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女扮男装的太子总想被废/作者:南华夭夭』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过了多年,满朝哗然,当朝太子殿下竟是个女子!伴读一:她还看过我的xx,怎么可以?!伴读二:完了,我竟没带她逛男馆!伴读三:还好还好,我性取向是正常的!燕娇:“……”***燕娇穿成了女扮男装的皇子燕艽(jiao),太子之位砸在了她头上,...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五黄六月,正是农忙时。   燕娇坐在门前,托着下巴,看着远处麦田里穿梭的男男女女。   麦田外,三三两两的小孩子闹作一团,满头大汗也不知热。   “公子,你都盯着他们看一上午了。”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只那微微嘟起的嘴唇泄露了她的无奈。   自从公子看完那封信,就开始沉默发呆。   壶珠不知道那信里到底说了什么,见燕娇不答,只摇摇头,继续挥着手中的大锅铲子,搅弄铁锅里的肉。   这菜是公子教她的,名字叫红烧肉,这肉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公子也最是爱吃。   啊,说是公子,其实不然。   她家公子也是个小姑娘,比她还小上两岁,自从十年前,公子重病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不太爱开口说话的小人儿净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而且上树抓鸟什么都干,皮得狠。   不过,她家公子会的也多,比如给她编花环、编结实的竹筐,那买肉的钱就是公子编竹筐和花环赚来的。   公子还会画很多稀奇古怪的图样子。   就像她穿着的襜衣,上面的图案就是公子给画的,只是那图样子让她有些看不懂。   她问她家公子,这是什么。   那时,公子看了看她,转而十分深沉地揣手入袖,望天叹了一声,说了一句:“这个叫——小猪佩奇。”   壶珠没听懂,只觉得说个名字用不着这么深沉,旋即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好像她见过的猪不是这样的。   待她搅弄锅里肉肉一番,又看向燕娇,叹了一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似是又变回六岁时那个不爱说话的公子了。   燕娇松开因托着下巴麻了的手,吸吸鼻子,红烧肉的香味袭来,脸迅速皱成一团。   自从教了壶珠红烧肉,时不时就要吃上一顿,虽然很好吃,也不能总吃啊!   偏壶珠还觉得她也最喜欢吃红烧肉,她也就只能无可奈何。   燕娇皱皱鼻子,答非所问,只问了壶珠一句:“壶珠,你觉得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啊?”   壶珠一愣,嘴唇微抿,摇了摇头,“公子,我不知道。”   燕娇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拿着大锅铲子一下一下戳着锅里的肉。   燕娇淡淡“嗯”了一声,抬起手掌,挡在自己额前,阳光袭来,掌心热意翻涌。   又低声喃喃道:“那皇宫是什么样呢?”   壶珠没听见,燕娇也没指望她回答,毕竟她们从幼年时就被赶出皇宫,早不记得京城和皇宫是什么样儿了。   她十年前来到这儿,重病醒来,床边坐着几天都没合过眼的傅母,也就是壶珠的娘莫氏,还有一旁扒着母亲衣袖有些胆小怕人的小壶珠。   她从小壶珠那儿套话,才知道她是当朝已故的皇贵妃之女。   嗯,她这个娘十分了得。   为了争夺后位,将她扮作皇子,却不想自己一命呜呼了。   一个没了母亲,又是个假皇子,即便有个厉害的外家又如何?   更何况,还是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皇子。   没人在意这个皇子,就连皇帝都忘了那个作天作地的皇贵妃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也就莫氏不愿他这么没了,听说太平府有个道长,可治百病,便去求皇帝怜惜,让她带着皇子来寻医。   这时,皇帝才发现宫中还有一个要病死了的皇子。   看得心烦了,就把她们赶到这穷乡僻壤了。   可燕艽还是没了……   等她来到这儿,三人过了几年的好日子,莫氏也没了。   只剩下她和壶珠两个相依为命,一起做工,一起赚钱,好心的村里人平日里会帮衬她们些许,偶尔给点儿果子和菜蔬。   宫中从未来人过问一句这个皇子过得好不好,也从未想过把这个在外的皇子接回去。   这一晃,就是整整十年。   可如今,只怕她们要待不下去了……   她叹了一声,又恢复刚才的姿势,双手撑着下巴,却不再看向远处麦田,而是望向天边。   阳光晃眼,日头毒辣,没得让人燥热。   不禁让她又想到信上所言:四皇子将亡矣,且等数日,回京以计。   四皇子因谋逆不成,便行毒杀皇帝之事,事迹败露,将被赐死。   她就成了皇帝唯一一个“好儿子”了!   这可不得了了呢!   ***   京城。   黑云已至,云迷雾锁。   谢央摩挲着手中的碧色琉璃杯,抬头望天边乌云翻滚,又垂下眸子,风雨将至,看来要在这儿多留会儿了。   “砰”地一声,茶杯碎落。   谢央垂眸看着脚下碧色碎片,手指微动,抓了个空。   “谢不妄,唯有你……不配杀我!”   谢央没动怒,只松松衣袖,拂落衣襟之上细小的碎片,才懒懒抬眼。   眼前这一袭素袍之人便是当朝四皇子,他头发散乱,脸色泛青,只一双眼恶狠狠得似豺狼虎豹。   茶杯一碎,屋中更加寂静,只闻得四皇子气哼哼的喘息声。   四皇子沉沉看着他,一袭蓝色道袍浑让他穿得如天上仙人,整个人清清淡淡的。   可他却知道,谢央清冷外表之下,有着怎样的恶毒心思!   若非谢央告密,他何至于功败垂成?何至于落得被赐毒酒的下场?   四皇子心中恨毒了谢央,“谢不妄,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套!若非是你,我怎会谋反?是你!是你害我的!”   谢央,字不妄,很多人都说其意为“四者不妄,圣贤之具”【注1】。   如今他官至太傅,明法令,改科举,朝中上下,无不对他赞不绝口,真真衬了他的字,实乃圣贤也。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引你为知己时,你是天边云,可享无尽荣华,你若犯了他,那你只能成为他脚下的蚂蚁,随意踩死。   四皇子退后一步,指着屋中的内侍和护卫,仰天大笑起来,“你们这些废物!都瞎了眼,竟然听命于他!”   又朝天望去,扬声大喊:“父皇,这就是你说的圣贤人、清明臣吗?你竟然派他来赐死我?!哈哈哈,父皇,你才是最蠢的那个!”   屋中的人都低垂着脑袋,听到这些话也只当不知,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端着毒酒的内侍,身子抖个不停。   抖得厉害了,那酒杯碰在盘上,发出“咚咚”声响,引得谢央望过去。   那内侍一下子就跪趴在地,“太傅恕罪,太傅恕罪。”   谢央只淡淡看他一眼,并未叫起,移开目光,看向四皇子道:“时候不早了,还请——殿下上路。”   “谢不妄,天下唯有你不能杀我!唯有你不配!”他双臂展开,又长笑几声才紧盯着谢央,咬牙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谢央眼神微动,终还是没有动作,只在四皇子拿过毒酒时,他才大袖一展,交于身前,躬身一拜。   “臣谢央,恭请殿下上路!”   四皇子苦笑一声,只想自己这一生汲汲营营,落得如此下场,不由眼眶一酸。   他想起谢央曾对他说过的“为君者,不可姑息”,只因他非君,就落得了这般下场。   他不禁望了眼躬身而拜的谢央,嗤之以鼻,有谢央在,又会有哪个皇子能落得好呢?又有哪一个可以承大位,为君王呢?   四皇子眼中微红,低声恨道:“谢不妄,你不得好死。”   话音落,杯中酒尽,酒杯坠落,“砰”地一声,他七窍出血倒在地上。   谢央低垂着的眼正触上四皇子大睁的双目,神色未变,只缓缓起身,轻声低喃:“这世上希望我不得好死的,又哪里只你一个?”   谢央一展衣袖,脚下一转,却踩到他甚是喜欢却已破碎的琉璃杯,他眉头一蹙,退开一步,复瞥向四皇子,轻扯唇角,淡笑一声:“这琉璃杯,就当不妄送给殿下陪葬。”   话罢,提步而去,出得院落,只见天边黑云压境,须臾就坠落了点点雨滴。   又死了个皇子呢!   “大人,宫中来信。”有人上前,递过信件。   谢央收回视线,瞥向那信件,上面无字,倒是奇怪。   半晌,才接过信件。   待他拆开来看时,指尖用力捏着那信纸,紧绷着脸。   一颗豆大的雨滴打在那信纸之上,晕湿了一个“艽”字。   风雨至,他的声音冷漠而低沉:“呵!竟还有个儿子,燕艽吗?”   来人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谢央,只见谢央收好信纸,眉目舒展开来,又恢复往常温和姿态,轻声道:“回府,沐浴更衣。”   作者有话说:   谢央:哎呀,见媳妇啦,得穿漂亮一点儿   注1出自邵雍《无妄吟》耳无妄听,目无妄顾。口无妄言,心无妄虑。四者不妄,圣贤之具。予何人哉,敢不希慕。   新文来啦,求收藏呀~   ——下一本《城主他为我造反了》求求求收藏~   江三玖以救命之恩成了卫溍的婢女,卫溍处处放纵她,   府中人都说她是城主最宠爱的婢女,她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后来管家给卫溍选通房,却偏偏越过了她,   她问卫溍:“为什么她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失了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那时候,她以为他不是嫌弃她,只是觉得她太小,   直到他们去了天都,她见到那个岁云城的第一美人岁虞,   他说:“江三玖,不要把你那些小聪明用在她身上。”   那时,她忍住心酸,乖巧地点头,   可他还是为了岁虞,将她赶出府中,派人杀她,   她倒在染了血的雪地之上,突然就发现——   对卫溍来说,她江三玖其实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   ***   江三玖再次听到卫溍的消息时,天都城破,   他率铁骑于城下,向天下人道是为她造了反,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这人哪儿来的脸这么说?   【男主版】   卫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所救,   这个小丫头站在风雪之中,露出通红的脚趾,发尾血珠坠地,比他还要狼狈,   他给了她一枚价值千金的珠子,以为再不会相见,   后来,她进了城主府,以救命之恩换了活命的机会,成了他的婢女,   人人都说江三玖是他的跟前红人,有权有势,   他看着比以前嚣张许多的小丫头,只嗤之以鼻,   可很久以后,他真的为了她造了反,破了七城,灭了天都,屠了皇室,   “纵使用我的血污了你,我也要你成为我的无二夫人。”   1v1,sc,男主没通房,有误会,会解释清楚,真的是为了女主造反的!   女主前期小黑胖(有原因),后期慢慢变得巨美,女主如野草一样生长,坚强不摧 第2章第2章   燕娇算了下,从京城到太平府大概需要十天,就算快马加鞭也需要七天,若是外祖父派人来接她,那定是快马加鞭。   果然,七天一到,就有人来寻她了。   只是,她没想到她外祖派的人竟是个这么俊俏的人儿,头戴大帽,却不过肩,更衬得这人脸小。   墨蓝绘白泽神兽纹的圆领袍衬得他皮肤白皙,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节分明,一手抬在腰前,腰间坠一枚乌金平安扣和一块绘祥云纹白玉。   燕娇没忍住吞了口口水,只觉她外祖父忒会选人。   来人展袖施礼,“臣谢央,恭迎殿下回朝。”   燕娇没料到这人行这么大礼,只愣愣点头,拉过壶珠上前。   她上下打量着谢央,并没急着开口,见这人无她应声而不起,顿觉此人举止有礼、为人谦和,衬着他那如仙相貌,让她不禁感叹:可真是个妙人!   她咳了一声,也学着谢央背过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在腰前,“嗯……有……有劳大人了。”   她不知这人在她外祖父手下是什么职位,但看他通身气派得很,应很受重用,便称其为“大人”。   那人展颜一笑,“殿下客气了。”   他直起身,看了燕娇一眼,笑着冲她伸出手,那笑如山间海棠,又似落入凡间的仙。   燕娇看得眼睛一直,这天下竟真有这般好看的人!   他的衣裳有着淡淡的梅花香气,风裹挟着那香气钻入她的口鼻中,只觉心神安定。   梅花熏衣,想来应是个极精致之人!   “殿下?”谢央唤了一声。   燕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盯着他伸开的手掌,不解地挠挠头:“大人……是要银子?”   她这外祖父忒不靠谱了,派人来不先发钱,还要到付啊?   谢央不意她如此说,不由一怔,随后一笑,指了指她背着的包袱:“殿下是何等身份,怎能让您背着?”   燕娇有些尴尬,她知要回京城,早早就让壶珠备好了包袱,壶珠背了两个,她背一个,本来她说自己是“男子”,该背三个。   还被壶珠翻了个白眼:“你是主子,让你背三个,公子是不想我活了吗?”   现在听谢央这般说,燕娇眨眨眼,暗暗瞥了眼壶珠,壶珠很是委屈地叹了一声。   燕娇道:“我们主仆情同姐弟……”   不待她说完,谢央就道:“我知道。”   见他目光温和,燕娇松了口气,心里又暗暗想着不要银子就好说,还有人给背包袱,这谢央可真真是个好人!   她乐滋滋地将包袱递过去,还把壶珠背的两个包袱也扒下来递给他,只见他略一挑眉,身后的一个侍卫就很有眼色地接了过去。   燕娇见此,更觉此人身份贵重,定十分得外祖父器重,也暗自留心起来。   待上了谢央坐的马车,不禁感叹这人很会享受。这里面宛若一个小堂屋,茶点果脯、妆缎铺就,梅花熏出的香气若有似无。   养眼又舒坦!   谢央眯眸打量着四处摸摸的燕娇,眼中只余淡漠。   若有人问他,对九皇子的第一印象如何,那定是——   长得太过秀气!   且毫无心计,这样的人,是不堪大位的。   两人端坐在轿中,一时也无话,直到要离开太平府时,外面守着的侍卫突然朗声道:“太傅大人,前面被山石拦住了。”   这几日,太平府都没下雨,根本不可能冲断山石,这山石断得蹊跷。   燕娇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现在倒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她看向谢央,问道:“太傅大人?你……是太傅?”   谢央原听侍卫禀报而蹙着眉头,听得她问,不由舒眉看向她,“臣谢央,确是当朝太傅。”   燕娇心里一咯噔,她外祖父能请来太傅寻她?   她咬着嘴唇,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太傅来寻她?   “不然,殿下以为臣是何人?”谢央看着她,淡淡问道。   燕娇只扯扯唇,不敢说话,这事情有些微妙了,这太傅与她无亲无故,总不能是自己寻来的吧?   难不成是她便宜爹派来的?   她兀自想着,外面却响起刀剑相接之声,外面一人扬声喊道:“大人,有刺客!”   谢央神色一凛,一把掀开轿帘,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壶珠惊呼:“公子!”   那箭准头不好,正钉在马车车壁上,燕娇看着站在马车之上的谢央,心下一沉。   若是没看错,那箭是奔着她来的,而谢央看到了,却为了不伤他自己,微微错开身子。   燕娇咬着下唇,迅速从谢央身侧挤下马车,一把拉过壶珠,将她护在身后。   谢央的衣袖被她撞得飞起,见了她的动作,微微皱起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只跳下马车,笑着说了句:“殿下勿要乱跑,万千小心才是。”   燕娇干笑道:“有劳大人。”   她只是怀疑,并不能就此断定谢央是故意错开,而让那箭射向她的,如今要想活命,还得倚仗谢央,不能同他撕破脸皮。   她抓着壶珠的手,微微往后退了一小步,只见来的刺客又多了起来,那背二人包袱的侍卫最是厉害,出手快如闪电,一刀便了结人性命。   这人是谢央的贴身侍卫,一个太傅身边有这样的高手,可见谢央的确不简单。   燕娇不跟谢央靠得太紧,只把壶珠护在身后,壶珠想要上前护着她,却被她拽住,“别动!”   壶珠迟疑了一瞬,便收住脚步,只不安地看着燕娇的背影。   正这时,两旁的树丛中蹿出一群黑衣人,箭矢也不断射来。   有侍卫扬声喊道:“快去保护殿下!”   背着包袱的侍卫看了眼谢央,眼带询问,谢央目不斜视,只双手入袖,嘴角一勾:“谢奇,保护我!”   燕娇:!   什么意思?   谢奇瞥了眼燕娇,登时就将背着的三个包袱扔在地上,手中提剑一砍,眼前一人人头落地。   燕娇:“……!”   谢奇护着谢央,谢央又不顾她和壶珠的死活,燕娇看着不断逼近的黑衣人和不断涌过来的箭矢,心里一紧。   她往旁边看去,只见那处是个土坡,拉着壶珠跑过去。   哪里想到,这并非是什么土坡,而是个大坑,二人一下子就滚了下来。   箭矢倒是射不过来了,却有一黑衣人追来,那人扬着大刀,阳光照在大刀之上,直刺得人眼疼。   她们不会功夫,这黑衣人动作还比她们快,燕娇心里一急,手心沁着冷汗。   她往地上一瞥,眼珠一转,迅速蹲在地上,捧起一抔土,扬向那黑衣人。   “壶珠,躲远点儿!”   “公子……”   那黑衣人被土迷了眼睛,脚下乱转不止。   壶珠初时没反应过来,现下也学着她的动作,不停地冲那黑衣人扬着土。   燕娇目光又落在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冲壶珠使了个眼色,壶珠手上动作更快,一刻不敢停歇。   燕娇迅速捡起石头,朝黑衣人跑去,石头高举过头顶,一个劲儿狂砸他裹着黑布巾的脑袋。   “啊啊啊!”黑衣人捂着头狂叫不止,“住手住手,啊!”   见他头上血浸透出来,气儿也短了,燕娇一喜,飞起一脚,将他踢开。   但她不敢扔下手中的石头,警惕地看着那黑衣人,过了半晌,只感到一道视线射来,她往上瞧去,却见谢央抱臂冷冷看她。   漠视与不屑。   燕娇心一沉。   “公子……”壶珠哪里经过这样的事,这一遭把她吓得不轻,见那黑衣人倒地不起,她吓得眼泪流出来,唤着燕娇。   见燕娇看向上面,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原还温和的大人眼神淡漠。   谢央一眼扫过去,壶珠一噎,再不敢发出声,泪也止住了。   燕娇:“太傅大人,你是要杀……”   不待她说完,谢奇喊道:“大人,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和谢奇的喊声,打断谢央开口。   谢央看向远处,眉间一紧,只见当先一人黑色劲装,头上发冠两边垂下坠碧绿珠绕线,阳光刺眼,使那人肩上笼着淡淡光晕。   谢央眸子微眯,半晌,垂眸看她,吐出两个字:“救她!”   燕娇听到他的话,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就在刚刚谢央看下来时,要说的是个“杀”字。   燕娇迎着日光看去,恍惚之间,只见他大袖随风摆动,一袭衣袍翻飞,衬得他如惑世的仙人,虽有无限春光,却挡不住他从内到外散着的冷意。   让她僵着身子,一刻不敢松懈。   谢奇得了令,飞身下来,正在这时,那没死透的黑衣人扒拉着燕娇的裤子,让谢奇不得发挥。   燕娇只觉腰间一紧,低头一看,眼睛登时瞪圆,一面拽着裤子,一面用手里的石头狠狠砸下去。   壶珠见状,也上前撕扯着那黑衣人,主仆二人配合得力,黑衣人嚎叫不止。   谢奇目睹这一幕,刚要抓住二人的手一颤,背后顶着谢央的目光,连忙一脚将那黑衣人踢出老远,提着燕娇和壶珠的衣领往坑上飞去。   一松手,两人险些滑到在地。   倒是谢央眼疾手快扶住了燕娇,燕娇借着谢央的力,捂着喉咙咳着,这谢奇手太狠了!   “殿下,你无碍吧?”   燕娇抬头看向谢央,见他一脸紧张之色,燕娇很想找他算账,但这一抬头间,却见所有黑衣人和侍卫都死了,只有这两个主仆好好的。   燕娇:“……”这对主仆真是狠人!   她抿紧唇,只摇摇头,不敢再多言。   身后数人出现,翻身下马,当先一人躬身行礼道:“臣裴寂参见殿下!”   燕娇呼出一口气,外祖的人终于到了,若是再晚一会儿,只怕她小命休矣!   她回过身,扬起笑脸,轻轻摆手,“起身!”   他见这人一袭黑裳,身上无任何佩饰,打扮朴素,应不会是个位高权重的,应是外祖父的人了!   谢央见她靠近裴寂几分,似很是高兴,他心下好笑,只垂下眸子,漫不经心问道:“怀安王不在益州,怎的在这里?”   燕娇:?   “怀安王?”燕娇看向裴寂。   外祖父是不能请来太傅的,那能请来怀安王吗?   不能吧……   能吧……   吧……   只见裴寂唇瓣含笑,冲燕娇温和道:“是,臣乃怀安王裴寂。”   娇娇心碎,娇娇无语望天:所以外祖父的人到底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燕娇:他们都冲我温和地笑,但我好怕! 第3章第3章   六月的太平府,热得连空气都能看到波澜。   经了刚刚这一遭,燕娇额上的汗顺着流下来,汗珠滚落进衣领。   正落在谢央眼中,他虚虚握了握刚刚扶住她的手,心下微嗤。   这九皇子就连手臂都软绵绵的,还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无二两肉,倒是好拿捏。   想到此,谢央错开目光,看向裴寂,又问了一遍:“怀安王怎的会在此地?”   裴寂一来,燕娇就感到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再想到因裴寂出现,谢央就罢了手,这二人应是政敌。   观裴寂的模样,应不过二十六七,而他姓“裴”,却是王爷,想必应是少年成名,身有功勋。   难怪这人面容俊朗,却肤色偏古铜,浑身冷硬,有种杀伐之气。   但裴寂嘴角却总衔着温雅笑容,使他整个人显得柔和许多。   燕娇心下忍不住呼出口气,别管这裴寂是真温和,还是假温和,至少她和壶珠的命保住了!   “益州之事倒是不急,只听闻陛下要接殿下回京,便想着应该拜见殿下一番才是。”裴寂语声轻轻回道。   燕娇这才恍然,敢情谢央真的是她那个便宜爹派来的?   可照外祖所言,便宜爹的儿子死的死,残的残,最后一个四皇子还大逆不道,也就剩她这么一个“好笋”了,还会让谢央杀她吗?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又偷偷觑了一眼谢央,但见这人一脸坦然,好似刚才要杀她的并非是他一样。   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谢央也太会装模作样了!   “哦?”谢央深深看了眼裴寂,笑了一声,“是吗?”   裴寂平和回之,道:“我想太傅与殿下应是从这条路来,所以特来相迎一番。太傅……应不会介意吧?”   两人目光相撞,燕娇心里一咯噔,总算明白哪里怪异了。   她是便宜爹唯一一根“好笋”,派来接她的定是最信任之人。   那要杀她的谢央就是便宜爹最信任的?   燕娇心下一寒,这便宜爹可能年岁大了,脑子不太清醒。   而裴寂这人,虽然他出现算是救了她,但他应遵圣命前往益州却不从,转来接她,只怕也不是个听便宜爹的!   她夹在这么两人中间,就是二人斗法的工具,只怕回京城定凶险万分。   她心下惨然一片,又听得裴寂问谢央道:“敢问太傅,你此行应甚是隐秘,不知怎会引来刺客的呢?”   谢央眼神古怪地看向他,只道:“怀安王都能寻来,刺客怎的不能寻来?”   裴寂笑容一敛,只摇头不语,目光扫视着地上的尸首,陛下的人竟都死了。   他沉吟一番,刚要开口,就听谢央笑道:“刑部右侍郎曾是怀安王的门下,若怀安王想查,难道还怕查不出吗?”   燕娇忍不住看了眼谢央,这人就不怕查出来刺客是他的人吗?   她目光落在那些黑衣人身上,突地一怔——   不对!   若是谢央的人,那谢奇根本不必刀刀致命,所以——   还有一伙人想要她的命!   燕娇想到这里,心如死灰,整张脸皱成一团。   到底多少人想谋害本殿啊?!   她又看向裴寂,正如谢央刚刚所说,便宜爹只派了谢央来寻她,那裴寂又怎么得知的?   她咬着下唇,紧锁眉头,只听裴寂道:“太傅言重了,本王与右侍郎同朝为官,他也早非本王门下,皆为陛下做事罢了。”   “怀安王言之有理。”谢央撇开视线,很是随意道。   “既如此,你我回京,当将此事一同禀告陛下。”   谢央不置可否,错身朝马车走去,经过燕娇时,似是不经意地吐出一个“好”字,又顿住脚步,“恭请殿下上轿。”   燕娇抬眼看他温和有礼地伸出手,抿了抿唇,瞥了壶珠一眼,壶珠只满脸紧张又担忧地望着她。   燕娇轻咳一声:“有、有劳、劳大、大人了。”   她说这一句话,断断续续几次,引得谢央看了她一眼,就是裴寂也有些奇怪地望过来。   壶珠也是一愣,随即想到刚才燕娇给她递过来的眼色,心头转了几转。   燕娇又清了清嗓子,朝马车走去,因侍卫全死了,没人给她在马车下面放小凳凳,只得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谢央在她背后仍保持伸手的姿势,忍不住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裴寂看到这一幕,眼皮跳了跳,又见谢央好整以暇地立在那儿,似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无奈地闭了闭眼。   刚要开口,就听谢央唤了声:“谢奇……”   谢奇刚要动——   下一刻,燕娇手脚更快地直接缩进了轿中。   众人:“……”   谢央极短促地笑了一声,回身看向裴寂,“怀安王,请!”   “太傅大人请!”   二人皆有礼地伸出手,做个“请”的姿势,相持了一会儿,谢央收回手,一扫衣袍,道:“那不妄便不客气了。”   燕娇在里面看着他们,谢央那神色哪有半分“客气”的模样,她撇撇嘴,就见谢央进了来,连忙挪了屁股,给他让个大大的地方。   谢央眉头一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眼神更加古怪地瞧着她。   不多时,裴寂也上了马车,待一切妥当,便让手下来驾车,他的马则是交给了自己的亲卫。   燕娇感叹那些杀手还是有杀德的,没有把这马车劈成两半,还能喝茶吃点心。   她拿起一个软糯糯的白糕吃了起来,入口即化,不甜不咸,味道好极。   只是,这轿中惟能听到她吃点心的声音,谢央和裴寂一左一右在她两边,却是毫无交流,一片寂静。   她一阵尴尬,见二人目光相视,气氛冷凝,顿觉得脖子凉嗖嗖的。   这殿下有些不好当啊!   她舔舔唇,两手上下扫了扫,呵呵笑道:“哈哈,这、这马车、有、有点儿小哈。”   二人皆看过来,神情冷然,燕娇紧抿住唇,不敢再出声,气氛却更凝滞了!   她心下无语一叹:当皇子什么的,荣华富贵还是先别想了,摸摸自己的小命才紧要嘞!   “殿下,你……”好半晌,裴寂看着她的唇,突然开口。   燕娇望向他,他摇头一笑,“无事,殿下养养神吧。”   燕娇点点头,真就闭起了眼睛,只闭得有些紧,眼睛皱成了月季花。   谢央瞥她一眼,嘴角极轻地撇了一下,再收回目光,却见裴寂紧紧盯着他,不由乏味,一手拄着下巴,也闭目养神起来。   从太平府出来这一路倒甚是安稳,不到十天,一行人便到了京城。   因这一路的确颠簸,谢央和裴寂终有一次意见相同,准备去客栈休息一番,再起身进宫。   连续几天,燕娇都没吃好,一听他们要去客栈吃顿好的,再让她沐浴更衣,顿时美滋滋的。   但下一刻,听到裴寂说:“踏月楼是京帮菜,殿下,不妨尝尝京城的特色?”   燕娇一怔,多看了几眼裴寂,她外祖在信中说,派人接她入京,他于踏月楼相迎,而此时,裴寂直接说要去踏月楼,这……   难不成裴寂真是外祖相托?要不然怎会知道她入京,还要去踏月楼呢?   她眉头一挑,刚要回话,就听谢央道:“不妄也正有此意。”   燕娇又看向谢央,眼中划过迷茫。   见谢央看过来,她连忙压下心头疑问,点了点头,跟着他们一同前往踏月楼。   踏月楼,倒应了它的名字,有五层之高,还真是迎月而立,踏月入天。   燕娇见踏月楼气势恢宏,门前立着两个石头神兽,皆是双目圆瞪,嘴巴微张,有出口便吞吐混沌之感,一个脚下踩圆月,一个脚下踩弯月,更是对应了踏月楼的“月”字。   门口处正有一个身穿青色衣袍、四下张望的老者,胡须微白,眼睛细长,显得有几分奸相,但眉目间又有几分英气,倒还让这老者顺眼些许。   燕娇心下一紧,只觉这人可能就是她的外祖,当今的右丞相——孟随。   燕娇一行走到踏月楼门前,那老者也正好回望过来,见到前头的谢央和裴寂,不由一怔。   “太……太傅,怀安王,你们怎么在这儿?”老者指着他们二人,有些意外道。   转念又想想,这踏月楼又不是只能他自己来,老者讪笑地收回手,背在身后,道:“哎,竟然在此见到二位大人,也是缘分。”   老者压根儿不给这二人回话的机会,往二人身后看去,大声问道:“咦?这长得忒女里女气的后生是谁啊?”   燕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谢央却是垂眸笑了一声,果然是长得太过秀气了吗?   倒是裴寂温和地扬起嘴角,很是有礼道:“孟丞相,切勿失礼,此乃九皇子殿下。”   孟丞相:“……!”   孟随甩甩脑袋,一把推开谢央和裴寂,从二人中间挤在燕娇身前,“哎哟,我滴乖孙儿啊,可想死外祖了,哎,果然长得像你母妃!像,太像了!”   燕娇看着他外祖又要哭又要笑的模样,很想洗洗眼睛,她这外祖连假装都不会假装,眼里哪有半分想念她的模样?   燕娇从他手中抽出手,扯了扯唇角,低声问了句:“敢问、外、外祖,您派的人、人在哪儿?”   孟随:“……!”他四下张望,没见到人,一拍大腿,嚷嚷道:“妈的!卷了我几千两银子,奶奶个腿,我卸了他们!”   他唾沫横飞,燕娇却是遭了殃,只微微往后仰着身子,紧紧闭眼,朝天一叹。   “哎……”   ***   太平府。   四五个穿着脏兮兮衣服的彪形大汉掉在坑里,满头大汗,朝上面张望着。   前头一个拿着两把斧子的大汉骂骂咧咧道:“格老子的,太平府到底怎么走啊?”   身后一个瘦瘦小小的有气无力道:“大哥,我们绕了好几个圈,这都好些天了!”   又有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地道:“依我的卦象来看,此处就是太平府了。”   几人蹿上了平地,只见一旁石碑上刻着“太平府”三个大字,一同回身呸了他一声:“用你说!”   山羊胡:“嗯……”   作者有话说:   女主回京城有目的,不是说跑就能跑的哈   推一下幻言预收文《小叔,他超甜哒》,文案如下:   白桃桃穿成了恋爱游戏中的恶毒女配,   她会抢女主表姐的未婚夫,还会为男主背叛家族,   总之,无恶不作,最后作得众叛亲离,   白桃桃:不干了,我要躺平!   她每日吃好喝好,睡到自然醒,刷卡刷到爆,还为小哥哥打榜到手软,   直到,有一天白家小叔回来——   小叔问:“你的未来规划?”   白桃桃:“……”混吃等死算吗?   *   白桃桃没有混吃等死的机会,就被小叔丢到片场,   她哭唧唧回到家里,本想倒苦水,却不想,一头撞进小叔怀里,   然后——   她又被小叔撇到综艺里,每天跳舞跳得腿要残了,   她扶着腰,颤巍巍地走进镜头里   网友一:“呜呜,好心疼桃桃宝贝!”   网友二:“是啊,宝贝真的好认真,好努力的!”   网友三:“桃桃,你一定会红的!”   白桃桃看到这些评论时,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有很多人都在喜欢你、支持你   ……   白家小叔有铁腕手段、高冷禁欲、不苟言笑,所有人都觉得他冷得可怕,   直到有一天,网友看到他抬手轻轻抹去那个小姑娘脸颊上的泪,   他无奈一叹,轻轻吻在她的脸上,说:“别哭,我的姑娘。”   后来,圈里有人问白桃桃,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笑笑回答:“那个在我难过时,会为我低下高贵头颅,亲吻我的人。”   #他用他的吻揾干我的泪#   一个小姑娘不断变好,收获幸福的故事,求收藏鸭~ 第4章第4章   “我的殿下哟,你……你受苦了!”孟丞相自知刚才反应过激,生怕引起后面那二人的怀疑,没再纠结派出的人,只眼巴巴看着燕娇。   燕娇刚抬了袖子擦脸,见他这热切的眼神,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擦脸的手没敢放下,往后退了一小步。   孟随似不见她动作,跟着往前踏了一小步,抓过她抬起的手,嚎啕起来:“我可怜的孙儿哦!瞧给你瘦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燕娇:“……”   说来,孟随是瞧不上燕娇这体格的,虽然年岁还小,个头倒不能让她生得如他高大,但一握她的手腕,竟没多少肉,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孩子十年都在外面,吃得不好,又不锻炼,哪能长他这么副好体格?   他心里都想好了,以后燕娇就由他来亲自教导功夫,练成门神尉迟恭的体格,最是好看。   燕娇不知他心中想法,对他的话只干笑了两声,想抽出手,却怎么也抽不动,不由感叹这外祖的力气之大!   她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就见一个劲儿“嘘寒问暖”的孟随突然“啪嗒啪嗒”掉了两滴泪,然后正了正发冠,大袖一挥,过于头顶,就要俯身下拜,“臣……”   燕娇吓了一跳,连忙阻止他,“外、外祖……”   一旁的裴寂跨步上前,扶过孟随,压低声音:“孟丞相,此处人多眼杂,勿要多礼。”   孟随闻听其言,似也想到什么,四处看了看,才将半屈的腿直起来,依托着裴寂的手站起身,用袖子擦擦眼角,“是臣太激动了,殿下勿怪。”   燕娇摆摆手,“外、外祖见、见外了。”   孟随听她开口,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张张嘴,没敢说什么,只拉着她的手腕,往踏月楼里走去,边走边道:“殿下回来,老夫甚喜之,太傅、怀安王,今日就由老夫请客,请!”   孟随人虽没什么城府,但也不是傻子,谢央和裴寂得皇帝宠信,而燕娇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京城,那就是皇帝打起了他这外孙的主意。   想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又眯着细长的眼睛,慈爱地看向燕娇,不住点头,“仔细瞧殿下,眉宇之间与陛下也像,这通体气魄,也有陛下之风骨啊!”   燕娇嘴角抽了抽,敢情她这外祖还挺会拍马屁的。   一旁的裴寂闻言,多看了她两眼,笑着点点头,就是谢央也没之前那散逸模样,仔细端详起她来。   燕娇顶着他们的目光,微微垂下头,没回孟随的话,只任由他拉着进踏月楼。   一行人来到三楼的一个雅间,孟随顿住脚步,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我们……还是换一间,哈哈,换一间。”孟随调转方向,就要引得一行人往另一间走去。   “孟丞相,此间有何不妥吗?”谢央双手入袖,缓缓问道。   孟随张张口,刚要回话,那雅间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赤色宽袍男子走出,踏出的一脚高高抬起,让众人皆能看清他穿的翘尖金丝厚底兽纹靴。   “祖父,你来了,怎的要走啊?”   他抱着胸倚在门框,吊儿郎当地看向孟随,眼里嘴角都流露一丝坏意。   孟随咬牙瞪了他一眼,转身冲谢央和裴寂赔笑道:“呵!老夫如今忘性大得很哟,忘了我家这几个猴儿在这儿了,哈哈。”   燕娇顺着打开的门往里看,哟呵!好家伙,哪里是几个,估计她外祖把孟家的所有孙辈都弄来了。   她和壶珠对视一眼,只见壶珠吞了口口水,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燕娇也没想到孟随说迎她,还会把孟家的孙子辈人都叫上,她瞧了瞧屋里,年长的也就是这赤袍男子,还有里面娉婷袅娜的白衣姑娘,剩下的全是娃娃,最大也不过七八岁。   “小郡爷,许久不见。”裴寂冲那赤袍男子拱手道。   赤袍男子抬眸看了眼裴寂,随即站好身子,冲他拱了拱手,却没应话,又瞧了眼谢央,扯了下唇,便继续倚着门框。   “我们还是换个……”孟随擦了擦额上的汗,还是硬着头皮道。   “无妨,倒是我们叨扰了。”谢央随意说了句,又对赤袍男子道:“小郡爷……不介意吧?”   那赤袍男子将腿收起,给他们让了路,“请吧。”   谢央一扯唇角,又看向孟随,“孟丞相可介意?”   孟随就是介意也说不出口了,讪笑一声,“哪里哪里,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那就好。”谢央大袖一展,便要踏进门去,临了,又觉得不对,退了半步,冲燕娇道:“殿下,请!”   燕娇还在想这开门的人唤孟随“祖父”,那应是莫氏曾提到过的孟家长孙孟不吕。   他并非皇族之人,但谢央和裴寂却唤他“小郡爷”,这是为何?   她想得出神,冷不丁被谢央唤了一声,只见谢央伸开手,请她先入室,她瞧了眼孟随,见他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燕娇:“……”   一时之间,气氛凝滞。   还是裴寂笑了一声,打破沉寂,对孟随道:“孟丞相,您再不开口,只怕殿下要饿肚子了!”   孟随一听这话,冷汗瞬时下了来,这不分明说堂堂皇子听他的?这……裴寂是知道了什么?   他敛下神色,连连摆手,笑道:“怀安王这说的什么话!”又看向燕娇,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殿下,快请,快请,这都是孟家人,殿下是他们的表兄表弟,可不是外人啊!”   说到“外人”二字,孟随加重了语气,也是为了刺一刺谢央和裴寂,燕娇母妃是孟家人,他们两个却跟孟家无甚关系,要是进屋子,也是厚脸皮哟!   可谢央与裴寂是何人?对他这话,毫不在意,只欣然道:“多谢孟丞相相邀。”   “多谢!”   孟随险些吐出一口血,只得干笑两声,请燕娇和他们入门,末了,又狠狠瞪了孟不吕一眼,低声斥道:“你个浑小子,给我等着!”   孟不吕耸耸肩,极轻地吹了个口哨,抱胸绕过孟随,先一步退到屋内,气得孟随心口疼。   燕娇看这几人你来我往,暗暗无语,抬步踏进门内,只还未跨入,就听跟在身后的谢央在她头顶轻笑道:“原来之前,殿下是在等孟丞相的人啊。”   燕娇脚下一滑,险些栽倒,谢央一把扶住她,语声温柔,“殿下勿急,小心仔细才是。”   见她这慌张模样,谢央心下了然,怪不得她得知自己是太傅时,会那般惊奇了,只是,没想到孟随那老儿平日里不甚起眼,心思却不小。   只不知眼前这位九皇子是否心思也不小了!   燕娇眸光一闪,刚听谢央说这话,还以为谢央知道了什么,但又想自己做得隐蔽,他应不知。   她缓缓垂下眸子,心思几转,复抬头冲谢央灿然一笑,“多、多谢、太、太傅了。”   谢央听她又这般断断续续说话,多看了她一眼,才缓缓松开手。   “殿下客气。”   燕娇一进屋子,便见一白衣女子领着一众奶娃娃端端正正站着,唯有刚才大步走进来的孟不吕大喇喇往那儿一坐,身子往后一靠。   白衣女子见了燕娇,连忙缓缓下拜,“惜儿见过殿下。”   又往一旁看去,给谢央和裴寂他们也施了一礼,“见过太傅大人、王爷。”   桌边围着的七八个孩童也跟着学她的模样,缓缓施礼,奶声奶气响了一片。   孟不吕抱胸撇撇嘴,掀开眼皮瞥了眼燕娇,很是不屑。   燕娇:“……”   “惜儿给叔祖父请安。”孟随走上前来,女子连忙又施了一礼。   燕娇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姑娘竟不是孟随的孙女?!   “来,惜儿,你坐殿下这边。”孟随冲孟惜招手,又对燕娇道:“殿下可还记得惜儿?”   见燕娇茫然,孟随哈哈一笑,大声道:“殿下小时候还说日后要娶惜儿做夫人呢!”   燕娇:“……”她低头瞧了瞧自己,复抬头冲孟随笑道:“外、外祖,那、那是、是、小时候、戏言。”   孟随脸上笑意一僵,就是孟惜也有些紧张起来,两手捏着裙摆,盯着燕娇看。   “哈哈,先不说这个,殿下一路风尘,太傅和怀安王也多多辛苦,先吃菜,吃菜。”孟随摆摆手,转了话题,引得众人落座,不多时,菜便上齐了。   孟随给孟惜一个眼色,孟惜瞧了眼燕娇,给她夹了一块鸭肉,“表哥,这是天下第一鸭,是踏月楼的招牌,你尝尝。”   燕娇盯着碗里的鸭肉,听着这姑娘声声绵绵,句句软软,像是春天融化的雪水,悠悠淌过草地,没入河流。   她也终于明白孟随要做什么了,怪不得寻了这么多孙子辈的来呢,就是为了给孟惜“打掩护”。   燕娇抬眸看了眼孟惜,只见她妆容淡如烟波,却眉目如画,嫣红的唇微微扬起,宛若天边弯月。   却比月色动人,更添几分暖意。   燕娇舔舔唇,唤道:“表表表、表妹……”   孟惜见她开口着急,不由轻笑了声,道:“表哥,是不是害羞啊?”   这话一落,就听孟不吕冷嗤一声:“怕什么羞,就是个结巴!”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一般修改是修错字哈,不用重新看哒,爱你们~ 第5章第5章   “结巴”二字一落地,孟随一巴掌拍在孟不吕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孟不吕的鼻子狠狠砸在桌子上,声音大得吓了众人一跳,奶娃娃们全都撂下筷子,瑟瑟看着孟随。   燕娇见了,心中暗叹,她真想不明白,她外祖父一个武夫,是怎么做了丞相的?   就单说她回京,孟随还美滋滋以为太子之位落在她身上,那他就是太子的外祖父。   却不想若她真成了太子,皇帝怎么会让他继续安稳当他的右丞相呢?不降他的职就不错了!   更何况,他又怎么会觉得一直被抛弃在外的她会真心向着他呢?   燕娇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出声,只垂下眸子,紧握着手中的筷子,抿唇不语。   落在众人眼中,就是刚刚孟不吕的话戳中了她的痛处。   谢央有些诧异,挑眉看向燕娇,若是没记错,在太平府时,她还好好的,似乎是裴寂来了之后……   他不由看向裴寂,却见裴寂皱着眉毛看他,谢央懒懒地扯扯唇,索性以手支颐看着,就当个玩乐也好。   “你个小兔崽子,净胡说八道!”孟随气得一拍桌子。   他心心念念这个外孙回来,那就是未来的太子,更是未来的皇帝,现在竟然说他是个“结巴”,孟随是不能接受的。   他看向燕娇,讨好地笑道:“殿下,别听这个小兔崽子胡说,殿下是人中龙……”   他的话,吞没在燕娇三分难过七分无奈的眼神中。   燕娇对着他叹了一声,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孟不吕捂着鼻子站起身来,却没同孟随闹,只恶狠狠盯着燕娇,“你就是个结巴,我说错了吗?别以为你回京就享荣华富贵了,就能做太子了,多少人巴不得你死呢!哼!”   说罢,一甩袖子就走,只那鼻头处却是红肿了起来,在他那俊脸之上稍显滑稽。   燕娇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她心下倒是不气,毕竟孟不吕说得是真的,还未回到京城时,就有不少人要杀她了,到了这儿,哪里还能有好?   她目光望向门外,正落在孟不吕匆匆离去的背影上,嘴角一勾。   所以——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回来做什么太子啊!   只是,有一事,她想不通,孟不吕小时候还是很照顾这个“表弟”的,为什么现在会对她这么大敌意呢?   耳边还响着孟随的嚷嚷声,燕娇只垂眸不语,身后的壶珠则是一脸紧张。   怪不得公子一路上说起话来都断断续续的,原来是装结巴啊!   可是殿下为什么要装结巴呢?   “小兔崽子,回去家法伺候。”孟随又喊了一声。   燕娇身旁的孟惜弱弱道:“叔祖父,不吕哥哥他如今不在孟府住着啊。”   孟随闻言一怔,一手捂着胸口,终是安静下来。   燕娇见一直柔柔弱弱的孟惜竟然这时候开口了,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孟惜被她一看,直了直身子,低低唤了声:“表哥……”   燕娇一见她那热烈的眼神,浑身一抖,扭过头去瞧孟随。   孟随似也才想到燕娇,赶紧招呼小厮过来,让他去寻大夫。   谢央和裴寂也默许,毕竟结巴这个事可大可小,但她是皇子,这事可就有些大了。   她若成了太子,朝堂上下有多少人盯着她,可却没多少想要这个太子安稳当下去的。   燕娇朝身后的壶珠使了个眼色,壶珠赶紧上前,说道:“孟大人,不用麻烦了,公子她小时候就有这毛病的。”   她一说完,就见燕娇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壶珠心里呼出口气,看来是做对了。   她虽不明白燕娇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知道,自来听公子的就对了。   孟随闻言一愣,扭头盯着燕娇,“你……你之前……”说到这儿,孟随瞥了眼谢央和裴寂,顿了一下,方继续道:“你之前就有这毛病?”   燕娇点头,抿唇看向壶珠,冲壶珠示意了一下,壶珠就继续道:“孟大人,我家公子六岁时生了场大病离京,待到了太平府治好了病,却落下了口吃这毛病。”   孟随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燕娇冲他扬唇一笑,心里嘀咕着:亏得在路上没多说话!   “哦?是吗?”谢央坐直身子,“可臣怎么记得殿下在太平府时还好好的啊?”   燕娇:“……!”她都想办法阻止自己当太子了,他都不放过她!   燕娇干笑两声,看向他道:“太太太、太傅、大人,我、我……”   壶珠听谢央的话也心虚得直冒汗,又见燕娇说得急,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道:“太傅大人,我家公子若是不紧张时,说话还好,还好!”   谢央抬眸瞥向她,嘴角微微勾起,又看向燕娇,淡淡问了一句:“所以……殿下同臣在一起时,便不紧张?”   燕娇有种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感觉,顶着谢央似笑非笑的目光,她讪笑一声,“太傅大、大人,我、那时很很、很欣喜,不不、不算太、太紧、紧张。哈、哈。”   谢央眯眸打量她一眼,笑道:“太平府治不好殿下的口吃,可京城人才济济,想必应……”   “不用了!”壶珠伸手阻止,见众人看过来,望了眼燕娇,“我,为我家公子治病的是兰竺道人,若是还请其他的大夫来,不是信不过道人吗?”   她一说完,手心里直冒汗,这位太傅大人可是个狠角色,不好糊弄,若真叫了大夫来,那公子是女儿身可就瞒不住了!   兰竺道人就是莫氏打听到的那位可治百病的道士,十年前出现在太平府,自那之后,就无人知其去向了。   谢央闻得“兰竺道人”这四字,眉梢微动,待壶珠说完,他看向燕娇,笑道:“哦?原来如此。”   不知怎的,燕娇总觉他这笑容意味深长,可兰竺道人消失了那么久,他又哪里能知道呢?   这么一想,燕娇直了直身板,冲众人点了点头,“若、若此、此事传、传到道、道人、人耳中,恐怕不、不不妥。”   “好,就依殿下所言。”裴寂给这事盖棺定论,看向燕娇,温和道:“殿下先吃些东西,晚些时候还要进宫面圣呢。”   燕娇点点头,又瞥了眼谢央,见他没再说什么,率先动了筷,孟随见状,也只得压下心头疑窦,张罗起来。   其他的孟家奶娃娃不太懂发生了什么,见大人动筷了,早已饿坏的他们赶紧吃了起来。   “你们慢点儿。”孟惜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道。   燕娇看着一圈的奶娃娃,忍不住好奇,低声问她:“表、表妹,这些娃、娃娃娃,哪个是、是是外祖、祖之孙、孙啊?”   孟惜夹菜的手一顿,赶紧咽下口中的鸭肉,细声回道:“没有呢,表哥,叔祖父就一个孙子,是刚走的不吕哥哥。”   燕娇登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孟随,若是没记错,莫氏曾说,孟随有二三十个小妾,外面还有不少红粉知己。   这……   孟随不太行啊!   燕娇忍住笑,没再出声,只闷头吃着碗里的饭菜。   孟惜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在生孟不吕的气,放下筷子,压低声音,解释道:“表哥,你别怪不吕哥哥,不吕哥哥他不是有意的,他……”   燕娇摆摆手,忍着笑道:“不不不会,我、我不生、生气。”   听得燕娇这话,孟惜呼出口气,刚要说什么,就见孟随凑了过来,要敬燕娇酒喝,就不再开口了。   燕娇见了孟随,想到在场的一群奶娃娃都是孟随兄弟的孙子,又要笑出来。   “殿下,你我祖孙二人多年未见,臣甚是想念,如今你能重回京城,臣心甚慰,甚喜啊!”孟随端着酒杯说着,就又掉了几滴泪。   燕娇举着酒杯,轻咳一声,安慰道:“如如、如今孙、孙儿,回回、回来,能能见到到、外祖,也也、也甚、甚喜。”   听她说话结巴,孟随又皱了皱脸,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末了,还是忍不住对她道:“殿下,你能不能稍稍别让自己紧张,就……这样。”   他歪着脑袋,乐了一下:“嘿嘿,欣喜一下?”   燕娇:“……”   燕娇听见谢央嗤笑了声,就是裴寂脸上的表情也一言难尽,她有些没眼看孟随,脚趾忍不住抓抓地。   她轻扯过孟随的衣袖,拉着他转过身,悄声问他:“那……外外祖,你那、那被卷的几、几几千两能、能回来吗?”   这真是哪儿疼往哪儿扎,她一说完,孟随就猛地回头看向她,要哭不哭地开口:“这……”看来,还真喜不起来?   燕娇见他这模样,松开手,吐出口气,心情甚好。   ……   远隔千里的太平府小村落。   瘦瘦小小的一人指着前面的小屋子,“老大,你看这个是不是就是九皇子住的地方?”   山羊胡捋着胡须道:“大哥,依卦象来看,就是此处。”   拿着两把斧子的大汉嚷嚷着:“殿下,殿下,我们来接你了!”   待几人一进院子,又翻遍了屋子,不见一人踪影。   “怎么没人啊?”   大汉叫道:“天杀的,哪个龟儿子把殿下弄走的?妈的,老子他妈的走了半个月,连根毛都没给老子留!”   其他几人哀嚎:“没接上殿下,丞相大人不得宰了咱们啊?”   山羊胡眼珠子一转:“丞相把银子给了咱们,不若……拿着银子跑……”   还不待说完,又被众人齐齐呸了一声:“没有道义!”   山羊胡:“嗯……”   作者有话说:   进了宫,伴读们就要出来啦! 第6章第6章   燕娇随谢央、裴寂二人入宫时,天色已不早。   宫中道路两旁都点上了宫灯,一路绵延至轩辕殿。   走在青色地砖之上,混着夜色与灯火,巍峨宫墙,参天古木,显得沉寂与安宁,却也流露着苍凉与悲哀。   几人一路无言,待见了皇帝,却见便宜爹神色微凛,并没有见到儿子的欣喜。   燕娇垂着头,跟着谢央和裴寂行礼,过了良久,皇帝才笑了一声,“起身吧,这一路辛苦太傅了。”   倒是没提裴寂,燕娇心思几转,忍着没抬头去看裴寂的脸色。   皇帝看向燕娇,心中一叹,他的儿子死的死、残的残,就剩下燕艽这么一个健全的了,可瞧着她这瘦弱的模样,让他心中不由怀疑,日后她可能做好一个储君?   “艽儿,抬起头来。”   燕娇缓缓抬起头,唤了一声:“父、父皇。”   皇帝以为她紧张,牵着嘴角笑了笑,“艽儿别怕,你与朕虽多年未见,但朕心中一直都惦念着你。”   这鬼话谁信?   反正燕娇是不信的,但皇帝既然这么说了,她就得做做样子,扁着嘴,逼着自己掉了两滴眼泪。   “父父父、父皇,儿儿儿、臣也、也想、想您!”她抹着眼泪说道。   皇帝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笑容一敛,站起身,大步走到殿中,惊疑不定地看向谢央和裴寂,“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殿下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那之后落下的顽疾。”谢央缓声回道。   皇帝不由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娇,“小时候?”   似是想到什么,皇帝抿唇不语,要说结巴这毛病,在其他那几个残了的儿子中,不算什么,毕竟剩下那几个不是断了腿,就是断了手,结巴倒还好。   只是,未来她是储君,更是大晋的王,这……可如何是好?   “但听殿下婢女所言,殿下不紧张时,便无碍。”谢央又道。   一听这话,皇帝抬起了头,笑道:“那……既然如此,这倒不算什么。”   待她成了帝王,那就是有了帝王之气,哪里能有什么让她慌张的?   皇帝这么一想,便觉这结巴更不算什么了。   燕娇却是嘴角一扁,抬眸只见谢央一脸的幸灾乐祸,这厮果然是故意的!   可谢央不是要杀她吗?她当太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陛下,臣未如期前往益州,请陛下责罚。”裴寂抱拳跪地道。   燕娇听他膝盖与地砖碰撞的“咚”声,只觉膝盖一疼,又偷偷瞧了眼皇帝,只见皇帝抿唇不语,盯着裴寂的神色莫测。   “呵!你也知道有错啊!怀安王,你是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皇帝见了裴寂,心中就有火,本应在益州的人却回京了,这不是公然抗旨是什么?   “你是真不把朕放在眼里啊!”皇帝冷声道。   裴寂连忙磕了个响头,“陛下容禀。”   “说!”   “臣在去益州途中见到一行行踪鬼祟之人,言语之间提到殿下,便跟了过去,哪知看到这群人意欲行刺殿下。”   听了裴寂的话,燕娇瞪大了眼睛,这裴寂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她看向谢央,却见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并未开口。   这二人不是死敌吗?这个时候,谢央竟然不拆穿他?   “竟有此事?”皇帝瞥了眼燕娇,却是看向谢央问道。   谢央这才躬身上前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垂眸看了眼裴寂,裴寂神色未动,只又一叩首:“臣担忧殿下安危,但的确未行圣命,请陛下责罚!”   皇帝见谢央也说有此事,心中消了疑虑,但到底还是不满裴寂,现下裴寂的权利愈发大了,现在还给他这个皇帝面子,若日后连谢央也牵制不住他了,不得骑到他脖子上?   应当小施惩戒,皇帝抬手道:“起身吧,不过,此事虽情有可原,但不得不罚!”   “是,臣叩谢陛下!”   燕娇见裴寂又深深一叩首,心里有些不舒坦,这一路上,她总觉得裴寂同谢央一样,是个心思诡谲之人,亦是权倾朝野之人,可此时的裴寂,却低如草芥。   难道——这就是皇权吗?   她不由看向皇帝,只见便宜爹脸上无一丝波澜,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得意。   最终,皇帝罚了裴寂几个月的俸禄,又道:“刑部右侍郎佟棋近来办事甚是不力,都被人告到朕的面前了,把他撤了吧,谢卿啊,你看谁适合这位子啊?”   “臣以为,大理寺右少卿叶充可当此一职。”   皇帝想了下,点头道:“好,就他吧!”   燕娇万万没想到,这事最后竟是让谢央捡了漏子,怪不得谢央刚才不反驳裴寂的话。   敢情就知道皇帝不喜裴寂自作主张,会给他点儿教训,撤了裴寂的人,就能给谢央的人一个空档。   啧,这谢央果然城府极深!   但她见皇帝如此信任谢央,而她又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谢央要杀她,就更不敢胡乱开口了。   见裴寂起身,燕娇忍不住很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裴寂一抬眸,见她这眼神,不由温雅一笑,燕娇见此,更心疼他了。   原来,裴寂才是真温和的人啊!   皇帝又看向燕娇,咳了一声,只说:“艽儿,你即日起入主东宫。”   燕娇一惊,“父父父、父皇……”   皇帝听她结结巴巴说话,实在难受,竖起手掌,“无需多言,你多年未在宫中,只怕礼仪知识都要好好学一学,这课业万万不能落下。”   “父父父、父皇……”   “对了,谢卿,就由你来着手为太子选伴读一事吧。”   燕娇此时暗恨自己装结巴,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怪不得这个便宜爹之前为了不烦他眼,把重病的燕艽赶走了,现在还烦她这个“结巴”了!   “臣遵旨!”   燕娇看向谢央,“太太太、太……”   谢央看过来,只笑道:“太子殿下放心,这伴读,臣不会随随便便选的,最后皆交由殿下您来定。”   燕娇摆手,“我我我、我不是、是这、这个、意、意思。”   “嗯,臣知道,殿下放心,臣定当尽快办好。”   燕娇见他嘴角含笑的模样就气得肝疼,再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只又想到,给她选伴读,那全是男的,这帮男的天天跟着她,那还得了?万一拉她一起去澡堂子呢?   这不行不行!   她又看向谢央,刚想开口,就听皇帝道:“哦,对了,太子既然有口吃的毛病,日后加个练声课便好了。”   燕娇:“……”   这选伴读一事,就算板上钉钉,最后由谢央主持,临出了轩辕殿,燕娇也只见谢央眼角含笑,而裴寂则稍显同情地看着她。   燕娇:“……”   谢央效率也高,不过一天就把备选的伴读名册都送了上来,还附上了画像。   燕娇看着眼前那厚厚一沓纸,眨眨眼,抬头瞧了眼谢央,“这这这、这么多!”   “殿下,这名册上的人虽是由臣拟定,但最后留何人,还由殿下决定。”谢央温声道。   说实话,燕娇进了这东宫,屁股还没坐热,就给她这里塞了一堆书,最上面一本是给小儿练声的书。   现在又给她塞了一堆画像,让她从中选人,她一个都不认识,选什么人啊!   燕娇抿着唇,半晌不语,谢央笑着解释道:“这些人年岁都与殿下相仿,等后日一同入宫,殿下与他们相处些时日,再决定他们的去留。”   燕娇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来,嘴角一翘,若是这样,那把他们都赶走不就好了!   想到这里,燕娇赶紧点点头,不甚在意地翻了几下画像,又听谢央道:“这是臣寻画师为他们所画的画像,殿下可先行遴选。”   没想到,这画像还只是先遴选用的,也是,要这么多人进了宫,皇帝都得吵死!   她随手一翻,看了几个伴读的画像,或有坐卧山水之间,或有倚树而立,或有头顶落花,燕娇不由瞪大了眼睛!   哇!俊俏俏的小哥哥,我可以!我可以!   见燕娇似还算满意,谢央笑道:“这伴读的相貌自然是要殿下瞧着顺眼的,为人,是要能入了殿下眼的,做事,要能以殿下为鞍前马后的,殿下日后或可好生选看一番。”   谢央此言一出,燕娇不由高看他许多眼,终于知道为什么便宜爹会这么信任谢央了,这人说话做事实在厉害得紧!   以至于后来,燕娇问伴读:谢太傅为人何如?   那条迂腐的“鲤鱼”回了句:“朝堂上下,市井之间,莫不企羡焉。”   而现在,燕娇只点头,很是有礼地道:“太太太、太傅放、放心,本本宫自、自当、好好生、选看。”   谢央点点头,见她往后倚靠,与自己拉开距离,将画像遮在眼下,一双眼睛甚是防备地看着自己。   “太太太、太傅,你你、你还不、不走吗?”   谢央垂眸想了片刻,抬眼瞧她:“殿下是不是对臣有什么误会?”   燕娇:“……!”还用说吗?那能叫误会吗?   燕娇猛地摇头,“没、没没有。”   她见谢央掸了掸衣袖,冲她和煦一笑,“殿下莫不是以为臣要杀您吧?”   燕娇:!   作者有话说:   嗯,出来了,他们的画像来了!   我高估了自己哈哈哈 第7章第7章   他怎能如此恬不知耻?   燕娇皱皱鼻子,嘀咕着:“本来就是嘛。”   但她又不敢大声,只抬头摇摇头,冲他一笑,“太太太、太傅、大人,怎么会、会要杀……”   “臣自然不会要杀殿下。”谢央打断道。   她于太平府遇刺一事,最后由皇帝交给了叶充,这叶充是谢央的人,那这中间的弯弯曲曲,叶充会查吗?   燕娇偷偷撇撇嘴,刚要开口,就见谢央垂眼瞧她,说了句:“那日臣想说的是‘杀殿下作甚’罢了,臣为陛下、殿下俯首耳,岂会如此大逆不道?”   说罢,他双手探袖,嘴角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燕娇心头巨颤,待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怒火滚滚来。   抬眼只见谢央一袭青色道袍微扬,甚是简朴,可也不损他一分气韵。   燕娇捏着拳头,脸颊气得鼓鼓,倒是想骂他一骂,可想到他身边有个谢奇,就不敢动口了。   只一想到这人从太平府遇刺之时,就一直看她笑话,还故意对谢奇说“保护他”,就是为了看她一点一点崩溃,简直恶劣至极!   还说什么“为陛下、殿下俯首耳”……   简直就是狗屁!   “殿下从离开太平府之时,就该知道你是未来的储君。”谢央淡声道。   燕娇眉间一紧,又听他道:“若要为君,第一便应不惊措、不乱听、不尽信。”   别说燕娇压根儿就没想过当什么太子,就算是要当太子,这人也不用一见面就给她个下马威吧!   这不是奸臣是什么?   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她呵呵笑了一声,看着他道:“太傅大、大人说、说为、陛下与、与本宫俯、俯首耳,可、可为何在、在怀安王、言杀、杀手之事、事上,并未、未全盘托、托出呢?这……就是太、太傅大人的、的俯首耳、耳吗?”   谢央不意她说此事,眉头微挑,带了丝惊艳看向她,只笑道:“这便是为君之二——平衡。”   燕娇敛了神色,只听他继续道:“陛下要的是平衡,那臣便不会动怀安王。”   燕娇心头剧震,这谢央能猜透皇帝的每一个心思,步步都踩在点子上,要真是忠心还好,若有异心……   燕娇清了清嗓子,只抬头对他朗笑一声,“听太傅、大大人之言,本宫受、受益匪、匪、匪浅。”   “好说。”谢央笑眯眯受下了,双手插入袖中,躬身一礼,“所以——臣当真为陛下、殿下俯首耳。”   燕娇:“……”呵呵!   “自、自然,本宫自、自然相、相信太、太傅大人。”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俱是笑意在面不在心。   谢央走后,燕娇呼出口气,瞥向书案上放的伴读名册和画像,便仔细翻看起来。   她观这些伴读各有特色,其中有一人最是俊朗不凡,画中就有缥缈之姿,群山环绕之间,青天碧水一线,那人泛舟游于湖上,端的恣意风流。   她还特特瞧了下名字,乃是吏部右侍郎卢大人之子——卢清。   她想着,古代画师画人虽传神,但只怕也不能画出真人风姿十足,她不禁拿起那张画像,摇头赞叹:“也不知这人长得怎样如仙模样!”   正好壶珠端了个鸭脚羹和糯米团子进来,一听她这话,也瞧了过来,啊呀一声,“倒是比起谢太傅,也不遑多让啊!”   壶珠这话一说完,燕娇盯着那画像左瞧右瞧起来,问壶珠道:“你觉不觉得,这人确实和谢央有些像啊?”   壶珠只摇头,“瞧着有一点儿,但我看不懂,啊,对了,公子,我刚才听到关于孟小爷的事,倒是十分稀奇呢!”   孟小爷?   燕娇不解地看向壶珠,壶珠道:“就是孟家公子孟不吕!”   一听是孟不吕,燕娇来了兴致,也就不再想这个卢清了,因她瞧着,这人眉毛还有些像裴寂。   她摇摇脑袋,只觉大抵是俊俏的人长得都相像,遂将这人的画像放到一旁。   她也奇怪孟不吕为何对她如此敌视,看向壶珠,问她道:“孟不吕怎么了?”   壶珠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回道:“听说孟小爷去年娶了安阳郡主,但似乎夫妻两人感情不是很好,他也就不喜别人叫他郡马爷,便都唤他一声‘小郡爷’。”   燕娇这才明白,裴寂为什么唤他“小郡爷”了,只是——   她侧头看向壶珠,问了一遍:“去年?”   壶珠不知燕娇为什么问这个,只点头继续说道:“公子,奇怪的还在后面,安阳郡主喜欢有才华的男子,整个京城都知道,安阳郡主也喜作诗词,更有一篇诗集呢!”   燕娇眉头紧锁,隐隐心中有了猜测,只听壶珠继续道:“而孟小爷呢?恰恰也是一个喜好诗词之人,后来孟小爷醉酒之下写了一首赋,第二日就被广为流传,郡主因此对他倾心,二人应了媒妁之言,就成婚了,可在那之后,孟小爷就再不碰诗词,整日斗鸡摸狗,是坊间有名的纨绔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又嘀咕着:“难不成孟小爷不喜欢郡主?”   燕娇没回,只问她:“你可还记得那赋叫什么?”   壶珠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好像……是叫《清平赋》。”   燕娇听完,眉心直跳,去年孟不吕大婚,且是娶了素有才名的安阳郡主,二人更是因他醉酒之后写的赋而成了姻缘,那就难怪孟不吕恨她了。   因那赋并非孟不吕所作,而是她!   难怪小时候还挺亲近燕艽的人像变了个人似的!   “公子,你怎么了?”壶珠说完,就见燕娇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原本还想当个乐子给她听,现在见燕娇这模样,有些慌了。   “公子……”壶珠还要说什么,燕娇就揉了揉她头发,笑道:“没什么,你先帮我去看看这东宫里有哪个是能用的,日后咱们也需要人手,好用的人就都交给你,但——一个都不要让他们近我的身。”   “我省得,公子放心。”壶珠领命而去,临出殿门,还频频看了燕娇几眼,总觉得公子有什么事。   她摇头一叹,只觉公子事事自己揽着,瞧着怪让人心疼的,但也知道,公子不想说的事,是怎么都问不出来的。   殿内沉香袅袅,却无法安燕娇的心。   整个殿内空寂无声,燕娇倚在靠垫上,手放在额前,闭目不言。   她要回京城,利用了孟随,可却没想到间接伤了孟不吕,也伤了安阳郡主。   她轻声一叹,自从莫氏离去后,她便想法子回京,可宫中无人管她死活,她更不可能递了信件送到宫中。   她便想到孟随,可孟随也没把她当回事儿,毕竟在孟随看来,儿孙皆是自己养的“小号”,一个废了,换一个便是。   亦如她的母亲!   孟随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她要想让孟随重视她,必须得让孟随看到她的价值,去年秋,她便写了一首《清平赋》,让人送到孟府,果然,这次有了孟随的回音。   那篇赋,言的是清明朝政,为的是让孟随看到她的野心。   却没想到被孟随给了醉酒的孟不吕,而孟不吕醉得糊涂,第二天传开那是为他所作,自是百口莫辩。   而孟随不过是为了撒棋子罢了,唯一一个孙子娶了余王的女儿,若是未来称王的是余王,他也可保荣华富贵不是吗?   她自然也是孟随下的注,所以从去年开始,孟随吊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孟随?   只是,没想到皇帝的儿子死的死、残的残,倒是让她更快入了京。   而孟随本就有意拉拢她,所以在踏月楼设宴,而孟不吕去那儿,自然是想灭灭她这个未来太子的气焰。   孟不吕在踏月楼所言所行,无一不证明他是知道那赋是她写的,对她自是十分不喜。   且他还弃了自己最爱的诗词,怕也因此依着孟随的话,娶了不喜欢的安阳郡主。   燕娇只觉牙痛又头痛,啧了一声,“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她目光落在桌前的太子授印上,想到皇帝昨日说的册封太子一事,心下更为惆怅。   因册封太子一事事关重大,皇帝只下了圣旨,册封她为太子,但还要祭告天地、祭祖拜庙,事情不可谓不繁琐。   皇帝的意思是约十日后行大典,看来她这个太子还真要当定了!   她叹了一声,只得认命地翻起那些伴读的画像,一一对著名册看起来,凡是才华横溢、出口成章的一律删掉。   她美滋滋一乐,果然,选伴读就是要选长得好又不学无术的,这样她——才能做个纨绔啊! 第8章第8章   次日,谢央入东宫,来取燕娇勾选的伴读名册,见上面都是长得极好的,略挑了挑眉。   恰巧又翻到卢清的画像时,他的手一顿。   燕娇顺着看过去,正是昨日她同壶珠说起的吏部右侍郎之子,她偷觑着谢央,心中猜测只怕他见了这卢清,许是有些压力了。   谢央看着那画像,想了半晌,印象中他确实是见过卢清的,只是……   他看了看卢清的身姿与鼻翼,不由轻笑一声。   燕娇见了他的笑,暗暗撇嘴,问道:“太太、太傅大大、大人,怎、怎么、了”   谢央抬眸看她一眼,合上手中的名册与画像,说道:“无事,那臣便着人吩咐下去,让他们明日入宫。”   “好、好的,有、有劳太太、太傅大、大人了。”   谢央颔首,又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册,“这是为殿下选任的老师,还请过目。”   燕娇不觉感叹谢央做事仔细,谢了两声,才接过名册。   上面写的人,她只认得孟随。   看到孟随的名字,她不由一怔,拿手指比着,只见上面写着:右丞相孟随任骑射之师。   还附了一张孟随弯弓射雕的画像,一身铠甲熠熠生辉,面容冷峻,微眯着一只眼睛,甚是勇猛。   燕娇见了,不由眼角一抽,指着那画像,看向谢央,“这、这画像,也太、太失、失真了吧!”   “此乃孟丞相二十年前的画像,应孟丞相之约呈上来的。”谢央笑着回道。   燕娇:“……”敢情她外祖还挺要脸啊!   “荣禄大夫傅老先生较为严苛,但对诗书理解颇深,殿下可多向其请教。”谢央为人仔细,又拿过名册,将上面所记的先生一一向她介绍,“这位是文华殿大学士李延玉,原任户部尚书,于道法上很有研究,殿下也曾得兰竺道人诊治,这位先生对兰竺道人很是推崇。”   听谢央提及兰竺道人,燕娇心里一虚,讷讷地点头,又看他手指落在下一页上,嘴角微抿,却半晌不语,不由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却见他又恢复往常带笑模样,好似刚才是她花了眼,只听谢央语声无波道:“这位乃是华盖殿大学士兼礼部员外郎岳临,所有礼教方面皆由他负责。”   虽他语气上没什么起伏,但燕娇总觉得这个岳临似乎有些受他鄙夷,也不知道这岳临怎么得罪了他。   谢央又接着介绍了教她乐和史的先生,她都一一点头,上面还附上各位先生的喜好,谢央竟也一一讲了。   这不由让她对谢央刮目些许,还一度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   只第二日,当她看到被她划下去的伴读燕洛时,心里又腾腾腾对谢央升起一阵怒火。   谢央这厮果然不是好人!   她约选出来十名伴读,但她确信并未勾选燕洛,因燕洛是余王之子,也就是安阳郡主之兄,是孟不吕的大舅哥,无论何种身份,她都不能让燕洛进宫。   燕娇捏着小拳头,气得咬牙,倒是想问一问谢央,为何擅自把燕洛添了上来,可谢央那厮竟躲了去!   因她上学的地方在文华殿,所以一应都由文华殿大学士李延玉负责,但李延玉今日也不在,就由礼部员外郎岳临负责。   岳临看到燕娇,见她似是有些气怒,还以为是生气李延玉不在,连忙堆着笑意,上前道:“因太傅大人与李大人今日谈道,所以未能前来,臣受李大人嘱托,今日迎殿下及各位伴读入殿。”   燕娇诧异:“谈、谈道?”   岳临笑道:“正是,太傅大人与李大人对道法都理解颇深,恰今日太傅大人请了兰竺道人,邀李大人一同前往后云山去了。”   “兰竺、道人?”燕娇拔高了声音道。   岳临一愣,不知怎么太子似乎更生气了,复又笑着点头道:“正是,正是。”   燕娇听他说完,心里一碎,这谢央是故意拿捏她的吧!   怪不得那日在踏月楼,他听到壶珠说“兰竺道人”时,会是那般意味深长,敢情他与兰竺道人相熟,还是他说请就能请的!   可谢央却一直等到现下才表露出来,分明就是让她不敢就燕洛一事向他发难。   这被人死死拿捏的感觉,可真是不爽!   但谢央这就是在告诉她:你别装了,你不结巴,我是知道的。   燕娇气得呵呵笑了两声,眯眸看向岳临,“好,本、本宫、知、知晓了,有、有劳、岳、岳先、先生了。”   岳临其人甚是圆滑,虽只是小小的员外郎,却颇得皇帝宠信,是以,燕娇是结巴一事,他早有耳闻,如今也十分平静,甚至对燕娇更为恭敬。   这让燕娇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昨日谢央在讲到岳临时,微微顿住,又观这岳临的态度,只怕他不属任何一派,才让谢央留意的吧。   岳临长着一张国字脸,瞧着很是正派,嘴角一圈髭须,笑露八齿,甚是标准,只燕娇瞧他笑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人倒是比她外祖还殷勤些许。   燕娇无可奈何,将目光又再次移向那些伴读,正瞥过燕洛,却见他站没站相,只摇着扇子,一脸嘲弄地看着她。   啧,只怕之后这文华殿要太平不了了!   刚刚燕娇同岳临说话时,这些伴读自然听得清楚,也听到她说话结巴,有的压抑笑意和讥讽,如燕洛一流,还有一些却是面露担忧,如——   燕娇看着那个紧蹙眉头,一脸担心望着自己的人,眨了眨眼,左思右想,也不记得画像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明明她挑的都是长得极好的人啊!   这倒不是说这人长得不好,只是和她选的伴读还有燕洛站一起时,确实稍微欠缺了些。   但为人端正,眉宇之间有正气,只是一直挺着腰板,瞪大眼睛,蹙着眉头看着她。   燕娇:“……”   那人见燕娇看着自己,精神一震,连忙上前,甚是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学生卢清拜见殿下,岳先生。”   燕娇:!   其他伴读见卢清施礼,也跟着朗声道:“学生拜见殿下,岳先生。”   而燕洛只略略欠了个身,嗤笑了声,就直起了身子。   燕娇此时满心震惊,压根儿没在意燕洛,只瞪大眼睛,上下打量卢清起来,指着他道:“你你你说、你叫、叫卢、卢清?”   那个泛轻舟于群山之中的俊美男子?   卢清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回道:“是,殿下,学生便是卢清。”   燕娇闻言,嘴角一抽,看来在画像作假一事上,她外祖还真不算什么。   她倒是低估了画师,怪不得她那日看卢清的画像,身姿如松,鼻翼挺正,有些像谢央,而一双剑眉又似裴寂,整个人的五官,每一处都十分完美。   敢情哪一处都稍加润色了,还是照着现成的模板画的!   卢清有些不好意思,因他家遗传不好,生怕太子看不上自己的画像,便使了不少银子,在画像上做了那么点儿手脚。   并不想在这第一道关卡就被卡下去,若是能长伴太子左右,自是最好。   如此可以说,卢清他爹吏部右侍郎卢微然是个实实在在的忠臣,而他自然与他爹一样忠心耿耿,所以,在听到燕娇结巴的时侯,他才会心中担忧。   因如今朝堂上下分了好几派,皇帝又突然召了个儿子回来,群臣早乱了套,更听得皇帝立这个儿子为太子,又要为他选伴读,一众大臣心思各异。   有的觉得这太子做不长,指不定死了或残了,自然伴读一事,能躲就躲,有的则是余王派系,燕洛也在备选伴读之中,也就将自家儿子的名字递了上去。   还有一些是真的开心,若自己儿子能给太子当伴读,那是脸上贴金的事儿,高兴得就差连摆三天宴席,此类以卢家为首。   燕娇看着卢清,心下一叹,只点了下头,又赶紧去瞧其他的伴读,见画像上头上落花和倚柳的小公子都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可她扫了一圈,却是没看到那个坐卧山水间的倜傥少年,一时有些纳闷:“咦?似、似乎少、少了一、一个啊?”   一众伴读互相瞧了瞧,不知少了谁。   燕洛那厮一扬折扇,仰头笑道:“敢、敢问、问太、太子,少、少了、哪、哪一个啊?”   燕娇被他一学,脸色不太好,卢清见此,心下气愤,冲燕洛道:“小郡王,你怎可如此无礼?”   燕洛晃着脑袋,又摇着手中的折扇,看着他道:“卢清,你说说,本郡王哪里无礼了?”   “你!”卢清为人虽直爽,但也是在他爹耳濡目染之下长大的,自然不能直言说他学燕娇说话,否则丢面子的是太子。   有几个伴读嗤笑起来,燕娇没理会,只趁此想看看还有哪几个伴读不是燕洛那派之人。   只见余下的,有缩着脖子低着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的,有的则是看热闹,等她开口的,也有不动声色,或眉间微蹙的,正只有两人,却是她很有印象的发上落花与倚树而立的两人。   岳临虽然对燕娇献殷勤,但也绝不敢呵斥燕洛,只看着其他人道:“笑什么!噤声!”   燕娇却一竖手,笑着问燕洛道:“燕、燕洛,对、对吗?”   燕洛仍学着她,“回、回殿、殿下,正、正是。”   燕娇点了点头,走到他身前,问道:“你、你是否在、在想,凭、凭什么你、你一个郡、郡王还、还要给、给一个常、常年在、在外的、皇、皇子当、当伴、伴读?”   燕洛闻言,略微一怔,说是也不是,燕娇却不是真的想等他回答,只又靠近他一分,笑道:“就、就凭本、本宫是、是——太子!”   话音一落,整个文华殿一片寂静,燕洛捏着纸扇的手指骨分明,额上青筋直跳,又听燕娇道:“还、还因你、你爹、只、只是个王、王爷。”   最后一个“爷”字极轻,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与蔑视,燕洛瞬间目眦欲裂。   “所、所以、你、你学本、本宫、也、也没用。”燕娇耸耸肩,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正坐在殿内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我居中,尔等皆在侧,我居首,尔等皆在下。   这是燕娇用此行来打燕洛的脸,燕洛心中再恨,却无法,只一拂袖,坐在她左手边,末了,咬牙低声对她道:“你别得意!”   燕娇却故意没搭理他,只闲闲地看向门外,气得燕洛差点儿跳起来,而燕洛一派的几人皆跟在他身后坐下,见此都低低安慰了他几声。   卢清自然是抓紧坐在燕娇的身后,心里得意,想和燕娇说说话,又想到自家父亲说的要做个老实人,少说话,多做事,只张张嘴,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其余众人也都找了位子坐好,头上落花的正坐在燕娇旁边,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燕娇。   燕娇却撑着下巴看着门外,等着看最后一个俊朗伴读,也正此时,她眯起眼眸,依稀看到一个人影走来。   不多时,门口传来一个脆如青竹的声音:“学生魏北安,请先生安。”   逆着光晕,满目白光,刺眼得紧。   作者有话说:   娇娇:“我居中,尔等皆在侧”,女鹅棒棒,爱女鹅~ 第9章第9章   魏北安被笼在朦胧的光晕之中。   燕娇微微直起身子,只能瞧见他脚上的翘尖鹿皮靴,鞋边用金线勾勒出雷云纹,端的有些富贵。   岳临点头一笑,“世子请进。”   魏北安得了准,才进得屋内,却是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去。   正巧他坐的地方有个竹窗,便给打了开,阳光斜斜射进来,他似觉得晃眼,往后靠去,整个人现在竹椅之中,左腿大喇喇放在外面。   燕娇见了他,一下子就认出他是那个坐卧山水间的少年,而且还比画像上俊俏许多。   他墨发高高竖起,用一个缀五色宝石的银圈箍住,额前碎发垂落,显得他更有几分张扬,倒是与画像上一般,风流恣意得很!   他一身红色锦袍,剪裁得体,上绘神兽白泽纹,唇色嫣红,愈发衬得他肌肤如玉,一双桃花眼微微垂下,满是懒散与无意。   燕娇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魏北安这模样、这姿态就是典型的“校霸”,是要常年坐最后一排的。   果然,岳临一上课,魏北安就睡了起来,半点儿没将学士放在眼中。   岳临又是个对谁都巴结的,自然不会管乐阳侯世子,也就掀开眼皮看一眼,继续拿著书讲起学来。   倒是傅老先生来时,才堪堪将他叫醒。   燕娇正趁着岳临和傅老先生接连提问,将之前匆匆一瞥的这些伴读对了对号。   迟来的魏北安姑且不提,剩下没有嘲笑过她的也就是坐在身后的卢清、坐在她右侧的头顶落花男子——李余晴恩。   李余晴恩这名字倒是让她好奇,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正好瞥到李余晴恩看过来,她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似是不意燕娇看自己,李余晴恩连忙别过脸,脸色涨得通红,他人本就偏瘦弱,长得秀气,若非他生得高挑,就这般扭捏,燕娇差点儿以为他也是女扮男装。   燕娇眨眨眼,又往他身后看去,他身后坐着的名唤秦苏,是倚树而立的美男子,刚刚虽没笑话她,却也对她没甚表情。   秦苏一袭青衫,俊逸非凡,眼尾微微上挑,有几分狡诈之意,可在他那张如山中仙、林中灵的脸上,又显得如狐美艳。   秦苏见她看过来,只含笑微微颔首,甚是守礼,只眼角眉梢又带着些许狡黠。   再之后就是燕洛的跟班,左丞相之子杨士安,兵部左侍郎之子张浔德和太常寺少卿之子姚行,其余的就是一些中立派,不提也罢。   燕娇撇撇嘴,一手拄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点着桌子,恰此时,正在讲学的傅老先生问道:“敢问太子殿下,老夫刚才讲了什么?”   这声响在她耳边,犹如平地惊雷,她脸憋得一红,想到谢央说的:荣禄大夫傅老先生较为严苛。   她心下一沉。   “太子殿下?”见她不答,老先生又颤颤巍巍地唤了她一声。   燕娇站起身,讪笑一声,身后响起卢清的气音:“侯于周服,侯……”【注1】   不待他说完,就听傅老先生神情严肃道:“卢清,噤声!”   卢清一凛,不敢再言,燕娇刚听个“猴”字,别的都没听清,总不能傅老先生讲人类起源吧。   傅老先生看着她,又问道:“太子殿下,你今日在此,确为天命,可也须知,天命靡常,当树己德才是。”   燕娇一怔,虽她只想想办法让皇帝把她给废了,但此时被老师单拎出来,也不免觉得丢脸,她面色一红,躬身道:“学、学生谢、谢过先先、先生指、指教。”   傅老先生点点头,便让她坐下,因傅老先生威严,倒是没人敢在他讲学之时放肆,燕洛也难得没挖苦燕娇。   这一天下来,除了被傅老先生拎出来以外,别的倒都还好,更甚至,她除了解手需要自己去做以外,别的竟都被卢清给包了。   卢清给她擦第三次桌子和椅子时,她终于忍不住道:“卢卢、卢清,你你你、你做、做什、什么?”   卢清睁着他无辜的大眼睛,挠挠脑袋,“回太子殿下,我爹说了,你是君,我们是臣,泛是我们可以为太子殿下做的,都该由我们来做。”   他这话一说完,引得一众伴读看过来,他轻咳了一声,心中却想着:不知道这样做符不符合老爹说的老实人、忠臣。   他又道:“我爹说了,让我多做事,少说话,那我就闭嘴了。”   燕娇:“……”   卢清转转眼珠,偷偷瞧着燕娇,见她似是没动气,心中呼出口气。   “呵!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没手呢!”   燕娇一听燕洛开口,不由翻了个白眼,这回他倒是学乖了,不再学她说话了。   卢清一听这话,却是摆摆手,对燕娇解释道:“不,不是的,太子殿下,我……”   不待他说完,燕娇就道:“不、不劳、劳烦、你了。”   说罢,坐回位子上,听到右边斜侧传来嗤笑声,正是秦苏。   卢清自然也听到了,竖起眼睛瞪他,秦苏耸了耸肩,气得卢清跳脚,却发怒不得,生怕太子见了,会厌烦他。   他们的眼神官司,燕娇并不知道,也不在意,只等着今日最后一堂课。   这最后一堂,燕娇也不知是什么,待到最后一位先生进来时,只见他腋下夹着的书上露出两个大字“声学”。   燕娇眼皮一跳。   果然,众伴读拿过书看起来时,哄堂大笑。   燕娇实在不知,她那便宜爹是怎么想的,竟让这些伴读都跟着她练声!   “哈哈,太子殿下,不若,你先给我们示范一下?”   燕洛说罢,又大笑不止,他的跟班们自然也拍案大笑,为他烘着气氛。   杨士安看向燕洛道:“小郡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难为太子殿下呢?”   “是啊,就是你我说这个什么‘于瑜欲渔,遇余于寓’【注2】都难,殿下又怎么说出来啊?”张浔德扬着眉毛,看向燕娇道。   燕娇捏着拳头,嘴唇微抿,身后的卢清却是气得很,一拍桌子,站起来道:“杨士安、张浔德,你们太放肆了!”   几人看着卢清,又是笑作一团,姚行看着卢清道:“卢清,家父有一只特别喜欢的哈皮狗,我觉着与你甚像,改日带你瞧……”   “瞧”字还没说完,燕娇哼哼一声,上去一脚将那姚行的桌子踹翻,惊得姚行脸色一白,跳了起来。   整个文华殿安静一片,那练声的老师吓了一跳,连忙伸手道:“殿下,诸位伴读,不可,不可!”   燕娇没理他,接着又踹了姚行一脚,“本、本宫看、看你是、是只花、花斑、狗!”   说罢,又照着他的腿踢了一脚,燕娇横眼去看燕洛和杨士安、张浔德几人,他们俱是被她这一眼看得心神一凛。   但燕洛也是个混不吝的,见她直接上手打了姚行,又骂姚行是花斑狗,分明是在给他难堪,当即一怒,起身喝道:“太子殿下,动手打人,实属过分了吧!”   他话音一落,燕娇只扬唇一笑,伸出一个飞脚,将他一踢,燕洛没想到她竟然向他出脚,身子往后一仰,倒在桌旁,堪堪扶住椅子。   “本、本宫、说说不、不过,动、动手!”   燕娇一扬脖子,挥着拳,还不待她上前,身后的卢清一把提起自己的椅子,直直摔过去,大着嗓门嚷嚷着:“妈的,老子不装了!”   他擦过燕娇身边,直接拎过姚行的衣领一顿揍,“妈的,你才是他妈的哈皮狗,你哈皮,你最哈皮!”   “救、救命!”   燕洛等人见状,心中怒气更甚,见姚行被打,也都纷纷上前,燕娇喝了一声也要去打,却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一个飞脚,将杨士安踹到在地,后又侧脚一踢,将张浔德踢到地上。   此人正是魏北安!   燕娇眼睛瞪圆,见燕洛的小跟班都有人打,她目光一转,看着燕洛,轻笑一声。   燕洛走到哪里都是被人供着的,哪里见过这场面,又见她邪邪笑起,心中一慌,颤着手,指她道:“你……你做什么?”   燕娇上去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下一点,伸出手在他脸上一阵花挠,惹得燕洛连连叫道:“妈的,燕艽,你打架学女人!”   “啊,疼!”   作者有话说:   【注1】:原文: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文王》   【注2】:出自绕口令《于瑜欲渔》 第10章第10章   殿内狼嚎一片。   那位声学老师拿袖子抹着汗,手脚无处安放,“哎呀,太子殿下,小郡王,世子,别打了,别打了啊!”   像魏北安、卢清都是火气旺盛的少年,如今是谁都拉不住,更何况这二人打人一个比一个狠,自然没人敢上前阻拦。   张浔德他们倒想还手,可抵不过这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只得被按在地上打,惨叫声不止。   燕娇抓着燕洛的脸,死死不放。   燕洛又是个看脸的,生怕她抓得厉害,只顾不停躲着,燕娇见他躲闪,又去抓他头发,弄得燕洛嗷嗷大叫。   待得燕娇松手,众人朝燕洛看去,只见他脸上数道血痕,头发凌乱,俱是一惊。   李余晴恩离他们远些,为人又清雅,见到这一幕,不由面皮一紧,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而他身后的秦苏见了燕洛这模样,憋起笑来,又瞧着太子殿下飒爽非凡,眼珠转了转,太子殿下倒是厉害着呢,可以巴结!   正此时,张浔德被魏北安打得连滚带爬滚到秦苏身前,秦苏抬腿,闲闲踢了他一脚,往后退了一步,大声叫道:“哎呀,张浔德你还好些吗?”   这声音一出,张浔德就是冲他竖指嘘声都来不及,只得揉着屁股,猫着腰往一旁走,心中暗骂不知哪个王八蛋踢了他。   又见魏北安看过来,他吓得一激灵,扶着腰就往殿外跑。   燕娇回过头,正见秦苏眯着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甚是狡黠,她眉毛一扬,哟呵,敢情还真是个小狐狸!   张浔德刚一跑出殿外,就撞上人,被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听上方一个中年男子沉声喝道:“放肆,成何体统!”   后目光落在张浔德满是青痕的脸上,不由一愣,又见他捂着屁股不停哀嚎,中年男子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北安追到张浔德不到一手臂的距离,听到这话,只抱着胸,闲闲地往一旁看去,甚是桀骜。   那边卢清也住了手,但还是暗暗在桌子底下踢了姚行一脚,杨士安最奸猾,躲在燕洛身后,偷偷抬眼,却悄声不语。   燕洛自然是第一个跳出来,捂着脸,指着燕娇、魏北安和卢清道:“李大人,太子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还有魏世子和卢清,简直岂有此理!”   李大人闻声一惊,看着燕洛一张俊脸涨红,捂着脸,甚是受了些苦,又往燕娇那儿看去,这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上学第一日就发生这事,他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脸为难。   “谁先动的手?”   燕娇也没听清问话的是谁,只转过身,一挺胸,昂首道:“本宫!”   顿了顿,又道:“与、与卢、卢清和、和魏、魏北、北安无、无关。”   张浔德站起身,揉着屁股道:“怎么无关啊?打了人,还无关啊?”   见魏北安狠狠瞪他一眼,他只得讪讪地抿着嘴,捂着脸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燕娇待要开口,却见门边还站着一人,落日余晖映在他身上,一袭白色道袍之上笼着三指光晕,似有仙光普照。   他眉间轻蹙,眼中映着殿内的一片狼藉,只沉着脸,看着燕娇,不复往常淡笑模样。   谢央冷嗤一声,“太子殿下先动的手?”   燕娇一见到他,微微没了气焰,又想到这事决不能让燕洛压她一头,更不能让谢央以为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燕洛是他放进来的,她今日也要出这口气!   她高高仰起脖子,点头道:“没、没错,而、而且,魏、魏北、北安和、和卢、卢清,奉、奉命、命而为,无、无错。”   “好一个无错!”谢央冷声道。   李延玉见谢央开了口,心下微松口气,只在一旁默默看着,那位老师早已被这场面吓得魂不附体,见了谢央和李延玉,犹见了菩萨,险些给他们跪下。   谢央眼扫过殿内众人,落在魏北安和卢清身上,只道:“若为君命,本应无错,可君之行事有伤臣子之心,你二人不加劝阻,使君臣离间,是为错一;君之行事乃有伤同窗之嫌,你们既为同学,拳脚相加,不知友爱,此为错二。”   谢央淡淡看向燕娇,又问了一声:“殿下还觉得他们无错吗?”   燕娇张张嘴,还要再说,谢央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道:“君有错,臣不能罚之,但他们二人应代君之过。”   燕娇气得要命,又听燕洛哼笑一声,燕娇更是不爽,回头瞪了燕洛一眼,燕洛心头一跳,紧闭着嘴,往一旁错去。   “本、本宫不、不服!”   魏北安和卢清本听得谢央的话,心下一紧,都紧咬着牙,不肯出声求饶。   又听得燕娇言语,朝她看去,只听她道:“本、本宫自、自己、认、认罚。”   谢央眉梢一挑,显然没意料到她会这般说,又见她指着燕洛道:“但、他、他们,也、也得、得罚。”   “哦?”谢央嘴角微挑,却有些嘲弄。   燕娇心中对他气得发狠,只走上前几步,冲他道:“讥、讥笑储、储君该、该怎、怎么罚?”   谢央垂眸,正看到这位太子眼眸晶亮,嘴唇嫣红,实在长得太过秀气,看着人时,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谢央别开眼睛,只道:“此乃大不敬之罪,该杖刑。”   燕洛闻言,捂着脸的手一松,大叫道:“谢太傅!”   杨士安、姚行和张浔德脸色一白,急急唤道:“太傅大人!”   燕娇吐出口浊气,扬起唇角,笑道:“多、多谢太、太傅大、大人,那那、那他、他们讥、讥讽本、本本宫,而魏北、北安和、和卢、卢清护、护君,敢敢、敢问太、太傅大、大人,他、他们还、还有、有错吗?”   “若为护君,确不该罚,但打伤同学,也当小惩,罚抄经书三百。”   燕娇看向卢清和魏北安,眸光一亮,笑起来:“还、还不、不谢、谢过太、太傅、大、大人?”   魏北安乃是乐阳侯之嫡子,他爹常说他骨头硬,没人管得住,从小到大就是京城最横着走的小霸王!   可他的拳头硬,是对着别人的,从不对着自己人,而今日打杨士安和张浔德,却不是为了燕娇,在他看来,燕娇即便是太子,也不是自己人。   他会打杨士安和张浔德,单纯是他素来看不惯他们在外横行霸道,就是吃个东西,都要仗着身份不给钱,令人不齿。   如今有了这机会,他自然要出手。   但这实在是与燕娇无关,更谈不上什么护君。   可他就看着那位太子殿下在红色夕阳之下笑起来,特别好看,本就长得不高大,这么一看,更是个奶奶的小生了。   他不由扬起唇角,原来,这就是太子啊!   卢清更不用说,眼里含着热泪,只觉太子这是护他,心中感动。   太子虽长得柔弱,但坦坦荡荡又爱护臣下,这样的太子比前面那几个皇子可好太多了。   他眼中的泪险些滑落,连忙拿袖子擦了擦,冲谢央一拱手,大声喊着:“卢清谢过太傅大人!”   这大嗓门喊得整个文华殿都跟着震了一震,众人不由哆嗦了一下,看着他的模样,都是不可言说。   魏北安也跟着谢了一声,就站在一旁,又侧头去看燕娇。   燕洛自然不能接受,咬牙喊着:“谢太傅,你未免也太过偏心了,太子把我脸抓成这样,就这么算了?”   谢央懒懒地看他一眼,眼里俱是淡漠,“哦?那小郡王想怎样?”   燕洛一噎,见燕娇看过来,那双眸子里尽是不屑,又不免想到燕娇说的那句“就凭本宫是——太子!”   他紧捏着手中折扇,恨声对谢央道:“哼!谢太傅,你要罚我,还是先问过我爹吧!”   说罢,一甩衣袖,就往出走,走到燕娇身旁,狠狠瞪了她一眼,手指摸上脸,咬牙道:“燕艽,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哟呵!还真是够嚣张的!   燕娇撇了撇嘴,瞧不上燕洛,要她说,有仇当场报,谁忍一时谁王八!   杨士安等人见燕洛一走,也连忙跟上,倒是比他知礼,对谢央行了一礼,才离开文华殿。   燕娇看着,指着他们的背影,对谢央道:“你你你、你就、就这、这么放、放过他、他们?”   说好的杖刑呢?   谢央冷眸看过来,低声对她道:“太子殿下,你该闹够了。”   燕娇眼睛登时瞪圆,又听他道:“太子殿下刚刚回宫,只怕对什么事也不知道。”   燕娇:!   她呵呵笑了两声,又对谢央说:“那、那敢、敢问、问太、太傅大、大人,这、这伴读、读读还、还用选、选了吗?”   反正,她是肯定不要燕洛在此的!否则就等着她拆了文华殿吧!   谢央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却没应言。   燕娇眨眨眼,按捺住脾气解释了一声:“他他他、他讨、讨厌我,我我、我讨、讨厌他!”   谢央笑了一声,那笑揉碎在细腻的夕阳之间,不禁让她晃了眼。   却听谢央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以为——是臣添的小郡王之名吗?” 第11章第11章   燕洛一行出得文华殿,脚下飞快,俱是怒气翻涌。   燕洛捏着折扇,指节泛白,刚要开口,脸上的抓痕一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太子他也太嚣张了!”张浔德率先愤愤开口。   他又给了姚行一个眼色,后者连忙捂着脑袋,皱着脸道:“就是,简直没把小郡王你放在眼里!”   燕洛脚步一顿,看着他们,冷笑一声道:“呵!他燕艽真是好生厉害啊!他何止没把本郡王放在眼里,就是我爹,他都没放在眼里,这是打我的脸吗?嗯?分明是在打我爹的脸!”   张浔德和姚行被他这么大声一喊,对视一眼,都垂着头不语。   杨士安眼神一闪,轻摇折扇,嗤笑一声:“他才当了几天的太子,就这般嚣张,只怕——群臣也看不过去吧。”   张浔德听到杨士安所言,看了他一眼,又见他脸上没什么青紫,还摇着折扇显著风流,嘴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   张浔德是这几人中被打得最惨的,杨士安同样被魏北安打,可他滑得如泥鳅,总能避开魏北安最狠的拳头,张浔德自然就倒霉了,被魏北安揍得嗷嗷直叫。   要他说,杨士安其人最奸,他被打时,隐隐觉得有人推了他,不是杨士安,能是谁?   可杨士安是左丞相之子,燕洛也多重视他,他也只得心中暗气,不能同他撕破脸皮。   “什么意思啊?”姚行摸着脑袋问道。   杨士安心中暗叫他们蠢货,复看向燕洛道:“他不过是一个刚刚回京的皇子,若是受宠,何至于在外十年?”   众人恍然,姚行叫道:“你是说,皇上不见得帮他?”   杨士安翻了个白眼,只道:“他是太子,你说皇上会不向着他?”   姚行撇嘴,嘀咕着:“你说的嘛,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燕洛却是轻笑一声,“士安说得没错,皇上会向着他,可我们也被打伤,再有我爹和群臣从中周旋,皇上不见得能把我们怎么样,但是——”   他狞笑一声,“但是,燕艽是个结巴之事,可瞒不过!”   张浔德和姚行恍然,杨士安不住点头,“不错,正是如此,你们只管回家去哭,哭得越惨越好,只说从未看过一个皇子是结巴,一时只觉有趣,哪里想到太子残暴,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姚行一拍大腿,“你这是个好主意!”   燕洛也点头道:“毕竟,年少无知。”   这话一落,几人开怀笑起,但俱都脸上一痛,只又恨恨骂了燕娇几句。   ***   燕娇打了个喷嚏,鼻尖微红,谢央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小步。   燕娇暗暗撇嘴,琢磨着谢央的意思,难不成是她误会谢央了?可是他今日去请兰竺道人作甚?   她这么想着,就这样低声问了出来。   谢央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只道:“臣平素只有两个爱好,谈道便是其一,恰今日兰竺道人有了影踪,难道这也不可吗?”   燕娇扁扁嘴,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只心中隐隐觉得这厮骗人,瞧他眼带微光,嘴角含笑,就一定没个好心思!   但她知道,谢央不会同她说真话,她也就只能装作信他。   谢央临走之前,同她说了添燕洛为伴读一事。   大抵就是燕洛的名字是皇帝添的,与他无关,而他如今却要去轩辕殿,同皇帝说文华殿内之事。   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看,你做的好事,还要我为你善后。   燕娇心中一堵,只她完全没想到燕洛的名字竟是皇帝添的。   待得皇帝身边的太监柳生生来寻她时,她眼皮一跳。   等她到了轩辕殿,却不见谢央的身影,倒是裴寂立在一旁,燕娇心下奇怪,怎么裴寂还不去益州,难不成皇帝换人去了?   裴寂给她见了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起、起身。”   燕娇说完,就看向皇帝,面上做出害怕的神情,眨了眨眼,很是有礼地跪地请安。   皇帝沉声不语,燕娇也不能起身,只心中暗暗道:便宜爹最喜欢别人跪他,改日一定要让壶珠给她缝个护膝!   等了半晌,皇帝才开口道:“听说你把燕洛打了?”   燕娇抬头,吞了口口水,才紧张道:“回回、回父皇……”   她一开口,皇帝就皱起了眉头,燕娇变本加厉,“皇皇皇,是是是是……”   “好了!”皇帝竖起手掌,“朕知晓了,你起来吧。”   燕娇连忙起身,站在一旁,皇帝沉吟片刻,方道:“他是你堂兄,你们也该兄友弟恭才是,你且回去抄十遍《弟子规》。”   燕娇眼睛一闭,很是郁闷,但下一刻,皇帝又道:“想必你今日也受惊了,刚回到宫中,就出了这样的事,倒也委屈了你,回去好生歇息吧。”   ???   燕娇满头问号,不知皇帝怎么变得这么快,只下一刻,她更是震惊。   皇帝安慰她几声,又赏了她一支玉如意,还并着一些奇珍古玩。   燕娇拿着玉如意,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她出了殿门才恍然,怪不得谢央说是皇帝将燕洛的名字添上去的。   皇帝分明就是让她狠狠打燕洛啊!   看来余王在朝势大,犯了皇帝的忌讳,所以才将燕洛的名字添上来,就是告诉余王:你看,你是王爷,我是皇帝,你儿子就只配给我儿子当伴读!   而现在她真把燕洛打了,皇帝心里可不高兴嘛!   燕娇朝天望去,不由一叹,果然,这宫里水深着呢,而她现在也不过是皇帝的一枚棋子!   皇帝对她不耐烦,但无可奈何,只能立她为太子,总不能最后真把皇位让给余王吧。   燕娇心下一叹,只觉被废之路,道阻且长,只望燕洛等人能勤快些,聪明些,让余王再把火烧得旺一些才好嘞!   她正这般想着,就听身后裴寂唤了她一声,燕娇回过身,只看夕阳之下,他发冠两侧的坠珠绕线轻轻摆动,面容渐渐清晰。   “怀、怀安、安王。”   燕娇只见裴寂温和一笑,对她道:“太子殿下今日恐也有受伤,这是金散方,对跌打最是管用。”   燕娇看着那白色瓷瓶,不由一怔,被他这么一说,手臂还真隐隐作痛起来,她龇牙笑了一声,伸出手道:“如、如此,多多、多谢怀、怀安、安王。”   似是没想到她这么痛快,裴寂笑容一顿,随即展颜道:“殿下性子倒是极好!”   一边说着,一边将瓷瓶递到她手上,只见她手心软嫩细长,纹落不多,在暗红的天色中,泛着莹莹红光。   燕娇对他的恭维点点头,“本、本宫一、一向、如、如此。”来者不拒。   她可是要做个揽进八方财的人,到时候带壶珠潇洒天下,怎可能拒绝任何一件好东西?   裴寂含笑看着她,又道:“小郡王为人心胸狭窄,日后太子殿下在文华殿定要提防他些。”   燕娇没想到裴寂竟会这般关心她,冲他一笑,点头道:“多、多谢怀、怀安、安王,啊,对、对了,你是、是要去、去益、益州了吗?”   裴寂摇摇头道:“今日臣来,便是望陛下恩准,待殿下授印之后,再让臣起身前往益州。”   燕娇奇怪裴寂为什么非要等她授印之后,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寂笑着解释道:“还未授印,殿下这太子一位不太安稳。”   燕娇一愣,看着裴寂柔和的笑容,心神一晃,第一次有种裴寂才是最忠君之人的想法。   当日在太平府,裴寂是不是知道有人要刺杀她,或者说是他怕谢央会对她动手呢?   若是这般,那裴寂不顾皇命来太平府寻她,也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即便皇帝维持平衡,让裴寂与谢央相互牵制,更甚至用他们两个一起牵制余王,那为何裴寂相比这二人,会那般卑微呢?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喃喃问出声:“怀、怀安、安王这、这般忠、忠君,为、为何父、父皇那、那日那、那般对、对你,而你你、你还……”还对皇帝那般恭敬,叩首大礼。   后面的话,燕娇吞没在裴寂暗淡了的眼神中,只见裴寂敛了笑意,悠悠望向天边。   那是第一次,燕娇在他脸上看到一种不应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苍凉。   天边夕阳已落山,只余一线彩霞,唯留下点点残光。   她听到裴寂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无奈地道了一句:“因我位本低微。”   作者有话说:   谢央:臣平素只有两个爱好,谈道便为其一。   燕娇:那第二个爱好是什么?   谢央红了脸:不可说! 第12章第12章   壶珠自来喜欢打听八卦,除了孟不吕的事,壶珠还同她说过谢央、裴寂,甚至她外祖的事。   听壶珠说裴寂是稗官出身,如今又听他这般说,她不免心下唏嘘,因是稗官出身,身份低微,自不能像谢央一般,出自乌东谢家,又是当世大儒之徒,可在朝堂上下兴法明令;也不似余王,出生帝王家,身有倚仗。   所以,得临高位,便要小心翼翼吗?   直到裴寂离开,燕娇都有些回不过神,那句话里的悲怆与沉寂,散在风里,揉碎斜阳。   要说皇帝糊涂吧,这朝中三股势力,他又平衡得极好,可要说皇帝精明吧,他宠信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把他立了王,明明是最忠心,却又最防备。   燕娇摇头叹了一声,眯着眼睛深吸口气,看天边那一线金光,余晖照在宫殿的飞檐上,使其暗了颜色。   “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耸耸肩,喃喃说了一句。   “公子,可算找到你了,真是吓死我了!”壶珠小跑到她身前,一脸紧张,“听他们说你打架了,有没有伤到哪儿啊?”   燕娇嘿嘿一笑,对着她转了一圈,“你家公子英明神武,哪里能伤到?”   壶珠听她这么说,撇了撇嘴,又不放心,扒拉着她,仔细看了看,不住嘟囔着:“公子,不是我说你,就你那点儿力气,打什么架啊?”   她目光落在燕娇手中的瓷瓶,不由问道:“咦?公子,你哪儿来的瓷瓶啊?”   又嘀咕着:“还说没受伤,没受伤会有药?”   燕娇怕她继续唠叨,一把将瓷瓶塞到她手里,脑袋一歪,朝她靠去,贴在她颈项间。   “呜呜,壶珠,我今天好累哦,我要吃冰团冷元子,鸭脚羹,还有甜糕。”她搂着壶珠的胳膊,脑袋一摇一摇地撒娇道。   壶珠见状,无可奈何,只拍拍她的肩,口中直道:“好好好,回去就给你做!”   似想到什么,壶珠舔了舔唇,小声问道:“那……公子,要不要再吃点儿红烧肉补补?”   一听“红烧肉”三个字,燕娇脸迅速皱成一团,一下子弹跳起来,急急往前走去,脚下飞快。   壶珠见她这般,委屈地噘噘嘴,喊着她,“等等我啊!公子!”   二人一路拉拉扯扯,腻腻歪歪,惹得不少内侍和宫人看去,后来,宫中不断有传言:太子殿下甚宠其婢女壶珠也!   以至于壶珠收宫人的礼收到手软不说,就是朝臣见了她都要笑言一声:小娘娘。   现在这二人却是不知她们有多引人侧目,只有意无意来到皇贵妃曾住的西竹殿。   如今的西竹殿已破败不堪,早就无人居住和打理,朱红色的殿门上附着许多尘土,稍显凄凉。   壶珠抿唇看着燕娇,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壶珠心下一叹,只轻轻唤了声:“公子……”   她知道公子为什么要回宫,只是如今二人再次回来,见到曾住过的地方,不由感伤。   燕娇却没她想的那么多,只率先提步往前走去,推开殿门,她也不怕有人知道她来了这儿,若是她一个在外十年的皇子,回来却不怀念母妃,才让人起疑。   “壶珠,你有打听到服侍母妃的宫人吗?”   燕娇走进院中,里面杂草丛生,蜘蛛结网,走一步,灰一层,还散着一股难闻的霉味。   壶珠摇头回道:“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些宫人竟都不见了,不是出了宫,就是死了,一个都找不到。”   燕娇闻言一怔,果然她这个母妃死得蹊跷,难怪莫氏临终之前,要她务必回宫,寻得皇贵妃死因。   没错,她回宫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太子之位,她要做的事,只是为燕艽母子寻得真相。   莫氏曾说,皇贵妃本无病无灾,身体康健,却突然一病不起,甚是奇怪。   当时,所有皇贵妃的暗线都被拔出,更让莫氏无能为力,也无一人可依靠,而这一切又如此顺其自然,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莫氏倒也聪明,悄悄留了一块碎瓷片,上面留有药渣,但她无法出宫,没办法去查。   皇贵妃一死,燕艽又重病,莫氏便借着燕艽重病,求了皇帝数天,终是得以出宫。待她到了太平府,遇到兰竺道人,让他看那药渣时,才得知那并非是药,而是毒。   可莫氏已然出了宫,并且能保下燕艽就已不错,根本没法子去查这毒是谁下的,而这也成了莫氏心病,不过几年,郁郁而终。   莫氏临死之前,拉着她的手,对她道:“我知你不是殿下,我知殿下早已亡故,是我愧对贵妃娘娘,也……也对不起殿下,但你得他们之命,求你,求你……务必回……回宫、报……报仇。”   莫氏一直垂泪看着她,直到她点头,才释然一笑,脱了手,闭目而去。   燕娇双手入袖,看着荒芜的院落,破败的大殿,心中怅然,无论是应莫氏之约,还是还燕艽母子之命,她都应回宫,都应查出真相。   她叹了一声,“无妨,只怕宫中查不到什么了,且先等等,从长计议。”   壶珠点头,又对她道:“公子,你是不是想娘娘了?”   燕娇闻言,眼神一闪,她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莫氏还有壶珠在一起的那几年,让她真正感到了一次亲情。   她原就是被遗弃之人,吃着百家饭长到十岁,后失足落了水,到了这里,遇见莫氏与壶珠,第一次体会家是什么样的。   可到最后,莫氏却告诉她那些,即便从前的日子是真,但其实,莫氏对她,也带了一分算计。   而如今,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也无一丝算计的便只是壶珠。   她倒是不想那个素未谋面的皇贵妃,只是有种不可言说的悲哀,为皇贵妃悲哀,也为燕艽和莫氏。   皇贵妃不得皇帝宠爱,只能靠自己汲汲营营,父亲只把她当棋子,也从未探寻她死的真相。   燕艽亦如此,甚至她连母亲的爱护也不曾有,只把她当做权力的踏脚石。   而莫氏,活了一生,只为自己的主子,她有记忆的那些年里,莫氏对她,要比壶珠好上百倍,以至于,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去对壶珠好,却仍心中愧疚。   壶珠却像个小傻瓜,只觉得这样是理所当然,还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玩儿着。   燕娇喉间一紧,鼻子微酸,莫氏的好带着目的和算计,可燕娇也感激她,至少,莫氏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这个词。   她看向壶珠,轻轻笑了起来,低低“嗯”了一声,深深看着壶珠。   所以,壶珠,纵使前路崎岖,我也会护着你,让你一世安乐无虞!   ***   她们二人去了西竹殿一事,自然不多时就传到了皇帝耳中,而且还听说太子出了殿门,眼眶通红,不住哽咽,只都连连赞叹太子孝心可嘉。   二人一回到东宫,皇帝就又赏赐了些东西,燕娇见了,心下冷嗤一声,果然,皇帝的眼睛就是多!   她看向壶珠,问道:“你看宫中有哪些人可用?”   壶珠想了片刻,方道:“我瞧着有个小太监甚是机灵,手脚麻利,说话也有趣,想着给公子解闷挺好的。”   “哦?”燕娇琢磨了下,又问道:“那你见他和什么人走动得多?”   壶珠摇头,“那倒是没见着,这小太监本分着呢,就在咱们宫里,哪处有活儿,在哪处干,还同我说公子你就是太好了,都没什么活儿丢给他们下人呢!”   燕娇嗤了一声,只冷声道:“可不见得他心下觉得我好。”   “怎么会?”   “你若说此人机灵,那他只居一处,不与外人说谈,只怕别有目的,你说他手脚麻利,却处处暗说我照顾他们下人,不给活儿干,看似手脚麻利,却处处想着能在我跟前做事。”   壶珠一惊,脸色一红,扁着嘴,不太好意思地看着燕娇,“公子,是我太大意了。”   燕娇摇摇头,“不怪你,他们这些人都常在宫里走动,哪能那么快看清,还有什么人,你觉得可用?”   “我瞧着剩下的不是太木讷,就是太懒散,没个好用的人儿。”壶珠撇撇嘴道。   燕娇只觉头痛,也不知这东宫的宫人是按照皇帝的意思拨的,还是另有他人从中做了手脚,她现下无一人可用,倒也为难。   不过,燕娇想了想,还是嘱托壶珠,让她明日叫那小太监一同同她去文华殿,日后就算是她的小书童。   壶珠虽然奇怪,但也没多问,只点头应是。   待次日燕娇见了这小太监,只觉壶珠说得没错,这小太监的确讨喜,见人先三分笑,又行了匍匐大礼,但话却不多言,只怕自己太过谄媚,惹了人烦。   且小太监长得唇红齿白,眉细眼圆,有几分可爱。   小太监名叫曲喜儿,倒还真衬他的名,长得甚是喜庆。   燕娇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他便往文华殿去,他一路弓着身,很是乖巧,时不时怕燕娇闷了,就讲几个笑话,倒是逗得燕娇哈哈直笑,只心中却更提防了他些。   待二人一到文华殿,李余晴恩迎面而来,燕娇见了这如花少年,眼睛一亮,扬起唇角,自认为是个极友好的笑容。   哪知李余晴恩见了,脸色一红,嘴角紧抿,施了一礼,就匆匆快步进了殿内。   燕娇见了,只觉诧异,她摸了摸自己嘴角,她这笑容有问题吗?   是不够亲和吗? 第13章第13章   待她进了殿内,一眼就看到燕洛和他的小跟班们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脑袋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说完又偷偷瞧她几眼。   燕娇想当没看到,但他们视线愈发明显,让人忽视不得。   她撇撇嘴,一下子扭过头去,狠狠瞪了几人一眼,比了下拳头,吓得他们瞬间直了身子,噤了声。   燕娇见此,心中轻快,慢悠悠翻开课本,等着傅老先生讲学。   一个上午,文华殿内众人相安无事,傅老先生看着燕洛几人鼻青脸肿,微微一惊,却没多言,只上午下了学时,对燕洛说了句:“小郡王,出入宫廷,多多注意仪容。”   说罢,傅老先生翩然离去,殿内哄笑声一片,数燕娇身后的卢清笑得最大声。   燕洛脸色涨得通红,看着众人,一拍桌子,起身喝道:“笑什么笑?”   燕娇笑嘻嘻看着他:“怎、怎么?他们笑、笑得本、本宫,笑、笑不了你、你吗?”   燕洛咬牙切齿,“燕艽,你……”   他还待上前,被杨士安一把拉住,杨士安冲他摇摇头,他似想起什么,冲燕娇哼笑了一声,拂开杨士安的手,坐回了位子。   见他这么“好说话”,燕娇一怔,旋即想到什么,眉眼一喜。   正此时,壶珠来给燕娇送食盒,轻轻唤了声:“殿下”。   她声音好听,模样又聘婷袅娜,一众伴读都有意无意朝她看去。   燕洛一见,吹了声口哨,还是忍不住嘴欠道:“哟!太子殿下可真好福气啊,还藏着这么个好姑娘呢!”   他一说完,连连叹息几声,又说道:“哎,也不知殿下还藏了多少好颜色的宫女,哪像我等,身边连个伺候的婢女都不曾有,殿下不如都叫出来的,让我等瞧瞧,过个眼瘾才好哟!”   他的话看似艳羡,却处处在调侃燕娇,说她沉迷女色。   杨士安这次倒不拦着,也盯着壶珠上下打量几眼,意兴盎然。   张浔德和姚行自然要为燕洛接话,连连应和:“就是就是,太子殿下,让我等也开开眼吧!”   “哎呀,你们看,殿下的婢女好看,那内侍长得也唇红齿白,哈哈,殿下,还真是有福气。”   这两人完全忘了自己昨天被打得有多惨,在那儿胡说八道,仿佛就断定了今日燕娇不敢说什么。   燕娇看着他们,捏紧了拳头,刚想开口,就见卢清一拍桌子,喊道:“你们没被揍够,是吧?”   张姚二人被他吼得一顿,又觉失了面子,张浔德一看魏北安不在,也站起身挺挺胸,学卢清一巴掌拍向桌子,叫喊道:“妈的,卢清,你说什么?昨天我们那是没准备好!”   卢清看他拍桌子的手被震得微微发抖,嗤笑一声,“好啊,那来啊!”   燕娇看着,眼皮一跳,刚要起身,就被人拉住衣袖。   她回头一看,却见秦苏眯着狐狸眼,冲她轻笑了声,“殿下且慢。”   说真真的,燕娇这一次绝对没想过动一下手,就是动拳头吓唬都不曾想。   她不过看壶珠提着食盒辛苦,且她肚中饥饿,想唤壶珠进来罢了。   “嗯,你、你也且等、等等。”燕娇同他道了一声,便冲壶珠招手。   秦苏见了她动作,微微一怔,随即又是一笑,垂手立在一侧等她。   那边卢清和张浔德又骂了一阵,但后者一见卢清扬起拳头,就闭了嘴,只推说要去吃东西,一溜烟儿跑了。   卢清呸了一声:“孬种!”   燕洛等人却没和卢清言论,见了壶珠进来,只盯着她们二人一脸贼笑。   杨士安给姚行使了个眼色,姚行立即涎着脸道:“哎呀,这小宫女近看,长得更好看呢!”   壶珠垂着头,微微撅起嘴,这要是在太平府,她早拿着笤帚一顿打了,可偏偏这里是京城,他们还都是贵族子弟,让她发作不得,只心下气闷。   “美人多细腰,今日见了殿下的婢女才知先人诚不欺我。”杨士安接过姚行的话,紧紧盯着壶珠说道。   燕娇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只伸手将一份糕点倒在另一份上,壶珠见了,不解地唤了声“公子”,还没等她说完,燕娇一把将那圆盘朝燕洛几人方向狠狠一摔,碎片四散。   有几块崩到燕洛身上,吓得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叫道:“燕艽你做什么?”   燕娇斜眼看他,眸中满是不屑,“你、你没眼、眼睛吗?”   燕洛顿时瞪圆了眼睛,指着她“你你你”个不停,说不出话来。   燕娇接过他的话,冲杨士安道:“你你、你个猪!”   这话一落,杨士安变了脸色,眸中闪过一丝阴毒。   众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惊,后都捂着嘴,憋起笑来。   卢清却不管他是什么丞相之子,指着杨士安,拍桌子大笑道:“哈哈哈,猪,见了肉就流口水的猪!”   他又冲着燕娇竖起大拇指,“殿下,你这形容可太像了!”   卢清说完,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只听到一声大大的叹息,燕娇一愣,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李余晴恩。   燕娇:“……”   而迟到了一早上的魏北安也正踏进殿门,闻得这话,也笑起来,风吹动他身后束发,如翩翩细柳。   “殿下,虽你贵为太子,也不能如此折辱学生吧?”杨士安冷笑一声,起身道。   燕娇只微微抬头轻轻看他一眼,“卢、卢清说、说得、不不、不明、明白吗?”   杨士安瞪了卢清一眼,卢清冲他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   燕娇看着杨士安,只觉浑身不舒服,尤其他打量壶珠的眼神,让人打心底里不舒服。   杨士安却是得体一笑,轻扫了壶珠一眼,俯身对燕娇道:“殿下,若你对士安不满,尽管说出便是,但侮辱士安,若让满朝大臣知道,只怕会说殿下德行有失。”   燕洛听到这话,呼出口气,一踢脚下的碎瓷片,呵了一声,对燕娇道:“对!燕艽,你别得意,这朝中大臣可都盯着你呢!”   他伸出两指指着燕娇的眼睛,一甩衣袖就往出走,临碰到魏北安,也冲他哼了一声,而后跟着的姚行弓着身子绕开魏北安远远的,往外走去。   “殿下,可要当心了。”杨士安笑说着,又朝壶珠看去,啧啧两声道:“殿下脾气火爆,也不知你这婢女能否受得了。”   壶珠闻言,脸色涨得通红,瞪他一眼,杨士安见此,却是一扬眉头,笑得愈发灿烂,气得壶珠浑身直颤。   待他们都走了,燕娇一把扔下筷子,唤来曲喜儿,让他将这瓷片收了,嘱咐道:“仔仔、仔细点儿、点儿手。”   曲喜儿背脊一僵,笑着连声应是,手上更麻利起来。   燕娇这才抬头看向秦苏,问道:“你刚、刚刚要同本、本宫说、说什、什么?”   秦苏刚才看了一阵儿,心中虽觉这位太子手段够劲儿,但还是太过鲁莽,他垂下眼眸,从袖中拿出一张小纸条,“殿下不妨看看这个?”   燕娇眉头一挑,接过纸条看起来,壶珠看她还不吃东西,忍不住嘀咕着:“这饭菜都凉了。”   但也没扰燕娇,只将食盒扣上,抱在自己怀中,试图暖着。   燕娇见她动作,张张嘴,却没开口,只看着秦苏的小纸条,甚是惊奇,抬头问秦苏道:“你你、你怎、怎么知、知道的?”   秦苏一笑,“这在宫中,也需有人,好行事嘛。”   说着摸摸鼻子,又怕燕娇多想,又解释道:“殿下放心,学生并非是在宫中安插眼线,只是……”   燕娇竖起手掌打断他道:“无、无妨。”   壶珠有些好奇,身子往前探了探,扫了一眼,登时大惊。只见那纸条最上面写道:   群臣上奏请废太子! 第14章第14章   壶珠惊呼出声,“公子!”   卢清见她模样震惊,也有些好奇,但瞥了眼秦苏,还是按捺住了。   燕娇瞧了秦苏几眼,这秦苏最开始不声不响的,却一直在暗地里帮着她,而且还有些手段,在宫中不过一天,就有了帮手,倒是个厉害的。   秦苏只坦然任由她打量,昨日既已决定要巴结这位太子殿下,他自然就得有能讨好的本事,让这位殿下看到他的能耐。   燕娇沉吟片刻,很是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秦苏闻言,心下一松,见她神色温和,又是一喜,他先一步来提醒这位殿下,算是做对了。   他看得分明,昨日太子与小郡王打起来,陛下将太子叫去,赏了不少好东西,那就是说陛下对太子的行为是放纵的。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陛下显然偏着太子,而现下这位殿下知道了此事,定会为自己打算,那到时候,稳了这太子之位,他秦苏何愁不能在这位殿下心中谋取一席之地。   他的想法,燕娇能猜到几分,只想着秦苏倒是个人才,她摩挲着手中的纸条,故意冷着脸。   燕洛等人哭爹喊娘确实有一套,省了她不少功夫。   余王和左丞相杨忠义为首的大臣以她是个结巴为由发难,也不知他们给皇帝拱火,能拱得多大。   卢清见她脸色不太好,心里更好奇,挠挠脑袋,轻轻扫了眼秦苏,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探头看去。   不见还好,一见之下,气得他咬牙切齿,大喝了声:“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燕娇见他比自己还气愤,眉头一挑,也跟着骂了一句:“过分!”   心里却想着:赶紧废了我啊!   秦苏见她蹦两个字就没有结巴,不由眼睛一亮,拍了个马屁道:“殿下,您这俩字说得很利索啊!”   这话一落,燕娇扭头瞪他一眼,秦苏讪讪摸摸鼻子,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卢清见他吃瘪,憋着笑,脸涨得通红,活该!让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苏眯着眸子冷冷瞧他一眼,嘴角微勾,眼中划过一抹精光。   他们的话,魏北安听了个清楚,刚刚他来的路上,就听说前朝大臣奏请废太子,现下这位太子殿下应是知晓了此事。   只是,这位太子虽吐出“过分”两字,可观其神色,这位殿下好像并没有很伤心啊!   魏北安微微挑眉,深深看了眼燕娇,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径直往自己位子走去。   燕娇刚才就看到了魏北安,本以为经过昨日“过命”的交情,魏北安还能对她笑笑,哪成想这人依旧对她视而不见。   燕娇咂吧咂吧嘴,又想到昨日谢央让魏卢二人抄书,今日交给李延玉,回身问卢清道:“昨昨、昨日太太太、太傅让你、你抄、抄的书、书抄抄、抄完了?”   卢清一听她问,瞪圆了眼睛,显然是早忘了还有抄书一事。   他想到下午有李延玉的课,拿不出抄书,可怎生是好?   他转转眼珠,扭过头去看魏北安,问道:“魏世子,你可抄好了书?”   魏北安听他叫自己,缓缓睁开眸子,松开抱胸的手,从一旁拿出厚厚一沓纸,冲他摇了摇。   卢清见状,更是惊奇,随即想到魏北安今日迟了半日,应是抄书去了。   他心里顿时更虚了,只觉对不住燕娇昨日的求情,那方方正正的脸上尽显窘迫,不敢抬头看燕娇,摇了摇头。   秦苏见了,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卢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殿下的恩德,你就这般践踏?”   卢清自然不是故意,只他素来于学习一事上没什么长进,一回到家就丢了书,早不记得被罚抄书之事。   此时被秦苏这么一说,更显得他不知好歹,怕是会在燕娇心中落个极差的印象。   他心里暗骂秦苏小人,为了争宠,不择手段,就和小时候来他家,讨大人欢心,让他被责骂时一模一样。   他鼓起两腮,气哼哼瞪了秦苏一眼,看向燕娇,急急解释道:“殿下,你别听他胡说,我、我……”   他挠挠脑袋,不知该怎么说,一时之间,脸涨红一片,看上去还有些委屈巴巴的。   燕娇见他二人似是不和,心下存了疑问,但也没为卢清呵斥秦苏,也没为秦苏难为卢清,只看着卢清道:“无、无妨,本、本宫同、同李、李大、大人说。”   听了燕娇的话,卢清呼出口气,连连谢了燕娇几声,躬身行了个大礼,“殿下就是下凡的神仙!”   他这番动作,倒好似真在拜神仙一番,众人见了,都笑出声来。   唯有秦苏讥笑一声,很是不屑扫了卢清一眼,才挪开视线。   卢清不理他,只对燕娇更殷勤起来,见燕娇用完午膳,连忙帮着壶珠收拾食盒,还恭恭敬敬递给壶珠,弄得壶珠都有些不好意思。   而秦苏见他如此,心里暗道卢清是个滑头,也争着抢着干活,为燕娇擦桌拂袖,“殿下衣着华美,不当染一尘矣。”   燕娇:“……”   ……   下午,李延玉迟迟未来,倒是皇帝派了柳生生来此寻燕娇,并告知一众伴读可先行回府了。   燕娇一怔,才发现燕洛几人一直未归,想必早已知晓此事。   卢清一听可以下学,登时欢喜起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儿,担忧地向燕娇看去,“殿下,这……”   燕娇瞧了他一眼,摇摇头,叹了一声:“无、无事,既既、既如、如此,你你、你回、回去抄、抄书吧。”   卢清点点头,“殿下放心。”说罢,紧抿着唇,忧心忡忡地看着燕娇。   众伴读也都好奇起来,皆慢慢收拾,耳朵竖起来,指望能听些八卦。   可燕娇压根儿没问柳生生皇帝叫她何事,只让柳生生带路,就往轩辕殿去了。   魏北安透过那竹窗,看着她的背影,挺直如松,宽大的衣袖随她动作而摆动,她的步履不急不缓,沉稳得很。   想到她那双不悲不喜的眸子,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也略带了几分笑意。   作者有话说:   求小可爱们收藏啊,ballball~ 第15章第15章   燕娇到轩辕殿时,皇帝还在案前批阅奏折,她依旧行了一礼,跪在地上,却久久没等到皇帝叫起。   燕娇垂着头,手指勾着衣襟上的丝线,目光一错,便见地上有一块白线头,她撅起嘴吹了起来,那线头一下子就被她吹跑了。   她微微张起唇,暗叫不好,吹跑了这个,她就没的玩儿了!   也许是看她十分老实,又或许是皇帝批阅奏折累了,终抬起头,看着她,故作惊讶,看向柳生生道:“你个老东西,太子来了,也不叫朕。”   听到皇帝的声音,燕娇缓缓抬起头,见柳生生赔着笑脸,皇帝这才转过头看她。   燕娇见他看过来,又施礼道:“儿儿、儿臣给、给……”   不待她说完,皇帝揉揉眉心,抬手止住,“起身吧。”   燕娇呼出口气,手扶着地,慢慢借力起来,膝盖酸得厉害,身子摇晃几下,才堪堪站稳。   皇帝见她站好,手里拿过一个奏折,问她道:“太子,你可知这本奏折中说的是什么?”   燕娇端端正正回道:“回回回、回父、父皇、儿儿儿、儿臣不不、不知。”   听她说完,皇帝已是一脸不耐,只冲她扬了扬这奏折,说道:“今日有大臣向朕说你有口吃,日后承了朕的位,只怕为外邦耻笑。”   燕娇听罢,看向皇帝,作惊恐状,内心却是:言之有理啊!父皇快废了我……   哪知,她那位便宜爹冷笑一声,将奏折直接扔在地上,让柳生生捡起来,拿去垫桌角。   燕娇见柳生生躬身拿起,走到侧殿,透过微敞开的门,她清清楚楚看到柳生生将软塌上的小桌抬起,放下了那奏折。   燕娇有些惊讶,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朕亲选的太子,这天下谁敢笑你?朕是让你知道,你是储君,可立君之本,打了燕洛又如何?他本就讥你在先,臣子不守礼,竟只推说年少无知?可笑!可笑!”   皇帝拍着桌案起身,脸上气怒尽显,这是第一次,燕娇在这位帝王身上感受到帝王一怒。   燕娇与燕洛争锋,也算是故意为之,她只靠结巴都没断了皇帝的念想,那就得借助群臣之力,而燕洛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今日一看,只怕皇帝轻易不会废她这个太子之位,而且,看起来皇帝坐这个位子也是憋闷得很。   皇帝在前朝被他们逼废太子,却不敢同那些大臣说这些话,反之,还要安抚余王,可想而知,他的怒气不少。   想到这里,燕娇松松衣袍,又再次跪地,“儿儿、儿臣谢、谢……”   皇帝抬手打断她道:“今日朕让你来,便是告诉你,你既是储君,就不可一直结结巴巴,你要让那些大臣看看,你是朕的好儿子,是这大晋未来的王!”   皇帝连连呼吸了几气,最后又轻声问道:“你……懂朕的苦心吗?”   燕娇抬头,只见皇帝面上带了几分柔和,可那双眼却犹鹰般犀利。   她吞了口口水,俯身道:“儿儿儿、儿臣、明明明明、明白。”   皇帝见她瑟缩,又想到谢央说过,她一紧张便不住结巴,心下一叹,也明白不能让她一时就改过来,只道:“平日下了学,回到东宫也多多练练声学,起来吧。”   “是是、是!”燕娇应了一声,才起身。   皇帝觉着跟她说话费劲得很,只又嘱咐了几句,就让她回东宫了。   燕娇也巴不得赶紧回去,省得在他这儿总是跪来跪去,还要当他的出气筒。   她一出轩辕殿,就见曲喜儿两三步小跑到她身前,将胳膊递过来,面带担忧,唤了声:“殿下。”   燕娇摆摆手,没将手放在他胳膊上,只一瘸一拐地往东宫走去,曲喜儿见了,微微一惊,眼里包了泪,“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燕娇揉了揉膝盖,看着他叹了一声,道:“无、无碍,你你、你别、别哭、哭了。”   曲喜儿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就要扶着她走,燕娇这次没松手,实在是太特么疼了!   皇帝今日叫她来训这么一通,就是让她给他长脸,好把口吃练好,呵呵,她偏不!   她噘噘嘴,只觉皇帝的帝王术使得好,对她恩威并施,可她都要憋屈死了,现在当太子跟当孙子似的,活活一个受气包子。   她舔舔唇,拿袖子擦了擦汗,午后的阳光总是有些毒辣,照在她额头之上,不过一会儿,就起了层层细汗,她心下暗暗咬牙道:我就做一个不听话的“包子”!   她捏捏拳头,又美滋滋乐了起来,此计不成,无妨,她还有纨绔之路要走呢!   只刚这么一想,却乐极生悲,脚下踩到一块小石子,那疼从脚心窜到膝盖,使她稳不住身子,直往一旁倒去。   曲喜儿拉扯不住,惊叫一声:“殿下!”   燕娇只觉他的声音飘远,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石子路面,她心下一揪,紧紧闭上眼。   等了半晌,也不见身上有疼意,却有一双大手扶住了她,她睁开眼睛一看——   竟是谢奇!   她一下挺直了身子,跳离他远三步,“你你你、你怎、怎么在、在这儿?”   她刚问完,就见从谢奇身后走来一人,那人身着墨蓝兽纹圆领袍,头上束玉冠,玉冠之上插着一支白玉簪,面带三分笑,笑意碎流光。   这是燕娇第一次见谢央束冠,与往日闲散模样很是不同。   他轻轻开口:“殿下该仔细些才是。”   燕娇扯扯唇,瞥了眼谢奇,看向谢央道:“太太太、太傅、大大大、大人怎、怎么在、在这儿?”   谢央笑看着她,回道:“若非臣与谢奇在这儿,只怕殿下可就不只膝盖痛了。”   听罢谢央的话,燕娇脸涨得通红,他是看到她刚才走路姿势了?   真真可恶!   她动动嘴唇,刚想开口,就见谢央闲闲施了一礼,道:“臣奉圣命来与陛下论道,就不便同殿下久谈了。”   谢奇看看谢央,又瞧瞧燕娇,跟着行了一礼,便随谢央一同往轩辕殿去了。   燕娇见谢央动作一气呵成,说是守礼,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撇撇嘴,继续一瘸一拐带着曲喜儿往东宫走去。   ***   谢奇跟在谢央身后,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张张嘴,又闭上。   “有什么话,就说吧。”谢央道。   谢奇惊叹主子心思入微,明明没看他,却知他心中所想。   “大人,这位太子殿下太……太软了,胳膊细得像女人!”   谢央闻言,脚步一顿,微微抬头看了眼刺目的日光,半晌才道:“大抵是在外多年的缘故吧。”   说罢,又缓缓垂下眸子,抬步而去。 第16章第16章   皇帝连个轿子都不舍得赏燕娇,走这一路,差点儿要了她半条命。   好在曲喜儿路上给她逗乐,还让她觉得时间过得快些。   谢央走后,她从曲喜儿那儿得知皇帝也喜欢道学,时常会叫谢央来宫中论道。   燕娇想到谢央说过的唯二爱好,不免问曲喜儿道:“那你你、你可、可知太太、太傅大、大人除、除了谈、谈道,还、还喜喜、喜欢什、什么?”   曲喜儿一愣,以为燕娇是想要亲近太傅,投其所好,想了半晌,摇摇头道:“殿下这可难为住奴才了,奴才只听说太傅大人喜欢论道,别的倒不曾听说,就是金石玉器、美人古玩,他似都不多看呢。”   燕娇闻言,不由挑了挑眉,又问了声:“那可、可是太、太傅有、有婚、婚配?”   曲喜儿听罢,笑了一声,只道:“殿下,若太傅大人有婚配也就好了,只是他如今尚无婚配,又不常与众臣走动,倒是让那些家中有女的大臣愁坏了,放着太傅大人这么一块好玉,愣是配不成对不是?”   燕娇没想到谢央这人竟然如此深沉,曲喜儿说他不常与众臣走动,可他那些手下的人,如叶充之流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她撇撇嘴,“可可、可本、本宫看、看新、新新任刑、刑部右、右侍、侍侍郎同、同他很、很交好啊。”   “殿下有所不知,太傅大人任贤选能,是以门客众多,叶大人便曾是太傅大人门下。”   燕娇这才了然,本来她还想着谢央不过担个虚职,权利却可以与裴寂抗衡,有些奇怪,原来,他同裴寂一样,都养了不少门客。   她不由多看了曲喜儿几眼,这曲喜儿知道的倒是不少,若真心为她,倒能省了她不少事。   等她回了东宫,壶珠见她一瘸一拐,又是一急,掉起了泪珠子来。   燕娇见了,安慰几声,壶珠见没了人,撅起嘴,嘀咕着:“这太子有什么好的,在太平府时,随你撒野,到了宫里,见天儿跪着。”   燕娇托着下巴,只笑嘻嘻看着她不语。   壶珠见她笑,又鼓起腮帮子道:“公子你还笑得出来,那帮子人欺负你,皇上不管就算了,好不容易你回来了,他还这样对你!”   燕娇明白壶珠心中的气恨,她们在外十年之久,无人过问一句,回到宫中,皇帝也不耐烦她,没有一丝父子情谊。   可——   她看着宫中燃起的香炉,轻轻叹了声,“可壶珠,这就是帝王家啊……”   壶珠一顿,更加怜惜地看着燕娇,转过身,又擦了擦眼角的泪。   ***   大臣上奏请废太子一事,由怀安王裴寂出面压了下去,谢央推波助澜,让余王一派大臣不得不偃旗息鼓。   只不过,如今看似安抚住了余王,也不知何时还会被这条蛰伏的蛇咬上一口。   燕娇知皇帝在最后又说了太子授印一事,就算是告诉朝堂上下,即便她是个结巴,那也是储君!   这一件事,倒算止住了风波。   燕娇与众伴读休了一日,才又重新上学。   燕娇带着曲喜儿去文华殿时,又正好遇上李余晴恩,他身材高挑,一袭银袍端的富贵,腰间缀着七色琉璃珠串,并着一枚月白色香囊。   燕娇看着他腰间的琉璃珠串,不由暗暗感叹李余晴恩家中殷实,不愧是户部尚书之子,只不过,那么大个珠串挂在腰间,他也不嫌坠得慌?   她扬起手,冲他一笑,“李家郎君。”   李余晴恩听到这一声唤,顿住脚步,一回首,见是燕娇,唇线紧抿,略略施了一礼,便急急往文华殿赶去。   燕娇这才确认了,李余晴恩就是在躲着她!   只是她有些诧异,那日见李余晴恩听她结巴,还对她很是忧心,怎么突然就开始躲着她了?   她没如李余晴恩的意,见他步子迈得大,赶紧小跑几步,冲到他身前,仰起头,直白问道:“你你、你在躲、躲着本、本宫?”   李余晴恩没想到她会堵住自己,微微一怔,只见眼前人那双眸子晶亮,耀眼得似他腰间墨色琉璃珠。   又听她这般问,似是这位太子殿下完完全全将他看透,他不由手心沁出了汗,脸色涨红,眼神乱瞟,含糊着摇了摇头,“殿下多虑了。”   他一说完,就待错身离开,哪知燕娇又拦住他,笑眯眯看着他道:“哦?那、那你你、你见了本、本宫,急急、急着走、走什、什么?”   李余晴恩被她问得耳尖直发烫,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等了半晌,燕娇见他被自己逼得都快哭了,心下一叹,带着曲喜儿率先进了文华殿。   她路上耽搁了会儿,已然迟了,刚一踏进殿门,就听见燕洛促狭的声音传来,“哟!太子殿下起晚了啊?想必是帐暖美人陪,不舍得起来吧?”   说罢,又与杨士安等人笑了起来,岳临见了,也不敢呵斥燕洛,只看着燕娇笑问:“殿下今日可是哪里不舒服?”   燕娇瞥了眼岳临,却没回他,只朝着燕洛走去,想到便是她打了他,皇帝也只心里暗爽,不曾想过废了她,心里对燕洛是又气又好笑。   这人啊,就不能太欠了!   燕洛见她几大步迈到自己身前,吓得身子往旁边一靠,拿折扇指着她道:“你你你,你做什么?”   也不知怎的,他现在一看到燕娇,脸上被她刮的伤就隐隐作痛,平日里倒不觉得怎样。   燕娇看着他,邪邪笑了起来,一把拿起他桌上的墨水,泼在他身上,将砚台砸在他脚下,见他脚缩了回去,心中暗叫可惜。   她两手上下一扫,道:“小小、小郡王,还、还不快、快去整、整理仪、仪容?”   燕洛听她说完,就想到傅老先生说的话,见自己身前那上好衣裳被墨染黑,气得又要叫。   燕娇不待他开口,一巴掌罩在他脸上,捏着他的脸,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本、本宫的婢、婢女轮、轮不到你、你出、出言放、放肆。”   说罢,她一推燕洛脑袋,将他整个人按了下去,转身回到自己位子,看向岳临道:“岳、岳先、先生,请请、请讲学。”   岳临看着这一幕,呆呆地吞了口口水,顿觉这位太子殿下真不是好惹的,怪不得前日余王那派大臣请废太子,这、这也太嚣张了!   燕洛气得又想跳脚大骂,但想到他爹吃了这次亏,让他忍着些,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动手,生怕坏了他爹的大计。   他不过想过过嘴瘾,哪知燕艽还真是说不过,就动手,偏偏他还得像个王八似的忍着!   燕洛气得脖子通红,只冲岳临一拱手,大步迈出殿门,去换衣裳了。   其他伴读见此,都是惊得张大了嘴,或是对视几眼,暗暗感叹太子实在凶猛也。   杨士安几人这次学聪明了,并没有跟着燕洛出言调侃,见燕洛一走,也只垂首不语。   李余晴恩来迟一会儿,刚进殿门,就撞见这一幕,不由摇头一叹。   殿内寂静,他这一声显得格外明显。   燕娇朝他看了一眼,颇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敢情这人是觉着她咄咄逼人?   燕娇懒懒地托着下巴,等岳临讲学,哪知岳临又笑眯眯地看向李余晴恩,问他是不是绕了路才来迟的。   燕娇闻言,不由惊得张了张口,她是真没想到,岳临这人能这般圆滑,还真是谁也不得罪。   她看向李余晴恩,见他脸色通红,垂着脑袋,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岳临连忙道:“原来真是绕了远路,李公子快请坐。”   燕娇:“……”   李余晴恩不解地望向岳临,但也不敢反驳,只躬身施礼,“学生谢过岳先生。”   岳临连连点头,面带笑意,然后转过头,看向众伴读,刚要开始讲学,就听门边传来极随意的一声:“先生有礼。”   燕娇扭头一看,果然又是迟来的魏北安,不过这次,他不待岳临应声,便踏步进来,走到自己位子,撑开竹窗。   风送进来,吹起他额前碎发,他也浑不在意,只闭上眼,趴在桌上睡着。   纵是岳临这般善于逢迎之人,见了魏北安这姿态,都有些看不过眼,但魏北安是乐阳侯嫡子,他又不敢说什么,只抽抽嘴角,看向众人,开始讲学。   燕娇见岳临这神情,不由眼前一亮,心里渐渐有了个清晰的念头。 第17章第17章   谢央让她定下伴读,而魏北安就是很好的人选嘛!   虽说魏北安不见得多想留在宫中,但他行为散漫,简直是我等纨绔楷模。   日后成了她的伴读,她不仅不管他,还要向他学习嘞!   燕娇心下已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同魏北安多多交流纨绔之道。   她兀自欢喜,竖起一只耳朵听岳临讲礼,那礼教知识又从另一只耳朵钻出去,她拿着手中的笔,在纸上胡写乱画。   岳临见了,也只做不知,不敢多说她什么,临下了学,还将自己以前所记知识给了燕娇,甚是苦口婆心道:“殿下可看看这些,待五日后考试,便从中出题。”   燕娇愣愣接过他的笔记,道了声谢,随手一翻,里面的祭祀、祈雨等等皆甚为繁琐,她眼皮一跳,连忙又将书合了上。   想到岳临提及的考试,心下呜呼哀哉。   岳临的礼教课之后,便是孟随的骑射课,燕娇和一众伴读收拾利落,一齐往练武场行去。   待众人到了练武场,却见燕洛早早等在那儿,换了身浅紫衣袍,袖口窄小,骑马射箭倒方便许多。   燕娇不由为岳临感到怅然,一个两个似乎都很不拿他当回事儿呢!   燕洛的确是觉得岳临不敢管他,而礼教一门课又极为琐碎,索性趁机先来了练武场,还和孟随畅谈了一番。   尤其是他得知孟随对这位外孙的体魄很是担忧,惆怅万分,他自然要给孟随出主意了!   这死结巴打了他,焉能就这么放过他?   燕娇同一众伴读给孟随施了礼,一抬头便见燕洛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不由暗暗提防起来。   哪知燕洛没出幺蛾子,倒是孟随眯着细长的眼睛,笑着拉过燕娇,指着一旁那有马车轮子大的石头道:“殿下,这好男儿当为马背上大丈夫,自有一副好体魄,殿下自要好生练练,今日且先将这石头提起,练练臂力,方可弯弓射箭。”   燕娇看着那石头:“……”   “先生,这石头也太大了!”卢清道。   还不待孟随开口,就听燕洛道:“卢清,你懂什么?先生这是有意助殿下早日习得先生真传,你又非武将,哪里能懂先生苦心?”   若不是她与燕洛水火不容,听了他这话,她都要信了。   她撇撇嘴,怪不得燕洛早早就来了这儿,果然没安好心!   燕洛一展折扇,看向燕娇,笑道:“殿下,你表兄孟不吕力能扛鼎,想来你……也不差吧?”   燕娇微微惊诧,孟不吕竟这么厉害?   她眨眨眼,看向孟随,只见他一脸与有荣焉,面带得意,点头道:“不吕的确如此,能文能武。”   孟随听燕洛夸赞孟不吕,甚是高兴,现下见燕娇不语,连忙安慰道:“殿下勿急,慢慢来就好。”   燕娇看他一指那石头,眼角一抽,这叫慢慢来?   燕洛催道:“殿下,快试试啊!”   她扭过头,瞪了燕洛一眼,这厮不说话会死啊?怎么就那么欠呢?   燕洛小跟班们见状,都憋着笑,也跟着催起来,“就是就是,殿下快试试吧!”   燕娇冲姚行他们扬了下拳头,他们便都收了口,眼里却蕴着坏笑。   燕娇呼出口气,看向燕洛道:“小小、小郡、郡王,不、不吕表、表兄还、还是你、你妹夫,不、不若你、你提一、一个,本本、本宫看、看看。”   燕洛嘴角一抿,他刚才说孟不吕是为了激她,也是抬高孟随,哪知她竟然还把他牵扯进来?   他自小学书眼晕,学武腿疼,哪能抗起这么大块石头来?   见众人都望向他,他吞咽口口水,这燕艽怎就这般可恶?!   “这、这是孟先生给太子留的课业,我等怎可逾矩?”他转转眼珠,又看向一众伴读,“你们说,是吧?”   既然燕艽想拉他下水,他就拉众人下水,看谁能治过谁?   这次再不给燕艽点儿教训,他燕洛名字倒过来写!   果然,一众伴读闻言,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太子殿下,我等不敢逾钜。”   燕娇:“……”   她心下叹了一声,看向孟随,琢磨着怎么能让她外祖放放水,刚要开口,就见魏北安上前,拱手道:“学生魏北安——代太子作业。”   也不等孟随应声,魏北安上前几步,两手放在石头上,甚是轻松地将那石头提起。   这一翻动作如行云流水,仅在眨眼之间,魏北安就已将石头高举过头顶。   燕娇看着,登时瞪圆了眼睛,这、这太厉害了!   她双眼晶亮地看着魏北安,心下更是坚定了要让他做伴读的决心,她见魏北安放下石头,冲孟随一拱手,反身回来,走过她身际时,她小声道:“多、多谢。”   魏北安脚下一顿,微微仰起下巴,“还你求情。”   他走过时,发上银圈上的五色宝石闪着微光,光影落在她脸颊之上,微微发烫,引得她朝他看去。   少年人,意气风发,束着的发随风摆动,有几缕擦拂过她的耳垂。   他腰间系着银色镂空铃铛,铃铛下面缀着红色丝绦,风一吹过,丝绦扬起,铃铛声响。   那声响渐远,燕娇回过神,看向孟随,笑道:“外、外祖,本、本宫这、这算提、提过、过了吧。”   她说罢,不等孟随回话,又看向燕洛,扬扬下巴,“该该、该你了。”   燕洛看看孟随,又扭过头看她,“这、这怎么能算是太子你、你提的呢?”   燕娇笑嘻嘻看着他道:“那、那你找、找个人帮、帮你也、也行啊。”   秦苏见此,眼珠一转,只暗道这位太子殿下厉害,趁众人还回不过神来,直接就说该到燕洛了。   可怜燕洛尚在惊诧之中,全然忘了刚刚说的这是太子课业,更甚至——就算他反驳,太子也大可直接说,魏北安都提得,你怕什么?   他暗笑一声,抬眸看向燕洛道:“怎么能不算呢?小郡王,你既说是为殿下好,那提这石头就是好事啊,殿下如此挂心小郡王,小郡王怎不拜谢,还要推辞呢?”   他这话说得燕洛哑口无言,手中的折扇险些被他捏变形。   燕娇扬扬眉,只觉秦苏真是个小狐狸,可太懂她的心了。   卢清见秦苏讨了燕娇的欢心,也不甘落后,大声道:“是啊,魏世子都抬了石头,小郡王,你怕什么啊?”   燕洛被他这么一激,险些就要上前去,转念一想,燕娇能让魏北安代劳,他怎么不行啊?   反正最后丢脸的不是他就行!   他返过身,看向杨士安等人,只见几人或是垂首,或是往一旁看去,而其他伴读更是缩着脖子,默然不语。   燕娇见状,不由嗤笑一声,连忙催促道:“小、小郡王,快、快试、试试啊!”   燕洛:“……”   “先生,既为骑射之学,学生以为应先练马,再练箭,不知可好?”杨士安见燕洛骑虎难下,终是上前道。   燕洛一听,连忙道:“正是正是,练马好,先练马。”   孟随见燕娇、燕洛二人互不相让,终是想起这两位祖宗之前还打过架,心下汗颜,他就是太着急这外孙的体格了,才整出这事来,他二人要是在这儿又打起来,他可就惨了。   自燕娇回来,孟随已被皇帝削了不少权,又被皇帝揪出不少小辫子数落,如今好不容易能亲自教导燕娇,是万万不敢再让皇帝揪错处了。   如今听杨士安所言,也算给他递了个台阶下,他擦擦额上的汗,笑着打哈哈,看向燕娇道:“殿下,哈哈,是老夫心急了,不若今日先练马?”   燕娇努努嘴,双手背过去,似是很为难地点了点头,“就、就听外、外祖的吧。”   孟随见她给自己面子,心中一喜,愈发觉得之前他就与这位外孙联络感情,是有先见之明。   他引着众人往里走去,让人牵了马来,开始教导众人骑术。   因燕娇一直在太平府,没得人教习骑术,自是十分吃力,而一众伴读则都好些,尤以魏北安和卢清二人最是厉害。   她骑在马上,抱着马脖子,很是艳羡地看着那两人的翩翩风姿。   她在马上动着两条腿,险些掉下泪来,简直疼得要残了!   燕洛见她这样,很想再嗤笑几句,杨士安拉过他,嘀咕了几句,燕洛才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跟着杨士安他们比马去了。   待她下马时,险些跪倒在地,好在秦苏上前扶着她,她扬起脑袋,撅着嘴,泪光闪闪道:“多、多谢小、小苏。”   小苏?   秦苏听她唤的这声,眼皮一抽,又见她眸中有些水雾,脸颊微红,心中只叹这位殿下还真是玉面桃花,比女子还美上几分。   他凝了心神,故意朝燕娇露出左脸,一手扶着她,一手捂着左脸,遮遮掩掩,也能叫人看清他指缝之下的红印,燕娇一怔,喃喃问道:“你、你的脸、脸怎、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写她在马上蛄蛹着,觉得更形象哈哈哈 第18章第18章   秦苏有种妖艳的美,但隐藏在那妖冶之下,是淡淡的无辜之色,尤其那双狐狸眼看着人时,邪魅之中,无辜有余。   他的衣袖有些短,可以说是他的衣袍有些小,右手捂着左脸,衣袖滑落,肌肤白如玉,衬得脸上的红印愈发明显。   她见秦苏故意回避她自己的视线,遮掩起那红印来,心下好奇。   秦苏将右脸扭过来,垂下眼睫,低声回道:“无事,殿下,学生扶你去那边坐坐。”   燕娇见他躲闪,更觉奇怪,想到刚刚杨士安与燕洛嘀咕什么,她扬声问道:“可、可是、是燕、燕洛欺欺、欺负你、你了?”   秦苏闻言,抬头看向她,摇了摇头道:“并非是小郡王欺……”   他一说到这儿,自觉失言,连忙道:“无人欺负学生,殿下勿要多虑。”   燕娇见他闪烁其词,眯起眸子,打量起他来,只不做声。   秦苏被她这么看着,额间泛起汗珠,那双上挑的狐狸眼中的无辜与无奈愈发明显。   燕娇挣开他的手,自己扶着腰往一旁走去,边走边道:“你你、你既然不不、不说,本、本宫也、也不不、不勉强,也、也罢,你不、不信本、本宫……”   她故意这么说,果然秦苏闻听,跨步上前扶着她,连忙解释道:“学生哪里是不信殿下,殿下自能为学生做主,但这……这同殿下说了,只显得学生多事端一样。”   燕娇眼珠一转,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你、你尽、尽管说、说便是。”   秦苏叹了一声,紧锁眉头,半晌,也没说出口,倒是一旁经过的伴读见秦苏的模样,大惊之下,脱口道:“那卢清下手也太狠了,你这半边脸都肿了。”   燕娇一听,眉头一挑,看向秦苏,问道:“卢、卢清?”   她这几日便发现秦苏与卢清不和,但这二人在她面前也就小小争锋一下,这般大打出手倒是第一次。   她心下奇怪,只让那位伴读将卢清叫来。   秦苏和卢清是她未来伴读的人选,那他们这个“小团体”就得相亲相爱,共同书写宫中纨绔传奇,是一个也不能掉队的!   她自有雄心壮志,挺挺胸,显得甚是神采飞扬。   秦苏不解,这位殿下怎么听了这事,似还有些高兴似的,不过,他想到卢清会被他踩下去,心中便升起几分得意。   卢清一来,也没去看秦苏,只见了燕娇,心下一虚,他爹说过,为君者,都喜欢老实的臣子,让他在宫中老实些。   他爹在宫中不算受皇上重用,但也绝对无人能撼动他的位置,便凭借这一条。   而如今,他不免心中忐忑,他动手打了秦苏,怕是会让太子真的觉得他就是个莽夫。   “殿下……”他摸着腰前的衣扣子,低低唤了声。   燕娇见他这模样,便知真的是他动手打了秦苏,她心下明白,以秦苏的聪慧,是不会轻易招惹卢清,就算招惹,也有办法避开卢清的拳头。   而秦苏之所以在她面前遮遮掩掩,无非就是引着她问下去,那她便如他的意。   燕娇故作无奈一叹,看向卢清,问道:“可、可是你、你打、打了小、小苏?”   卢清听她唤秦苏“小苏”,不由讶异地朝她看去,紧接着狠狠瞪了秦苏一眼,但还是垂首应道:“是、是学生。”   燕娇摇摇头,又是一叹,“既、既是你、你动、动了手,那道、道歉吧。”   卢清猛地抬起头,气哼哼地看向秦苏,胸腔起伏,大喘着气,似是气得不轻。   燕娇还是继续道:“既、既是你、你动、动手打、打了人,那、那就是不、不对。”   燕娇虽不问原委,但心里明白,卢清性子直,秦苏则心里弯弯绕绕,许是入了秦苏的套。   但卢清的性子如炮仗一般,一点就着,也不是好事,打燕洛等人那天便是如此,且他打人并不能控制力道,全凭一番孤勇。   现在倒还好,只怕日后他会因这性子而出事,便想着趁此机会压一压。   卢清自然心中委屈,可他自从那日燕娇因姚行骂他“哈皮狗”而护他,他就认准了燕娇,她如今放言,哪能不听?   他侧垂着脑袋,冲秦苏一拱手,说道:“对、对不起!”   他语速极快,原本的大嗓门也小了不少。   秦苏挑挑眉,很想说声音太小,没听清,又想到他要在燕娇面前示弱,便也微微垂首,回了一礼,“哪里哪里。”   卢清见他装模作样,气不打一处来,若非秦苏骂他是莽夫,他会动手?   他好好在那儿跑马,这人故意在他马前扔下一枚石子,美其名曰:“我学着练习日后射箭的准头罢了。”   卢清哪能忍气吞声,只道他是故意的,下马来拉扯他,秦苏只懒懒地在马上道:“卢清,你还真是个莽夫,你以为你能在殿下身边多久?”   顿了顿,秦苏又道:“你在殿下身旁也不过是只学声虫罢了,能为殿下做什么?莽夫而已。”   他气得一把拽下秦苏,狠狠打了他一拳,秦苏却只擦着嘴角,邪邪一笑。   到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这秦苏故意激他动手,然后来向殿下告状,真是个十足的小人!   可他打了就是打了,既然殿下说他错了,那他就是错了。   卢清眼睛微微泛红,冲燕娇一拱手,便转身大步离去,只从他身后望去,只见他微微抬起袖子,似是蹭了下眼睛。   燕娇见了,心下叹了一声,复抬头看向秦苏,刚要开口,就听有人喊他们去上琴学课。   燕娇一听这个,头就大了,腿瞬间站不安稳。   魏北安往这边走来时,就见她一脸难色,想起她趴在马上不敢动的模样,蓦地一笑。   燕娇见他这笑容,只觉窘迫,脱开秦苏的手,挺直着脊背,缓慢地往芳华殿走去,却全然忘了刚才要和秦苏说的话。   一众伴读跟在她身后,不得已都放慢脚步,就是燕洛也难得没出口讥讽,也不知是否是怕讨不到好。   待众人到芳华殿时,琴学老师郑善早已等候多时,见那位太子殿下迎光而来,一袭四爪龙纹茶色衣袍,额上系着坠黄石额带,矜贵公子,不过如此。   待走得近了,只见她后面的额带被风吹向身前,那白色额带垂在她耳侧,使她带了几分仙气。   郑善又往她身后望去,见这些伴读俱相貌不凡,心下暗暗感叹后生俊秀,如山中青竹。   他心中欢喜,走上前几步,迎他们入殿,又对燕娇施了一礼,道:“臣郑善见过太子殿下。”   燕娇连忙还礼道:“先、先生无、无须多、多礼,快、快快请、请起。”   郑善早有耳闻,这位太子殿下有口吃的毛病,也知余王一派曾请废太子,但他本就是宫中乐官,对朝中派系之间的关系并不关心,只看着这位太子模样好,人也有礼,心中多了几分喜爱。   待授课之时,也多多看顾她,只是令郑善没想到的是,这般好看的人儿,弹起琴来,面目纠结,琴声如魔音绕梁。   燕娇看着郑善那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心里默了默,她不自在地动了下,牵动受伤的两腿,疼得她险些呜呼叫出来。   她如坐针毡,手也不听使唤,拨弄着那琴,只发出短促的“噔噔”声,全无一丝音调。   她往周围看去,只见有如在山中饮酒的雅士,有如听山涧流水的行者,还有如她一般,仿似处刑的李余晴恩。   燕娇见他脸色涨得通红,突然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她拨弄着琴,也似有了力量。   郑善本着先考验他们一番的目的,让他们试琴,走了一圈,听他们弹的音调,都给予了肯定,走到李余晴恩那儿微微皱了皱眉,但也说了句:“音如落花,如人一般。”   李余晴恩听闻此言,忍不住呼了口气,微微抬起头,就见燕娇看着他,也自然听到她弹的曲子,被震得抽抽眼角。   郑善走到燕娇身旁,默了半晌,半天才说了句:“殿下曲风大气。”   燕娇:“……”   郑善对众人都有了了解,便叫了停,开始讲些乐理知识,接着又给他们弹了一曲。   曲子从他指尖流淌,悠悠然卷过大殿每一处,七弦琴在他手上宛若一枚珠子,随他怎么摆弄,只让人仿佛置身于山水之间,可看到青山之中有仙鹤饮水,又看到绿水之中有鱼鸭嬉戏。   一曲终了,让人回味无穷。   “此曲名唤《山阴调》,你们可知是何人所作?”郑善手放在琴上,笑问道。   众人彼此对视,皆摇摇头,“学生不知。”   郑善朗笑一声,起身道:“此乃当朝谢太傅所作,描绘的是谢太傅从乌东来京之时,路过山阴,感叹其地水美山美所作。”   燕娇一愣,这曲子竟是谢央所作?   又听郑善回想道:“老夫曾有幸听过太傅大人弹此一曲,深深震撼,彼时老夫洋洋自得,听了太傅的琴声,方知自己乃是拙劣之技,不堪入耳。”   燕娇一听这话,心下一揪,郑善的琴声不堪入耳,那她的叫什么?   有伴读惊讶出声,一脸不可置信,郑善见状,笑道:“你们可别不信,太傅弹的才是神音啊!”   燕娇闻言,撇了撇嘴,反正她是不信的,因她发现,这朝中不少人看谢央,似都带着如看神祇一般的眼神。   同她一样神态的还有燕洛,他拿着折扇轻敲着琴,也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也是闲得很,给山阴做什么曲子?”   他这话一落,郑善瞧他看了过去,刚要开口,又听一个伴读道:“原来太傅大人是乌东人,学生还一直以为太傅出自山阴谢氏呢。”   嗯?还有山阴谢氏?   作者有话说:   燕娇:我不信,他们看谢央都带着滤镜的   谢央:哦?   谢央发奋,为她弹了一曲后,燕娇:额滴乖乖,OneMore!Pickpickpickyou 第19章第19章   乌江北起乌鸭山,自北向南流,乌江以东便称为乌东。   乌东世家大族不多,谢氏便为其一,而当世大儒曾光也出自乌东,谢央自幼拜其为师,可谓身份贵重,才学匪浅,才得以迅速在朝中站稳脚跟。   但只听闻乌东谢氏,却不知竟还有山阴谢氏?   这位伴读一说完,就听燕洛嗤了一声,“山阴?呵!山阴谢氏也配?”   郑善也是面色一顿,缓了神色,才道:“太傅自然出自乌东,唯有乌东谢氏方能出此等妙人。”   那位伴读挠挠脑袋,又说道:“可学生听之前的先生讲,□□开国伊始,山阴谢氏为官有数十人之多,最高的一位官至丞相啊。”   这位伴读姓林,父亲官职不大,也是前不久才入京,对京中之事不甚了解,曾听自己的先生说过山阴谢氏,入了京,便以为谢央出自山阴。   只是,他这话一落,不仅郑善变了脸色,好些伴读也神色一变,赶紧拉扯那位林姓伴读,不让他再言。   燕娇有些好奇,扭过头问卢清道:“怎、怎么回、回事啊?”   卢清见她还愿意同自己说话,心里一喜,又听她问山阴谢氏,只锁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做答。   “山阴谢氏不足称道。”郑善板着脸,扬声道。   又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哎,只可惜了那位夫人林氏。”   说到此,郑善便转过身,坐在琴前,不再多谈,只讲起学来。   燕娇不便再同卢清言语,只俯着身,小心翼翼拨弄琴弦,即便如此,下学之时,郑善还是留了她和李余晴恩。   燕娇看着都往出走的伴读,一脸艳羡,委屈地看了看郑善,“先、先生,是学、学生哪、哪里做、做得不不、不好吗?”   郑善瞧了她一眼,心里暗道:太子殿下啊,你倒是说说,这琴弹得哪里好?   他自是不敢这般直言,只又教了教他们二人指法,多说了许多乐理知识,但见这二人一个脸比一个红,神情却一个比一个木,叹了一声道:“罢,殿下与李家郎都是初初学琴,是老夫急躁了。”   燕娇连连点头,只觉这位郑先生与她外祖一样,都是急性子的人!   见她点头,郑善眼睛一瞪,一口气不上不下,却也没说什么,只摆摆手让他们离去。   燕娇连忙一躬身,谢过他就往出走,只这么一抬腿,又不免疼得她眼睛发酸。   李余晴恩也知自己琴弹得不好,留下多练了这一会儿,也还是那般,不禁神色微窘,深深一鞠躬,“学生自当勤学,谢先生教诲。”   郑善点点头,很是欣赏他恭谨好学的模样,又交待几声,才让他离去。   李余晴恩一出来,便见燕娇倚在门旁,那白色额带飘摇,夕阳映着她额前的黄玉,微微泛着些红光。   “殿下?”   燕娇抬眸看向他,勾起唇角,笑道:“你、你出、出来了。”   李余晴恩有些惊讶,“殿下是在等学生?”   燕娇扶着腰站直身子,缓缓走向他,点了点头。   李余晴恩又是一愣,喃喃问道:“为何?”   她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你是、是不是觉觉、觉得本、本宫狠、狠辣?”   听她这么直白问出来,李余晴恩面色一红,微微垂下头,不敢瞧燕娇。   这几日他的确在躲着燕娇,也确实是觉得这位殿下手段太狠,又太过咄咄逼人。他觉着,为君者,当宽以待人,以德报怨,却不该像她那样对待燕洛,正因那般,才惹得群臣奏请废太子。   可他又觉得这位太子殿下性子开阔,尤其刚刚在琴室时,若没有这位太子殿下,他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燕娇见他垂首不语,轻叹一声,只道:“可燕、燕洛讥、讥讽本、本宫与、与卢、卢清,又、又让、让群、群臣请、请废太、太子,他、他就不、不狠吗?”   李余晴恩抬起头看着她,又听她喃喃问道:“你为、为何偏、偏偏对、对本本、本宫加、加诸、诸多要、要求呢?”   李余晴恩哑口无言,对啊,为什么偏偏对这位殿下就要有这般多的要求?   为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位少年就应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仁义”呢?   他无话可说,燕娇也没等他回应,只笑着耸了耸肩,扶着曲喜儿的胳膊,往东宫去了。   李余晴恩看着她的背影,只见那茶色衣袍被风吹起,显得衣袍更宽大,将她整个人拢着,愈发显得她瘦弱。   他的耳边似还回响着她的话,语气中没有委屈与指责,可却让他心里闷闷的。   李余晴恩怎么想的,燕娇不知道,只是她素来不委屈自己,不吐不快,便趁此机会,同他说了心中所想罢了。   一回到东宫,就叫来壶珠,曲喜儿一听她唤壶珠,表情一滞,收回扶她的手,笑嘻嘻转身出去了。   壶珠见她又受了伤,嘟起了嘴,不情不愿地给她拿了伤药,正好裴寂送她的药还有不少,又极为好用,便拿了过来。   又见燕娇手指红肿,眼眶一酸,“这遭的什么罪啊!”   说罢,就将燕娇的手拿过来,给她细细涂抹上药膏,又道:“明日还去吗?”   燕娇叹了一声,“现下从父皇到外祖、再到这位郑先生,都在揠苗助长,我就是那棵苗,你说呢?”   壶珠抹完药,又给她吹了吹,“现下你是个男子嘛,怎的还要练琴啊?”   燕娇一听她这么问,撇撇嘴道:“哎,当朝谢太傅就是琴学大师,我等凡人自要向其学习了。”   壶珠听她语气酸酸,抬头瞧着她,笑了笑,给她仔细抹好药,便将她的手挪到她膝盖上,“不过,练练琴也好,公子你也能成琴学大师的。”   燕娇看着她晶亮的眸子,不由想到郑善那紧锁眉头的模样,只觉壶珠想得有点儿多。   但她还是摸摸鼻子,挺了挺胸,点头应了。   ***   亏得裴寂的药好,她恢复得极快,接下来两天都没怎么疼,也正好这两日的课都在文华殿,让她不用再添伤。   只她发现那位林姓伴读却没再出现过,她问卢清,卢清也只摇摇头,“听说是染了病,不便进宫了。”   燕娇却觉得奇怪,那日见那位林姓伴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为什么是在他提了山阴谢氏之后,就没在宫中出现呢?   她想再多问卢清,就见秦苏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桃木色罐子。   这两日,秦苏和卢清两个像是较上了劲,在她身前争着抢着干活,端茶倒水、擦桌擦椅,无所不干。   总之,极尽奉承之能事,互不相让,愈演愈烈,现下二人开始争相给她拿各种宫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   她心下一叹,第一次感觉被人巴结也是件头疼的事。   秦苏将那罐子打开,燕娇一看,竟是蛐蛐儿,不由抬头愣愣看他,只见他摸摸鼻子,说道:“学生见殿下扫视过小郡王的蛐蛐儿,就去买了个,听说这个是常胜将军。”   燕娇:“……”   大抵燕洛是觉得上学无趣,又不敢多跟她吵,就和杨士安他们带了蛐蛐儿进来,一到午间时分,就开始斗蛐蛐儿。   燕娇看他们斗得厉害,就瞅了几眼,却没想到秦苏心思细腻,这都看见了。   她拿着那蛐蛐罐,瞧着里面的蛐蛐儿,一阵好奇,常胜将军?真这么厉害?   燕洛似是听到秦苏说的话,往燕娇这边看过来,嗤了一声,“还常胜将军?本郡王的‘猛虎’就从未败过,怎么?太子殿下,敢不敢比比?”   燕娇不太想同他比,倒是一旁的秦苏转转眼珠,对燕洛道:“小郡王,比比自然可以,只是……这没有赌注,可不好玩。”   燕洛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自是下了赌注方好玩儿。”   说罢,他看向燕娇道:“太子殿下,你要是输了,不若……给我们说段急口令怎么样?”   他一说完,众伴读便笑了起来,这是在羞辱燕娇结巴。   杨士安收起自己的蛐蛐罐,接过话道:“不若就说那段‘于瑜欲渔’怎么样?”   他话音一落,文华殿内响起一片笑声,燕娇捏紧拳头,还真有些被他激起了脾气。   身后的卢清见他们笑燕娇,瞪了秦苏一眼,低声喝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秦苏没理他,只冲燕洛他们朗笑一声,道:“那若小郡王输了呢?”   “本郡王会输?”燕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若是小郡王输了,日后给殿下端茶倒水怎么样?”秦苏继续道。   燕娇听这个,初初还觉得挺好,但想到燕洛给她端茶倒水,故意泼她怎么办?   不行不行!   她摇摇头道:“不、不用你、你端、端茶倒、倒水,你、你学、学狗叫。”   “燕艽你!”燕洛拿手指着她,气地叫了一声。   燕娇冲他做了个鬼脸,你羞辱我,就不准我羞辱你?   燕洛想了想,反正他不会输,只一拂袖道:“好!”   “小郡王……”   杨士安唤他都来不及,只见燕洛一撸袖子,把蛐蛐罐端到燕娇这儿来,就要斗蛐蛐儿。   燕娇侧过身瞧了秦苏一眼,只见他眼中笑意不减,闪过狡黠,后冲她略一点头。   燕娇见他这模样,心里有了底儿,便和燕洛斗起蛐蛐儿来。   也不知秦苏从哪儿弄的这常胜将军,竟还真的厉害,一直步步紧逼燕洛的“猛虎”,直让燕洛喊它名字喊得脸红一片。   就在“猛虎”要反击时,门边突然响起曲喜儿的声音。   “殿下!”   众人只见燕洛的“猛虎”身子一抖,就呜呼去了。   也不知是被曲喜儿这声音吓的,还是被常胜将军弄死的,燕洛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又一拍桌子,怒目看向曲喜儿,喝道:“你这阉狗,那么大声做什么?”   燕娇听他开口,眉头一紧,看向他道:“呵!小、小郡王忘、忘了学、学狗、狗叫吗?”   燕洛神色一顿,双拳紧握,一众伴读都只偷偷瞧他,不敢出声。   曲喜儿被他这么一喝,身子一抖,他声音尖细,可也不能说那蛐蛐儿是被他吓死的啊?   就他走进来,听这位小郡王声音可更大呢!   不过,他不敢顶嘴,只又唤了声“殿下”,冲燕娇招了招手。   燕娇见他一脸急色,先对燕洛道:“等、等本、本宫回、回来欣、欣赏。”   燕洛气得咬牙,恨恨瞪了眼燕娇背影,拂袖将自己的蛐蛐罐扫落在地,又瞪向秦苏和卢清,咬牙道:“你们都给本郡王等着!”   这边燕娇出来,只见曲喜儿急得满头是汗,压低声音道:“殿下,六皇子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请忽略斗蛐蛐儿的月份哈,斗鸟比较合理,但咱爱护鸟儿,只能斗害虫了哈,剧情需要,大家看个乐呵,爱你们~ 第20章第20章   燕娇回宫许久,的确未曾见过其他皇子。   这些皇子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又因身有缺陷,很少进宫。   她看向曲喜儿,只见他一脸急色,有些不解道:“六、六皇子进、进宫不、不实属正、正常吗?你怎、怎这、这般慌、慌张?”   曲喜儿见她一无所知,往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这六皇子甚受陛下宠爱,陛下今日召他入宫,便是为其治腿,若他这腿治好了,只怕殿下的太子之……”   他说到这儿,不敢再说下去,只缓缓垂下头,转了话题道:“殿下不若借看望兄长之名前去探看,也好在陛下面前留个友爱兄长的印象,也能防患于未然不是。”   燕娇闻言,不由深深看了眼曲喜儿,平日里他只说些讨喜话,今日却有些露了底,他所说的“防患于未然”,是让她对六皇子的腿再动手脚吗?   且他从何处得知此事的呢?   若她真的怕被废太子,估计听了他的话,还真会去轩辕殿,到时候皇帝会怎么想她?   不过是初入宫中的皇子,就有胆子埋眼线,打听皇帝的事了?   不得帝令便不能去,这是身在皇权之处所应遵循的。   她垂下眸子,摆弄着腰间壶珠做的香囊,只淡淡“哦”了一声,就道:“你、你回吧。”   曲喜儿见她不动身,又急急唤了一声“殿下”。   燕娇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射向他,蕴着几分冷色,“这、这不是你、你该打、打听的。”   曲喜儿看着她的眼神,心里一抖,往日里这位太子殿下待宫人温和,从不曾对他这般严词厉色,而今日,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   这位殿下的目光不复柔和,他听燕娇的声音淡漠:“下、下不为、为例。”   说罢,她转身离去,可曲喜儿却是弯了身子,脸色发白,他第一次从这位殿下身上感受到一种威仪,便是转身,余威也仍在,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再不敢多言。   燕娇往殿内走去,心里却不平静,她如今看似高高在上,可这宫中波云诡谲,身边除了壶珠,便无可信之人。   她叹了一声,伸手拂过路旁的娇花,那触手的滑润,让她心里渐松。   只走到廊下,见卢清和秦苏争吵起来,秦苏“砰”地一声摔倒在地,抬头见了燕娇,捂着右脸,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前。   燕娇见他左脸的印儿还没下,右脸似是又被打了,眼皮一跳。   秦苏这次未等她问,就已咬牙道:“殿下,卢清欺人太甚。”   燕娇看了看他,又瞧了瞧卢清,卢清气道:“秦苏,我怎么欺人太甚了?明明是你胡说八道!”   燕娇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吵得她耳朵疼。   “怎么?这不是你打的?”秦苏松开右手,露出脸上的红印。   “你放屁,老子才没打你!”卢清气得来回踱步,回过身又指着他道:“秦苏,你要不要脸?有种你跟老子打一架!别耍阴招,妈的,气死老子了!”   秦苏眸光一闪,笑话,他傻了,才会和他这莽夫打?   他垂下的手拧了下大腿,眼里蓄了点点泪花,也指着他道:“你没打我?那我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太子殿下在这里,还容得你狡辩?”   “我呸!你那是污蔑!”   “练武场时你不就动过手?再说了,你无非就是看到殿下器重我,心生嫉妒,将我那常胜将军弄死,你才是真的卑鄙。”   燕娇一听,看向秦苏,“常常、常胜将、将军死了?”   秦苏赶紧垂下头,眼中泛红,点头道:“是啊,殿下,那常胜将军是学生好不容易寻来的,卢清就给弄死了,还打了学生,请殿下为学生做主!”   卢清气得跳脚,指着他道:“你别胡说八道,你那蛐蛐儿我回来看时就死了,怎么赖在我头上?”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看向燕娇,生怕燕娇又像上次那般,不问缘由便让自己道歉,眼里一红,拱手道:“殿下,我卢清堂堂正正,不是我做的,我不认!”   燕娇看他的模样,心里一紧,刚要开口,就听秦苏嗤道:“好听的话谁不会说?”   卢清闻言,指着秦苏,骂道:“秦苏,你小时候就惯会装模作样,现在更虚伪,焉知是不是你故意将那蛐蛐儿弄死,来嫁祸我的?”   秦苏挑起一边眉头,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只道:“卢清,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呸,你栽赃我,还不够龌龊?我卢清羞于与你为伍!”   听到他这话,秦苏眼睛一亮,赶紧继续装委屈道:“是你动手,怎的还说我虚伪?你若不想与我为伍,同殿下说便是,打我作甚?”   卢清眼睛瞪圆,指着他“你你你”个不停,“你无耻,你胡说!”   燕娇被他们吵得头疼,闭闭眼,喝了一声:“闭嘴!”   她这么一喊,二人才堪堪止住,却仍怒目而视,谁也不肯让谁。   燕娇先看向卢清,轻声道:“今、今日之、之事,本、本宫信、信你。”   卢清见燕娇看着自己,心中忐忑,生怕她不信自己,如今一听燕娇的话,像吃了蜜似地笑起来,冲秦苏哼了一声。   “殿下?”秦苏扬起声调,唤了一声。   燕娇皱着眉头,只对卢清道:“只、只你、你急、急躁性子需、需改、改改,不、不然也、也别留、留在本、本宫身、身边了。”   卢清本还笑得似朵花,一听她这话,整张脸垮了下来,弱弱地应了一声是。   秦苏闻言,唇角一勾,就卢清那性子,怎能不急躁?   若他再犯浑,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他赶走?   秦苏想到这里,微微眯起眸子,轻轻压下嘴角,躬身听着燕娇同他说话。   燕娇道:“秦、秦苏……”   秦苏听她连名带姓唤自己,心里一咯噔,又听她继续道:“那常、常胜将、将军之、之死,本宫会会、会去查,可你不、不能无、无甚证、证据就、就指、指责卢、卢清。”   秦苏眉头一紧,又听她叹了一声,缓缓开口道:“还、还有这次卢、卢清动没、没动手,你、你心里清、清楚。”   秦苏闻言,心里一紧,抬头看她道:“殿下,你来时也看到了,是他动手打了我啊!”   燕娇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所、所以你、你是看、看到本、本宫才、才拉扯他、他的,对吗?”   她来时,卢清背对着她,秦苏看似没有抬头,却用余光打量着,一见到她,便从里侧拉过卢清的手,再往后一倒,这样看去,就是卢清推打了他。   卢清一听燕娇的话,心里暗暗拍手,冲秦苏扬着下巴道:“殿下才是明察秋毫,哼!”   秦苏捏着拳头,只冷冷扯着唇角,不理会卢清,看向燕娇道:“殿下说学生无甚证据指责卢清害死了常胜将军,如今,殿下便有证据证明他没推学生吗?”   “本、本宫知知、知那、那日是、是你、你先、先故意激、激怒卢、卢清。”燕娇呼出口气,轻声道。   秦苏猛地抬头望向她,“怎、怎么会?”   卢清听了这话,也是一愣,心下有些不解地看向燕娇,殿下知道,为什么还帮着秦苏呢?   “可、可卢、卢清打、打你是事、事实,该、该向你道、道歉。”燕娇算是给了二人解释。   卢清一阵恍然,转瞬便明白那是殿下在磨他的性子,不由带着更加崇敬的目光看向燕娇。   “可、可你、你就没、没错吗?”燕娇看向秦苏,微微沉了语气道。   秦苏听她的问话,微微垂下眼睫,心里苦笑一声,原来这位太子殿下什么都知道!   可她全部都知道,那看着他时,岂不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呵!果然在这位殿下心中,他不如卢清吗?   是他计谋不足,第一次得了便宜,便以为第二次同样能奏效,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看得分分明明,也深知此次是他污蔑在先。   他冷笑一声,看着燕娇,眯起那双狭长的眸子,“所以,太子殿下是要学生向他认错吗?” 第21章第21章   燕娇第一次在秦苏眼中看到那般冷意,不由心下一惊。   卢清挺挺胸,冲他道:“不然呢?”   燕娇却没逼秦苏道歉,只道:“秦、秦苏,你很聪、聪明,你、你知道本、本宫很、很看重你、你们,可、可否看、看在本、本宫的面、面子上,莫、莫要再、再争执。”   秦苏呵笑一声,只觉低估了这位太子,他之前以为太子手段厉害,却鲁莽至极,可现下看去,却是深谙治下之道。   她想让他给卢清道歉,却不言明,只这般敲打他。   “殿下那日便想同学生说这些吧?”秦苏不答她,只问了这句。   燕娇微怔,点点头,又摇摇头,只看着他的眼睛道:“本、本宫不、不知你、你二、二人有、有何渊、渊源,但可说、说开,日、日后好好、好生相、相处。”   秦苏看向卢清,嗤笑一声,道:“和他?呵!绝无可能。”   说罢,他一把推开卢清,便踏步往文华殿走去,卢清那般壮的人,都被他推得趔趄,站不稳当。   卢清气得一跺脚,“什么人啊?我还不想和你好生相处呢!”   燕娇皱眉看着秦苏的背影,叹了一声,抬头问卢清道:“你、你们可、可有什、什么误、误会?”   “误会?那才不是误会呢?他小小年纪,就心思恶毒!”   卢清嘟着嘴,然后倒豆子似的同燕娇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原来,秦苏小时候随父亲来卢家做客,卢清见这个秦家弟弟模样长得好,笑得又甜,心里还挺欢喜的,而这位弟弟也不怕生,还主动拉他一起去揪樱桃、挖虫子,二人玩儿得极好。   哪知二人来到湖边准备捉鱼时,秦苏失足掉进了湖里,被救上来后,他想去看秦苏,秦苏却只抓着父亲的衣襟,不敢瞧他。   卢清父亲一看,便问卢清发生何事,卢清自然据实禀告,哪知秦苏跳出来道:“不是的!”   他说完,只躲在秦父身后,瑟瑟看着卢清,却是不言明。   这一下,就乱了起来。   因秦苏模样长得好,人又会说话,很是讨喜,卢家长辈也很喜欢他,见他这可怜模样,心下就都认为是卢清推了他,所以才这般怕卢清。   卢父就开始逼问卢清,卢清没做过,哪里能认?他被打得嚎啕大叫,拼命说着“我没做过”,卢父手下也不停,只打得更狠了。   最后,还是秦父拦住了卢父,道了一声:“不过孩子玩闹,不打紧。”   至此,卢父才停手,歉疚地看着秦家父子。   可这时,卢清却看到躲在秦父身后的秦苏冲他得逞一笑,他咬着牙去拉卢父,指向秦苏时,秦苏又作委屈与害怕状,他就又被卢父狠狠打了一顿。   落水一事,秦苏未言明,卢清也未承认,最后还是让卢清背了锅,自那以后,二人就开始不对付了。   燕娇听完,挠挠脑袋,这其中有太多奇怪的地方,这二人本玩得好好的,秦苏怎么就突然陷害起了卢清?   这倒不是说她不信任卢清,毕竟卢清直得很,有什么说什么,不是自己的错绝不认,是自己的错也绝不推脱。   只是,她隐隐觉得秦苏应不是因此事而针对卢清。   就秦苏那性子来说,这落水一事,包括之前同卢清玩得好,怕都在他计划之中,那秦苏是因为什么针对卢清呢?   不过,她也没与卢清多言,只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二人关系缓和些。   二人说了一路,待快走到文华殿时,透过路旁的宫灯,燕娇看到一闪而过的藏青衣袍。   “那、那是谁?”燕娇喃喃问了一声。   那人走过树丛,便隐没了踪影,卢清顺着她视线看去,却不见什么人。   他挠挠脑袋,摇摇头道:“殿下,也没人啊!”   燕娇想着刚才看那身影有些摇摇晃晃,不由想起瘸了腿的六皇子,这人会是他吗?   她问卢清道:“你、你可见、见过六、六皇子?”   卢清听她问六皇子,微微一愣,也不待燕娇多问,噼里啪啦把他知道的全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这六皇子名叫燕茁,为人谦逊、有礼有节,母亲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可谓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若是不出意外,会是太子。   初时,皇帝怕燕茁被暗害,倒是故作看重其他几个儿子,果然死的死,残的残,就剩下四皇子与六皇子。   “可若论才干与手段,六皇子是比不过四皇子的。”   燕娇听他这般说,不由一怔,又听他道:“但奈何陛下就是喜爱六皇子,四皇子就算再好,也入不了陛下的眼,所以,四皇子便对六皇子下了手。”   燕娇微惊,她在孟随的信中只看到说四皇子谋逆,不曾想还有这么一桩事。   “后来四皇子谋逆之事败露,才查出六皇子是他害的。”卢清说完,才问燕娇道:“殿下怎么问起六皇子了?”   燕娇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她还想问问他那林姓伴读和山阴谢氏的事,但二人已进了文华殿,李延玉也已到了,便没有再开口。   秦苏见他们两人一同回来,只淡淡瞥了一眼,便竖起书来,不理会他们。   而经此一事,卢清和秦苏的关系更降至了冰点,秦苏也不似往常那般亲近她,也不再同卢清争着抢着给她做事了。   燕娇因他这事,也全然忘了和燕洛的赌注,而燕洛生怕她想起来,接连两日都安静得很。   她几次私下寻秦苏,他都视作不见,只恭敬施礼,便错身离开。   燕娇抓抓脑袋,一时迷惘,是不是她做错了?   待到六月十八这日下学,燕娇决定必须要同秦苏谈一谈,带着曲喜儿跟在秦苏身后。   她唤秦苏名字,他也只匆匆往前赶去,并不回头。   曲喜儿见状,不由道:“这……这秦公子也太大胆了。”   燕娇抿了抿唇,瞧了眼曲喜儿,说道:“没、没关系,本、本宫觉着他、他这性、性子很独、独特。”   曲喜儿:“……”殿下好这口儿?   燕娇不想用太子的身份来压他,本她就没想过做什么太子,更何况,秦苏和卢清是她选定的伴读人选,她还是希望这二人能和好,这样她也得力。   只秦苏长腿舒展,脚下飞快,燕娇同曲喜儿费力跟着,气儿都喘不匀。   燕娇见有些跟不上,便待张口喊他,只还未喊出声,就见几个宫女一拥地出来,齐齐围在秦苏身旁,一个比一个娇,一个比一个声音好听。   “呀!秦公子!”   “好久不见啊,秦公子,你今日可是又俊俏了几分呢!”   “哎呀,秦公子,你现下有什么好看的给我们姐妹啊?”   燕娇和曲喜儿见了,瞠目结舌,燕娇用眼神询问着曲喜儿,曲喜儿摇摇脑袋,一脸迷惑地看着前面被围着不得脱身的秦苏。   “秦公子,这纸条你收着,可教太子殿下多多注意些呢。”   “不过,我们听说陛下又赏赐太子不少好东西,陛下对太子也很看重呢。”   “所以,秦公子,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只管放心跟着太子殿下就好了。”   燕娇:“……”敢情他的眼线是这群小宫女啊!   她见秦苏侧头看向她,脸上一派窘色,燕娇连忙揪起曲喜儿的手,挡在他眼前,她也连忙捂着眼睛,嘀咕了一声:“我、我什么也、也没、没看见呢。”   秦苏:“……”鬼才信呢?   秦苏拿出各色珠花送给了这些姑娘,费了好些功夫才得以脱身,待他一出来,胸前的衣襟已被拉扯得微微敞开,他也浑不在意。   只大步迈到燕娇身前,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不知殿下跟着学生做什么?怎么?看到这些,你满意了?你觉得我更可笑了是吗?”   他气得直喘,眼中微红,“那日看着我自做戏,便觉得我可笑,还要看着我与卢清争宠,你便觉得开心是吗?”   燕娇见他气得很,垂下的手微微发颤,她知道秦苏有傲骨,却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想她的。   她垂下的目光正落在他发短的衣袖之上,秦苏是所有伴读中衣着最质朴的,那衣襟之上没什么花纹,腰间也不似李余晴恩那般坠琉璃珠串,也不会坠白玉或是魏北安那样的驱邪铃铛。   他一切都是最简单的,就是平时吃的饭菜也单调得很,所以他长得偏瘦一些,衬着这样发短的衣裳倒也不显得太突兀。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睛,那双狐狸眼没有了妖艳,只余一点无辜与可怜。   她说:“我、我未曾觉、觉得开、开心。”   秦苏看着她那双如暗夜般黑亮的眸子,满是认真与真诚,他竟很可笑地想信了她。   可这世上有谁是值得信的?   秦苏微微退后一步,嗤笑一声:“太子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学生还要回家。”   “抱、抱歉。”   风将她的话语送进他的耳朵,他身子一僵,又听她继续道:“我那、那日想想、想同你、你说,但、但去琴、琴室,我、我便忘、忘了。”   秦苏扭过头,哼了一声,又听燕娇道:“我不、不是只、只想让、让你道、道歉,还想、想同、同你说,不、不必使手手、手段伤、伤自己,你有苦苦、苦衷或、或是你、你想要、要什么,直接同、同我说便、便好,不、不需这这、这般委、委屈自己。”   他身子一僵,眼眶微微泛红,风吹起他的衣摆,又钻进他微微敞开的衣襟,袭过他的胸前,却是带着一阵暖意。   从未有人告诉他,使手段是在委屈他自己,也从未有人告诉他,无须这般委屈自己。 第22章第22章   细碎的斜阳笼在黄色琉璃瓦上,淡淡余波铺洒在金砖之上。   许是金乌西沉的红光映在他脸上,泛起了点点红晕。   燕娇看他微微侧过身子,拿袖子抹了下眼角,她抿抿唇,又道:“还、还有那常常、常胜将军,是斗、斗得太、太多,斗、斗死的。”   原还也想说些好听话的秦苏听到这句,抽抽嘴角,只垂下头,一手摩挲着衣袖,方缓缓回道:“既是我冤枉了他,那我同他道歉,但旁的,是他技不如人,只逞莽夫之勇。”   燕娇一听,便知秦苏是要借着常胜将军之事同卢清道歉,偏还要加上一句“他技不如人,只逞莽夫之勇”。   不过,她也没言明,只点点头道:“好,那……明、明日晚、晚间,一、一起去祭、祭神节?”   祭神节在六月十九,是太/.祖皇帝生辰,百姓为纪念其功德,建祠立庙,奉其为神祇。   华国皇室凋敝,天下大乱,三十六国割据,太/.祖皇帝一统北方,攻城略地之时,未有一次屠城,建大/晋后,励精图治,休养民生,使大晋与华国和楚国成三足鼎立之势。   每年祭神节,都热闹得很,燕娇便想趁着此时,大家玩玩乐乐,也好缓和秦苏和卢清的关系。   秦苏自然明白燕娇的意思,略皱了皱眉,默了一瞬,才点头道:“好,不过,我可不是为了他。”   他说罢,盯着燕娇的眼睛,那双眼亮得像暗夜里的光,又似山间里点缀的萤火,他想:不为了卢清,但他愿为这位殿下去试着接受卢清。   燕娇笑着点头,秦苏一看她笑得如偷了腥的猫,嘴唇翕动,又幽幽吐出一句:“我说真的。”   “嗯,我、我知道。”燕娇憋着笑。   秦苏只觉同她多说无益,只拢好了衣襟,又从袖中拿出那些宫女给他的纸条,递给燕娇,“殿下瞧瞧吧。”   燕娇伸手接过,只见那纸条上写的便是皇帝之前召六皇子进宫治腿,请的医者是兰竺道人之事。   看到“兰竺道人”这四字,她指尖一紧,那纸条霎时皱了起来。   秦苏见她神色不太好,顺着看了过去,待一看完,也不由一惊,“这兰竺道人怎……”   燕娇将纸条折好,深吸了口气,道:“是谢、谢太傅。”   若无之前谢央请兰竺道人谈道,燕娇也不会多想,可如今此事要说没有谢央的手笔,她是万万不信的。   所以,谢央是要让她和六皇子斗起来吗?   她暗暗撇嘴,她巴不得赶紧给六皇子让位呢!   她手中握着那纸条,突然福至心灵,秦苏可给了她个好思路,这些宫女各宫都有,走动又多,打听到的事也不少,她或许可照着秦苏的方法,也埋些眼线。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秦苏,眼眸晶亮,不吝夸赞他道:“小、小苏你、你就是天、天神下、下凡,救、救苦救救、救难。”   秦苏不知她怎么这般欢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嫌弃道:“殿下,你还是想想,日后你该怎么办吧。”   燕娇呵呵笑了两声,却没答话,只拉着他又说了下明日在踏月楼见,一路送他至宫门处,绝口不提六皇子之事。   她见秦苏离去,才返身前往轩辕殿,准备同皇帝说明日出宫一事。   她不敢据实相告,只说初到京城,深觉新奇,可趁此时节体会一番京城与太平府的不同,皇帝闻言,竟二话不说就准了。   但燕娇却觉得皇帝似很是烦躁,不过她老实地没有多问,毕竟皇帝也没把她真当儿子看待,她摸摸鼻子,出了殿去。   等次日祭神节,她先随皇帝并着一众兄弟去太庙祭奠太/.祖皇帝,也知道了皇帝因何事而烦躁。   身后一个坐轮椅的皇子道:“听说六哥前几日进宫了?他的腿可能治?”   一个断了胳膊的皇子摇摇头,道:“听我母妃说,兰竺道人也没法子,父皇听了,连饭都吃不下,不过,得亏没法子,要不然,他燕茁治得,你治不得?”   这位皇子话音一落,那坐轮椅的皇子面上有几分失落,微微敛下眸子,“父皇自来宠爱他罢了。”   他们二人兀自说着,一抬头,便见燕娇看过来,连忙施了一礼,只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不过多时,燕娇就见到众人提及的六皇子燕茁了。   他身着藏青圆领袍,手腕上系着一串佛珠,下坠青色丝绦,若忽视他跛脚行来,也是一位方方正正公子。   他谦逊有礼,看向燕娇时,目光温和,随后恭恭敬敬拜下身来,“臣见过太子殿下。”   燕娇微微侧头看了眼皇帝,只见便宜爹见燕茁下拜,眉间紧蹙,满面心疼。   哎,果然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啊!   她连忙将燕茁扶起,“六、六哥不、不必多多、多礼。”   她有口吃的毛病,满朝皆知,燕茁却是微微一顿,似是不知此事,但也仅仅一瞬,便已恢复如常,直起身子,嘴角噙着柔和笑意看着她。   他本就端方雅正,谦谦君子如玉,再带着这笑意,更恍若山间高士。   这般模样,也难怪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了。   燕娇打量着他衣袍的颜色,更确认了那日在文华殿看到的人影,就是燕茁。   可那日燕茁怎么会去文华殿?   礼官唱起祝词,打断了她的沉思,只垂首静默地跟在皇帝身侧,等着祭拜太/.祖皇帝。   哪知,皇帝看了眼自己的几个儿子,目光落在燕茁身上,随后冲他招手道:“茁儿,到朕身边来。”   燕茁一怔,看了眼燕娇,一脸难色,刚要开口,就听皇帝沉声道:“朕让你过来!”   燕茁眼中似有一抹泪光闪过,随后垂下头,跛着脚,慢慢往前走来。   燕娇再一次理解了众人所说的“皇帝甚宠爱六皇子”的意思,就在刚刚他垂头之际,燕娇听见皇帝极轻地叹了一声。   他一步一步走来,缓慢而有礼。庙中沉寂,只闻得他的脚步沉稳有声。   最终,她与燕茁分立皇帝两侧,祭拜先祖,无人敢说什么。   待祭祖毕,已时候不早,燕娇看了眼天色,同皇帝说起先行离去之事,皇帝点头应允,又一把拉过燕茁道:“你随朕去祭神节走走吧。”   燕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皇帝拍了拍他道:“兰竺道人也说,多行有益,勿要总在府中待着,随朕一起吧。”   燕娇没想到皇帝今日也是要去祭神节的,难怪那天那么爽快地应了她。   只是,她看着跟在皇帝身侧的燕茁背影,心中不免为燕艽感到难过,原来皇帝也是有一片慈父之心的,却不是对他罢了。   “哎,太子殿下别怪臣多嘴,你还未回京时,老六便得圣宠,如今他这腿治不好倒算了,若是治好了……”说话的便是断了胳膊的皇子。   他身旁坐轮椅的皇子一听,连忙拉了拉他衣袖,“二哥。”   “老八,你就说,太傅大人寻了兰竺道人来,怎么只给他看腿,却不管你?”二皇子撇撇嘴道。   八皇子闻言,只微垂下脑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虚虚握着。   燕娇看皇帝这几个儿子中,八皇子长得最俊俏,皮肤也最为苍白,许是常年不出来走动的原因。   她垂眸看向他的腿,问道:“你、你这、这腿……”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冒昧,便住了嘴,哪知八皇子却似不在意,看向她,扯了扯唇,苦笑道:“中了毒,只保了命罢了。”   二皇子恨声道:“都是老四那混账东西,呵!不顾兄弟情谊,对我们下这般狠手,也亏得我们命大,他这阴损东西,死得太便宜他了!”   燕娇见二皇子的右手齐根断掉,像是被刀剑砍伤,可见当时凶险。   二皇子看她肯同他们说话,又细细数了各种六皇子不好之处,末了道:“别看老六温和模样,只怕他心里可没存着那些好,看着对殿下恭敬,谁知他心里有无怨恨?殿下可要小心了。”   别管二皇子是故意说这些,让她与六皇子相斗还是怎的,至少他有一点说得对,那就是她要小心了。   这宫中许多事不明,她却如俎上鱼肉,她真的太需要人手了!   燕娇同二皇子、八皇子又说了会儿,便准备往踏月楼行去,待一出太庙时,八皇子拉了拉她衣袖,“殿下,二哥今日说的许多是气话,你也别当真。”   燕娇垂眸看着他,只见八皇子一双眼睛如黑亮亮的葡萄,看着十分喜人,她笑着点点头。   八皇子见她很是和气,心下呼出口气,想了想,又说道:“但——臣总觉得并非是四哥害的我们,殿下切要小心。”   他一说完,也不等燕娇答话,推着轮椅离去。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眉头一紧,这……怎么回事?   二皇子认为是四皇子对兄弟几个下手,八皇子却说并非是四皇子,那到底是谁?   她猛地想起出太平府时遇到的刺客,那些黑衣人会和害了这几个皇子的是同一伙人吗?   她想到这几个皇子缺胳膊少腿,不由打了个哆嗦。   而此时,斜阳已消散,余一线霞光,夜悄然降临,在这太庙前,添了几分诡异。   身后传来声响,她吓得腿一打颤,身侧飘过一袭红衣,吓得她脸色一白。   她紧闭着眼,缩起脖子,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殿下?”   听到身前的声音,燕娇睁开一只眼,缓缓抬起头,只见眼前那人一袭红袍,衣领是一圈黑色金云纹,他身后束发飘摇,轻轻拂向他身前,樱桃色的唇一扬,足显少年风流。   他微微俯下身子,笑了一声:“呵!原来……太子殿下怕鬼啊?”   作者有话说:   是太/.祖会被屏蔽,我加了点儿符号哈~ 第23章第23章   少年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燕娇见了,脸色一红,撇撇嘴道:“我我我、我才不不、不怕呢,却、却不知魏、魏世子喜、喜欢装、装神弄、弄鬼啊。”   不过,刚才在太庙并未见到魏北安,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如此想,便这般问了出来。   魏北安却是头一撇,没回她的话,只抱着胸问她道:“听卢清说,你们要去踏月楼?”   燕娇这才发现他怀中抱着一柄剑,那剑柄处镶着一枚紫色宝石,剑鞘花纹繁复,甚是冷峻。   她点点头,“正是。”   魏北安闻言,走到她身侧,说道:“那我便跟着你。”   燕娇见他动作一气呵成,又听他说要跟着自己,心下奇怪,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你是太子,想要害你的人太多了。”不等她应,魏北安率先迈开腿,往前走去。   身后没传来脚步声,他摇摇头,有些不耐烦地回过身,“还不走?”   燕娇回过神来,见他愿意护着自己,心下一喜,想到那日,魏北安毫不费力抬起大石,那时她便觉得这少年不同凡响,今日见他又颇有侠气,当下紧紧跟在他身边,生怕被落下。   燕娇见气氛沉寂,又对他十分好奇,说了一路的话。   “你、你这剑倒倒、倒是漂、漂亮,可可、可有名、名字?”   “你、你头上的银、银圈也也、也好看,看着倒、倒都一、一样,可你每、每次戴戴、戴的是、是不、不同的,对、对吧?”   “你、你那银、银铃铛呢?”   这是魏北安第一次知道,那位会笑得很好看,眼中藏着阳光的太子殿下虽结巴,却很爱说话。   他只侧过头,也不看她,要么点点头“嗯”一声,要么就摇摇头,只嘴角常挂着一丝笑意。   只是,多年之后,他也不由恍惚地想起这一日,那位殿下穿着一袭赤黄衣袍,头上的发带拂过他的肩头,她的声音如春日的雨滴,又似山间的露珠垂落。   是那之后许多年,他都不曾再听到的声音。   他们出了乌金巷,正碰上秦苏,便一起往踏月楼走去。   秦苏见到魏北安也在,微微一怔,旋即恢复神色,相互见了个礼,秦苏觑了眼魏北安,见他面容俊朗、风姿卓绝,太子同他只一指距离,不禁眉间一蹙。   他转转眼珠,将燕娇拉近自己一点,指着天上道:“殿下,看天上。”   燕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夜色如墨,天上零星飘着几盏天灯。   他们三人皆是如玉模样,又齐齐往天上看去,路上行人看他们看呆了,也就随他们视线望去。   若此时谁站在桥上,便能看到此处众人皆齐齐仰着头,看向天边,倒是幅奇景。   “太平府可会有天灯祈愿?”秦苏问道。   燕娇摇摇头,她在太平府时,倒是同壶珠去镇上玩儿过,但却不曾见过这种祈愿的天灯。   秦苏眯着眸子笑起来,又一扯她衣袖,拉着她往前去,魏北安见状,自然也提步跟上。   前面有巫师装扮的人大挥着衣袖,口中念念有词,唱着:“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注】   唱到此处,一旁突然立了一驾马车,前面三头大马,额上缀着五色珠子,马车闪着金光,富贵得很。   又过了一会儿,从天而降一白衣神女,神女以袖遮掩面目,眸光流转,唱道:“闻君有高义,入世来相见。”   随后,一黑一白,翩翩起舞,另一旁鼓声擂动,台子四周燃起火焰,约十个巫师装扮的人在台子上挥动衣袖,依着拍子,欢快地跳了起来,直将这二人送至马车之上,腾云而起。   “这是请神歌,说的是太/.祖为人高义,神女也倾心于他,后飞升成神,与神女相伴。”秦苏笑说道:“我小时候还真以为□□成了神,那时日日祈求……”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住,缓缓垂下眸子。   燕娇本听他说得意趣盎然,见他停了,朝他看去,“怎、怎么不、不说了?”   秦苏轻笑一声,只道:“没什么,怕是要迟了,去踏月楼吧。”   燕娇见他不想说,遂没再问,想着卢清应早到了踏月楼,便迈开大步走着。   待三人走到桥边时,正瞄到站在戏台边的李余晴恩,燕娇眨眨眼,因秦苏和卢清的事闹得她头疼,她也没顾得上他。   这几日,李余晴恩倒是不躲着她,似乎还想同她说话,却又不敢靠近她。   她想着,今日魏北安也都来了,便不差他一起去玩儿,反正日后都是要当她伴读的,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她这么想着,就唤了声:“鲤鱼!”   怕他听不见,又喊了声:“李、余、余晴、恩!”   李余晴恩听见有人唤他,四处张望着,待看到桥边的三人,不由微怔,只见那穿着一袭赤黄衣袍的人微微扬起手臂,大袖坠落,露出她莹白手臂,竟是比女子还要细。   她头上系着的白色镶金边发带飘荡,这般看着,就是刚才见到的神女都没有她这般仙气。   燕娇见他看了过来,又冲他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李余晴恩见状,嘴唇微张,心下隐隐有几分惊喜,抿了抿唇,侧过身同父母说了一声,便踏步往燕娇这儿走来。   他爹看着太子,遥遥一拜,算是全了礼数,只不声张,带着妻子离去。   李余晴恩上到桥上,见他们三人,微一拱手,便大步过来,有些好奇:“太子殿下,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踏、踏月楼。”   李余晴恩也没多问,便跟着三人一齐走了,只他因燕娇肯冲他招手,心下惊喜之余,又带了几分忐忑。   待他们到踏月楼时,卢清早已到了多时,在雅间里走来走去,一刻闲不住,正推开窗子,一眼就看到他们四人,伸手招呼:“殿……我、我卢清,在这儿!”   他这大嗓门一喊,不光他们几人抬头,路上行人都望了过去,他也浑然不觉,只冲着燕娇他们招手,笑得一脸傻气。   秦苏见状,嗤了一声,撇撇嘴,嘀咕了一声:“傻子。”   燕娇也是眼皮一跳,然后拉着他们,快步往踏月楼楼上走去。   卢清早早给他们开门,见到燕娇身后的秦苏时,嘴唇动了动,只侧过身子,不去瞧他。   他知殿下心意,也知秦苏今日肯来,便是要同他和好,他虽不喜秦苏,但看在殿下面子上,也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魏北安支开另一扇窗子,抱着剑倚在上头,望着窗外行人与暗夜天灯。   燕娇见他似独来独往惯了,也没非招他过来,她看向李余晴恩,见他有些紧张,便先开口问道:“今、今日在、在你身、身旁的是是、是户、户部尚尚、尚书?”   李余晴恩脸一红,垂下头道:“是,是学生的父亲、母亲。”   燕娇点头“哦”了一声,因她初初回京,要学的甚多,皇帝也没让她上朝,而今日在太庙,她也只顾着看那几位皇子,其他大臣倒没多注意。   她又看着李余晴恩,把自己想问的话终于问出口,“你、你这名、名字有、有甚寓、寓意啊?”   李余晴恩听她问这个,心里一松,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问道:“太子殿下是想问学生为何名字是四字?”   见燕娇点头,他回道:“学生母亲姓余,父亲爱护母亲,便给学生起了李余晴恩这名字。”   燕娇恍然,又见卢清一下子凑到他身前,好奇问道:“听说你父亲无妾,可是真的?”   李余晴恩扭过头看向卢清,愣愣点了点头,“父亲洁身自好,并无妾室。”   卢清啧了一声,点点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厉害,还得是李大人,老子就搞不懂了,娶那么多女人做什么?家里都不消停,要出去打仗还得担心老婆孩子。”   秦苏闻言,嗤了他一声,“照你这么说,一个别娶,安心去打仗,省得祸害人家。”   卢清难得没反驳他,一个劲儿点头,一拍大腿,“你说得对啊!”   秦苏一噎,暗暗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傻子,听不懂话的!   “说的像是卢大人会同意似的。”秦苏还是忍不住刺他道。   听他说自己父亲,卢清脸一皱,也仔细思索起来,鼓着两颊,低低叹了一声。   李余晴恩弱弱地说了句:“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倒无需打仗。”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倚在窗边的魏北安嗤了一声,“南蛮不平,何谈太平?楚国、华国虎视眈眈,怎的不需打仗了?”   燕娇闻言一怔,又见他微微垂下眸子,看着胸前的剑,带着一种眷恋的神色。   她突然就觉得,窗边的这位少年似乎胸中有更远阔的天地,而京城这方块之地,不过困住了他的手脚。   她见李余晴恩张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捏着的衣襟都被他弄皱了,她轻咳一声,说道:“不、不说这、这些了。”   正此时,小二给他们上了菜,燕娇接过酒壶,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李余晴恩连忙站起身道:“殿下是何身份,怎能让殿下……”   不待他说完,燕娇已拿过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冲他展颜一笑,“你这名、名字太、太长,日、日后唤、唤你‘鲤、鲤鱼’,也、也简、简单些。”   她说到此处,又噗嗤笑了一声:“不过,你、你可不、不如鲤、鲤鱼滑、滑溜。”   她一说完,卢清拍桌笑了起来,“哈哈哈,对对,鲤鱼多滑溜,还能红烧哈哈哈!”   秦苏也点头一笑,李余晴恩见他们笑起来,脸涨得更红,半天憋了一句:“我、我可不好吃。”   他一说完,众人又笑作一团,魏北安也微微转过头看他们,嘴角含笑。   李余晴恩看着眸带笑意的燕娇,心下彻底松了,抬手给燕娇倒了一杯酒,有些紧张地道:“太子殿下,之前是学生无状,误会了殿下。”   燕娇转着杯子,看着他噗嗤一笑,摆摆手道:“你、你可没、没误、误会本、本宫,本、本宫就、就是睚、睚眦必、必报之、之人。”   李余晴恩拿着杯子一愣,又见她起身,在他耳边道:“而你、你是方、方正君、君子罢、罢了,你我均、均无、无错。”   听到燕娇说他是“方正君子”,李余晴恩心下感动,他从小于学业上并不出类拔萃,甚至可以说学得很慢,但他自小喜爱书中礼教,并以此约束自己,如今听有人说他是“君子”,眼眶一酸。   燕娇又拍拍他的肩,轻声道:“愿、愿君一、一如从、从今,立、立君、君子之、之德。”   她一说完,不待他应,亦拿过另一个酒壶送去给魏北安。   李余晴恩看着她的背影,擦了擦眼角,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燕娇回到桌旁时,正见秦苏为卢清倒了杯酒,吓得卢清一个激灵,差点儿蹦起来。   秦苏看他动作,呵了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很是不情不愿地道:“常胜将军的死,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最后两个字似在嘴里含了一阵,咕哝出声,卢清甩甩脑袋,刚想说没听清,就见秦苏一饮而尽,他鼓了鼓腮帮子,也跟着饮了一杯。   燕娇见此,心中呼出口气,刚要说点儿什么,就听隔壁响起一道细腻的女声。   “老爷,你怎么如此破费,定了这般好的雅间,也不知省着点儿。”   “夫人,你素来辛苦,为夫也难得有闲暇,花些银子,陪自己妻儿有何不好?”   燕娇捏着酒杯,没有出声,只觉这儿隔音忒不好了。   李余晴恩倒是点头赞道:“为人父慈、为人夫善。”   只是他这话一说完,站在一旁的秦苏却突兀地笑了一声,手中拳头紧握,那粗短的衣袖也不能遮住一二分。   作者有话说:   【注】出自《九歌·湘夫人》   推一下预收文哈~   1.《城主他为我造反了》:心口不一的城主后来真香,为我造反啦!   2.《小叔他超甜哒》:小叔他超甜,要把他藏起来!   3.《仙子只修无情道》:仙子亲手捏碎了她的心,只修无情道! 第24章第24章   “咱家澈儿是将相之才,秦家以后可就靠他喽。”   “老爷你说什么啊?还有小苏呢!”   “他?呵!不提也罢。”   那中年男子又轻笑了一声,似是搂过妻子,“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燕娇侧过头去看秦苏,他喉头滚动,眼睫微垂,身影一瞬落寞。   卢清也瞧了眼秦苏,抓了抓脑袋,不敢说话,他是知道秦大人的,也知道秦苏母亲早亡,后来扶正了一个妾室,还生了一双儿女。   听他爹说,秦大人很宠爱这双儿女,常说小儿子最像自己,小小年纪就会诗百篇,很是不凡。   李余晴恩也颇觉尴尬,恨不能把刚才的话收回来,刚才一听到“秦家”、“小苏”,再看秦苏的模样,便知隔壁的正是左佥都御史秦大人。   他摸摸鼻子,想开口对秦苏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魏北安听屋内沉寂,转过头看去,有些不明所以,便从窗上翻了下来,走到燕娇身侧。   燕娇看了看秦苏发短的无任何花纹的衣裳,又看了看其他几位伴读,心下微微默然。   她缓缓垂下眸子,只觉好笑,这秦大人有银子置办这么好的雅间,却没银子给自己儿子换一身好衣裳吗?   还说这个儿子“不提也罢”,也真够可以的。   她看向卢清,笑道:“卢清,你、你去请、请一请秦、秦大人,就、就说,太、太子在、在这儿,他、他不来见、见礼,还吃、吃得下、下去啊?”   她故意扬高声调,让隔壁能听得一清二楚。   本不应该管人家家事,但谁让秦苏是她的人呢?谁让她现在是太子,可以仗势欺人呢?   秦苏闻言,朝她看过来,只觉自己似是被扒光了衣服,脸上闪过难堪。   卢清看了眼燕娇,又瞧了瞧秦苏,张张口,一跺脚,便要往出走。   刚要出门,迎面就同秦家夫妇撞上,秦大人慌得不得了,拉着妻儿赶紧下跪磕头,“臣……臣不知殿下在此,还望殿下恕罪。”   燕娇笑了一声,“无、无妨。”   秦大人一抬头,见她笑得和善,心里一松,不由擦了擦额上的汗。   这雅间并不隔音,他本吃着酒,一听这话,吓得一个激灵,这位太子殿下被群臣奏请废太子都没怎样,他可是不敢惹。   他眸光一错,正落在秦苏身上,微微一惊,抬手指着他,“你你……”   燕娇冲秦家的儿女招招手,打断他道:“过、过来,让、让本、本宫瞧、瞧瞧。”   秦夫人见她面容和善,笑意温和,又冲自己儿女招手,心里一喜,连推着两个孩子上前。   那两个孩子约七八岁模样,有些认生,但见父母都对眼前的人很是恭敬,也不敢违逆,手拉手走上前。   “嗯,模样端正,确实是将相之才。”燕娇看着那个男孩道。   秦大人一听这话,不由一愣,瞥了眼秦苏,见他神色冷然,就明白这位殿下刚才全听到了。   燕娇打量起这两个孩子,只见他们衣着华美,花纹繁复,男孩儿的腰间还系着一块上好的白玉。   她想起秦苏那发短的衣裳,与他们两个娃娃不同,秦苏如今十八,别说好衣裳了,就是一块下品白玉都不曾有。   她霎时冷了神色,这秦大人可真是好样的!   她正摸着那男孩儿的脸,她指尖微凉,男孩儿小脸一抖,又见她神色冷得很,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燕娇皱了皱眉,不知这孩子怎么哭了起来,只拿过桌子上的糕点,递给两个孩子,然后看向秦大人道:“秦、秦大人,若要你、你这小、小儿子成、成将相之、之才,还、还需好、好生培、培养啊。”   秦大人见孩子哭起来,又听她言语,一时有些尴尬,只呵呵笑着应了。   燕娇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髻,便让两个孩子回母亲那儿,她顺着看向秦苏的继母,那妇人淡扫峨眉,身姿绰约,看她因孩子哭了一脸紧张,燕娇突的就笑了,“这、这位便、便是秦、秦夫人?”   妇人点点头,上前道:“臣妇给殿下请安。”   燕娇没让她起身,只是问道:“秦、秦夫人,看、看到孩、孩子哭、哭了,便、便心、心疼了是、是吗?”   秦夫人尴尬一笑,燕娇一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她道:“那、那敢问秦、秦夫人,若、若子女吃、吃穿不、不好,母母、母亲可会心、心疼?若子、子女受、受人欺、欺负,母、母亲可、可会心、心疼?”   秦夫人一愣,点点头道:“回殿下,自然会心疼。”   燕娇冷笑一声,“既、既然会心、心疼,你却不、不能为他、他人着、着想,苛、苛待先、先夫人留、留下的孩、孩子,简、简直是心、心思恶、恶毒!”   秦夫人闻言,看了看秦苏,眼中划过一抹厌恶,却急忙跪地道:“臣妇没有啊。”   燕娇却不理她,只看向秦大人,问他道:“秦、秦大人,你、你知道你、你为、为什么升、升不了官、官吗?”   秦大人听着燕娇刚才的话,心里也是一怔,不免多看了几眼秦苏,还以为是他胡乱说话,却突然发现他好似许久都不曾见过这个儿子。   当初选伴读之时,他从未觉得这个太子殿下能做安稳,也不在意这个儿子,想着送进宫就送进去了,也没什么。   可当他看到他的衣裳时,也不免扫了眼两个小儿女的衣裳,心里一紧,又听太子问他为何升不了官,他有些糊涂,这太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摇摇头,只听燕娇冷笑一声:“你连、连家都管、管不好,还、还眼、眼瞎,看、看不好、好人,你、你觉得你、你还还、还能升、升官吗?”   顿了顿,她嗤了一声,道:“让、让你位、位居高、高位,祸、祸害百、百姓吗?”   这话十分之重,吓得秦大人匍匐跪地,燕娇笑了一声,很是柔和道:“秦、秦大人,快、快起、起身吧,只、只望日、日后看、看在本、本宫的面、面子上,对、对小苏好、好点儿。”   秦大人一脸苦涩,这对自己儿子好,还得看人家面子上,这太子可真是笑着打人脸啊!   燕娇敲打了秦家夫妇一番,就让他们离去了,若秦大人不傻,应会好好擦擦眼睛。   他们一走,隔壁也安静了,怕是再没心思吃东西了。   燕娇撇撇嘴,这秦家夫妇可真让人无语,这是趁着秦苏不在,他们一家四口去好好吃顿饭?   她看向秦苏,见他嘴角微微翘起,却是一个略带苦涩,又夹杂一抹感激的笑。   燕娇摸摸鼻子,朗声道:“我、我给你买、买衣裳。”   你会为我给那些宫女买珠花,那我便为你买衣裳!   秦苏微怔,旋即瞥过自己发短的衣袖,心下了然,只轻笑着耸了耸肩,“我这衣裳夏日里凉快得很。”   他似早已习惯,但因燕娇的话,心中感动,唇角上扬,“不过,学生倒缺冬日里的衣裳,最好殿下送我一身狐裘,学生出去才有面子。”   说到这里,他躬身一礼,“如此就多谢殿下了。”   燕娇见他真不客气,只觉心里揪揪得疼,她哪儿来那么多银子啊?!   几人瞧她看去,她呵呵一笑,“好、好说,好说。”   他们憋着笑,只不拆穿她,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连月例都没有,全靠陛下赏赐?   燕娇怕他们再笑,赶紧拉着他们去吃好吃的,坐位子时,卢清正坐在秦苏身旁,卢清看着他,叹了几声。   秦苏一回头,便见他带着同情的目光,翻了个白眼。   卢清却没看见,只摸摸脑袋,拍了拍他肩膀,“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我娘就是你娘,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和我娘。”   秦苏闻言,眉头一挑,瞥了他一眼,呵了一声,“你不是说我没娘吗?”   作者有话说:   燕娇:既是我的人,那就只能我欺负,其他人,呵!都不行!   秦苏:嗯?(偷偷摸摸欢喜)殿下说我是他的人,嘿嘿   谢央:呵! 第25章第25章   卢清从不知秦苏过得这般惨,继母不喜,亲爹不疼,又想到秦父说的“不提也罢”,心里对秦苏更为同情。   明明小的时候,秦父带着秦苏来卢家时,还很喜爱这个儿子,秦苏落水时,秦父也心疼得不得了。   可后来扶正了那贵妾,又生了一双儿女,却再也不提这个大儿子,满口满心都是小儿子了。   他这么一想,就更是难过,觉得秦苏也没那么讨人厌了,甚至秦苏巴结殿下也是情有可原,实在是个太缺爱的人了!   可现下听秦苏的话,他有些迷茫,“嗯?”   秦苏见他不记得,冷笑一声,“小时候,我随父亲去卢府,有人同你说‘秦府的公子’来了,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哦,是那个没娘的啊?’”   卢清猛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站起身道:“怎么可能?”   秦苏嗤了一声,拿过酒杯,喝了一口,眸中闪过一抹哀伤。   卢清见他这模样,便知自己可能真的说过,不禁摸摸鼻子,“我都忘了,不过我算是知道你小时候为什么陷害我了……”   话还未完,就收到秦苏的眼刀,他抿了抿唇,又道:“我……我同你道歉,我,我小时候定是学人家舌才这般说的,我这粪坑的嘴!”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了自己两巴掌,响声清脆,吓了众人一跳,又听他言语,不由笑作一团。   就是秦苏也缓缓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不过,他扭过头,看向卢清,闲闲地道:“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卢清瞪圆了眼睛,“啊?那、那你想怎样?”   秦苏微微往后靠去,一手搭在椅子上,耸了耸肩道:“让你一直怀着愧疚,最好了!”   卢清一听,气得一鼓嘴,却不敢反驳,老老实实给他倒了杯酒,高声道:“秦大爷,来,您先请!”   话音一落,满室笑意。   正这时,天上飘起数百盏天灯,缓缓从他们雅间的窗前飞上,燕娇看得一呆,一骨碌跑到窗前,趴在上面看了起来。   有的天灯上写着字,有的则是素着,在河岸之上,缓缓升起一个硕大的天灯,六面扇,上面似是写着“海晏河清”四个绀色大字。   她顺着放天灯的地方看过去,看得不太真切,可那般风姿之人,不是谢央,又是谁?   “谢、谢太傅?”她喃喃一声。   秦苏等人见她看天灯,也都聚在了窗前,听她言语,顺着望过去,不知谢央是不是感到视线,好似微微抬眸,看了过来。   不过多时,又见从栏杆处走来一人,一袭黑裳,面容冷峻,发上玉冠垂下的坠绿珠绕线轻轻晃动,正是裴寂。   卢清一愣,“咦?这二人还能在一起喝酒呢?”   秦苏瞥他一眼,嫌弃道:“你懂什么?同朝为官,场面都是要过得去的。”   燕娇笑看着他,“你、你倒是都、都懂。”   “我见到怀安王,都有些害怕,尤其看他穿一袭黑裳,真有些像阎罗。”卢清摸了摸肩膀道。   燕娇却是一惊,“害、害怕他?怀、怀安王很、很温、温和啊。”   她这话一说完,只见众人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魏北安笑了一声道:“原来殿下怕鬼,不怕阎罗。”   燕娇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摇摇头,抱着剑,倚在墙上,不再答话。   倒是李余晴恩叹了一声道:“殿下初初回京,只怕不知,怀安王虽是稗官出身,可后来却是酷吏,其手段狠辣,令人闻风丧胆。”   卢清也跟着点点头,接过话道:“死在怀安王手中的人可不少,但这倒不是他的可怕之处,最令人觉得可怖的是他杀人的手段。”   “扒皮——”秦苏顿了一下,摇着头道:“便是怀安王所设的一种酷刑,在他手上,就没有逼问不出的真相。”   “是的,好些人都说怀安王以虐杀为乐。”卢清道。   燕娇听完,也不由背脊发凉,又听卢清道:“谢太傅倒是温和,只他太过一板一眼,总觉不好相处。”   卢清望着河岸上的谢央,一脸崇敬,又继续道:“且太傅为人正直,大义灭亲,可真是圣人!”   燕娇听他这般形容谢央,总觉得,她和他们好似不在一个世界。   李余晴恩想到刚才看到的天灯,赞同道:“是啊,太傅为国为民,才是真正的君子。”   燕娇:“……”   燕娇看向秦苏,悄声问道:“你、你也这、这么觉、觉得?”   秦苏不意她这般问,笑着耸耸肩,“不知,只是……太傅在四皇子起兵之前,得知此事向陛下告罪,却让人吃了一惊。”   “嗯?”   “谢太傅与四皇子是至交好友,当时宫中防守最弱,若太傅不言,只怕……”秦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他却先四皇子一步,只说他不察好友有此大逆不道之想法,特来请罪。”   卢清点头附和道:“后来,四皇子兵败不成,又对陛下下毒,待被识破,太傅他求陛下让四皇子留个全尸,可谓忠心之中,有情有义。”   “哎,本是好友,但四皇子却生了反意,太傅纵是再不肯割舍情谊,也怕害了陛下,忠义不两全,但学生却觉得,太傅已尽其所能。”李余晴恩叹了一声道。   燕娇不知四皇子之死,竟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而谢央竟同四皇子是好友?   她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奇怪,却说不出来,也就没有再想,只趴在窗边,望向那不远处的河堤。   只见河岸之上有数只小舟,每个小舟之上皆有一覆着面纱的女子,随着乐声起,翩翩起舞。   燕娇不由瞪大了眼睛,这在河上跳舞,哪怕有一叶小舟,也有些难度,她啧啧感叹,“好、好美。”   她看不清谢央和裴寂的神色,但觉看到这等美人,这二人心下一定不平静。   秦苏听到她的话,嗤之以鼻,说:“殿下不懂,这楚馆里的小蛮腰才是更妙的。”   燕娇听他这话,看了他一眼,秦苏见她似有兴趣,眸子精光一闪,贴在她耳边道:“日后学生带殿下去看。”   燕娇为了捂着自己的小马甲,只得愣愣点头,生怕她拒绝,会被怀疑。   只是——他带她去,不会要让她掏钱吧?   月亮圆圆,两个人的脑袋在窗边之上,小脑袋与月色相映,似绘成一幅画。   卢清拿了块白糕吃着,一眼瞥过去,噎了一下,我滴乖乖,这两人也太好看了!   他这边感叹,而秦苏心里也不平静,他同燕娇离得近,看着那双潋滟的眸子,他心中竟隐隐一颤,太子殿下睫毛好长好密好好看,眼睛也水水的,很是漂亮。   他只觉口干舌燥,吞了口口水,赶紧挪开目光,看向远处。   他彼时不知,只到后来才明白,那时的感觉叫做情窦初开。   燕娇见他脸红,只以为他是喝多了,不禁摸摸自己的脸,生怕自己喝得上头,但一摸脸颊,倒是凉凉的。   又见秦苏扭过头去,她也跟着继续往河堤那边看去,只这么一看,见谢央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然后幽幽向这面望过来。   ***   腰如细柳,红纱淡覆面,声如莺啼,纤手弄琵琶。   “美人在前,歌舞曼妙,怎瞧着太傅大人似已失了兴致?”裴寂坐在他右手边,笑着问道。   谢央手中的玉杯刚放到嘴边,闻听此言,将酒杯放回桌前,道:“怀安王说不妄失了兴致,可美人于河心,步步皆生莲,怀安王却怎的只瞧着不妄?”   裴寂失笑,“太傅果然好言辞。”   谢央略一挑眉,大袖微展,正了正身子,“怀安王谬赞,比起不妄的言辞,不妄倒佩服怀安王的手段。”   裴寂敛了笑意,“什么手段?”   谢央转过头,以手支颐,轻轻扫了他一眼,“怀安王派了这么多兵围住不妄,是想趁此时节杀了不妄吗?”   裴寂神色一顿,复笑了一声,又给谢央满上一杯,“太傅说的什么话,怀安纵是再愚笨,也知太傅于国于民有益,怎会做此等事?”   谢央垂眸看着那玉杯,却是不语,裴寂又道:“怀安刚才观太傅写的祈愿是海晏河清,不由心生敬佩,怀安常心中有私,不若太傅胸襟广阔。”   谢央轻笑一声,拿过玉杯,同他对饮一杯,谢央道:“怀安王也是胸有天下之人,何必自谦?”   裴寂摇摇头,只说惭愧,又同他说:“今日围此处,只听说有宵小贼人,恐伤了太傅罢了。”   谢央眉心一动,随即展颜一笑,点头同他道:“如此,便多谢怀安王了。”   ……   燕娇看谢央同裴寂说着什么,又见那周围士兵林立,不由啧啧摇头感叹:“怀、怀安、安王的手、手下可、可真不不、不少。”   秦苏一看,却是眉间一紧,“奇怪,怀安王又没随行陛下,怎的带了这么多人?”   他们不过随口一说,没过多纠结,只说吃完一起去放天灯祈愿。   因这是燕娇第一次来京城过祭神节,他们几人嘀嘀咕咕一阵,让卢清去买天灯。   待他回来,手里提着一盏大天灯,他咧嘴一笑,将天灯递给燕娇道:“虽说比不上太傅大人的,但也比一般的大。”   燕娇瞧了瞧他们各自的天灯,都比她这个小了许多,心下感动,道了声谢,在上面写下“惟愿诸君安”五个大字,便松了手,放了天灯。   几人抬头看着放上天边的天灯,看到那五个大字在暗夜光辉之下,尤显得耀目,不禁扬唇笑了起来。   “诸君安?呵!什么安?安个屁?”   燕娇本还仰着脖子,听到这话,眉间一蹙,扭过头瞧去,却见是孟不吕,只见他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一壶酒。   他脸上因醉意而泛红,在马上摇摇晃晃,不太安稳,迷迷蒙蒙睁着眼,也没看到他们,只一个劲儿拿着酒壶喝着。   “哎哟,小郡爷,您可别喝了,今日是郡主生辰,还在等着您呢!”从前面跑来一个下人,急急同他说着。   不听倒好,孟不吕一听此话,一把摔下酒壶,“谁让她等了?我不回去,不回去。”   他的声音渐渐放低,可他与他们侧身之际,燕娇却分明看到他眼角闪着晶莹。   他的背影微微弯曲,一滴泪随着他微微歪斜的身子,滴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惟愿天下诸君安,么么哒~摸爬滚打求收藏鸭,鞠躬,撒花^_^ 第26章第26章   热闹将过,繁华散场。   燕娇看着孟不吕,想着如今京中对他的评价:纨绔子弟,斗鸡走马,不复当年。   她心下一叹。   身旁的秦苏扯扯她衣袖,唤了一声“殿下?”   燕娇摇摇头,“无、无事。”   秦苏见她看向孟不吕,叹了一声,“各家事,都有不平处。”   卢清跟着点头,刚听到孟不吕的话,他险些冲上去打人,但一看是孟不吕,知他是燕娇的表兄,更知这位小郡爷是伤心之人,便老老实实待在一旁。   卢清道:“小郡爷虽天天吃喝玩乐,但偶有遇上,我却觉得他并不爽快。”   李余晴恩怅然道:“小郡爷的文采斐然,如今却……哎。”   燕娇扫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俱面带惋惜,她心中更似压了块大石,也没了兴致,同几人告别,准备回宫。   卢清他们陆续离开,只剩魏北安未走,她看着他,眨眨眼,魏北安却扭过头,轻咳一声,往前踏了一步,“殿下,还不快走?”   燕娇一乐,连忙跟在他身后,刚听卢清他们说,魏北安自幼习武,若非乐阳侯拦着,只怕早早就从军去了,直说他功夫好,有他相陪,燕娇心下安稳不少。   只二人还未走多远,就见裴寂带了一队士兵行来,见到燕娇,施了一礼,后对魏北安道:“世子,就由在下护送殿下回宫吧。”   燕娇不意裴寂会来,还要送她回宫,心下奇怪,刚要开口询问,就听魏北安道:“北安随怀安王一同护送殿下。”   裴寂一怔,点头道:“也好。”   如此,燕娇便由他们二人一同护送回宫,一路上几人俱是沉默,谁也不开口言语。   夜色沉凉,偶有轻风袭过,夹着一丝凉意,燕娇不免想起秦苏说裴寂设立“扒皮”酷刑,抬头瞧了他一眼。   他面容发冷,嘴角却一直微微上挑,冷峻中带着一丝温和,倒不像所谓的酷吏。   她转过头,想起卢清说他“以虐杀为乐”,又抬头瞧了瞧他。   裴寂突的转过头来,冲她一笑,“殿下怎这般看臣?”   啧,被抓个正着!   燕娇讪笑一声,“没、没有啊!”   “是吗?”   燕娇见他不信,转转眼珠,开口道:“不、不过是、是想起怀、怀安王是、是要去、去益、益州了吧?”   裴寂点点头道:“后日便启程。”   六月二十一,正是燕娇授太子印之日,还真是他所说的,太子授印一毕便走。   魏北安听裴寂要去益州,朝他看去,问道:“听说是文人士子掀起的风波?”   裴寂看向魏北安,点点头道:“不过,虽是他们掀起风波,但他们说得也不全无道理。”   他话音一落,燕娇和魏北安都看向他。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魏北安不解是因为依裴寂的性子,若有人作诗辱骂朝廷,那此人定不会善终,可现下那些文人世子在益州作了不少诗词文论,言官商勾结,民生凋敝,是为朝廷之错,如此言论,裴寂竟然会说他们不无道理,真是稀奇。   燕娇看向裴寂,则多了些钦佩,益州之事,她知道一些,因益州大旱,从朝廷拨了款项和粮食,但分到百姓手中却不多,益州文人众多,写了不少诗赋讽刺朝廷,益州官府只说路上损耗,惟剩这些,并无贪墨。   文人士子言他们抵赖,带着百姓聚集在官府门前,这事便闹开了,大晋重文,益州官府也不敢擅动这些士子,皇帝这才要派裴寂前去。   正如裴寂所说,文人世子闹开了这事,但说得却不无道理,朝廷的粮食拨了过去,怎就会折损那么多?无非官商勾结,行屯粮之事,意欲恶意抬高粮价罢了。   而裴寂身居高位,虽刑罚手段狠辣,却有正义之心。   她看着裴寂,脑中突然灵光,这裴寂当日出现在太平府,再到现在因她而不走,不会是故意拖着吧?   想放长线钓大鱼?   让那些官员以为朝廷有意偏袒,再顺藤摸瓜,揪出更多的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叹,果然,这在朝堂上的人,可就没有几个心思不弯弯绕绕的。   裴寂见他们看着自己,摇了摇头,看向前方巍峨宫墙,轻声道:“虽山河太平,但仍有恶臭之虫。”   燕娇看向裴寂,只见他目光似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那宫墙,不知目光落在了多远的哪一处。   他的声音低沉,又如沉钟有力,似也没想让他们二人回应自己,裴寂道:“不过,那些士子写的酸臭诗,本王却看不上。”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见到了宫门,躬身施了一礼,请燕娇入宫。   燕娇点点头,同二人见礼,往宫门处行去,只突然想到裴寂的传言,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回过身道:“怀、怀安王,能、能否善、善待那、那些士、士子?”   裴寂是酷吏的手段,不会像益州官员那般重视文人,若闹大了,只怕那些士子讨不了好。   裴寂不意她回身,听得她此言,微微一怔,想到刚才这位殿下反复看着自己,心下便明白她听说了什么。   他轻笑一声,俯首应道:“殿下有命,怀安莫敢不从。”   燕娇也扯唇笑了一声,同他与魏北安摆手告别,心中却纳闷:裴寂封号为怀安王,怎的自称也是怀安?   ***   京城,谢府。   月色高悬,看庭前花蕊含烟,听蝉声低声呢喃。   三牙屋窗下,谢央一袭白色道袍飞扬,发尾处的白色丝带随风而起起落落。   谢奇托着下巴,撅着嘴看着他家主子拨弄怀中的琵琶。   大抵是这琵琶音色尚好,谢央没再拨弄,而是轻压慢捻起来,声声响起,犹如仙乐,时而松脆如山间鸟鸣,时而爆破如金石之声。   仙乐奏起,重瓣春色碧桃琵琶借着月色而愈发显眼,弹奏之人更是濯濯如春月柳,恍若月下不老仙。   一曲终了,他心中甚是满意,看向谢奇道:“若世上可有比此音者,我又怎会全无兴致?”   谢奇抿着嘴,主子还记着怀安王的话呢!   他轻轻叹了一声,抬头望天:这世上弹琵琶的,有几人能比他主子弹得好?   不过他旋即想到怀安王护送太子回宫,上前同谢央道:“大人,怀安王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刺杀太子的?”   谢央淡笑一声,“老狐狸露了尾巴,不过,这位太子殿下,倒是命大得很。”   今日他们所在的地方叫雀台,祭神节的歌舞奏乐皆在这里,谢央和裴寂坐的位子便是留给王公贵族的雅座,他们身后坐着的正是余王等人。   他应余王邀约放天灯时,就看见了那位殿下,她似对那些天灯很感兴趣,那时他有一瞬觉得这位殿下要这么死了,倒也挺可惜的。   毕竟,这位殿下与那几位皇子不同,她有些小聪明,却不似那些人一般自以为是。   可无论是这位殿下出太平府,还是出了宫,都有人从宫中散出消息,他知此事,只作壁上观。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燕娇的死活,他并不在意。   只没想到裴寂会来,还护送她回宫,倒让她又逃了一回,可不是命大?   他不禁又想到,歌舞乐起之时,他觉无聊,眸光一转,就看到踏月楼那扇窗后的两个脑袋,看得虽不真切,但那位太子眼中的惊艳,他却看得格外清楚。   他眸光微闪,按着琵琶的手指微动,那样的眼神,是他很小的时候,初到京城时也流露过的,他不由垂首,摇头一笑。   怎的又想起了从前?   “这余王也太蠢笨了些,竟还真把杀手带在自己身边,真是蠢笨至极。”谢奇撇着嘴道。   谢央瞧了他一眼,轻笑道:“余王?他哪里算得上什么狐狸?”   真正的狐狸另有他人,且这只老狐狸不但不蠢,相反,他的野心更大着呢!   老狐狸得了太子行踪,又得知皇帝也出了宫,便想着一箭双雕。可惜,他人手不够,本想改变计划,却没想到裴寂会横插一脚,他自是谁也动不了了。   “啊?不是余王?”谢奇惊道。   谢央却不再言明,只拿过琵琶,转身进了屋去。   谢奇见他走了,心里跟猫抓了似的,只站在院中,懊恼地跺了跺脚,抱着剑斜斜倚在门边,睁着大大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知道谢央爱好之二是什么了吧   “濯濯如春月柳”这个是引用   抱歉,我来晚了,我竟然忘了定时,抱歉抱歉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第27章第27章   次日,燕娇一到文华殿,看到傅老先生并他手中的试题,忍不住腿一软。   她同几人对视一眼,皆是神色难看。   他们昨日疯玩了一番,回去之后都累极睡了过去,哪里还记得考试一事?   “人到齐了,都入座吧。”傅老先生慢悠悠道。   燕娇摸摸鼻子,闷声闷气地走到位子上,一下就扫到燕洛几人,只见他们眼下一片青黑,就一会儿功夫,打了好几个哈欠。   她心下诧异,但也没多想,只以为这几人同他们一样,昨日也疯玩不止。   傅老先生嘱咐了许多,才将试题发下,整个上午都在写一堆诗书、礼教知识,直让燕娇眼晕。   待中午下学,她连灌了好几大口茶,只觉脑子还涨涨的。   经过昨日祭神节,她同魏北安几人关系近了些,午间便围坐在一起用膳,她将壶珠做的吃食都摆了出来,惹得卢清几人连连夸赞壶珠。   壶珠抿唇一笑,微微欠了欠身,“诸位公子谬赞。”   只等到李余晴恩将他的食盒提上来时,众人一阵沉默。   他的食盒有五层之高,比众人都高了两层,而那食盒华美,上面绘着图腾,看着更加富贵。   燕娇低头瞧了眼自己的食盒,又瞧了瞧他的食盒,不由吞了口口水。   李余晴恩将食盒里的菜品拿出,只见糕点精致,鸡鸭鱼肉皆有,菜品果蔬样样俱全,皆色香味美。   众人看着只艳羡不已,燕娇想起昨日临别时,李余晴恩买了不少东西,还给他们四个一人一样礼物,花起钱来一点儿都不肉疼。   她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菜式,心中直感叹李余晴恩好有钱,简直令人嫉妒得冒泡!   李余晴恩看他们都瞧着自己,脸色涨得一红,将一道糖醋鱼递上前去,“诸位请用。”   燕娇眼睛一亮,嘿嘿笑道:“那、那多不不、不好意、意思?”然后伸手夹了一块,送进嘴中。   众人:“……”   在她身后的壶珠见此,撅了撅嘴,不过她往那些菜望去,也不禁舔了舔唇。   燕娇竖起大拇指,“味、味道极、极好。”   燕娇吃得要感动哭了,口中连连道:“呜呜、我、我在宫、宫中都、都没吃、吃过这、这么好、好吃的东、东西,呜呜、太、太好、好吃了。”   魏北安等人见她吃得极香,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李余晴恩见状,又将几道菜都递到中间,道了一声“请”。   只音还未落,几人早已伸着筷子,夹了起来。   燕娇怕他们抢得太快,连连抢了几筷子,放在碗中递给壶珠,“尝、尝尝。”   几人见她这动作,俱是一惊,嘴里吃得满满,却一脸惊奇地看着太子那位婢女。   秦苏眼珠一转,笑眯眯从衣袖中掏出一朵珠花递上前去,“壶珠姑姑,此等样式京中卖得最好,学生却觉得最配姑姑你。”   壶珠正接过燕娇的碗,听他此言,略略一怔,又瞥了眼他手中的珠花,的确很是漂亮。   她握着碗,却轻轻摇了摇头,还不待开口,就见燕娇伸手接过来,冲秦苏笑道:“多、多谢小、小苏。”   说罢,就起身给壶珠插在发上,上下打量了下,点点头道:“好、好看。”   壶珠脸色一红,冲燕娇左摆摆头,右摆摆头,笑了起来,对着秦苏欠了欠身,道了声谢。   这一下,整个文华殿众伴读皆知这位婢女深受太子喜爱,回到家后,皆告诉家中父母,各大人闻言,又皆告诉亲朋,相传甚远。   到了后来,京中人皆知,太子身边的婢女最喜新样式珠花,一有新式珠花,便一抢而空,皆送到了东宫,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只现下,杨士安眸光一转,目光落在壶珠发上的珠花之上,嘴角一勾,一旁的燕洛见此,打了个哈欠道:“你……不会看上这丫头了吧?”   杨士安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俯身问道:“你说,要是我动了这丫头,太子会如何?”   燕洛听杨士安这话,登时一个激灵,吓得困意全无,凑到他耳边道:“你、你别胡来啊!”   杨士安看他道:“怕什么?反正他这个太子也当不了多久。”   燕洛眉头一紧,撇撇嘴道:“那不管怎样,他明日也要授太子印了啊。”   想到这里,他抓了抓脑袋,“我爹竟然还要我当他的伴读,他是糊涂了吧。”   “此乃父亲之计,叫我们可以好生盯着他罢了。”杨士安微沉了嘴角道。   燕洛瞧他一眼,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他爹怎么想的,凡事都要听杨丞相的,一点儿主见没有。   他想到这里,有些烦躁,有些不太想搭理杨士安了,起身就往外走去,杨士安也没跟着,只又看了几眼壶珠,才转过头去。   燕娇并没注意杨士安他们,只同众人乐乐呵呵吃着。   李余晴恩见他们吃得欢快,笑道:“明日叫厨子多做些来。”   此话一出,惹得几人连连点头,就是壶珠也眼睛晶亮,点头不止。   “今日下午是不是太傅要来?”卢清塞了一口肉,问道。   燕娇抬头问道:“他、他来做、做什么?”   “自然是为殿下亲选伴读。”秦苏放下筷子,略带了几分沉重道。   燕娇一愣,不对啊,谢央不是说伴读由她亲自选吗?   “下午考完乐与骑射,上午的试题结果便会下来,听我爹说,太傅评卷,选优为殿下的伴读。”卢清解释道。   燕娇瞪大眼睛,“他、他骗我!”   众人一脸不解地看向她,她气得脸一鼓,果然,谢央这厮没一句能信的!   她又看向众人,问他们道:“你、你们能、能评甲、甲等吗?”   众人俱一脸惊恐地看向她,魏北安耸耸肩道:“殿下若是要让我给你寻个甲鱼,我是拿得的。”   燕娇:“……”   李余晴恩也是一叹,“若是昨日挑灯夜读,今日也不会有这般苦楚了。”   几人连饭都吃不下,都生怕会分别,尤以燕娇为甚。   她好不容易寻了这几个又好看、又懂事还啥也不会的伴读,她哪舍得放嘞?   待下午考骑射与乐,她都努力做得最差,不过她也无需多努力,她骑射的确是不如众人。   只没想到考乐时,却是谢央主考,听说郑善去他老师的生辰宴了。   燕娇本就对谢央有气,而和气的郑善又不在,她多少有些紧张,但她本就打定主意做最末等,也就索性放开了弹。   琴室内,琴声悠扬响起,总有一道琴音不太相和,在谢央看来,就是树中青虫、湖中之泥。   谢央听着她的琴音,不知皱了多少次眉头,多喝了多少杯茶。   燕娇见他不喜,眼睛一亮,双手按在琴上“噔噔噔”的响,心下想着:我烦死你!   “砰”的一声,谢央的茶杯磕在桌上,沉沉看了眼燕娇,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到她身旁,伸手握住她的手,缓缓带着她抚琴。   燕娇不意他动作,吓了一跳,而他宽大的衣袖笼在她衣袖之上,她只感到身侧微微一重,他的衣襟明明是发凉,可她却不禁觉得脸热。   她微微抬头看去,只见他神色认真,他的下颌弧度恰好,眼睫低垂,双目如清泉,目光紧紧落在那七弦琴之上。   他覆着燕娇的手,带着她轻轻弹奏,那琴音流淌,恍若入云端仙宫,又似遨游天地之间。   燕娇突然就明白郑善所说的“神音”了。   谢央握着她的手,忍不住蹙了蹙眉,这位殿下手指纤细,弹曲子时太过绵软,真如谢奇所说“像个女人”。   “殿下指法不熟,日后可好生练练。”谢央帮她将这曲子弹完,便转身回了桌案前。   待众人都弹完了曲子,他给众人评了级,后拿出上午的答卷,念起众人的所获的等级。   待念到燕娇,“太子殿下——”   他轻笑了一声,“下等。”   燕娇的笑僵在脸上,虽答得不好是她所愿,但当众念出来,也太丢脸了!   她听着那些伴读憋笑声,险些要捂住脸。   谢央点点桌案上她的答卷,笑道:“殿下,拿回去吧。”   燕娇抽抽嘴角,顶着一众人的目光走向前,飞快地将那试卷抽走卷好,放在手心里。   等谢央念完,燕娇算了下众人的等级,魏北安、卢清和秦苏竟跟她等级,唯李余晴恩是个中等,就是燕洛那几人都比他们好上许多!   燕洛自然也算了个明白,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只心中暗道:燕艽这个废物,还亏得他昨日背了那许久的书。   心里又嘀咕着,杨丞相算得准个屁!昨日祭神节都不让他们出去,只在家里背书,他爹还信得跟什么似的,直说让他挑灯夜读,定要压过燕艽去。   他撇撇嘴,燕艽得了个下等,还用他压吗?早知道就出去玩儿了,可恶!   燕娇瞥了眼燕洛,眼珠直转,盘算着怎么能把他们踢下去,怎么能让由自己选出伴读来。   不待她多想,谢央已让众伴读先回府,只说待太子授印一过,选出长伴太子殿下之伴读。   卢清几人心下担忧不会被选,频频朝燕娇看去,燕娇看着他们,眼里也快包了泪。   谢央瞥了卢清他们一眼,他们连忙一凛,冲二人施了一礼,便出了殿。   燕娇:“……”   待众人一走,谢央让她拟定名单,燕娇一怔,旋即一乐,“太、太傅果、果然说、说话算、算数。”   谢央略一挑眉,想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只笑道:“殿下的名单还要上覆陛下,还请好生选看。”   燕娇握笔的手一抖,但还是下笔写下魏北安等人,待交给谢央时,他看着上面的名字,眉头一皱,燕娇见状,连忙道:“本、本宫是太、太子嘛,选、选那么厉、厉害的伴、伴读,是、是想打、打击本、本宫吗?”   谢央瞥了她一眼,不得不说,她说得倒有些道理,只——   他手指落在“李余晴恩”的名字上,他记得李余晴恩要比她答得好些的。   燕娇见他发现,咳了一声,振振有词道:“他、他每、每每都、都能劝、劝诫本、本宫,本、本宫不、不也得选、选一个这、这样的吗?”   谢央瞧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收起名册,准备上呈到皇帝那儿。   临出文华殿时,谢央看了她几眼,张张口,终是道:“殿下的琴……”   燕娇生怕得罪他,连连点头,“太、太傅放、放心,本、本宫日、日后定、定勤加练、练习。”   也难为她说这一串话,说得极快,双眼晶亮地看着谢央,嘴角笑意嫣然。   谢央眉梢一挑,却是笑道:“臣是说,殿下如今切勿选如‘焦尾’一般的琴。”   说罢,也不等燕娇回话,便大步离去。   燕娇想了半晌,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谢不妄怕她毁了好琴!   作者有话说:   娇娇:他嫌弃我!   作者君:没事儿,你俩日后那个啥,他表现再好,你也嫌弃他,嘿嘿嘿 第28章第28章   六月二十一,行太子授印之礼。   一袭绛纱袍,头戴大帽,腰间系玉带。   燕娇觉着大帽有些难受,往上拽了拽,壶珠按住她的手,“公子别动,这样才好看嘞。”   燕娇叹了一声,才松了手,只嘀咕着:“父皇怎没同我说伴读一事啊?”   昨日谢央递了名册上去,她还想着,皇帝会给她回信,哪里想到,到了这时辰,也没回音。   “想必是要等授印之后吧。”壶珠给她扫了扫衣襟说道。   燕娇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同意她选的人,想着若是不同意,她该如何留下秦苏他们。   不待她细想,就有宫人来请她。皇帝已着人备好仪仗,她穿戴好,往轩辕门行去,待日出时分,皇帝前来,百官齐齐跪拜参见。   后左丞相杨忠义代宣读册立太子诏书,燕娇忍着哈欠,摇摇摆摆地上前谢恩。   皇帝见她的模样,眉头一紧,只对她道:“望艽儿日后能勤恳爱民,以作百官表率。”   “儿儿儿、儿臣领、领领旨。”燕娇接过诏书回道。   百官皆好奇这位结巴太子,又不敢抬头去瞧,只低着头,暗自憋笑。   杨忠义将玺印和绥带授予她时,抚着胡子笑了声道:“臣恭贺太子殿下。”   燕娇抬头瞧了他一眼,眼前这人便是杨士安的亲爹,父子俩长得很像,但杨忠义的风姿要比杨士安更加端正。   杨忠义的鬓角有些白发,似是为社稷殚精竭虑,而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他的美须,愈发显得他儒雅。   只是,不知为何,燕娇看着他的眼神,莫名觉得如芒在背。   她道了声谢,退回原位,这处正与几个皇子相对,二皇子哈欠连天,八皇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她看过来时,才微微一扬唇角,冲她略一点头。   她又将目光移向六皇子,只见他微微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再抬起头时,却对燕娇扬唇一笑,只他无论怎样掩饰,都看得出那双眼毫无温度。   燕娇心下一紧,正此时,礼官唱了词,她收敛心神,上前依礼对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后百官随她一同跪拜皇帝。   皇帝点点头,又温声对她嘱咐了些话,便起身回宫。   临行时,独独叫了六皇子,“老六,你随朕一起,也去看看你母妃吧。”   燕茁一怔,瞧了眼燕娇,对她施了一礼,才上前跟着皇帝走了。   二皇子见此,又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什么,也不知是他声音太大,还是怎的,皇帝顿住脚步,一眼扫过来,吓得他身子一凛,垂下了头,再不敢言。   燕娇只匆匆看了一眼,想来二皇子无非又说了些皇帝偏心之类的话,她心下一叹。   金乌缓缓升起,丝丝日光笼罩在宫墙之上,却依旧显得冰冷,笼罩在人的衣襟之上,也感不到什么温暖。   她低低垂下眉眼,头上的大帽又微微往下坠着,又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礼官又开始唱了词,也是授印之礼的最后一步,群臣依礼向她行跪拜礼,“恭贺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轩辕门前,回声不断。   她站在玉阶之上,缓缓抬起头,看着百官跪拜,声音如晨钟回荡,她又朝前望去,是红色宫门,明明能看得到影踪,却无端让人觉得离得太远。   她扫视了眼群臣,不见裴寂的影踪,不由有些奇怪。   裴寂不是说等她授印之后去益州?怎的她授印却不在?   等她回到东宫,柳生生来同她回伴读一事时,她才晓得缘由。   原是祭神节第二日早朝时,裴寂就被以左丞相杨忠义为首的一众大臣弹劾,说他私自带兵围了雀台,无令而擅动,目无王法。   燕娇不由一惊,又听柳生生笑道:“陛下只罚了怀安王俸禄,让他早早启程去益州,说到底,还是陛下宠信怀安王。”   这事要是往大了说,裴寂的确落不到好,如此说来,裴寂还真不愧是皇帝宠信之人。   燕娇点点头,冲壶珠努了下嘴,壶珠上前,从袖子中掏出碎银子递给柳生生,“平日多劳烦柳总管,您拿着赌棋去。”   柳生生坐到这位子上,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但这太子对他有礼,他自觉有了几分脸面,不免笑得更真诚了些,对燕娇道:“祭神节那日,陛下先行回了宫,后面也听说了怀安王护送殿下一事。”   燕娇唇角一抿,皇帝的耳目许多,但他知道此事,却未曾问过她,这是信任怀安王只会是他的人,还是心中已对她有了顾忌?   燕娇笑道:“柳、柳总管,本、本宫这儿还、还有些太、太平府的特、特产,您、您也拿着。”   她一说完,壶珠便进了殿内取了出来,是些干果,倒是比京城的更好吃。   柳生生眯着眸子接过,道了声万福,便离去了。   燕娇坐在榻上琢磨着,壶珠给她倒了杯茶,有些不太明白,“公子,柳总管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燕娇想了半晌,才抬头对她道:“他是告诉我,我的一切,父皇都看在眼里,且只怕是父皇有意让他传此言。”   壶珠拧着眉头,万分不解,燕娇叹了一声道:“我如今授了印,成了真正的太子,父皇这是要打我一棒呢。”   一听此言,壶珠有些气,“可怀安王送你时,你也不知啊,又不是咱们求着他护送你的。”   燕娇却是托着下巴,眉头一紧,“那日裴寂围了雀台,他为什么要围雀台?又为什么要护我回宫?”   她眸光一转,猛地抬起头,看向壶珠道:“裴寂定已对父皇说过此事,若非如此,父皇不会只罚他俸禄那么简单,而迫不及待让他离京,只怕是益州之事刻不容缓。”   壶珠张张嘴,“那怎么还要敲打公子你?”   她耸了耸肩,嘻嘻一笑,“因为父皇觉得你公子我蠢笨得可以,这么一棒子下来,只怕我要害怕,便是坐在太子之位上,也不敢兴什么风浪了。”   壶珠闻言,忍不住撇撇嘴,小声嘀咕着:“公子最聪明了。”   燕娇哈哈一乐,又想到柳生生刚才说,皇帝准了她选的伴读人选,心下更是喜得不行。   她也明白了,皇帝无所谓她选谁,毕竟她不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只要她老实地当这个太子,不要像四皇子那样生些妄想就好。   只次日一早,也不知道燕洛走了谁的门路,竟然进了宫寻她,他气哼哼大步上前,只见他脸上还有很深的巴掌印,燕娇不由一愣。   燕洛走到她跟前,上来就问道:“你竟然不要我?”   燕娇:“……”???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燕洛见她一脸疑惑,更是气得厉害,他难得考得好,压了燕娇一头,就是他老子都乐得不行,可转眼间,那伴读里的人选却没他,让他挨了好一顿揍,他爹直说他毁了他们大计。   他就不明白了,什么大计有他脸重要?   他躲闪不及,挨了几巴掌,气得他哭着喊着让他娘给宫中秦妃递牌子,非要进宫来会一会燕娇不可。   可这人却一脸无辜,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气得他一阵心疼。   “你说,你为什么不要我?”燕洛眼睛瞪得似牛眼一般大。   燕娇眨眨眼,也明白过来燕洛的意思了,只是她不太明白,燕洛这怎么还上赶着要当她伴读?难不成被她欺负上瘾了?   不过看他脸上的巴掌印,她不由同情了他一瞬,但还是耸耸肩,一口气说道:“没、没办法,你、你考得太太、太好了。”   燕洛闻言,差点儿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盯着燕娇,见她模样欠欠的,更气了,大声喊了一嗓子,“燕艽,你!你……我他么和你没完!”   他一嚎完,撸起袖子,就要来抓她。   燕娇见状,连忙往外跑,燕洛比她高,又气成这样,她才没那么傻,这时候和他对上呢。   燕洛见她从一旁一溜烟儿跑过去,气得在后面追她,直嚷嚷着:“燕艽,你个可恶东西,给我站住,我他么好歹是你堂兄!”   燕娇闻听,回身冲他做了个鬼脸,还是忍不住损他道:“这、这时候就、就说是、是本、本宫堂、堂兄了?”   “你有本事给我站住!”燕洛叫道。   燕娇:“我、我不!”   燕洛气得差点儿一个倒仰,待再要追她时,也不知地上怎么那般滑,“呲溜”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东宫一众宫人见状,皆掩着嘴笑了起来,燕洛气得一捶地,手上沾了几颗豆子,嚎了一声:“谁他么放的豆子?”   他目光一错,正落在一旁憋笑的壶珠身上,一指她道:“是不是你?”   壶珠连忙敛了笑容,连连摆手,“怎么会呢?小郡王,你可还能起得来?”   说罢,壶珠给曲喜儿个眼色,示意他上前扶起燕洛,等他刚要去扶燕洛,燕洛就一把推开他,“老子用不着!”   他扶着腰起身,闹了这一通,倒气消了不少,只看着燕娇,还是气得牙痒痒,很想揍他一顿,他怎就没想过,九皇子会是个这么讨厌的家伙!   比四皇子、六皇子还令人讨厌!   燕娇摸摸鼻子,笑道:“要、要不喝、喝口茶……”消消气?   还不待她说完,燕洛就呸了一声,“喝个屁!燕艽,你给老子等着!”   说着就扶着腰往外走,只还未出院门,就和来人撞在了一起,直磕得他鼻子发酸。   “谁啊?他妈的,都欺负老子!”   作者有话说:   太子授印这里参考了些资料,略有改动,大家勿考究哈,爱你们~求收藏,求收藏啊~ 第29章第29章   燕娇也好奇是何人,微微歪着身子瞧着,竟是孟随。   燕洛捂着鼻子,一睁开眼,见是孟随更气了,和燕娇有关的都没好东西,他那个妹夫也不是好东西,孟随这个老东西更不是个东西!   孟随也是来得急,没想到会和他撞上,见他捂着鼻子,连连躬身赔罪。   燕洛见他告罪,又是当朝右丞相,也不能太发作,只一挥袖子,直接大步跨出院门,临到门口时,回过身来,狠狠瞪了燕娇一眼。   燕娇见他那瞪得牛眼大的眼睛,心下颇有些无语,这伴读之事,他咋还想不开呢?   她啧啧两声,转过目光,看向孟随,问道:“外、外祖,你、你怎么来、来了?”   孟随不知这两个祖宗怎么又闹了起来,听见燕娇问,想起了正事,上前几步,同燕娇道:“殿下,你可还记得我派人去太平府寻你?”   燕娇点点头,不解他为何提起此事。   孟随又道:“那几人竟回来了,还把银子给臣拿了回来。”   孟随今日下朝回府,就见门口倒着五人,每个都灰头土脸,他认了好半晌,才认出这是他之前请雇去寻燕娇的人。   不见他们还好,一见到他们,孟随就想到自己那一千两飞了,登时瞪圆眼睛,就要暴怒,哪知那几个大汉看到他,却激动万分,涕泗横流,将那银子换成了银票给他奉上。   他见此,不由一愣,又听这几人说一路辛苦,未能寻到殿下,有愧丞相嘱托,这银子万万不敢要。   孟随心下一喜,只觉这几人呆得可以,不过,这银子本就是为了燕娇花的,就想着讨好一番燕娇,便递了折子进了东宫来。   “殿下,你看这几人将银子还了来,臣想着殿下在宫中无俸禄,又处处需要银子,就想着赶来给您送银子。”   燕娇闻言,眼睛一亮,她外祖真是太贴心了!   她捏着腿,挤出点儿泪花,看向孟随,“这、这怎、怎么好麻、麻烦外、外祖?”   孟随连连摆手,“不妨事,你我祖孙多年未见,让殿下在外受苦,臣实在有愧殿下啊!”   孟随也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燕娇见他演得更厉害,登时更狠地拧了自己一下,整张脸皱作一团,呜呜哭了起来,“外、外祖?呜呜,你、你对本、本宫太、太好了!”   “哎哟,我的好殿下啊!”   东宫众人看着这一幕,皆面皮紧了紧,转过身,各自干活去了。   燕娇用他袖子擦了擦泪,然后站直身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孟随见她看着自己,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见燕娇抿了抿唇,才一拍脑袋,从袖中掏出一千两银票来。   燕娇脸色一红地接过那银票,仔仔细细放在袖中,又想起孟随说的这几人,她眼珠一转,看向孟随道:“外、外祖,这、这几人可还、还在你、你府上?”   孟随点头,“倒是还在,这路上也辛苦他们,便留他们吃过饭再离去。”   燕娇看如今时辰,只怕这几人也快吃完了饭,赶紧对孟随道:“外、外祖,可、可否让、让这几人来、来东宫见、见本宫,本、本宫也、也想感、感谢他、他们一番。”   孟随不明白他们都没寻到燕娇,那还有什么需要感谢的?   不过,他没多言,只躬身应是,便急忙回府,留下那几人,好明日再将他们送进宫中见燕娇。   壶珠看着走远的孟随,有些不解,看向燕娇,问道:“公子,你见他们做什么?”   燕娇往那座沉寂已久的西竹殿方向望去,微微垂下眸子,理了理衣袖。   待她同壶珠进了殿内,才对壶珠道:“他们本收了拿银子,寻不到我,本可以将银子私藏,却不跑,还要回来将银子奉还,说明是仁义之人,可以用之。”   她太需要人手了,而这样的人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过。   “且他们是外祖所请雇的人,那便说明还有些能耐,既如此,就更得见见了。”   壶珠了然,“还是公子想得周到。”   ***   只孟随走了没多久,皇帝派人来叫她去轩辕殿。   “公子……”壶珠颇有些担忧地朝她膝盖看了看。   燕娇:“……”   燕娇拍拍她肩膀,低声叹了口气,叫来曲喜儿,一起往轩辕殿去了。   这一路上,繁花似锦,倒给这威严的宫殿添了些许柔和。   待她到了轩辕殿,皇帝批了两本奏折,才抬头看她,问道:“燕洛去东宫做什么?”   燕娇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是一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帝。   她舔了舔唇,抬头看向皇帝,一脸恭敬道:“回回、回父皇,燕、燕洛来、来问儿、儿臣为为、为何不、不选他做、做伴、伴读。”   皇帝听罢,嗤笑了一声,“余王就这点儿耐性?呵!他是等不及了。”   燕娇只垂首不语,皇帝见她乖巧老实,又问道:“那孟丞相来是为何事?”   燕娇心下一叹,知道孟随给她银票一事定也没瞒过他,看来皇帝在东宫安插的眼线不少啊!   她清了清嗓子,回道:“回、回父皇,外……孟、丞相看、看儿臣一、一直在、在外,身、身无银两,便、便给了儿、儿臣点儿银、银子。”   她虽说得无甚波澜,但心下却是肉疼得紧,皇帝这么狗,不会把她银子收过去吧!   哪知皇帝却点点头,“那你就收着吧。”   燕娇都做好了被没收的准备,一听这话,不由一喜,接着又听皇帝道:“你比不得老六他们宫中长大,打小儿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那银子就留着吧。”   皇帝这意思是说她眼皮子浅,不过比起皇帝赏的那些好东西,银子更实在不是?   只要皇帝不收回去,那他说什么,她都能忍着!   想到这里,她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多、多谢父、父皇。”   皇帝摆摆手,免了她礼,又同他道:“老六也快过生辰了,到时候,你代朕去,给他充充门面,有些老东西越来越花眼了。”   燕娇一怔,不得不在心中再次感叹皇帝宠爱六皇子,这是朝中一些大臣对六皇子不敬了,他要敲打一下呢。   她连忙躬身应是,皇帝又道:“你虽代朕去,也挑个礼物送去,别失了礼数。”   燕娇闻言,心里一揪,怪不得让她留着银子,敢情是让她留着给燕茁买生辰礼物,可真打得好算盘,还没捂热乎,就得花出去了。   她低着头,脸皱成一团,皇帝见自己该问的都问了,该嘱咐的也都说了,便准备在她面前装装慈父。   他温柔地看向燕娇,柔声道:“你的那些伴读皆是按你心意选的,不论他们如何,你可要好好学啊,平日里若是累了,便来同朕喝喝茶。”   皇帝的客气话,她自然不会当真,但皇帝这么一说,她就得装作感激状,又连连躬身,“谢、谢父皇。”   皇帝点点头,又道:“你且先歇息两日,待老六生辰过后,再上朝吧。”   燕娇自是应是,只是想着,这几日也不得消停,还得选个皇帝和燕茁都能满意的东西送去。   皇帝又和她说了些话,才挥手让她回去,燕娇心下嘀咕皇帝抠门,她外祖都给了她一千两,他要让她给他的“好大儿”买生辰礼,连个子儿都不稀得给她。   她心中暗暗撇撇嘴,出了轩辕殿正好碰上燕茁的母妃齐妃,因宫中无后,现下后宫之事皆有齐妃掌管。   燕娇看到齐妃时,直感叹齐妃美艳动人,一身绛紫宫装,上绣兰花纹,领口及袖口边上皆用金线勾勒。   美人黛眉舒展,巧笑倩兮,双眸如秋水,丝毫看不出她有燕茁那般大的儿子,难怪一直深得圣宠。   她躬身施了一礼,齐妃也还了礼,掩唇一笑,“已有多年未见太子,今日一见,太子风姿卓绝,眉眼之间,与皇贵妃娘娘甚像。”   燕娇本想着施礼就溜,但听得她说皇贵妃,不由抬头瞧了她一眼,问道:“娘、娘娘还、还记得本、本宫的母、母妃?”   齐妃闻言一怔,笑着点头道:“皇贵妃那等风姿,宫中有几人能不记得?就是皇上也记着呢。”   说到这里,她故作一惊,又掩着口道:“殿下,是妾失言了。”   说罢,她施了一礼,匆匆往轩辕殿而去,身后的婢女端着参汤也快步跟上。   燕娇看着她的背影,眉间一紧,这位齐妃知道些什么,皇帝还记着她母妃?   可皇帝明明厌恶极了皇贵妃,齐妃为什么要这么说?   是让她去问皇帝,好惹怒皇帝?可若是如此,为何又说自己“失言”了?   皇贵妃的死会和齐妃有关吗? 第30章第30章   燕娇不知齐妃是有意还是无意同自己说这些,但她已暗暗留心,打算之后让秦苏帮她买些好东西,然后拿银票换些银子,好方便壶珠同那些宫女打探消息。   提及宫女,不免想到皇贵妃身边伺候的宫女不是死了,就已出宫,如今,也只能等孟随说的那几人来,看看他们是否可用,若是能为她所用,就可以让他们在外打听那些出了宫的宫女。   但第二日,燕娇见到那五人时,忍不住眉心一跳。   瞧这几人模样,并非是什么江湖好汉,看起来都憨憨的,唯有一个山羊胡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难怪会将那一千两银子还给孟随了。   这五人早在孟府打扮妥当,但因未穿过这种大袖,一时之间都不知手该放在哪儿。   燕娇看着他们,锁着眉头,并未出声。   当头大汉被她盯得紧张地抓了抓耳朵,然后一会儿抱拳,一会儿躬身,最后,扑通一声跪地,膝盖磕在地上的响声清脆,震得燕娇和壶珠一惊。   这人瞧着也不见疼,磕头道:“草、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见老大跪倒在地,身后几人也连忙跪下身来,也是一脸憨憨,那山羊胡噘噘嘴,不太情愿地跪下了,小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   燕娇轻咳一声,“起、起身吧。”   几人直起身后,也不敢随意打量,只老老实实垂着头。   燕娇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听孟随说,当先大汉手拿两把斧子,可劈山扩海。   孟随这话准不准,她是不知,但瞧着这几人还算老实,应或可一用?   她眼珠一转,手指点着案几,故意冷着脸,冷哼一声,“外、外祖派、派你们寻、寻我,你、你们去、去了哪儿?”   听到她说话断断续续,几人对视一眼,皆是不可置信,这太子殿下竟是个结巴!   见他们不答话,燕娇狠狠一拍桌子,“砰”地一声,吓得众人一个激灵,不禁抬了头,见这位殿下一脸寒霜,又赶紧低下头,你瞥瞥我,我看看你,一脸难色。   倒是山羊胡忍不住朝燕娇看了一眼,只见那位殿下将手收回去,肩膀略略抖动。   燕娇咳了一声,那山羊胡才收回视线,燕娇深深看了这人几眼,待目光落到他衣领处时,燕娇眸光一闪。   “殿下问你们话,怎的不回?可是蔑视殿下?”壶珠见他们不言,连忙出声喝问。   当先的壮汉一脸苦色,丞相不是说太子是要谢他们吗?怎么像是问罪?   “草、草民……”   见他吞吞吐吐,燕娇哼了一声,冷声道:“怎、怎么?说、说不出、出来了?是拿、拿着银子游、游山玩玩、玩水了?”   几人连连摆手,一瘦小男子赶紧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们……我们都快回不了京城了,哪里敢游山玩水,更何况……”   他顿了一下,又缓缓道:“更何况,我们都将银子奉还给丞相大人了。”   “呵!这、这么说,本、本宫还、还得感谢你、你们吗?”   “不不不,小人不敢。”那瘦小男子连忙摆手道。   燕娇听他这么说,嘴角忍不住一勾,末了,轻咳一声,问道:“既、既然不、不敢,那、那我问、问你们,若按规、规矩,你、你们未完任、任务,是、是否该罚?”   几人一听,脸色一僵,又听燕娇笑了一声,说道:“怎、怎么?你们差、差点儿让本、本宫死在那、那些杀杀、杀手手、手下,难、难道不、不该罚吗?”   孟随昨日为了留他们在府上,还陪着喝了些酒,在席上也同他们说了此事,他们从孟随口中得知燕娇遇刺之事,一阵后怕。   如今又闻得她如此说,登时心下一沉,苦着一张脸,点头如捣蒜道:“该罚,该罚。”   燕娇和壶珠对视一眼,复看着他们冷声道:“那、那不若罚、罚你们进进、进宫做做、做内、内侍,伺、伺候本、本宫吧。”   几人一听,脸色一白,当先那大汉一把捂住裆部,皱着张脸看向燕娇。   他见燕娇神色微冷,低头看了看自己动作,怕这位殿下觉得他粗鄙,赶紧松开手,连连求饶道:“殿下恕罪啊!这……这你要砍了它,不如把草民直接砍了吧!”   其他几人也赶紧叩头,“是啊是啊,殿下恕罪啊!”   燕娇微微往后靠去,似是在琢磨要不要恕他们的罪,她眸光落在那山羊胡脸上,只见他狠狠咬牙盯着她,一脸愤懑。   燕娇摸摸鼻子,不准备再吓唬他们,刚要开口,就见那大汉瞥了一眼兄弟,后紧闭着眼,挺直了腰板,粗声粗气道:“殿下若非要砍,就砍草民一个人的吧,草民这几个兄弟都还没成家,砍不得!”   说罢,一脸赴死状,也不睁眼瞧燕娇,其他几个兄弟见状,也都纷纷磕头,只说要砍就砍他们。   燕娇心下已了然,这几人虽不见得像孟随说得那般厉害,但却真正是重情重义之人。   她笑了一声,同他们道:“起、起身吧,你、你们虽、虽当、当罚,但念、念在你、你们皆是有、有情有、有义之、之人,此罚可、可饶。”   似是没想到燕娇这么好说话,几人相互看看,不知该怎么反应。   壶珠上前道:“怎么?殿下说饶过你们,还不快谢恩?”   这几人闻声,赶紧道:“太子英明神武,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   就是那山羊胡也比之前多了几分真诚地躬身道谢。   燕娇冲壶珠一努嘴,壶珠上前,从袖中掏出五百两银票递给那壮汉,说道:“你们虽有错,但殿下仁慈,念在你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些银子收下便是。”   当先大汉摆手道:“这……这怎么能行呢?”   壶珠瞧了眼燕娇,见她点头,壶珠一把将银票塞进那大汉手中,“殿下说,你们日后就留着为殿下做事,这五百两你们在京中买个院子,添置些东西,日后每月都给你们发银钱,不会亏了你们。”   几人一听,又惊又喜,看向燕娇眼泪汪汪的,他们虽抗刀提斧的,但实则也是虚张声势,误打误撞撞上了寻镖师的孟随,才有了这么一单,不曾想,殿下竟这般仁慈,还要留他们做事。   几个壮汉“啪嗒啪嗒”掉着泪珠子,拿袖子抹了抹,跪地磕头,“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那山羊胡见几个兄弟都跪地磕头,不由抽抽嘴角,他这几个兄弟可太傻了,这位殿下用着他们还回去的一千两银子,拿出一半来买了他们啊这是!   不对,这位太子分明是一两银子没花啊!   几个兄弟见他不跪,赶紧扒拉着他,险些把他衣袖扯裂开,他也只得摇头叹气跟着跪在地上谢恩。   燕娇微微垂下眼睫,她用这几人,除了他们讲情义,不会轻易背叛她以外,便是他们不在皇帝眼中,日后也好行事。   皇帝就算今日知道他们来,她也大可把锅推到孟随头上,说他要给自己些人手,但她是堂堂太子,一切仰仗着父皇,哪里需要什么人手?   到时候,皇帝会不会气孟随,再削他手中的权,那可就不关她事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甚好,抬手让他们赶紧起身,“以、以后也别、别总跪、跪去的,既、既是本、本宫的人、人了,无须这、这般见、见外。”   几人一听,更是感动,双目皆是崇敬之色,“太子殿下抬举草民兄弟几个,是我们的荣幸!”   燕娇笑了一声,看向壶珠,壶珠上前同他们道:“你们且随我去偏殿,一会儿留下用饭再出宫吧。”   几人又要跪地道谢,被壶珠止住,引他们往外走。   燕娇看向那山羊胡道,“你、你且留、留下。”   山羊胡刚要转身,闻言一怔,不解地看向她,其他几人也是惊疑,当先大汉道:“殿下,草民这兄弟可……可有什么问题?怎的不跟我们一起走?”   壶珠也有些疑惑,侧眸看着那山羊胡。   “本、本宫另、另有吩、吩咐。”   几人看了山羊胡一眼,山羊胡点点头,这几人才跟着壶珠出去。   待这殿内只剩二人时,山羊胡似是有些紧张,不住摩挲着腰间的罗盘。   燕娇瞧着她的动作,目光移到她脸上的胡子,沉吟片刻,方道:“你、你是女、女人。”   她并非问句,而是万分肯定。   那山羊胡一听,瞪大了眼睛,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怒目而视,反驳道:“殿下!草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殿下怎可这般侮……”   她看着燕娇挑着眉头,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剩下的话却是说不出来,只垂着头,手指戳着罗盘,喃喃低声道:“是又怎样?殿下是瞧不起女子吗?”   燕娇一怔,她只是觉得,在这里唯有她一人作男儿身,见了这山羊胡,便心生了几分亲切罢了。   在太平府时,她都不敢多拿壶珠的珠花戴着,在宫中更是万千小心。   她一直以为只有她这般的。   她眼中微微一酸,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我素来以、以为女子也、也能如男、男儿。”   燕娇微垂着头,山羊胡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松。   她以为这位殿下会同世人一样,都瞧不起女子,怕殿下不让她继续跟着哥哥们为他做事。   她呼出口气,又仔细瞧着这位殿下。   她从未见过这般尊贵的人,这位殿下似是同她一般年纪,肤色很白,嘴唇也红润像她在路边看到的红色牵牛花。   他发上系着白色镶金发带,肆意地搭在他肩上,更为他添了些贵气。   山羊胡微微垂下头,继续摆弄着腰间的罗盘,不知怎的,就想多解释一句:“我……我装扮成这样可不是觉着自己作为女子丢脸,我……我们也要吃饭的啊,大哥他们带着一个女子不方便,我也不能连累了他们。”   燕娇吸吸鼻子,两手托着下巴,抬头看她,扬起唇角笑了笑,问她道:“你、你们是亲、亲兄、兄妹吗?”   山羊胡摇摇头,“不是,大哥捡了我其他几个哥哥,我是这几个哥哥捡的。”   燕娇不由一惊,回忆了一下刚才那大汉的模样,膀大腰圆,络腮胡子满脸,看着凶神恶煞,却是憨憨得可爱。   她轻轻笑了一声,“你、你们有、有个好、好大哥。”   山羊胡闻言,看着燕娇,也笑了起来,只觉这位殿下温和得很,也就自然而然说起了很多事,说她当时在太平府要卷着银子跑,可他大哥不让。   说她的哥哥们可太傻了,还说燕娇一分银子没拿,让这几个哥哥像谢菩萨似的谢着。   燕娇听她这么说,不由摸了摸鼻子,垂下脑袋,轻轻吐了吐舌。   山羊胡没看到,只撇撇嘴,才不管这眼前的是不是太子殿下呢,又说了一气儿,说她从小就被父母扔了,“听大哥说,是因为家里嫌弃我是个女娃,但哥哥们不嫌弃我,所以,我只认哥哥们。”   她顿了顿,看向燕娇,眸光坚定,是以一介布衣身份告诉这位尊贵的殿下,谁也不能动她的哥哥们。   然后又听她说:“我也要告诉天下,即便是个女子,也不输男儿。”   燕娇瞧着她,那山羊胡子也遮不住她的风采,她的眼神炙热而有力。   “对,女儿不输世间男儿,一袭红妆,也可指点山河。”   有那么一瞬,燕娇突然就觉得,纵使她无法恢复女儿身,也想让这里的女子如男子一般,走科举,入仕途,巾帼将军荡天下。 第31章第31章   窗外细柳拂风,阳光透过细细长叶斑驳地洒进屋中。   那一声“女儿不输世间男儿,一袭红妆,也可指点山河”像是砸落在碧波的湖里,叮咚回响。   山羊胡看着燕娇,眼睛也不由湿润起来,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可现在,有一个男子同她说,女子也可指点山河,这是第一个不嫌弃她是女子的外人。   也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对女子没有偏见的人!   原来,这就是大晋的太子殿下啊!   因她一时震撼,也没注意到燕娇说出这话时,并没有结巴。   她只吸吸鼻子,又继续说下去,好似终于找到个人,可以将她许多过往倾诉出去。   她说,小时候她发了高烧,哥哥们为了她能活下去,去捡药房掉下的药,胡乱熬着喂她吃,她竟活了下来。   又说,她的哥哥们把乞讨来的馒头都给了她,还骗她说他们吃过了。   她说:“所以,我那时就想着,日后等我长大了,我要让他们过好日子。”   所以,当她看到孟随时,知道他的身份,便装作风水先生,又向孟随介绍了几位壮士,也就是她这几位哥哥。   燕娇闻言,心下有几分震撼,而她的这几位哥哥,也让她想起了莫氏,莫氏也曾在她病着的时候抱着她,会轻轻拍着她的背,喂她喝药。   莫氏还会给她请最好的西席先生,教她读书识字,莫氏为了给先生束脩,点着灯做绣品。   那时,她想过的,她图样子画得好,可以拿去卖,她再写些话本子,等赚了钱,就换一个大房子,让莫氏养身子享福。   可——莫氏还是走了,而她也不能再像在太平府那般过活了。   燕娇看向眼前这个姑娘,只见她也在看着自己,听见她有些紧张地问道:“所以,我……我们并没有那么厉害,也不是什么高手,你、你还愿意让我们为你做事吗?”   燕娇一怔,旋即笑道:“你、你的哥、哥哥们有、有血、血性、有、有情义,而、而你又、又聪明,为、为什么不、不用?”   山羊胡一听,眸中闪过惊喜,忍不住呼出口气,难得地笑了。   燕娇问她:“你、你叫什么名、名字?”   山羊胡一怔,看着她的笑,微微晃了眼,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她脱口就回道“春花。”   说完,她脸色一红,又道:“我哥哥们不识字,说是在春天捡的我,给我取的这名字。”   燕娇见她窘迫,又想到姑娘家起这个名字却是有些……嗯,太俗,而春花还要跟着哥哥在外行走,多做男装,这名字倒不好用。   燕娇想了想,对她说道:“你、你的几位哥、哥哥很好,春、春乃四、四时之首,既、既然于春日捡、捡了你,春、春日识君,不、不若叫、叫你怀、怀春?”   春花在外行走,听过很多故事,其中有不少帝王将相的故事,里面就有厉害的将军被赐姓,而她现在……就是被赐了名吗?   怀春,这名字可真好听!   “谢过殿下!”她也不再是刚进东宫那不情不愿的模样,看着燕娇扬起大大的笑脸,随即想到什么,她转转眼珠,又问燕娇道:“那我可以跟你的姓吗?”   燕娇眉头一挑,笑了一声,点头道:“也好,燕怀春。”   燕怀春闻言,更是喜上眉梢,她也可以像个大将军一样,得了帝王的赐姓呢!   燕姓,是殿下的姓氏,燕怀春,更好听了呢!   “殿下,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燕怀春不解地问道。   燕娇挑挑眉,就是怀春不问,她也是要说的,也是因此留下她来。   燕娇指了指自己的“喉结”,说道:“女、女子与男、男子于此、此处多、多有差、差别,再、再则,你的手、手指纤、纤细白、白嫩,不、不似你、你那几、几位哥、哥哥。”   燕怀春恍然,将衣领立地高了起来,暗叹这位太子观察入微。   燕娇见她动作,微微垂下眸子,这女扮男装的手段,可是瞒不过她这个装了十年之久的人哦!   不过,燕娇也没过多同她谈,只嘱咐了她些扮装的要紧处,便带着她去了偏殿,准备用膳。   正趁着这期间,她也知道怀春那几位哥哥的姓名,只有那瘦瘦小小的名字还算好听,叫成林,其他就是王六、李四之类,燕娇重新给他们起了名字。   当先那大汉改王六为王准,李四改为李容,赵五改为赵武,几人都依次谢过,又听说了怀春的名字,都十分欢喜,高兴地给怀春夹了不少菜,那碗堆得山高。   这一顿饭,几人吃得欢快,临到他们吃饱喝足,燕娇才说起让他们为她寻人之事。   她一说完,王准就拱手道:“殿下尽管吩咐,那话怎么说来着?啊,鞠躬尽瘁……死后?”   王准摸着脑袋,怎么也想不出后面的话,紫棠色的脸涨得红紫起来,众人见了,都噗嗤笑出声来。   燕娇笑着让壶珠将宫女名册递给了他们,上面还附着这些宫女的户籍,也方便他们日后查寻。   几人都不识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十分尴尬,燕娇点点额头,倒是忘了这茬儿。   正这时,燕怀春从他们手中拿过那名册看了起来,燕娇一见,问道:“你、你识字?”   燕怀春回道:“回殿下,我跟着镇上的秀才学过,识得一些。”   说罢,她目光落在写着:锦荷——未名府重花镇人的一行上,不由一怔,看向王准他们道:“大哥,这个名叫锦荷的同咱们是一个地方的,是重花镇人。”   那几人一愣,其余三人都看向王准,王准摸着脑袋,颇有些羞涩。   燕娇不由有些好奇,“怎、怎么了?”   那成林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位名叫锦荷的,若我们没猜错,怕就是差点儿成了我们嫂子的姑娘。”   燕娇闻言,瞪大了眼睛,观王准的年岁,倒和这个宫女差不多,若是这般,倒是好找了些。   听成林说,锦荷改了姓名,嫁到了外地,他们到时候去打听打听,好去将她寻来,燕娇朝他们递了酒,谢了一番,吓得几人连连起身喝下了酒。   他们离去之时,燕娇只在偏殿外倚着栏杆,看到一个小宫女在不远处张望,一双眼紧紧盯着燕怀春他们,待瞥到燕娇,吓得连忙转过身去。   燕娇摇头一叹,这东宫里的人啊,还真没几个可信的。   她耸耸肩,已经想好这次不等皇帝问,先写个《罪己书》,里面明明白白写了她外祖见她收了银子,又要给她塞人,她又怎样将这些人说得灰头土脸,让他们速速离去,但她太过仁慈,见已至晌午时分,心中不忍,留了他们吃饭。   可待他们走后,罪己难忍,实在愧对皇帝,又说她太过纵容丞相,还请皇帝责罚。   这一封书,洋洋洒洒千字,看得皇帝瞠目结舌,倒不是她写得多好,而是字如虫爬,错字如山,看得他眼睛酸涩不堪。   不过,因着她主动上书,皇帝自然信她,也没责罚,只嘱咐她好生对待课业,还给了她一份谢央的字,让她学着写。   燕娇:“……”   燕娇戳着皇帝给的书,上面“谢央”两个大字,恨不得戳出两个大洞。   待她戳累了,忍不住呼出口气,至少,皇帝不会再怀疑王准他们,那王准他们在宫外行事也自在些。   且经了这事,皇帝倒撤了几个眼线,似是对她听话很是满意。   她歇了几天,再重新去文华殿上学,这次只有魏北安他们四个,可让这几人撒欢坏了。   总之,上树、掏鸟蛋,打双陆,他们什么都干,就是没好好学过东西,哪个先生都气,就没敢气傅老先生,怕他翘了辫子,以至于傅老先生还时常为燕娇说话,气得李延玉等人纷纷请了假。   燕娇他们难得作成这样,没了老师上学,就又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这一晃,就到了六皇子燕茁的生辰。 第32章第32章   七月初六,燕娇穿戴整齐,早早便出宫往玄珠巷去。   也不知皇帝是不是怕她在燕茁生辰宴上作妖,她在文华殿做的那些事,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说她什么。   燕娇美滋滋出了宫,想到一会儿开宴晚,带着壶珠和曲喜儿两个先去街边阳春面铺子吃了一顿,饱饱地再往六皇子府赶去。   燕茁的府邸与四皇子的府邸都在玄珠巷里,经过四皇子府邸时,她正好掀开轿帘,只见那院门破败,一片荒凉之感。   按卢清所说,这二人算是最后在争太子之位的两个皇子了,离得这般近,也难怪四皇子可以对燕茁的腿下手了。   只不过,四皇子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但她总觉得,四皇子谋逆应没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没多想,很快到了四皇子府,她连忙让人把她送的礼物搬下来,是她自己画的图样子,着人做成的屏风。   那上面百花争艳,正衬这夏日时节,花丛之中,有群蝶嬉戏、蜜蜂追逐,虽说不上太好,但至少她可保其独一无二。   早前她将这生辰礼给皇帝过目,皇帝也连连点点头,还问她从哪儿弄的,他想要个百鸟朝凤的。   她心下说皇帝脸大,但还是应了,既然这样,那她可就更有理由逃课了!   燕茁出来迎她时,见到这屏风也微微一怔,又听她说只此一件,眉目舒展,“臣多谢殿下。”   燕娇摆摆手,“你、你喜欢就、就好。”   她来得早,燕茁无法,只得引她去府中碧波亭坐一坐,二人相顾无言,气氛微冷。   燕茁比燕娇大上两岁,未有正妃,听宫中人都说他洁身自好。   燕娇悄悄瞥了他几眼,他手放在膝上,腕上有一串佛珠,被衣袖遮掩一半,他的指甲干净剔透,手指细长。   他的确是个很方正的公子,听皇帝说,燕茁爱花,平日里多修剪花草,不曾多与人交往,让她同燕茁多说些话。   她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倒是燕茁将桌上的糕点往燕娇那儿放了放,谦和有礼地先开口道:“殿下请尝尝,臣府上也就这厨子还算拿得出手。”   燕娇眉目一松,伸手去取那白糕,吃了起来。   软糯无比,香甜可口。   她算是发现了,哪家府上做的都比宫里做得好吃!   她连连点头,“好、好吃。”   见她吃得好,燕茁缓了神色,温和一笑,后目光别开,看向亭外花枝蔓延。   二人又是一阵静默。   燕娇同他坐着,只觉尴尬,终于前面接连来了人,燕茁拱手一礼,往前去迎人了,她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朝燕茁的背影看去,见他的脚跛得似乎更厉害了,不由奇怪,“怎、怎么六、六皇子的腿似、似更严、严重了?”   壶珠和曲喜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六皇子走得急,步子迈得大了些,一手不住按着左腿,似是隐隐作痛。   有府中下人听了燕娇的话,躬身回道:“殿下有所不知,爷的腿逢了雨便疼得厉害,昨日下了一夜雨,爷到天明才睡了会儿。”   燕娇闻言,不由一叹,怪不得瞧着燕茁脸色有些发白呢。   燕娇在碧波亭待了一会儿,管家就来唤她,说前面谢太傅、左右丞相、乐阳侯等都来了。   燕娇正拿着一块白糕吃着,闻言只得一边吃一边儿走,不想走到拐角处,同人撞了上,手中的糕点“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你个死丫头,慌慌张张什么?冲撞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还不待燕娇拦着,那姑娘连忙跪地求饶,不住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燕娇以为她是因自己的身份而害怕,赶紧说了一声,“起、起身……”   可她说完,那丫头也不起,只一个劲儿磕头,“殿下恕罪,殿下饶命……”   燕娇见她额头都磕得渗了血,要拉她起来,壶珠先她一步,扶起那姑娘,那姑娘被壶珠一碰,吓得一瑟缩。   “你这丫头!殿下仁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管家喝了一声,又对燕娇道:“殿下恕罪,这丫头头脑不太灵光,多有得罪殿下,还望殿下见谅。”   燕娇却是不信他,刚才壶珠扶起这丫头,那丫头的衣袖微微卷起,露出青紫斑驳的伤痕,她扫过那丫头的腹部,只见腹部微微隆起,像是有了身孕。   她眉间一紧,并未多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管家似是松口气,挥挥手,赶着那丫头下去了,继续引她往前走去。   燕娇眸光微垂,心下却不平静,都说六皇子谦和有礼,是端正君子,可若真是她所想的那样,那这位六皇子可太会掩藏自己了。   她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只去前面同大臣们相互见了礼,寒暄几句。因她成了太子,这些大臣又连连恭贺她,这一下,就好似她成了主角,她心里一紧,赶紧寻了个理由,“遁地”走了。   果然,临回身看燕茁之际,只见他前一瞬还有些阴沉的脸,下一刻又冲她绽开温和笑容,心里不由一沉。   她推说去解手,走了一路,算是彻底没了方向,又见走到的这处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倒算好地方,索性揪了片叶子下来,倚在树上歇着。   她将叶子放在眼上,透过那叶子看斑驳阳光。   “小女送大人的凤鸾琴,大人不喜欢吗?”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响起。   这声音正响自她倚靠的大树后,她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打算偷偷离开,却不想——   “多谢杨姑娘厚爱,实是在下琴技拙劣,恐毁了杨小姐赠的爱琴。”   竟是谢央那厮!   燕娇眼睛一亮,便不再动,只待抓他把柄,哪知那人又道:“还望姑娘莫再相赠,也望姑娘勿像今日这般再跟着在下,恐有损姑娘清誉。”   谢央这话说得可不委婉,只见那杨姑娘脸色发白,见他转身而去,莲步微动,上前拽着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颤意:“可……可大人也是要娶妻的?为何不能看看小女?小女虽才不比文姬,却也绝非是浅薄之人,小女虽貌不比西施,却也绝非……”   还不待她说完,谢央冷嗤一声,眸光微侧,似是往燕娇这大树方向看过来,燕娇吓得一凛,赶紧矮下身子。   “杨姑娘,这天底下,总会有人厌恶你,也会有人欢喜你,但在下绝非是欢喜你之人。”他一如往常矜贵,声音却冷漠如皑皑山上雪,只让人觉着顷刻之间山雪崩塌,冷得魂神俱没。   燕娇眼尖,谢央走的时候,她正好瞧见他掸了掸那杨姑娘拉拽过的衣袖,面上很是嫌弃。   她见到这一幕,不由撇撇嘴,这谢央眼睛长头顶了吧?   这杨姑娘模样好看,体态轻盈,这么个大美人,他嫌弃成这样?!   只不过,她仔细琢磨着谢央那句话,有人欢喜,有人厌恶,他不欢喜,难道厌恶?   她这么想着,那位杨姑娘自然也这般想着,不禁泪珠垂下,我见犹怜,低声喃喃:“可这京中,除了我又还有何人能与你相配?”   她的声音很低,燕娇并未听到,她也无意去听,刚要起身,就听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大胆,无礼之徒,你竟偷看本姑娘!”   燕娇顺着声音扭过头望去,见一个黄衣女子正看着她,神情倨傲。   燕娇指了指自己,“我?”   那女子上前几步,眯眸打量着燕娇,“不是你是谁?我在那儿采花,你却躲在这儿,分明就是偷看我,大胆登徒子!”   燕娇无语,她一直看谢央来着,压根儿就没注意她前面还有人啊!   怎么能说她看她呢?   再说了,她就算是登徒子,那也对男的好吧!对女人,她又不能行事!!!   燕娇动了动唇,大树后的杨姑娘走出来,看向那黄衣女子道:“阿如,发生了何事?”   那黄衣女子见她,眼睛一亮,上前拉过杨姑娘的手臂,撅着嘴道:“依依,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好半天了呢!哦,就是她!”   她一指燕娇,“在这儿躲着偷看我,也不知道看了我多久,看着人模人样,结果是个色胚!”   燕娇想开口,可这姑娘嘴一张一合,语速极快,压根儿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而杨依依这时候也打量起了燕娇,这人在这儿多久了?她同太傅说的话,这人有听到吗?   燕娇见杨依依的神色,心里一紧,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我也刚、刚走到这、这儿,我、我不认、认得路了。”   “你胡说,你定是躲在这儿许久了,看你小白脸模样,却是个口吃,定是没多少姑娘欢喜你,所以你就躲在这儿偷看我!”   燕娇:“……”   倒是杨依依听她说话断断续续,又看她的衣着虽简单,但针脚细密,十分精致,当即便明白过来她是谁,赶紧一拉身旁的黄衣姑娘,看向燕娇道:“臣女杨依依参见太子殿下。”   那黄衣姑娘见她动作,又扭过头看向燕娇,心头一震,连忙跟着施礼道:“臣女柳如参见太子殿下。”   燕娇听这柳如说话突然捏起了嗓子,温温婉婉,只觉惊奇,暗暗摇头,挥手让二人起身。   她目光落在杨依依身上,只觉其聪慧敏锐,却没想到竟是杨忠义之女,杨士安之妹。   “太子殿下!”   燕娇一回过身,便见燕茁一脚虚虚踏在石子路上,一双眼紧紧盯着她,那眼中深藏着一股阴狠,一种如被蛇盯上的凉意瞬间爬上她的背脊。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预收文——《城主他为我造反了》——   江三玖以救命之恩成了卫溍的婢女,卫溍处处放纵她,   府中人都说她是城主最宠爱的婢女,她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后来管家给卫溍选通房,却偏偏越过了她,   她问卫溍:“为什么她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失了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那时候,她以为他不是嫌弃她,只是觉得她太小,   直到他们去了天都,她见到那个岁云城的第一美人岁虞,   他说:“江三玖,不要把你那些小聪明用在她身上。”   那时,她忍住心酸,乖巧地点头,   可他还是为了岁虞,将她赶出府中,派人杀她,   她倒在染了血的雪地之上,突然就发现——   对卫溍来说,她江三玖其实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   ***   江三玖再次听到卫溍的消息时,天都城破,   他率铁骑于城下,向天下人道是为她造了反,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这人哪儿来的脸这么说?   【男主版】   卫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所救,   这个小丫头站在风雪之中,露出通红的脚趾,发尾血珠坠地,比他还要狼狈,   他给了她一枚价值千金的珠子,以为再不会相见,   后来,她进了城主府,以救命之恩换了活命的机会,成了他的婢女,   人人都说江三玖是他的跟前红人,有权有势,   他看着比以前嚣张许多的小丫头,只嗤之以鼻,   可很久以后,他真的为了她造了反,破了七城,灭了天都,屠了皇室,   “纵使用我的血污了你,我也要你成为我的无二夫人。”   1v1,sc,男主没通房,有误会,会解释清楚,真的是为了女主造反的!   女主前期小黑胖(有原因),后期慢慢变得巨美,女主如野草一样生长,坚强不摧 第33章第33章   她怎么惹到这位六皇子了?   燕娇摸不着头脑,又见燕茁眨眼间,挤出一抹笑意,温声说道:“前面起了宴,太子殿下,还请随臣来。”   燕娇点头,率先迈开步子,跟在她身后的杨依依则将目光落在燕娇背影上。   这一幕正落在燕茁眼中,他瞬间捏起了拳头。   燕娇余光一瞥,吓了一跳,赶紧快走了两步,与燕茁离得老远。   这燕茁怎么突然阴沉沉的?   燕娇心里暗自嘀咕,走远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儿,抬头看了看,完全不识得路,只得放慢脚步,等燕茁先走。   待他们到了宴上,众人先对燕娇请安,礼毕之后,男女分席而坐,男子在湖心前,不远处用轻纱架起屏障,则是女子座席。   燕娇朝着自己位子走去,正路过魏北安、卢清和李余晴恩,秦苏父亲没接到帖子,倒是没来。   卢清想同她摆手,但想着场合不对,只挠挠头冲她一笑,燕娇见了,悄悄从袖子中伸出手,极不起眼地招了招手。   待她坐上位子,才发现她右手边坐的是谢央。   燕娇:“……”   因燕茁已都收了生辰礼,便无献礼一节,宴上奏起乐来,众人喝酒听曲儿,乐者歌舞不断,摇曳生姿。   不得不说,大晋的人多少有些风流本色,这宴到高/.潮时,有人击鼓奏乐,醉得厉害的,口中念念有词,倒是出口成章。   燕娇看着有趣,目光一错,却见对面的孟不吕紧握酒杯,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几个跪坐在地上作诗的青年才俊,不知在想什么。   燕娇心下一叹,往女子那边看去,想看看安阳郡主是否也来了,可她这一看女席,安阳郡主没看到,倒是瞥到杨依依朝这边看来。   她眉心一动,忍不住偷偷瞧了谢央几眼。   见谢央没什么反应,又瞧了瞧杨依依,然后再扭过头偷看谢央,如此反复数次,也不知疲倦。   谢央早有所察觉,本想目不斜视,但奈何这位殿下实在不懂收敛,他轻声一叹,将玉杯放下,转过头看向燕娇道:“殿下,可否向您借壶酒?”   “嗯?”燕娇直起身子,有些迷糊。   谢央没再开口,直接起身到她身旁,拿过她的酒壶,正俯身擦过她耳际,见她耳垂饱满,似是因喝了酒染上了些绯红。   他声音清冷,“那时躲在树后的是殿下吧?”   燕娇闻声,猛地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谢央看着那双眼好看得似暗夜里的酒,漾着淡淡水波。   许是喝得迷糊了,她眼中已有些许迷蒙之色。   她的嘴唇红润,上面还泛着酒珠,谢央心下嗤笑,这位殿下可真不防着人,在别人府上还敢喝醉,不过,这么看着,他的模样更柔弱了几分。   他压低声音,同她道:“既是殿下,那就请——闭紧嘴巴,而臣,也不会乱说。”   燕娇听完,登时大惊,见他眼中寒凉,心下一紧,谢央果然知道她不是结巴的事!   她只觉嘴唇发干,见他等着自己回话,只得讪讪地点点头,舔了舔唇。   谢央眸光一闪,取过她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又为她重新添满酒。   燕娇不得不感叹,老天爷对人是有偏爱的,就如谢央这人,一动作间,风流自成,便是倒个酒,都让人恍若与仙人对饮。   她愣愣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紧紧瞧着他,一点一点啜着杯里的酒。   谢央看着她的动作,不禁摇头一笑,轻声道了句:“殿下醉了。”   月色微迷,风波荡漾,酒香散在空气里,钻入他的发丝中,再随风萦绕在她的鼻尖。   燕娇迷迷糊糊出了六皇子府,脑子里却不断回荡着他说的那句“殿下醉了”,她揉揉鼻尖,口中呵气,酒气更浓。   她嘟嘟嘴,却嗤之以鼻,“我怎么会醉呢?”   她嘀咕着,又理着自己的衣襟,走下台阶时,差点儿摔倒在地,亏得魏北安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殿下小心!”   燕娇听到他腰间的铃铛声,便知是他,抬起头,冲着他龇牙笑了,“我就知道是你。”   她的眸子仿似被清晨的露珠润过,在月色下,尤为显得漂亮,魏北安一愣,又听她没有结巴,喃喃出声道:“殿、殿下结巴好了?”   壶珠见此,心头一跳,连忙上前扶过燕娇,回道:“世子爷不知,公子醉酒时,这舌头也不知怎的,就直了。”   魏北安紧了紧眉头,却没多言,只为她掀开轿帘,帮着壶珠将她扶上马车。   卢清和李余晴恩也跑过来,“咦?殿下醉了?”   李余晴恩见燕娇脸上泛着红晕,愈发显得她如玉面桃花,眼睛登时直了,晃了晃脑袋,稳住了心神,才从腰间解下香囊,递给壶珠道:“这是可解酒气的香囊,壶珠姑娘为殿下系上吧。”   壶珠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香囊,给燕娇戴了上。   燕娇笑嘻嘻同他们摆手,模样乖巧而可爱,壶珠给她系完香囊,赶紧把帘子放下,隔绝了他们的视线,催着曲喜儿驾车而去。   余下几人瞧着,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卢清摸摸脑袋,感叹了一声:“殿下长得真好看!”   这话一落,李余晴恩红了脸,低低“嗯”了一声。   ……   曲喜儿架着马车行到长街之上,外面人声鼎沸,悠悠传入耳中。   燕娇听着热闹,忍不住微微掀开轿帘,壶珠叫道:“别吹着风了。”   燕娇冲她笑笑,一扭头就往外张望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呼吸着这里的烟火气。   这一行间,倒是正好同孟不吕与安阳郡主的马车相错过,只闻得孟不吕跳脚的声音响起:“怎么?看到他,你就欢喜了?你知道是他写的《清平赋》,模样又长得好,人又儒雅,你便觉着好是不是?”   “我……”   “我懂,不用你说,我这就走!”   燕娇一听这声音,早就将轿帘拉下,心跳得如擂鼓,又听那孟不吕脚步沉沉,还是忍不住掀开一角瞧他,只见他紧紧攥着拳头,模样恶狠狠的,但那眼角却是红了。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孟不吕是喜欢安阳郡主的啊!   她轻轻叹了一声,刚要放下轿帘,就见孟不吕狠狠抬眼瞪着她,脚下踩到一个石头,一个用力,化为齑粉,燕娇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将轿帘拉下,催着曲喜儿再快点儿。   壶珠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摇头叹了叹,转瞬想到宴上的六皇子,皱起了眉头,同燕娇道:“殿下,六皇子宴上看了你好些眼,我瞧着那眼神不善,可是你路上说了什么?啊,对了,那两位姑娘怎么和你们一起来宴上的啊?”   燕娇听壶珠说燕茁宴上瞧她,心里也纳闷,但想到燕茁今天那如毒蛇般的眼神,心里暗叫糟糕,就六皇子这样子,她也得早被废早保平安啊!   她刚要同壶珠说杨依依和柳如的事,就听曲喜儿在外面道:“殿下,依奴才看,六皇子还对杨姑娘有情,这是怕您日后的太子妃会是杨姑娘呢!”   燕娇一怔,怎么回事?杨依依不是喜欢谢央吗?   她掀开帘子,在曲喜儿后面轻声开口,“你、你仔细说、说说。”   曲喜儿不意她在自己身后,听她开口,吓了一跳,险些没攥紧缰绳,稳了稳才道:“您有所不知,当初陛下有意立六皇子为太子,陛下有意拉拢左丞相,而杨姑娘又是左丞相之女,便想将杨姑娘许配给六皇子,哪里想到六皇子被害,坏了腿,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燕娇闻言,心下唏嘘,怪不得那时,燕茁看她的眼神恨不得要吃了她呢。   只不过,燕茁要是知道杨依依喜欢的是谢央,那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她托着下巴,在车边上嘻嘻笑着,小眉毛一扬,得意极了。   只是没想到,次日她去文华殿,从卢清他们那儿得知燕茁府上死了个婢女——   一尸两命。   “哐当”一声,她手中的笔应声而落,心下一寒。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预收文《城主他为我造反了》,是华国先祖故事,文案如下:   江三玖以救命之恩成了卫溍的婢女,卫溍处处放纵她,   府中人都说她是城主最宠爱的婢女,她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后来管家给卫溍选通房,却偏偏越过了她,   她问卫溍:“为什么她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失了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那时候,她以为他不是嫌弃她,只是觉得她太小,   直到他们去了天都,她见到那个岁云城的第一美人岁虞,   他说:“江三玖,不要把你那些小聪明用在她身上。”   那时,她忍住心酸,乖巧地点头,   可他还是为了岁虞,将她赶出府中,派人杀她,   她倒在染了血的雪地之上,突然就发现——   对卫溍来说,她江三玖其实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   ***   江三玖再次听到卫溍的消息时,天都城破,   他率铁骑于城下,向天下人道是为她造了反,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这人哪儿来的脸这么说?   【男主版】   卫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所救,   这个小丫头站在风雪之中,露出通红的脚趾,发尾血珠坠地,比他还要狼狈,   他给了她一枚价值千金的珠子,以为再不会相见,   后来,她进了城主府,以救命之恩换了活命的机会,成了他的婢女,   人人都说江三玖是他的跟前红人,有权有势,   他看着比以前嚣张许多的小丫头,只嗤之以鼻,   可很久以后,他真的为了她造了反,破了七城,灭了天都,屠了皇室,   “纵使用我的血污了你,我也要你成为我的无二夫人。”   1v1,sc,男主没通房,有误会,会解释清楚,真的是为了女主造反的!   女主前期小黑胖(有原因),后期慢慢变得巨美,女主如野草一样生长,坚强不摧 第34章第34章   “殿下?”   “殿下怎么了?”   秦苏将她的笔拾起,放到她桌上,有些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燕娇摇摇脑袋,看着刚刚掉落的笔,心下难以平静。   一尸两命,就是她昨日碰见的婢女啊……   她收敛心神,看向卢清他们问道:“那……那婢、婢女是、是因何、何事没、没的?”   “听说六皇子本要将她抬姨娘的,结果被发现与人私通,自缢了。”卢清低下身子,神秘兮兮地回道。   燕娇眉头一蹙,昨日见那姑娘甚是老实本分,怎会与人私通?而且她的小腹明显,若是私通,怎会如此明目张胆?   “哎,六皇子这也太可怜了。”卢清又摇摇头叹道。   一旁的李余晴恩也跟着点头,“听说六皇子还是厚葬了那婢女,真是仁厚之人。”   燕娇却是不信,昨日她刚注意到那婢女的肚子,转眼间人就没了,要说不是燕茁做的,那才有鬼了。   她手指微颤,若真是如此,那燕茁未免也太狠了,那婢女腹中应是他的骨肉,就这样连同自己的孩子也杀了?   他是怕她回来同皇帝说那婢女之事吗?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的污点,就处置了那婢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是为了让皇帝一直宠爱他,让皇帝或者说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端正君子吗?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她抬头看向卢清他们,“可、可这世上真、真有这、这么好的人、人吗?”   卢清疑惑地瞧了她一眼,然后斩钉截铁道:“有啊,太傅大人就是啊!”   燕娇:“……”   卢清见燕娇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摇摇头,拍拍她的肩道:“殿下,虽说六皇子人温和,但你现在是太子啊!”   然后他又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殿下,你千万别嫉妒,做傻事啊!”   燕娇:“……”我谢谢你。   李余晴恩也点头附和“殿下现在贵为太子,不用太过关心六皇子。”   燕娇瞪他们一眼:“闭嘴!”   二人讪讪摸摸鼻子,不再说话,燕娇赶着他们离开她位子,心里却是明白,皇帝现在会更怜惜燕茁这个宝贝儿子了。   这儿子一直没个身边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还被戴了绿帽,而这事还被传出来了,又丢了面子,皇帝怎能不心疼?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果然,她一下学,就听说皇帝派柳生生去六皇子府赏了东西,还给了他去吏部的差事。   要知道,就是她这个太子都只是上个学,上朝都是应景,手中也没什么差事,可皇帝为了给燕茁撑腰,直接让他去了吏部。   燕娇啧啧感叹:还是得求被废啊!   于是乎,自打这之后,六皇子风生水起,太子则是差点儿掀了文华殿,气得李延玉天天去皇帝跟前告状。   皇帝终于受不了,叫了燕娇过来询问课业,瞥了眼李延玉,沉声对燕娇道:“你来背背……嗯,《逍遥游》。”   燕娇猛地睁大眼睛,瞧了瞧李延玉,只见他脸色通红,嘴角紧抿,等着她答。   燕娇吞了口口水,那么长,怎么背啊?   她扁扁嘴,冲皇帝摇了摇头,双手放在身前,不老实地绞着。   皇帝揉了揉眉心,又道:“那……《诗经》的……”   还不待他说完,燕娇又摇了摇头,皇帝咬咬牙,继续道:“《论语》……”   “语”字未完,燕娇继续摇头,气得皇帝要扬起砚台砸下去。   那砚台是上好白玉所做,皇帝瞥了眼,又轻轻放下,狠狠一拍桌子,“那你会什么?”   燕娇瑟缩了一下,弱弱地回道:“回回回、回父父父父、父皇……”   不等她回完,皇帝就打断道:“闭嘴!你回去给朕抄,抄抄、抄《论语》一百遍、还有《诗经》,都给朕抄着!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   燕娇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父皇儿、儿臣还、还用去、去文、文华殿吗?”   皇帝瞪圆了眼睛,气道:“给朕半夜回去抄!”   燕娇嘴一扁,行了一礼,就往外走,经过李延玉时,见他神情松散,似是很开心呢。   她噘噘嘴,想着皇帝说让她抄,又没说不准她找人帮忙抄。   于是等到她回文华殿,卢清他们都紧张地凑过来时,她赶紧装成被霜打了的茄子模样,一脸惨兮兮地骗取同情,很是成功地将抄书的任务分配下去。   只等她说完,李余晴恩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那殿下你抄什么?”   燕娇眨眨眼,“嗯?本、本宫看、看着你、你们抄啊!”   众人:“……”她怎么可以这么狗?   于是,这一天的文华殿诸位先生都觉殿内安静,学生认真向学,就是太子殿下都开始帮忙盯着其他伴读读书了。   只是——殿下,好歹你学一学啊!   但谁也说不动燕娇,索性也就不怎么管了,至少今天的太子她不乱动,不会“上房揭瓦”啊!   燕娇看着他们四人写了满满的纸张,自己赶紧搜刮过来,又拍拍他们肩膀道:“晚、晚上接、接着写!”   魏北安瞪了她一眼,燕娇一溜烟儿跑了,卢清松了松累惨了的手,嘀咕着:“殿下这也太……”   几人齐齐道:“过分!”   这一天,户部尚书李大人、乐阳侯、吏部右侍郎卢大人,就是秦大人都注意到自家儿子读书上进用功,点灯到半夜,奋笔疾书,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第二日纷纷去感谢李延玉等人,弄得这几人一头雾水,但也都受了礼。   可当李延玉看到燕娇奉上来的抄书时,眼角一抽,看着她问道:“殿下是觉得老夫老眼昏花了吗?”   燕娇仔细盯了盯他的眼睛,气得李延玉一把砸下那些纸张,大声问道:“殿下告诉老夫,这里哪一张是你写的?”   燕娇偷偷瞧他一眼,然后伸手指了指最上面那张纸上的“燕艽”两个字。   李延玉见她指这一张纸,心里还算舒坦点儿,哪想到,她下一句说道:“这、这两、两个字。”   李延玉气得险些一个倒仰,是打她不是,骂她不是,又要去找皇帝告状,但想了想,转转眼珠,眯眸看向燕娇,问道:“殿下可知十日后的考试?”   燕娇点点头,李延玉眯起眼睛一笑,同她温声道:“若十日后,殿下考试能得第一位,臣日后都不管你,但……若是殿下得了最后一名,那就要老老实实听课,怎样?”   燕娇想了想,点了点头,李延玉见她应了,呵呵笑了,我出题,难死你!   燕娇等他下学之后,就去同秦苏他们道:“考、考试,我、我第、第一,你、你们能、能否帮、帮忙?”   李余晴恩一脸惊恐,连连摇头,“我等怎可帮殿下作弊?不行,不行!”   燕娇摆摆手,“我、我不是让、让你们帮、帮我作、作弊,你、你们考、考得差、差点儿?”   几人闻言,相互看了看,反正他们都差不多,也就李余晴恩好点儿,只要他考得差点儿,那燕娇也轻松能得第一。   李余晴恩紧了紧眉头,看了看燕娇,一咬牙应了。   燕娇见状,呼出口气,眼睛一亮,啧,离被废不远了吧!   可哪里想到,等到七月二十七考完,她竟得了最后一名,让她不得不怀疑是李延玉从中作梗。   可李延玉为了公平起见,这答卷是交给傅老先生和谢央一起评定的。   燕娇就是再不敢置信,都不得不信了。   她嘟着嘴,看向魏北安他们,只见他们也一脸不解,明明说好了,让他们给她垫底,怎么一个个都比她好?   就是最不爱学的卢清都比她好!   她看着李延玉眉梢染上笑意,呵呵笑着看她:“殿下,愿赌服输哦!”   说完,李延玉翩然而去,同第一次见到的那儒雅模样,完全不同!   她瞪向卢清他们,“怎、怎么回、回事?你、你们怎、怎么……”   几人挠了挠头,“殿下,我们是往错了答的啊,但没想到殿下你……会错那么多啊?”   燕娇:“……”   ……   轩辕殿内,皇帝看着燕娇的答卷,气得要死,字丑不说,还胡写乱答!   “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谢央却是一笑,随手拿过她的卷子:“陛下无需气恼,太子殿下这是在藏拙呢。”   皇帝一怔,又听谢央继续道:“一篇文章、一首诗要想背很容易,但若全部理解可不太容易。”   皇帝一听,不由一喜,又拿过燕娇的卷子仔细看了起来,那上面写的论解初初一看确实不对,可若仔细看去,却知这写论解之人若非懂这诗的时代与意境、还有诗人的心境,定是答不出这样的文字来。   谢央又道:“太子想必是深知朝中有人对她不利,不敢显露才华,陛下可再等等看,先任由殿下这般做便是。”   燕娇忐忑了好几天,都没等来皇帝骂她或是罚她,又看一直没什么事,心里松了口气,只一次偶然碰到柳生生,便多问了一嘴。   柳生生看着她,就眯着眼睛笑,不停地夸谢央道:“多亏了太傅大人在陛下面前为殿下美言,太傅也是慧眼识英雄,竟一下子就看出殿下你的才学不浅。”   燕娇:“……”   作者有话说:   燕娇:我好气啊!   谢央:娇娇不气,其实娇娇最厉害呢。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燕娇:我看到你就气!啊! 第35章第35章   燕娇捏着拳头,心里暗骂谢央多事。   但如今,她只能托着下巴,好好听李延玉讲学。   李延玉见她乖了许多,不由暗道:太子别的不说,倒还算说话算话。   文华殿一派祥和,但燕娇已经开始在心里打算起来,她得再“败类”点儿才行!   等到孟随的课时,燕娇偷偷逃了课,魏北安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她跑哪儿去了,气得孟随眼睛都大了一圈。   燕娇这次确实是身体不适,一手揉着肚子,躲着魏北安他们,也躲着曲喜儿,在练武场一角蹲着。   她想了想,还得避过他们,回东宫去,她疼得“嘶”了一声,刚要起身,就见壶珠快步走来。   壶珠见她额头渗着汗,心下一紧,扶着她道:“公子,你怎么样啊?”   燕娇摆摆手,问她道:“你怎么来了?东西带来了?”   壶珠点点头,“带了。”   公子的日子准,也不怎么疼,见她今天疼得厉害,壶珠不由心疼,“怎么这次疼得这么厉害啊?”   壶珠一边说,一边从袖口将东西拿出来,正这时,身后猛然传来卢清的大嗓门:“咦?殿下,你在这儿啊!”   壶珠吓得一抖,袖中的东西险些掉下来,被燕娇紧紧捏住,壶珠松了口气,闭了闭眼,将东西重新揣进袖中。   燕娇擦擦汗,斜斜侧着身子,冲他竖起食指,“嘘!小、小点儿声!”   卢清挠挠脑袋,点点头,“哦”了一声,又见壶珠在燕娇身前,眼睛瞪大,旋即丢下一句“殿下您忙着”,“嗖”地跑走了。   燕娇和壶珠对视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像被狗咬了似的,跑得那么快。   燕娇往两边张望着,再没什么人,才从壶珠手中接过月事带,往侧殿去换衣了。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太折腾了,她这次有点儿疼得厉害,待她出了侧殿,也没往练武场去,孟随气就气吧,上次她写完那《罪己书》,估计皇帝又找他麻烦了,他一天不生气才怪嘞!   她抿着唇,慢悠悠朝侧殿走去,一行动间,便觉一阵汹涌,不由背脊一直,小步快走着。   因走得急,额上沁出细汗,鼻尖也盈满点点汗珠。   直走到侧殿时,却没想到碰上了谢央,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谢央怎么在这儿?   谢央刚从皇帝的轩辕殿出来,走到这儿,远远地就瞧见那位太子殿下,只见她似跳似跑,踮着脚怪模怪样走着,甚是奇怪。   燕娇见到他,感觉更热了几分,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紧咬着红唇,用眼神示意让他让路。   可谢央偏偏双手入袖,只打量着她,愣是不挪步子,看着她笑问道:“殿下此时不在练武场,怎的来了这儿?”   也不知怎的,见到谢央,她气得小肚子也不疼了,闻得他的话,翻了个白眼,就要错身离开。   哪知她刚一擦到谢央衣袖,谢奇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撞得她往后一仰,袖中的月事带也掉落出来。   谢央笑容一敛,伸手要拉扯她,燕娇见他余光瞥向她的手,赶紧双手一背,身子一扭,挡住他的视线,往地上倒去。   而谢奇只眨眨眼,没得到谢央的话,他也就没动,看着那位傻不拉几的太子“砰”地倒在地上,吃了一嘴土,他险些咧嘴笑起来。   谢央斜看他一眼,他连忙敛了笑,心里琢磨着:大人这是让我拽他?还是不拽他?   谢央看着那趴在地上的太子,动了动抓空的手指,“殿下可还好?”   燕娇偷偷将月事带往里缩了缩,一切弄完,才凶巴巴抬起头看着谢央,咬牙道:“谢央!”   谢央眉头一挑,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位殿下眼中看到怒气,与四皇子不同,她的怒气更像是小女儿的娇气。   想到这儿,谢央心下微嗤,这位殿下太秀气了,倒是没什么威仪。   她“呸呸”两声,吐出磕在嘴里的土,费力地起身,也不敢太揉胳膊,刚要再开口,就感到又一阵汹涌,她吓得身子一僵,一把撞开谢央,小跑着往侧殿去了。   “大人!”谢奇没料到燕娇会撞谢央,他上前扶住谢央。   谢央移开他的手,回身看着燕娇的背影,只见她的衣袍宽大,摇摇摆摆,袖子却被她紧紧捏在前面。   他有些奇怪,她刚才不让他抓她,那袖子中藏着什么呢?   “这太子殿下怎么奇奇怪怪的?”谢奇嘟囔着。   谢央瞥了他一眼,他连忙抿住嘴,又生怕惹谢央生气,一个闪身,就跑了。   燕娇换完了月事带,呼了口气,一切妥当,准备再回东宫。   等她一打开门,早不见了谢央他们,心里一松,大步往外走着。   从这儿往东宫去,得绕过鹊夜湖,不曾想又遇上了谢央,她捏着拳头,这厮阴魂不散!   慢慢西沉的太阳吝惜地倾洒阳光,淡淡光晕点缀在湖边的玉人身上,那雪青色的道袍泛着介于红与紫之间的光波。   他侧着身子,衣袍摆动,燕娇见他唇角微压,似是有些不快,她捏着的拳头微微一松。   她晃了晃脑袋,暗暗嗤了自己一声,他不快?她还不快呢!   想到谢央给她说“好话”,再想到刚刚他拦路,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燕娇撇撇嘴,走上前几步,故意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但那小石子像长了眼睛似的,愣是不往谢央身上去,她气得一扁嘴,只见那石子“噗通”一声落进湖中,砸起水花,荡漾成波。   谢央闻得声音,缓缓侧过头来,看着她嘴边还残留着些土,笑了一声,抬手点了点他的嘴边。   燕娇不知道他是特意等着她,还是碰巧,但无论是哪一种,她看到谢央心里都不痛快,可此时,看着他轻轻笑起的模样,整个人似是隐没在微红的光晕中,有些恍惚。   他的手轻轻抬起,大袖微微垂落,手指细长,指尖处似点缀着一抹霞光。   见她不动作,谢央敛了神色,放下手来,问她道:“太子要回东宫?”   这一声,总算让燕娇回了神,只觉丢脸至极,撅着嘴不回他,扭过头往鹊夜湖看去,然后垂着头,用袖子使劲儿擦着嘴边。   待她擦好,抬头这一看,登时愣住了,只见湖中清澈见底,从这里望去,鹊夜湖两面绿树环绕,树影映在碧波之上,轻风拂过,掀起阵阵涟漪。   她不禁感叹:“好美!”   “美吗?”他的声音极淡。   燕娇看着他,点点头,谢央嗤了一声,“无花无叶亦无鱼,再是清澈又怎样?无甚趣味。”   说罢,谢央便转身离去,竟是连施礼都不曾,这可是谢央第一次这般失礼。   等他走得远了,燕娇才回过神来,跺着脚道:“可恶至极!大胆狂徒!”   她又想了许多可以骂他的,但愣是除了这两个词,一个都骂不出来。   等她回到东宫,壶珠就听她捏着拳头嘀咕着:“莫名其妙,对,他还莫名其妙,岂有此理!”   壶珠:“……”这又是怎么了?   燕娇没去练武场的事,皇帝知道了,但与孟随所想的皇帝能敲打敲打燕娇完全不同,皇帝只淡淡瞥他一眼,点点头,就让他离宫了。   也是这时候,孟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皇帝不喜欢这位太子殿下太过优秀,至少在这兵家一事上,皇帝是不喜欢的。   而燕娇自然早看出皇帝的意思,也乐得逃孟随的课,孟随自然也得顺着皇帝的意,但心中不免又高看了几眼这个外孙。   果然,能写出《清平赋》的人,绝非是眼前所看的这等泛泛之辈。   燕娇不知孟随的想法,只熬过这几日,她又生龙活虎,在郑善的琴学课上,弹得惊天地泣鬼神。   郑善每次看到她,都险些落泪,再一看其他几个愈发进步的伴读,心下才能稍显安慰。   而要说他们最喜欢逃的课就是岳临的课,岳临不敢得罪他们,他们又不喜欢那些繁琐的礼法,五个人凑在一起,涮锅子吃。   卢清看着锅里的兔肉片,摩拳擦掌,“还是世子爷厉害,这刀工——厉害!”   魏北安轻笑了一声,给燕娇夹了几片肉,燕娇捧着碗,舔舔唇,道了声谢,便吃了起来。   自从那日燕娇训了秦大人一顿,秦苏的衣裳也漂亮许多,他之前的袖子都短,此时还得唉声叹气地把着那袖子,生怕掉进锅子里去。   燕娇见了,不由笑了起来,李余晴恩慢条斯理地吃着,闻得她笑,不由一愣,“殿下,你笑什么?”   燕娇努努嘴,让他去瞧秦苏,李余晴恩一见,也笑了起来,紧跟着,卢清哈哈大笑道:“小小苏,你这袖子挺好看,哈哈哈!”   他拍着大腿,乐得前仰后合,秦苏见了,瞪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你笑吧,反正冬日里,我有殿下的狐裘,看你能有什么?”   一听他这话,燕娇瞪圆了眼睛,垂下头,继续吃着菜。   卢清闻言,也不笑了,还真仔细思考起这问题来,犹疑地看向燕娇道:“殿下,不若……你给我们每人一件狐裘?这穿出去,呵!可真是脸上有光了!”   “咳咳!”燕娇吃得呛着,李余晴恩赶紧递过来一杯水给她。   燕娇吸吸鼻子,转转眼珠,换了个话题道:“咦?我、我这几日上、上朝,听朝、朝中说、说起益、益州之事,听、听说才、才下了场、场雨,又、又大、大旱了。”   李余晴恩一听这个,就有些忧心忡忡了,放下筷子道:“益州本就大旱,如今只怕庄稼枯死,百姓不好活了。”   秦苏瞧了他一眼,说道:“有怀安王和季子在,倒是不怕。”   “季、季子?”燕娇疑惑。   秦苏点头道:“季子名叫季筠,是钦天官,但于水利、稻米之事上研究颇深,怀安王先将他派去益州,只怕早已有了对策,现下只是有些人想浑水摸鱼罢了。”   卢清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什么浑水摸鱼?”   秦苏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今朝中三股势力,有人不想怀安王好,自然要说他办事不力,所以又说起大旱之事,却不说益州现在形势如何,不就是有人想从中作梗?”   燕娇有些佩服秦苏,她虽是太子,但消息闭塞,而秦苏却能知道这许多,他的眼界和智谋绝不浅。   李余晴恩有些惊讶,问道:“那现在益州到底是何情况?”   秦苏吃好了,松开袖子,看着他们道:“季子已从淮州引水,而怀安王一到益州,便已着人放粮仓,惩治了不少贪官巨贾,绝非有些人所说的那般不堪。”   燕娇听他说完,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又听卢清好奇地问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燕娇也有些纳闷地望着他,只见他摸摸鼻子,“去喝豆浆的时候听过路商人说的。”   众人还是忍不住怜惜地望着他,纷纷又给他夹了几筷子的兔肉片。   秦苏:“……”   如此这般,众人倒是把狐裘的事抛之脑后,燕娇美滋滋又多吃了些肉片,才饱饱地回东宫。   一回到东宫,从壶珠那儿得知怀春他们有了锦荷姑姑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燕娇前一秒:他好好看。   下一秒:他变脸好快,简直莫名其妙!   谢央前一秒:她脸跟花猫似的,很可爱   下一秒:呵! 第36章第36章   怀春虽会识字,却不会写,燕娇只能胡乱猜着她传过来的消息。   燕娇见那小纸条涂涂画画,心下不由一叹,只得往他们那儿走一趟,也想着可正趁着这时候,给他们寻个教书先生。   待休沐日时,燕娇去皇帝那儿请出宫,只说自己闻得李延玉先生教诲,要认真发奋,前去买几本书。   她故作老实的模样,皇帝自然看得出来,但也没拘着她,还让她带着六皇子一起去。   燕娇心里一揪,她躲六皇子都来不及呢,还跟他一起去?   但皇帝的命还得从,而正好那日六皇子来宫中看齐妃,二人便一起出了宫。   同那日在六皇子府一样,二人在轿中都甚是沉默。   燕茁上下打量着燕娇,这位殿下身量瘦弱,可却正合时下女子的心意,就是他表妹柳如都多次问他这位太子的喜好。   可他本就不与太子相熟,哪里能知道他什么喜好,又想到依依也有意燕艽,他瞬间捏紧拳头,垂下眸子。   燕娇不知他心中想法,待到了长街之上,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望去,见炊烟升腾,早铺林立,来往行人不断,甚是热闹。   她想出去吃些东西,但回过身一看燕茁,也就没了心思。   燕茁这人太狠了,那婢女的死就像最冰冷的利刃贴在她的颈项上,让她不得不时刻提防燕茁。   燕茁见她似要同自己说话,笑道:“殿下想说什么?”   燕娇摇摇头,“无、无事。”   “听父皇说,殿下要去书局?”   燕娇以这为由,自然是要去书局的,便点头道:“正、正是。”   燕茁点点头,不再多言,吩咐侍卫往金玉书局行去。   到了地方,燕娇先下了马车,也没想扶燕茁,燕茁也没在意,自己一手扶着腿,费力地走下马车。   燕娇瞥了眼站在一旁没有动作的车夫和侍卫,又瞧了瞧燕茁,不禁有些诧异,但转瞬间也就明白过来,从天之骄子变成这样,他又是要强之人,应是十分讨厌被人同情和帮扶。   她心中微冷,并未等他,率先往书局中走去。   燕茁抬眸看着她的背影,只觉这位殿下不似那日在他府上的模样,所以……她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吗?   他轻笑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往书局走去。   “表哥!”   “茁表哥!”   燕娇和燕茁皆停下脚步,往身侧看去,正是那日在燕茁府上的黄衣女子——清阳侯之女柳如。   燕娇见到她,眉头一紧,她可是记得这姑娘那日还把她当做登徒子来着。   原来,她竟是燕茁的表妹……   难怪那日那么霸道了。   她瞧了眼燕茁,见燕茁脸上没什么表情,柳如则快步走到他身前,施了一礼,就向燕娇看去,抿了抿唇,娇羞道:“太子殿下有礼。”   燕娇见她眸光婉转,面色酡红,声音如枝头莺啼,完全不似那日见她时的凌厉。   她心下叹了一声,回道:“姑、姑娘有、有礼。”   柳如看向燕茁,问道:“表哥和殿下要去买书啊?”   燕娇瞥了眼身前那“金玉书局”四个大字,心中暗道:这还不明显吗?   “嗯,表妹怎么在这儿?”   柳如笑道:“过些日子就是依依的生辰,我想着来给她选个生辰礼。”   燕茁听到杨依依的名字,眸中有了些许温和之色,点了点头道:“我这里又得了程竹大家的新琴,想必杨姑娘会欢喜,你到时代我送去。”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燕娇一听他提到琴,脚下一顿,这……   不会杨姑娘送的鸾凤琴是燕茁送的吧?   若是燕茁得知他的杨姑娘将那琴送给谢央,啧,好一段绝世“虐恋”。   不过,她一点儿都不同情燕茁,甚至巴不得让燕茁知道,让他气死,可偏偏谢央那厮抓住了她的小辫子,她是怎么都不能说的。   “表哥,你若是喜欢……”   柳如剩下的话吞没在燕茁那寒凉的目光中,她点点头,低声道:“我……我知道了。”   她一说完,又看向燕娇,扭捏地绞着帕子,“殿下……您喜欢什么书啊?臣女帮您选啊?”   燕娇转转眼珠,凑到她耳边,惹得柳如心头一跳,她就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就是对她有意思的!   哪里想到,燕娇接下来的话是:“实、实不相、相瞒,本、本宫来、来找春、春宫、宫图。”   这话一落,惹得柳如脸色绯红,又是气又是羞,偏偏不敢同燕娇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在燕茁身旁呆着。   燕娇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眼角抽了抽,率先抬步往书局中走去,心里盘算着怎么能把燕茁他们甩开。   她本就不是要来买书,一眼看过去各色书籍品类,也只懒懒地翻开几册,就往另一旁去。   燕茁见她脚步快,他又不太想让人看他,也就只得慢慢拖着步子,一双眼紧紧盯着燕娇。   他身侧的柳如还在问:“表哥,你今日进宫,皇上有说过为太子选妃的事吗?啊,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着现在皇上立了太子,那太子妃……”   不待她说完,燕茁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若你真想当太子妃,那……”   他微微垂下眸子,缓缓道:“那便让杨姑娘勿要亲近太子。”   柳如一怔,“依依?”   她见燕茁点头,心下转了几分心思,之前她表哥要被立太子时,皇帝就想立依依为太子妃,而现在,皇上还是想拉拢左丞相,立依依为太子妃?   她想了想,复抬头看向燕茁道:“表哥放心,我自有办法。”   燕茁见此,眉头一挑,果然,他这个表妹虽不太讨喜,但有时候还是可以帮他些什么的。   燕娇自是不知他二人说什么,草草选了几本书,便要离去,柳如见她要走,自是不肯,说道:“殿下,那日臣女无状,冲撞了殿下,若殿下不弃,今日由臣女做东,向您赔罪可好?”   燕娇见她眸含秋波,水雾绵绵,心里一抖,连连摇头,“不、不必了。”   柳如笑容一敛,随即咬着下唇,委屈地看着燕娇道:“殿下,是不肯原谅臣女吗?”   燕娇摇头,“不、不是……”   “既然如此,殿下就给臣女个赔罪机会如何?”   她一说完,燕茁也走到她们身旁,点头附和道:“那日臣生辰宴也不曾好好同殿下喝酒畅谈,不若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好生畅谈一番?”   燕娇瞧了眼柳如,又看了看燕茁,这……不会撮合她和柳如吧?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回绝。   燕茁自然是想让这个表妹嫁给燕娇的,他又笑道:“殿下赠臣的生辰礼,臣一直想寻个机会感谢殿下,殿下应不会不给臣这个机会吧?”   燕娇可以回绝柳如,但却不能拒绝燕茁,纵使知燕茁并非心甘情愿,但若她拒绝,那皇帝得知,可又是她的问题了。   燕娇抬眸看向燕茁,只得点头道:“既、既然六、六哥这、这般说,我、我就却、却之不、不恭了。”   三人中,最乐呵的就是柳如了,一路上不停找着话题同燕娇说,且语速极快,口吐连珠,“殿下,您之前不在京中,可能不知道,这京中最好吃的便是踏月楼,尤其是天下第一鸭,嫩滑多汁、唇齿留香。”   “京中最好玩儿的呢就是西边大街,一到节日时节,就更是热闹了。”   “哦,对了,殿下,您还记得依依吗?”   提到杨依依,燕娇有了几分兴致,微微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她。   可柳如一见她这眼神,眸光一暗,随即笑道:“听依依说,大师给她算过命,说她命中富贵,若想保得一世富贵,最好选个大她许多的夫婿,殿下,你说这大许多的男子早就定了亲,这可怎么是好啊?”   她说着,故作惆怅,但一双眼却不离燕娇面上,见她略怔松,又道:“不过,杨丞相为了自家女儿,怎的都会好好选选,您说是吧?”   燕娇看着柳如,心里隐约明白柳如的心思,表面看是关心杨依依,但实则却是在告诉她,杨依依是不可能嫁给她的。   她心下好笑,她连那能耐都没有,娶什么姑娘啊?   不过,若柳如说的是真的,那杨依依岂不是更认定了谢央?   杨依依同她一般大,谢央比她们虚长九岁,而且又是当朝太傅,可不是个好夫婿人选?   她没再多想,只点点头道:“正、正是。”   柳如见她没旁的说,微微一愣,旋即又不免一喜,看来殿下还不是很喜欢依依呢!   金玉书局离踏月楼不远,三人行了一会儿便到了。   只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燕洛、杨士安他们,还有一道娉婷身影,正是杨依依。   燕娇瞥了一眼燕茁,见他顿住脚步,一双眼瞧着杨依依,却又不敢太大胆,看了半晌,才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左腿。 第37章第37章   燕娇咳了一声,燕洛他们听到声音,扭过头来。   燕洛一见她,登时想起那日东宫之事,咬牙大步走到她身前,“你……你怎么在这儿?”   燕娇无语,撇撇嘴道:“你、你来得,我、我来不、不得?”   燕洛一噎,瞪了她一眼,燕娇一巴掌将他挡开,大步往里走去。   杨士安见状,折扇轻点肩膀,笑问道:“殿下,你那可人的小婢女怎的没同你来?”   燕娇冷冷看着他,刚要开口,就见燕茁上前一步道:“既然在外,士安兄且唤殿下九公子吧。”   杨士安一扬眉,点了点头,冲他一笑,“好啊,六公子。”   燕茁温和一笑,看向燕娇道:“九弟,既然遇上了,不若请小郡王、士安兄他们一起?”   燕娇瞥了眼杨士安,有些不大愿意,柳如看见杨依依在,又怕燕娇会同她亲近,看着燕茁道:“这……这不好吧。”   燕茁轻轻扫了她一眼,她讪讪闭上嘴。   杨依依见她没往自己这边来,心下诧异,唤了声:“阿如。”   柳如刚还同燕娇说那些话,见杨依依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虚,随即展颜一笑,凑到杨依依身旁,两人手挽着手,杨依依这才心里松了口气。   燕茁见燕娇不语,又看向燕洛他们道:“小郡王,不会怪我们坏了你们雅兴吧?”   燕洛翻了个白眼,摇着折扇,转了身,“不会,一起吧。”   燕娇一听燕洛应了,不由一怔,见燕茁笑看着她,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往前走。   待她经过杨士安身旁时,杨士安一展折扇,挡在他面前,微微俯身在燕娇耳边道:“殿下怎的不回学生的话?你那婢女肌肤如雪,婀娜多姿,你舍得将她一个人儿放在宫中?”   燕娇心下气怒,狠狠瞪着他,喝道:“住口!”   杨士安知她结巴,也说不快,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不结巴,轻轻笑了起来,看着她道:“殿下急什么?”   他一收折扇,朗声道:“不瞒九公子,父亲有意将依依许配给你,那日后你我便是亲戚,九公子倒不必如此气……”   “哥哥!”杨依依正走过他们二人身旁,听到杨士安这话,赶紧出声制止。   燕娇皱了皱眉,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杨依依要嫁给她?偏偏她这个当事人一无所知。   杨依依见燕娇蹙着眉,上前一步,低声道:“九公子见谅,我哥哥素来言语没什么张致,九公子勿要见怪。”   燕娇很想回一句:人不与狗争,但看杨依依温温柔柔的模样,盘旋在舌尖的话还是没说出来,只点点头,同他们侧身而过。   只经过杨士安时,还是忍不住伸出脚,一脚踩在他鞋上,疼得他“嗷”地叫了一声。   杨士安待要再言,被杨依依一把拉住,“哥哥……”   杨士安看了看她,瞪了一眼燕娇的背影,扫到自己鞋尖上那抹印,眸光一厉,再抬头瞥见燕茁微白的脸色时,轻吐出口气,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燕艽,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待得众人进了雅间,张浔德屁颠屁颠儿给燕洛扫了扫椅子,请他上座,燕娇见了,竖起眼来,张浔德一抬头,便见她凶巴巴的样子,手微微一抖。   他左瞧瞧又看看,有些不知道该让谁上座了。   燕娇看着燕洛,扬起唇角,“你、你若不、不想你、你爹第、第二日被、被弹、弹劾,请、请便。”   燕洛本待坐下,听她这话,咬牙切齿,一挥衣袖,坐到一旁去了。   燕娇眉头一扬坐在上首,燕茁坐在她左边,燕洛依着燕茁坐,气得一直扇着折扇,发丝飞扬。   柳如见燕娇坐下,想了想,便坐到她右手边,因其他人都是燕洛的人,自然都挤在燕洛那一旁。   柳如很是娇羞地坐在她旁边,为她添了一杯茶,与那日在六皇子见到的模样,真真是完全不同。   燕娇嘴角一抽,又抬头见杨依依挨着柳如坐下,姿态端庄,身姿轻盈,不由感叹:这姑娘什么都好,怎就眼神不太好,看上了谢央呢?   不过多时,菜上了齐全,小二拿来数盏酒壶,其中一盏正要放在燕娇和柳如之间,哪知柳如要转身同燕娇说话,小二一时躲闪不及,那酒便洒在了柳如身上,酒壶跌落。   柳如不意自己衣裳被洒了酒水,登时起身跳起脚来,骂他道:“你个混账东西,上面两个招子喂狗了?”   那小二连连赔罪,急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杨依依拉着柳如,劝她道:“阿如,算了吧。”   柳如被她这么一拉扯,也有些回过神,见众人都看着她,又见燕娇皱着眉头,心里暗道不好,只挥手让那小二退下,不再谩骂,只嘀咕着:“我就是觉得那小二太不仔细了,万一拿的是热汤,伤了九公子怎么办?”   燕娇闻听她此言,只觉这姑娘巧言令色,她看向那小二,只觉面容熟悉,刚要开口让他离去,就听姚行笑道:“呀!这不是林西冉吗?怎么不当伴读,啊,不对,不当你的小少爷,改当跑堂的了?”   燕娇听了他的话,再仔细打量一番这小二,竟是那林姓伴读!   自那日在琴室他说了那番话后,就再也不见他,卢清明明说他染了病,怎么跑到踏月楼来当跑堂了?   只见林西冉一脸窘色,不敢抬头看他们,双手紧捏着托盘,青筋分明。   燕洛嗤笑一声,道:“呵,胡言乱语之人,夺了他爹的官职都是便宜了他,也该断了他的科举之路才是,省得日后做了糊涂官。”   燕娇心下奇怪,这林西冉不过说了一句话罢了,怎么连带着他爹都被夺了官位,而他沦落至此?   她心下纳闷,柳如却是帮她问了出来,她打量着林西冉,看向燕洛他们道:“这人怎么了?”   姚行哼一声,回道:“不知死活,为山阴谢氏说话。”   柳如一听,撇撇嘴道:“呵!那活该。”   燕娇瞧了她一眼,微微侧着身子,低声问她道:“柳、柳姑娘,山、山阴谢、谢氏有、有何不、不妥吗?”   柳如见她愿意同自己说话,心里一喜,直了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当即回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事封得紧,山阴谢氏满门被抄说的是这谢氏弄权、欺上瞒下,实则是这谢氏贼人,着人强拐女子,更建了一座金院,专供贩卖,此等贼人,便是万死也不足泄恨。”   燕娇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心下却十分不平静,柳如又说了一些,无非是谢氏利用那金院建立买卖网,借腹生子、买卖妇女,良家、娼妓、还有富贵家妇人与小姐都有,俨然人间炼狱。   柳如又悄悄在她耳边道:“小郡王极厌恶山阴谢氏,便是因为他的表姐也被拐入金院,他焉能容忍谁为那山阴谢氏说话?”   燕娇心下震惊,不由抬头瞧了眼燕洛,见他狠狠盯着林西冉,握着酒杯的手指泛白。   依柳如的说法,那金院以白玉为阶,内点燃香,纱幔层层,黄金为壁,琉璃为瓦,待被查出之时,一夕倒塌,家中妇人被卷入其中者,无不拍手称快。   而山阴谢氏也从此消失,世上惟剩乌东谢氏这一谢氏大族。   燕娇捏着筷子的手一抖,险些掉落在地,燕洛听到声响,看向她,见她盯着自己瞧,眉眼一竖,龇牙道:“看什么?”   燕娇听了柳如的话,心里不想同他斗嘴,只吐了吐舌,就伸着筷子,夹起东西吃,只是听了这事,心下沉闷得很,看着面前的珍馐,却下不了筷子。   燕洛没再找林西冉麻烦,他离开之后也没再来,凡是上菜送酒都换了人来。   直吃到酒席快散,燕娇算了下时辰,到了与怀春他们约好的时辰,她手放在膝上,抬起食指轻点着,心里盘算着她该怎么出去。   有柳如在,只怕燕茁也不会放她走,她垂着头,想了半晌,眼睛突然一亮。   她直了直身子,装作不经意往门外望去,“这酒都没了,小二……”   说到这儿,她又惊呼一声:“鲤鱼?!”   她这一声喊,惹得众人都看了过去,燕娇赶紧施了一礼,对他们道:“我、我去寻、寻人,你、你们不、不必等、等我!”   说罢,脚底抹油,就往外奔去,边走边喊:“鲤、鲤鱼、鲤鱼!等、等等!”   柳如唤了声“殿下”,见她走得没了影,微微撅起嘴来。   燕洛蹙着眉头,“鲤鱼?哪儿来的鲤鱼?她要吃鲤鱼,自己去河里抓呗,切!”   杨士安却是沉吟片刻,低垂着头,遮掩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燕茁也是奇怪,今日同这位殿下一路,总觉得她要去哪儿似的,她刚才真看到什么人影了吗?   燕娇一路走到踏月楼外,只在檐下行走,避开从踏月楼窗子望下来的视线,走到金玉书局时,见到成林的身影,她才吐出口气。   成林等了她许久,见她一直未来,十分焦灼,此时见了她,喜得就要迎过来。   燕娇见状,赶紧竖起手掌,那成林便了然,燕娇随即手掌微弯,拂了拂脸,冲他点点头,示意让他先行,为她引路。   燕娇怕踏月楼里的人怀疑,会跟上她,跑了一路,口里叫着“鲤鱼”,待到了一小铺子前,拍了拍大腿,“咦?认、认错人、人了?”   她摆摆脑袋,又往回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跟上,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行去,远远跟着成林。   只她不知,一处小巷拐角处,在她行去之时,现出数道人影,翘尖黑靴、腰间提剑,窄袖缚腕,手按剑柄,人影映斜在地。   作者有话说:   最近正好看到新闻讲到妇女拐卖新手段,其中有老人迷路或是其他等询问路人女生,并称自己听不懂,希望女生帮忙领路的,这种需要帮忙的,姑娘们可以直接报警,让警察来帮助这些人,可以避免伤害,也可以帮助到人,不至于误伤。我知道姑娘们都是善良的,但总有恶劣的人利用大家的善良,所以一定要小心。还有以疫情为借口,比如坐高铁和其他交通工具出行,到了地方有人打电话,声称需要下车到某指定地点隔离的,都要跟当地的防疫部门核实,千万不要慌张,轻易相信,一定要确认再确认。   姑娘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正好写到这里,正好看到这样的新闻,就说的多了(吐舌)   嘿嘿嘿,依旧是爱美丽可爱菇凉们的一天,么么哒~ 第38章第38章   待燕娇到了王准他们院中时,只见一个绿衣小姑娘,她观其年纪,却怎么也无法同锦荷的年岁对上。   她看向王准他们,王准挠挠脑袋,眉眼之中有几分黯然,说道:“殿下,锦荷……锦荷她没了。”   燕娇一惊,锦荷十年前到了年岁出宫,如今也不过三十五岁,怎会没了?   她见那小姑娘眼中隐隐闪着泪珠,起身对她拜了一礼,就要磕下头去,燕娇连忙止住她道:“你、你这是要、要做、做什么?”   那小姑娘只顾着继续跪下去磕头,燕娇提着她的衣袖,想扯她起来,奈何这姑娘看起来小小的,却是有一股子蛮劲儿,死活还要跪下。   燕怀春见状,叹了一声,走上前来道:“殿下,就让她跪吧,这是代锦荷姑姑行的礼。”   燕娇瞧了眼怀春,又看向那小姑娘,半晌才松开手。   “民女齐念荷代母亲齐氏拜见太子殿下!”   那一声磕在燕娇心上,她眸光一颤,见齐念荷抬起头来,面容如花娇艳,约十四、五的年级,睫毛卷翘,上面缀着泪珠。   她说:“母亲一直念着殿下与娘娘,却因重病缠身,无法动身去寻殿下,今朝民女有幸得见殿下,应母之托,向殿下叩头谢罪。”   话音一落,她又狠狠磕了一下头,之后又以自己的身份见了礼,才缓缓道来当年的那些事。   这齐念荷并非锦荷亲生女儿,当年锦荷与王准本要成婚,但因良心不安,日日难以入睡,便想着去京中寻莫氏与燕艽,留了封书信便走了,可怜王准不识字,秀才帮他念了信,痛哭了好几天。   而锦荷在路上却被骗了,没了钱,孤身一人在街上,险些丢了命去,正是齐念荷的父亲将她救了,又见女儿同她都有个“荷”字,女儿又很喜欢她,只觉是缘分,求娶她做了继室。   锦荷在那之后,身体便不大好,不可远行,又听说九皇子离宫,不知去向,才断了念想。   齐家父女对她极好,也就安心过了日子,只后来齐父外出经商,失足落了水没了,她身子也越发不好,直到前些日没了。   锦荷临死之前,最担心的是念荷,而萦绕在她心头,无法消除的却是九皇子和皇贵妃。   “母亲临死前,将所有都告诉了民女,只让民女若有朝一日能见到殿下和莫姑姑,定要告知真相。”   王准他们早避开了身影,齐念荷看着燕娇,缓缓出声道:“皇贵妃身旁除了莫姨,还有一个大宫女锦华,皇贵妃离世当晚,她就投井自尽,说是她挂念主子,可母亲说,她当晚清清楚楚看见锦华是被两个侍卫拖下井去的。”   燕娇只觉浑身发冷,皇贵妃的死不是因为久病,而锦华也非自尽,二人皆死于非命。   两个侍卫拖下井,这宫中能有什么人使得动侍卫呢?   又听得齐念荷继续道:“锦华一直贴身服侍娘娘,而母亲只做些洒扫的工作,她们二人也不亲近,后来与锦华同屋或者相亲近的宫女太监都死了时,母亲才明白皇贵妃的死,另有缘由。”   燕娇放在膝上的手一紧,问道:“那、那是因、因何?”   早在之前,王准他们就告诉齐念荷太子殿下有口吃的毛病,是以她也没多惊讶,只回道:“母亲也不知,所有知情的全没了,她能从宫中活着出来,也是她不与人亲近,平日又不声不响,才得了这一命,只是……母亲听其他的宫女议论过锦华的死,说锦华陪着皇贵妃去见皇上,两人大吵了一通,但皇贵妃出来时,却很是开心,但那不久,皇贵妃就染了病。”   说到这里,齐念荷声音渐渐变弱,也垂下了头,毕竟,这话怎么听着,都好像在让人怀疑皇帝,但皇帝却是太子的亲生父亲,她心里不由忐忑。   而燕娇却没什么意外,她也怀疑过皇帝,毕竟,能拔出皇贵妃所有的眼线,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可她却想不通,为何皇帝要杀皇贵妃。   她之前也怀疑过燕茁的母妃齐妃,可皇贵妃不得宠爱,皇贵妃对齐妃来说,也没什么威胁。   所以,没有谁有这个理由杀她,那她到底因何而死呢?   齐念荷见她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暗叹这位太子处变不惊,更敬佩了几分,然后继续说道:“那些宫女也有活下来的,正同母亲一天出宫,一起离京时,又听她们说,锦华陪同皇贵妃去见皇上之时,二人似是在吵什么‘林氏’,母亲也不知‘林氏’是何人,但她在院中洒扫时,偶能见到皇贵妃回来提到林氏就十分厌恶的神情,可后来有一次,母亲却听皇贵妃说‘林氏也是个可怜人啊’。”   燕娇听她提起林氏,只觉熟悉,但她说完最后一句,突然就想起郑善在琴室曾说过的一句:哎,只可惜了那位夫人林氏。   “林氏?”   齐念荷点点头,“对,民女没记错,就是林氏,母亲后来也打听过,可这出了宫的宫女早就各自散去,也无法寻得,普通百姓,更是不知什么林氏。”   燕娇有些恍惚,她垂着头,细细思索,林氏是山阴谢丞相的夫人,那为何谢丞相满门被斩,却说可惜了她呢?   而皇贵妃为何之前那般厌恶她,却在后面也说她是个“可怜人”呢?   谢氏、林氏、皇贵妃、皇帝,这其中有什么关系?   皇贵妃的死也与林氏有关?还是说皇贵妃的死同山阴谢氏的金院有关?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一颤,突然觉得,一张巨大的网在不断向她收紧。   燕娇舔了舔唇,抬眸看向齐念荷,勾起唇角,直起身子,冲她行了个大礼,吓得齐念荷连连摆手,“殿下这是……”   “本、本宫代母、母妃、莫氏,感、感谢锦、锦荷姑、姑姑和、和姑娘告、告知真、真相,此、此义此、此情,莫、莫不敢、敢忘。”   齐念荷脚下动着,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只满面难色道:“殿下这不折煞了母亲和民女?母亲受过皇贵妃的恩德,此一事拖了这许久才得以告诉殿下,母亲也……也有愧。”   燕娇闻言,只摇摇头,“不,不、不来寻、寻我是、是对的,念、念荷,你、你也要记、记着,没、没什么比、比你们的命更、更重要。”   齐念荷看着眼前的这位殿下,看着她漆黑的双眸,里面的认真足以撼动人心,那一刻,她突然就觉得,来京是她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那位殿下在逐渐西斜的日光里,发带飞扬,唇角勾起一抹甚是安人心神的笑意,眸中闪着的暖意与感激,让她逐渐放松了身子,也缓缓笑起。   ***   远处墙头悄无声息趴着二人,正是街上隐在巷子中的几人。   那二人听到这些,心下也是一惊,慢慢放下身子,下到墙角,对在边上守着的人道:“回去告诉殿下,太子在查……”   还不待他说完,他的喉咙被人紧锁,那人声音冷得似幽潭,“查什么?告诉谁?”   那人看着眼前人一手锁着他的喉咙,另一手紧紧掐着同伴的脖子,他额前碎发被风微微拂到眼前,刮蹭着睫毛。   “世……”   “说!告诉谁?哪位殿下?”   少年发上的银圈泛着微光,晃了人眼,束发扬起,红袍微动,他的神色愈发冷,手中的动作更加紧了几分。   那两人呜咽着,脚下的同伴都已昏死,他们只能把着他的手,脸色涨得通红,嘴唇翕动。   见他们肯松口,魏北安微微松了手劲儿,其中一人道:“世子饶命,我们不过路过,并未……”   不待说完,魏北安出脚一踢,踢在他左腿膝盖之上,“啊”地一声惨叫跪地,捂着膝盖,疼得满头大汗。   魏北安看向另一人,“你说。”   那人眼珠一转,待要从腰间拔出匕首,魏北安伸膝一挡,将他的匕首推了回去,扬起一个手刀,将其打昏。   那人的叫声响起,院中的燕娇等人自然听到,便要开门看看是何人。   魏北安提着这两人走到院门前,门一打开,魏北安将那二人一把扔在地上,吓得燕怀春险些跳起来。   燕娇顺着大开的门,看到那一袭红色锦袍的少年,视线往下一落,见那两个半死不活的,眉头一蹙。   魏北安冲里面的王准勾勾手指,那王准也不知怎的,看到他就是一凛,颠颠儿地小跑出来,魏北安又伸手一指右侧那几个被他打昏的人,王准一惊,连忙叫着兄弟几个,去把人抬进来,还纳闷道:“这咋还大白天就醉倒了呢。”   燕娇:“……”   待他们将人都抬了进来,燕娇让他们都绑起来,众人一惊,燕娇叹了一声,摇头道:“这、这是杀、杀手!”   王准一听,一拍脑袋,赶紧拿出大绳子,将他们捆成一个大圆粽子。   魏北安抱胸看着她,也不问她为什么在这儿,这些人又是谁,还是往常那有些懒懒的模样。   燕娇走到他身前,问他:“你……你不好、好奇?” 第39章第39章   魏北安本闲来无事,在友人铺子里喝茶,往下一张望,便见燕娇从踏月楼出来。   他本想叫她,但听她唤着“鲤鱼”,他也往前看去,却并未见到李余晴恩的踪影,待她到了金玉书局对面,似是同一人使眼色,他心下奇怪。   直等到燕娇离去,身后跟着一行人,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便一路跟了过来。   他听得燕娇这般问,耸了耸肩,侧过头看向门外,院门前正有一颗大树,旁边开着三三两两的野花,倒也娇艳。   “殿下做的,自有你的道理,北安无需多问。”   燕娇心下一震,随即一笑,吸了吸鼻子,喃喃一声道:“多谢。”   魏北安嘴一努,眉眼带笑,却是未再言,只上前踢了一脚那还醒着的,懒懒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抬头看了眼魏北安,又朝燕娇看去,最后一咬破口中毒囊,一命呜呼了。   燕娇敛下眸子,知自己是被人跟上了,而这些人又是死士,可若是当日太平府的那些人,早就会对她下手,那这些人跟她来到这儿,这为了探听什么?   她只觉头疼,看向魏北安,见他捏着那些人的下巴,“咔嚓”一声卸了下来,燕娇瞪圆了眼睛,王准他们吓得抱在一起。   “你……”   魏北安看她一眼道:“这般,便不能吞毒了。”   众人:“……”   可等他们醒了,任由燕娇他们如何逼问,他们也只摇头,一双眼恨得紧紧的。   燕怀春瞧了他们一眼,轻声说道:“会不会是卸了下巴,说不出话啊?”   燕娇看向魏北安,魏北安上前一步,将当先一人的下巴归了位,那人又是一咬牙,歪着头死了。   燕娇见此,心下一叹,明白这些人都是死士,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看着魏北安一个个替他们安上下巴,然后一个个歪脖死了。   燕娇盘算着,这些人服毒自尽,那幕后者定然知此事,若是这般,她也可引蛇出洞。   想到这里,她起身让王准将这些人埋了,又说每逢休沐还会来此,让齐念荷先别离京。   齐念荷闻言,连连点头,“殿下放心,我不离开的,我父母亡故,家中也无牵挂,也想着来京中做些生意呢。”   燕娇扬扬眉,点点头道:“也好。”   王准因知锦荷并非嫌弃他穷苦,还养着一帮子弟弟妹妹而离开,后面早早亡故,也是伤心,又知锦荷对继女十分之好,不免也将齐念荷当自己闺女,这几日在院中,齐念荷和众人相处得极好。   而她也有几分经商头脑,就想着同王准等人一起盘个成衣铺子,她手中也有货源,在京中也好站稳脚跟。   “我就想像余夫人那样,做个女富商,让大晋、大楚和华国都用上我的东西,那才好嘞!”齐念荷手指相交而握,一脸憧憬地道。   “余、余夫人?”   齐念荷点点头,“对,听说她的夫君是当朝户部尚书,久不出来露面,但凡是出来经商的,无人不敬称她一声‘余夫人’,不冠夫姓,才是了不得呢!”   燕娇听她提起户部尚书,眉头一挑,看向魏北安,“鲤、鲤鱼是……”   魏北安点点头,接过她的话道:“李大人和余夫人之子,踏月楼就是他家的。”   燕娇:“……”我好嫉妒!   魏北安似是没看到她的脸色,又笑着加了句:“家中富可敌国。”   燕娇:“!”啊!她才是最穷的那个啊!   ……   第二日琴学课时,燕娇就见李余晴恩拿了一张上好的七弦琴,琴两边刻着青雀图腾,青雀翅膀之上缀着碧色珠子。   卢清他们围过来,摸着他的琴,“你这琴漂亮得很啊!”   李余晴恩不好意思地笑笑,“家母为我买的。”   秦苏却看着他的琴弦,赞叹道:“冰蚕为弦,光滑如珠。”   燕娇捂着心口,又嫉妒了怎么办?   “苏苏好眼光,这是程竹大师多年珍藏,不舍得卖呢。”李余晴恩摸摸鼻子道。   卢清好奇问道:“那怎么卖给你的?”   李余晴恩看着他,挠挠脑袋笑道:“那就多花点儿银子呗。”   卢清一默,扁扁嘴,也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坐在燕娇身后,双手按在自己的琴上,颇为嫌弃。   李余晴恩看向燕娇,见她那一张琴颜色掉了几块,不免开口道:“殿下,我让家母也为你寻张好琴?”   燕娇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自己的琴,余夫人帮她寻,她不也得给钱?   她撇撇嘴,又想到谢央说她的“勿要选焦尾一般好琴”,甩了甩脑袋,断然拒绝道:“不、不用!”   李余晴恩见她不愿,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卢清还是忍不住探过脑袋问他:“那你娘能不能给我也寻一张?”   李余晴恩刚要点头,就听秦苏道:“好啊,那你先给鲤鱼几万两黄金再说。”   卢清闭紧嘴巴,又见秦苏恶劣一笑,说道:“这是定金。”   卢清赶紧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李余晴恩见他如此,也只得作罢,倒是回过身,问秦苏道:“我这张琴值这么多?”   秦苏白了他一眼,没回话,倒是燕娇忍不住心道:就是制琴大师也忍不住黄金的诱惑不是?   不多时,魏北安也到了琴室,没注意到李余晴恩的新琴,只坐在位子上,胡乱将琴一放,等着郑善来。   郑善今日晚了些时分,匆匆来了琴室,刚抬袖擦了擦汗,一眼就看到李余晴恩的琴,连忙跑到他身前,险些绊了一跤。   他站在李余晴恩琴前,想伸手碰,又不敢碰,只不住感叹:“好琴,好琴啊!这可是传说中的寒江琴?”   燕娇见他惊喜得很,又多瞧了几眼那琴,又听郑善道:“寒江与碎月双琴,是传说中的古琴,碎月以朱雀为形,寒江以青雀为图,这上绘青雀栩栩如生,又以冰蚕丝为弦,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郑善痴痴看着那碎月琴,李余晴恩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点点头道:“正是寒江琴。”   他将琴往身前推了推,“先生,不若您用此琴为学生们开开耳?”   郑善惊喜地看向他,待要接过琴,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琴技不佳,恐坏了好琴。”   燕娇只觉一个两个似乎都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啊?   而郑善这么一说,让李余晴恩更加羞红了脸,“先生都怕坏了好琴,学生又哪里能用得?”   郑善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解释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你……罢,老夫且用此琴弹一曲。”   李余晴恩呼出口气,将琴奉上,郑善接过在手,小心翼翼护着,走到自己桌前,将琴轻轻放下,才坐好为他们弹了一曲《山阴调》。   郑善琴技配上上好的寒江琴,倒是比起上次听的更加宛转悠扬,似遨游天地之间,俯瞰山水草木。   一曲终,余音仍绕梁,郑善满面欣喜:“音如珠落,回响绵绵。”   郑善弹了这一曲,心满意足,连带给他们讲学都眉飞色舞起来,便是听到燕娇那难听极了的琴声时,都能对她温柔一笑,看得燕娇心里直发抖。   待下学时分,郑善心中畅快,也没让燕娇留下来继续练琴,只闭着双目,双手放在自己的琴上,嘴角含笑,似在回味刚刚弹寒江琴的意境。   “咦?殿下怎还未走?”待他睁开眼,便见燕娇还在下方坐着,不由一愣。   燕娇松开托着下巴的手,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先、先生可、可还记、记得那日说、说山、山阴谢、谢氏的林、林姓伴伴、伴读?”   郑善不知她为何问此事,但听她提到“林姓伴读”,眉头一蹙,“殿下问此人作甚?”   燕娇一叹,“先、先生有、有所不、不知,那、那日之、之后,这这、这位伴、伴读就没、没了踪、踪影,只、只昨日本、本宫在踏、踏月楼见、见到他,却、却在那儿当、当了小、小二。”   郑善闻言一惊,“当了小二?”   他问完,又紧了紧眉头,冲燕娇摆手道:“殿下勿要管此事,是做伴读还是做小二,那都是他选的路……”   还不待他说完,燕娇打断道:“可、可是为、为何他、他说完山、山阴谢、谢氏就、就被赶出、出宫,还、还有,先、先生提、提过的林、林氏又、又是何人?”   郑善静了半晌,看着她叹了一声,还是将山阴谢氏之事缓缓道来,与柳如说得一模一样。   她又问道:“那、那林、林氏呢?”   郑善却是摇摇头,“林氏,老夫也不甚了解,只一次,与老师学琴时,偶然有人提到谢家与林氏,老师红了眼,我们都有些奇怪,老师便说:‘无事,只是想起曾见过林氏风姿,不免觉得她太可惜罢了’。”   郑善的老师?   她想起那日谢央考他们琴学时,是替了郑善,那日郑善说为老师做生辰。   “老师也是山阴人,曾说过山阴出美人,林氏当得山阴第一美人,后来谢氏一事,林氏本要揭发其夫君,却为夫君所杀,老师才说,可惜了林氏。”   燕娇垂下眸子,然后抬头看向郑善,笑问道:“敢、敢问先、先生与、与您的老、老师,谁、谁的琴技更、更佳?”   郑善脱口而出道:“自然是老师琴技更佳。”   燕娇满眼的笑意,嘴角得逞一笑道:“那、那本、本宫明、明日拜、拜访您、您的老、老师,让、让他教本、本宫。”   还不待郑善惊呼出声,燕娇又道:“先、先生与、与本、本宫做、做师、师兄弟。”   郑善:“!”她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魏北安:鲤鱼很有钱,富可敌国的那种   燕娇:我已变身柠檬色,勿扰!   推一下预收文《城主他为我造反了》,碎月琴也会在这本文中出现哦~   文案:推一下预收文《城主他为我造反了》,是华国先祖故事,文案如下:   江三玖以救命之恩成了卫溍的婢女,卫溍处处放纵她,   府中人都说她是城主最宠爱的婢女,她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后来管家给卫溍选通房,却偏偏越过了她,   她问卫溍:“为什么她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失了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那时候,她以为他不是嫌弃她,只是觉得她太小,   直到他们去了天都,她见到那个岁云城的第一美人岁虞,   他说:“江三玖,不要把你那些小聪明用在她身上。”   那时,她忍住心酸,乖巧地点头,   可他还是为了岁虞,将她赶出府中,派人杀她,   她倒在染了血的雪地之上,突然就发现——   对卫溍来说,她江三玖其实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   ***   江三玖再次听到卫溍的消息时,天都城破,   他率铁骑于城下,向天下人道是为她造了反,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这人哪儿来的脸这么说?   【男主版】   卫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所救,   这个小丫头站在风雪之中,露出通红的脚趾,发尾血珠坠地,比他还要狼狈,   他给了她一枚价值千金的珠子,以为再不会相见,   后来,她进了城主府,以救命之恩换了活命的机会,成了他的婢女,   人人都说江三玖是他的跟前红人,有权有势,   他看着比以前嚣张许多的小丫头,只嗤之以鼻,   可很久以后,他真的为了她造了反,破了七城,灭了天都,屠了皇室,   “纵使用我的血污了你,我也要你成为我的无二夫人。”   1v1,sc,男主没通房,有误会,会解释清楚,真的是为了女主造反的!   女主前期小黑胖(有原因),后期慢慢变得巨美,女主如野草一样生长,坚强不摧 第40章第40章   燕娇是被郑善赶出琴室的,但她还是嬉皮笑脸问出了郑善老师李安乐的住处。   待次日,她一下了朝,同皇帝说了此事,皇帝嘴角一抽,又见她兴致勃勃,终是难得勾起一丝慈父之念,竟是准了她去拜访李安乐。   李安乐如今不过四十五岁,燕娇甚是奇怪,嘀咕了一声:“正值壮年,为何要辞官?”   壶珠本掀开轿帘往外张望,听得她此言,有些不解,“公子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燕娇点头,这问题大得很!   按郑善的说法,李安乐的琴技远远在他之上,而且很受皇帝赏识,却在最受看重之时,毅然辞了官,这就奇怪了。   不过,燕娇没同壶珠多说什么,只等到了李府,递了帖子,被迎入府中。   燕娇见到李安乐时,竟有一瞬恍惚,他的身姿如青青山上松,气质卓绝,哪里像个中年人?   待他转过身来,一袭青色布衣飘然,眼尾有一点小痣,显得他风流如山中高士,脸色微白,嘴角微压,倒显出几分苦相,更让人觉得他过往凄苦,心下不忍。   李安乐早从郑善口中听说了此事,他不由打量起这位有些胆大的太子殿下,他听闻这位殿下是皇帝唯一一个健全的儿子,却有口吃的毛病,不过瞧着面相,倒是有几分怜人,难怪郑善说她琴技不佳,却仍愿意倾囊相授,甚至来问他有何好办法。   燕娇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就要开口叫师父,李安乐听了,不由好笑,伸手止住道:“殿下勿急着拜师,你是善长的学生,老夫不好收你为徒的,更何况,也需让老夫看看殿下琴技,才心中有计较。”   燕娇见他有些严肃,又听他要听自己弹琴,脸皱了起来,又见他命人随意拿张琴来,心里有些微酸,郑善一定告诉他关于她的琴技了,可这随便拿个琴来,有点儿太受伤了……   她扁扁嘴,心想今日这弹琴不过是个由头,倒是无所谓了,只当她坐在琴前,看李安乐紧紧瞧着她时,还是不免紧张。   她哪里能记得什么完整的曲子,只抬手按照郑善教的指法随意弹了弹,再抬头时,只见壶珠捂住耳朵,脸上难色尽显。   燕娇:“……”   壶珠见她瞧过来,连忙将手放下,低眉垂首站在一旁。   而李安乐眉头紧蹙,并未多言,心下更觉得这位殿下胆子大了,她那股就是要同他学琴的自信哪儿来的?   李安乐叹了一声,摇头道:“殿下指法不稳,又……根基不稳,嗯,老夫以为,还是好生同善长好生学习才是。”   郑善字善长,李安乐多唤其字,二人平日里多交流乐理和为师之道,但李安乐平心而论,他第一次遇到这般不适合弹琴的学生。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燕娇也没指望他真教她,听闻此言,耷拉着脑袋,叹息道:“听、听说先、先生出、出自山、山阴,又、又闻山、山阴多、多如先、先生之、之才,那、那可还、还有什么人可、可以教本、本宫?”   李安乐蹙着眉头,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她道:“殿下需戒骄戒躁,善长于琴技一道已是上佳,何须舍近求远?”   燕娇却不理他,只嘟嘟嘴道:“好、好吧,可、可本、本宫听说若、若要提升琴、琴技,也、也需好、好琴,本、本宫伴读李、李家郎君就、就得了张名、名琴寒、寒江。”   寒江琴为户部尚书之子所得一事,李安乐也从郑善那儿得知,但听她说提升琴技需好琴,又忍不住动气,就她那琴技,给她张好琴,不是毁了琴?   燕娇见他有些气怒,心里发虚,但还是继续往下道:“本、本宫听、听郑、郑先生说、说碎、碎月琴与寒、寒江琴并、并称,又着、着人打、打听碎、碎月琴,得、得知山阴林、林氏曾有此、此琴,可、可为真?”   李安乐知她说话艰难,他又为人儒雅,不忍打断她,可等他听到“林氏”二字时,眼神一晃,失了心神。   燕娇自是没错过他的神色,心中更确信李安乐定识得林氏,她心下一定,又说道:“听、听郑、郑先生说、说您识得林、林氏,您、您可否引、引见?”   她这话音一落,李安乐目光陡然射过来,微眯着眸子道:“殿下听差了,碎月琴早已失了踪迹,哪有什么林氏得此琴。”   燕娇微微张着嘴,有些不敢置信,随即颓败地矮了身子,轻声一叹,“本、本宫还、还以为先、先生知、知道。”   “殿下勿要胡乱听信,习琴不以名琴为准,当以功夫见长,殿下且修身养性,好好跟着善长学习才是最好。”   可他这话一说完,就见那为殿下撅着嘴,抬头看着他,颇有些无理取闹道:“本、本宫不、不信,是、是不是您嫌、嫌弃本、本宫,故、故意说、说不知碎、碎月琴,不、不行,您识得林、林氏,那、那林氏亡、亡故,总、总还、还有亲人……”   还不待她说完,李安乐脸色大变,指着她道:“竖子胡言乱语,你可堪为储君?”   李安乐突然大怒,让燕娇一惊,壶珠连忙跑到她身边,刚要同李安乐说道,就被燕娇按下,她微微敛下眸子,却明白李安乐不仅与林氏相识,而且关系匪浅,后面她说到“还有亲人”,李安乐登时变了脸色,难道林氏真的还有亲人活着?   那这亲人是谢氏还是林氏?   她抬起头,故作蛮横纨绔模样,哼了一声:“先、先生无、无理,本、本宫是、是太、太子,您、您就不怕本、本宫同、同父皇说、说您与林、林氏相熟,更、更与山、山阴谢、谢氏交、交好吗?”   李安乐颤着手指着她,嘴唇微白,口中颤声道:“你……殿下勿要胡言,老夫……并不认识什么林氏,与谢氏也无往来,可凭陛下明鉴。”   李安乐一脸正气凛然,可燕娇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抹痛色,也知并不能从李安乐这里再打听出什么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说。   她故作轻松一笑,又施了个大礼,“学、学生无、无状,请先、先生见、见谅,学生自、自当痛、痛定思痛,好生同、同郑、郑先生习、习琴。”   李安乐见她突然变了一副端正模样,不由一怔,他是方正之人,看她守了礼,有些反应不过来。   “今、今日多、多有打、打搅,实、实在对、对不住先、先生。”   这位殿下还同他道了歉,端端正正施了三次大礼,这让他便是想骂也骂不出来,只等到燕娇出了他府门,他还在院中站了许久。   大门紧闭,“砰”地一声,打断他的沉思,不对,她不是来学琴,她是来问林氏!   李安乐猛然抬起头,目光锁向早已紧闭的朱红大门,早不见了那位殿下身影,她为何来问林氏?   她——知道了什么?   ……   坐在马车上,壶珠有太多不解,频频瞧着燕娇。   燕娇垂着头,摩挲着衣襟,想了半晌,才抬头对壶珠低声道:“一会儿你去书局,同成林说,让他找人盯着李安乐,看他什么人接触得多,有可疑的便来告知我。”   壶珠点点头,待行到金玉书局,壶珠先下了马,燕娇又命驾车的侍卫往王准他们的院中行去。   那侍卫一愣,“不等壶珠姑娘吗?”   燕娇脸上故作为难,咬了咬牙道:“不、不等,走、走吧。”   侍卫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便按照燕娇说的地方行去,待到了院门,燕娇只让他在巷口等着,另给了他二两银子,说道:“管、管住你、你嘴、嘴巴。”   侍卫接过银子,点头躬身应是,只等燕娇转过身影,往上抛着银子,啧,这太子殿下素来没什么银两,现下却是大方得很!   燕娇径直往前走去,待进了院门,只见齐念荷的身影。   齐念荷回身,见到燕娇,喜道:“公子!”   燕娇眸带暖意,走上前抚了抚她的发,又拿出手中的帕子,为她擦着额上的汗,惹得齐念荷脸红扑扑的。   “不、不是说、说了,不、不让你做、做这、这些事吗?”   齐念荷扭捏道:“可久不见公子,奴又没什么事做,自然就想着养养花草了,殿下,你看我养的花草好吗?”   燕娇被她拉得往前行去,见那一排排的各色花草,不禁摇摇头道:“你、你啊……”   她们二人又说了些话,燕娇从旁摘下一朵红花,为她别在发上,赞叹道:“人、人比花、花娇。”   “公子……”齐念荷羞得红了脸,低下头去。   燕娇见状,更加怜爱地看着她,嘴角勾起绵绵笑意,待到日落时分,才神清气爽地从院门中走出,嘴角带笑,那侍卫见了,眸光一闪。 第41章第41章   那日晚去书局接壶珠时,燕娇被壶珠好一顿埋怨。   壶珠又问侍卫他们去了哪儿,那侍卫得了燕娇使的眼色,只说带殿下去城外走了一圈,那里风光好。   壶珠撇撇嘴,勉强信了,看着燕娇道:“那……那公子下次带着我去。”   燕娇连连点头,只等到又一次休沐日时,说与魏北安他们跑马,不便带她,气得壶珠转身去了小厨房,不再理会她。   燕娇摊了摊手,甚是无可奈何,又赶紧去皇帝那儿奏请出宫,皇帝听她说约了魏北安他们比马,略一挑眉,还是准了。   这次随行的还是上次那个侍卫,燕娇同他熟悉,忍不住同他说壶珠生气一事,“你、你说,本、本宫是、是不是太、太惯着她、她了?这、这还同、同本、本宫气、气上了?”   侍卫笑回道:“殿下,这女人啊,总有些小心思,不过等您回宫时,给壶珠姑姑买些好玩意儿,哄哄她,保准儿她欢喜。”   燕娇挑挑眉,问道:“你、你有、有夫人?”   侍卫脸一红,摇头道:“那、那还不曾有,倒是红粉知己有几个。”   燕娇在他背后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却没多说什么,只让他继续行到上次去的院子。   侍卫一怔,“殿下不是要同世子他们跑马吗?”   燕娇眸光一厉,瞪着他道:“本、本宫说、说过什、什么?管、管住你、你嘴巴。”   那侍卫笑呵呵应是,一路行至王准的院子,等在巷口。   但燕娇这次,却是将齐念荷带了出来,让她坐上马车,对侍卫道:“去、去城外。”   侍卫看了眼这小姑娘,心里啧啧感叹,这可真是不便带着壶珠姑姑呢!   他也没多说什么,一路驾马车行至城外,听到里面那小姑娘娇滴滴道:“公子这是要带奴家去哪儿啊?”   不知殿下做了什么,惹得那小姑娘嘤咛一声,殿下朗声笑起来,他在外面摇摇头,啧,谁还没几个红粉知己啊?   到了城外,仍不见燕娇所说约好的魏北安等人,只见太子同那小姑娘两个坐在河岸边,太子为她编花环,又为她耳旁别花,又为那小姑娘编手串。   等到夕阳西斜时,太子才不太畅快地起身。   燕娇让侍卫先将齐念荷送回院子,二人在马车中依依惜别一番。   待离开王准院子,马车一路疾驰,直奔宫门。   到底还是晚了些时辰,燕娇也不在意,眉目飞扬,很大方地又给了那侍卫二两银子,嘱咐他不要乱言后,才往东宫走去。   夜色渐浓,月色微亮,映出她嘴角一笑。   燕娇等了许久,才等来柳生生,壶珠看向她,唤了一声“公子”。   燕娇懒懒地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壶珠一笑,做了个嘴型:“上钩了”。   壶珠连忙为她更衣,待收拾妥当,曲喜儿提着灯笼,燕娇同柳生生在后往轩辕殿走去。   柳生生刚刚又得了壶珠几个碎银子,弓着腰对燕娇道:“殿下,六皇子也在呢。”   燕娇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几分,看向他道:“多、多谢柳、柳总管。”   “殿下言重了。”   柳生生旁的不再多说,一路无言。   到了轩辕殿,柳生生与曲喜儿在外侯着,燕娇独自进了殿。   皇帝端坐于高位,沉着脸色,而六皇子的脸色更是不好。   燕娇瞥了眼燕茁,先对皇帝行了一礼,又看向他道:“六、六哥也、也在啊。”   燕茁回过神来,施了一礼,“臣参见殿下。”   燕娇摆摆手,又看向皇帝,颇有些小心翼翼问道:“父、父皇,您、您找儿、儿臣……”   皇帝不待她说完,只问她道:“今日去了哪儿?”   燕娇抬起头,眼神飘忽,“儿、儿儿臣去、去同、同……”   皇帝冷声道:“说实话!”   燕娇吓得一抖,连忙回道:“儿、儿臣去、去见了小、小荷。”   她的声音渐弱,只低垂着脑袋,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   皇帝闻言,放在桌案的手一松,“小荷”一听便是个女子的名字。   皇帝看了燕茁一眼,燕茁自是无话可说。   那日燕娇从踏月楼离开,他便觉得奇怪,命自己的暗卫跟着她,可一个暗卫都没回来,不是燕娇动的手脚,会是谁?   好好一个太子,出来魂不守舍,又匆匆而去,是要做什么?   他为了让皇帝信自己,不惜将失踪的暗卫说成是之前皇帝给他的人,不惜将皇帝给的人杀死。   燕茁一手拂过腕上的佛珠串,指尖发白。   皇帝自从听燕茁说他派的暗卫因太子而失踪,心下起了疑虑。   是以,每次燕娇出宫,他都准奏,派的侍卫是自己人,另又派了自己的心腹暗卫,从这些人口中得知的全然一样,皆是太子疑似养了外室。   皇帝心下这才轻快些,只想到她从孟随那儿得了点儿钱财,就去养了女人,不免要责问她,见她支支吾吾,竟还真是如此。   皇帝叹了一声,揉揉眉心,说:“你是太子,切不可因小失大啊!”   燕娇闻言,赶紧跪下,说道:“儿、儿臣省、省得,只是那、那女子……”   皇帝嗤了一声,“没有什么女子,你是太子,趁早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断了,你未来的太子妃定要出自大家。”   燕娇听皇帝说起太子妃,心里一紧,又听皇帝道:“你一个太子,平日里也没个暗卫,倒也不好,朕给你几个人用着吧。”   燕娇当然不想要皇帝的人,他给的人说好听的是护着她,难听的那叫监视,她刚想回绝,就听皇帝对六皇子道:“老六,你也别总盯着太子,在吏部好好历练,别想太多了。”   燕茁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垂下眸子,只觉是燕娇算计了他,若真是一个女子,燕娇会杀了他的人吗?   他刚要抬头继续将猜疑告诉皇帝,皇帝皱着眉头,呵斥道:“够了!朕知你心中有气,却不能胡乱以为是太子做的,她身边无人,如何能做得?今日朕且不多说你,你早些回府吧!”   “父皇!”燕茁急急唤道。   皇帝这是第一次呵斥燕茁,燕娇看得惊奇,也突然明白,皇帝给她暗卫是因为愧疚,一个六皇子都有暗卫,她一个太子却什么都没有。   而他又因六皇子的话怀疑她,更是惭愧,甚至觉得六皇子有陷害手足之嫌。   燕娇只做讶异状,疑惑地问出声道:“父、父皇,什、什么是儿、儿臣做、做的?”   皇帝摆了摆手,“无事,你也退下吧。”   燕娇张张口,但还是老实地什么也没说,躬身施了一礼,又同燕茁见了礼,才退出轩辕殿。   一出轩辕殿,就见柳生生满脸堆笑地看过来,道了一句:“天黑夜重,殿下慢走。”   他比寻常时更恭敬了几分,燕娇心下一叹,谢过他才大步离去,及离得远了,才缓缓回过身,望了眼轩辕殿,见燕茁从殿中出来,跛着的脚似更加疼得厉害,他紧咬着下唇,眼中寒凉,目光隔空袭来。   燕娇展颜一笑,对他见了一礼,做了个口型道:“六、哥、慢、走。”   燕茁瞬间捏紧拳头,心头起恨,燕艽,燕艽,就是他做的!   这次,是他急躁了……   不过,燕艽,来日方长,他冷声笑了起来,踏着月色,一瘸一拐往外走去。   燕娇则是轻快许多,抬头望着天边朗月,缓缓勾起唇角。   燕茁太急切了,他急切想揪出她的辫子,想让皇帝怀疑她,可她从进宫伊始,皇帝就断了她所有臂膀,连个像样的侍卫都不曾给她,而她又在太平府的小村子待了十年,还“弱不禁风”,皇帝如何能信是她杀了那些人?   她本也不敢确定这人就是燕茁,但此人不杀她,那就是要去揭穿她,那能定她罪的也就只有皇帝,若是皇帝,那这人可就不难猜了。   皇帝与余王不和,余王也不会傻到来同皇帝说这些,皇帝听了信他才怪。   那就只能是皇帝素来宠爱的燕茁,更何况秦苏的那些宫女眼线,更是一个消息不落地传到她耳中。   “六皇子多次进宫。”   啧,她还险些以为燕茁真是个温和公子,竟是条毒蛇!   她撇撇嘴,甩着大袖,大步往东宫走去,曲喜儿见她高兴,心中纳闷,但识趣地什么也没问,一路小跑跟着。   只次日,燕娇上朝时,听皇帝说了一句:“太子年岁不小,也当选选太子妃了!”   她的好心情瞬间没了,瞪大了眼睛瞧着皇帝,很想摇头说不用,但已有不少大臣跃跃欲试,纷纷上前应是,而她显得跟局外人似的。   这事就定下来了,皇帝将此事交给礼部员外郎岳临,岳临满脸堆笑应了,待到了文华殿时,连连恭喜燕娇。   燕娇扯扯唇,瞪了他一眼道:“岳、岳先生,本、本宫太、太子妃还、还没定呢,哪、哪儿来的喜?”   岳临见她有些不开心,讪笑一声道:“这……这不快了嘛!”   燕娇白了他一眼,没再理他,坐到座位上,卢清听她说什么太子妃,不由好奇地探过来脑袋,“殿下,皇上要为你选妃啊?”   燕娇抬眸看他没说话,卢清挠挠脑袋,又问道:“殿下,这娶媳妇儿也挺好的……”   他看燕娇逐渐变得凶狠狠的眼神,闭紧了嘴,又嘀咕了一声道:“不过,也有不好的,尤其你宠爱壶珠姑姑,这太子妃贤惠点儿还……”   不待他说完,燕娇伸腿踹了他一脚:“闭嘴!”   卢清委屈巴巴看着她,不知道哪儿又说错了,只得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   秦苏见了他这灰溜溜模样,嗤笑一声,然后看向燕娇,悄声问道:“殿下不想娶妻?”   燕娇眉头一挑,又听他问道:“我有一法,殿下可想试试?” 第42章第42章   秦苏给燕娇卖了个关子,只说此法定是能成,燕娇想想,秦苏也不会骗她,心中倒也不急了,眼角眉梢飞扬,连带听岳临讲礼,都没那么厌烦了。   等第二日休沐,她就同皇帝说要出宫,皇帝因之前怀疑她一事,心有愧疚,又想起她在外那许多年,不曾在京中体会繁华,心头涌起一股当慈父的念头,当即就准了。   只嘱咐了一句:“勿要在宫外久留。”   燕娇应了是,皇帝又按之前所说,给了她六个暗卫,让她一并带回东宫。   燕娇看着眼前这一排的暗卫,暗暗撇撇嘴,懒得给他们起名字,直接叫“一二三”,几人对视一眼,没什么表情,躬身应了。   燕娇懒懒一摆手,他们就“嗖”地一下不见了,燕娇见状,心下琢磨着一件事,魏北安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燕茁的人给打趴下了,那她这些暗卫,不会也是绣花枕头吧?   她皱皱鼻子,没再多想,赶紧出宫去同秦苏他们见了,一行五人就要往平乐坊走去。   她心下好奇,问道:“平、平乐坊是、是什么地、地方啊?”   她这话一问完,众人脚步一顿。李余晴恩是被胁迫来的,说是他不去,殿下就生气,殿下一生气,他就得滚蛋,此时一听燕娇问这话,他看了眼秦苏。   秦苏摸摸鼻子,冲燕娇一笑,那双狐狸眼流光溢彩,看得人晃了神。   魏北安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秦苏眼珠一转,在燕娇耳边轻声道:“不和殿下说了嘛,殿下去了便知,是个好地方。”   燕娇眨眨眼,又看向魏北安,见他将头侧过一边,她扬了扬眉,没再多问,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了。   只到了平乐坊,燕娇脚下一虚,秦苏扶着他笑道:“殿下也不能见了女人就腿软吧。”   燕娇转身就要走,秦苏一把拉住她衣袖,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带着些蛊惑的意味问道:“殿下不是不想纳妃吗?”   燕娇身子一直,又听他说道:“学生不是同殿下说过,这楚馆里的小蛮腰才是最妙的,今日来了,怎的不见识见识?”   燕娇:“……”   她琢磨了下,皇帝非要给她选妃,她又不能娶妻,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再则,她去多了,不信那些大臣不天天弹劾她,想到这里,眉间一松,转过身,就要进去。   可秦苏在她身后,这么一转身,鼻子直愣愣磕在他肩头,登时疼得她眼睛一酸。   “殿下没事儿吧?”   秦苏慌了神,见她摆手,才松了口气。   只他肩上被燕娇鼻子碰过的地方,似还有余温,软软的,有些暖。   她鼻头微红,眼里水波潋滟,端的更是比花还娇,比女子还媚。   秦苏甩了甩头,暗恼心中所想,见燕娇直起身子,似没那么疼了,才带着众人继续往里走。   平乐坊可谓美人如云,骚客云集,看名妓粉脂香腮,听时下小词小曲,热闹至三五更时,声声不歇。   几人一进入坊中,都被眼前众多美人姐姐和来往过客震撼住了,默了半晌,腿没那么软了,才去寻个去处。   其中一间最大的楚馆,门前两侧各挂着叠落的六个大灯笼,下坠粉色丝绦,随风摇曳。   待几人进了去,只见楼中热闹非凡,乐声悠悠然,曲调亦有情。   妈妈子将他们引到一处雅座坐着,笑看着他们道:“几位公子脸红什么?”   说罢,笑嘻嘻地以扇掩唇而去,唤了人来为他们添茶送果。   燕娇闻言,脸颊愈发涨得红,又瞧了瞧眼前的这几人,见卢清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些浑圆的姑娘,眼皮都不动一下,呆愣愣地张着嘴。   魏北安倒是坦然,但仔细瞧去,他耳尖发红,嘴唇紧抿,微微泄露出些许不自然,而李余晴恩头埋得极地,双手紧捏着膝上衣襟,不敢睁开眼,口里还嘀咕着:“君子当守礼,守礼。”   燕娇:“……”   她侧过头去瞧一旁的秦苏,见他一手摩挲着下巴,似琢磨着什么,看看那歌姬弹唱起来,略略点头,又见舞姬扭动腰肢,似是松了口气。   他歪侧着身子,在燕娇耳边低声道:“殿下你看,她们腰不比雀台那些姑娘的细?”   燕娇眨眨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问他道:“你、你之、之前也、也是听、听说的?”   秦苏不意她这般问,脸红了一瞬,嘴唇翕动,半晌才点点头,又悄悄在她耳边道:“殿下别管听说不听说,这儿的姑娘瞧着更好看就是了。”   燕娇颇有些无语,她就说秦苏穷成那样,哪儿来的钱逛楚馆?   她摸摸鼻子,点了点头,移开视线看向台上的歌姬美人。   不多时,有侍者送来茶水,这人刚放下茶壶,就听隔壁一人状似怀念道:“这些都是庸脂俗粉,在下曾远远见过安阳郡主,不愧为皇室之女,其端庄华贵,美似天人。”   因都用帷幔隔着,燕娇并不能看清是何人所言,只能隐隐看到几个人影。   这人一说完,又有人嗤了一声道:“再是尊贵人又怎样,夫君不喜,不就只得独守空房。”   说罢,这人怪笑几声,又道:“孟不吕也真是不知好歹,放着安阳郡主这么美的美人,都不知道用,可真是暴殄天物,既然不用,给我们啊哈哈哈!”   这人犹自大笑,他们的帷幔被人掀开,来人一脚踹倒他的凳子,揪起他的衣领,“你他妈说什么?”   燕娇他们对视一眼,都兀自一惊,这是孟不吕的声音!   他们往隔壁望去,隐隐见到一个人影手拿折扇,轻轻走到孟不吕身前,折扇搭在他的手腕上,说道:“小郡爷这是做什么?”   孟不吕斜看了他一眼,那被孟不吕揪住衣领的人回过神来,要挣脱孟不吕的手,口中嚷嚷道:“就是,别以为你是郡马爷就了不得,再说,郡马爷你现在在这儿,我说错了吗?郡主不就是独守空房,为你不喜,呵!不就像个活寡妇。”   “妇”字说了一半,就见孟不吕疯了一样,挥起拳头,狠狠砸在那人脸上,“我他妈打死你!”   隔壁众人惊呼起来,乱做一团。   燕娇见状,也是一惊,连忙起身奔到隔壁,只见那人被孟不吕按在地上,嘴角已染血,孟不吕的拳头犹如石头一般狠狠落在那人身上,险些要把这人打死。   这一刻,她可相信燕洛所说的:她这位表兄力能扛鼎。   “住手!”燕娇急急喊了一声。   也不知孟不吕是醉得糊涂,还是压根儿就想不管不顾,总之他那拳头砸得更狠了些。   燕娇往一旁看去,正见杨士安急得不行,喝令自己的手下去拉开孟不吕,原来刚刚拿折扇的人正是他。   “小郡爷,这是天子脚下,岂容你这般放肆?”杨士安道。   一众人上前去拉孟不吕,却根本拉不动,魏北安见此,拨开那些人,去拉孟不吕,沉沉唤了声:“小郡爷……”   魏北安手上加了些力道,孟不吕一疼,脑子也清明许多,而身下的人翻着白眼,脸上青紫伤痕斑驳,气儿都喘不匀。   孟不吕起身,抬腿踢了这人一脚,冷声道:“让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给小爷我记住了,下次再敢说安阳郡主,小爷我听一次揍你一次。”   孟不吕说完,就挣开魏北安,目光一扫这屋中之人,目光落在一个文弱书生打扮的男子身上,眯着眸子,恶狠狠道:“还有你……郡主是你能看的?下次再看,小心你的招子!”   那书生吓了一跳,瑟缩地躲在杨士安身后,不敢多言,只在心中叫苦,却再也不敢回味安阳郡主下马车时,那优雅姿态与如玉美貌。   杨士安见孟不吕这凶狠模样,又瞥了眼被下人扶起来的表哥,眸中渐冷,“小郡爷,纵是我表兄出言不当,我替表兄给小郡爷赔个不是,不过,小郡爷将其打成这模样,也实有不妥吧。”   孟不吕扫了他一眼,嗤了一声,“你想怎样?”   “小郡爷也该赔个不是才是,另我表兄此番是回京述职,他被你打成这般模样,敢问小郡爷让我表兄还如何述职?”   孟不吕:“同他赔不是?呵!怕是他受不起!”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就刚才杨士安表兄诋毁安阳郡主的话,孟不吕不再打他几拳都是轻的,还赔不是?   在场的人心中皆是这般想法,可杨士安只觉孟不吕打了他表兄,就是损了他的脸面,再则,在他心中,他表兄说得也并不错,安阳郡主独守空房,自是惹人怜惜,他孟不吕不要,他们倒愿意代劳。   杨士安自是不能这般说,只侧身一拱手,说道:“若小郡爷不愿,那自然要请圣上裁夺。”   “你威胁我?”孟不吕怒目而视。   作者有话说:   平乐坊灵感源于唐代平康坊,下一章名场面来啦~娇娇要长针眼了 第43章第43章   “你威胁我?”   杨士安不言,同他淡淡回视。   燕娇见此,便明白杨士安是要借此对孟不吕发难,虽孟不吕打人不对,但他们出言侮辱安阳在先,更是令人不齿。   她上前一步,看向杨士安,朗声道:“杨、杨士安,你、你表兄出、出言侮、侮辱皇、皇室之、之女,不、不若也、也禀明父、父皇?”   杨士安瞳孔一缩,又听她道:“这、这样敢、敢亵渎皇、皇室之人,能为朝、朝廷做、做什么好、好事?何、何须再、再述职?再说,你、你敢将、将他所说,告、告诉燕、燕洛吗?”   燕洛是安阳的亲兄长,要是听到这人说的话,只怕打起人来,不比孟不吕轻,而杨士安总跟在燕洛身边,他真敢将这话传过去吗?   果然,杨士安眉头一紧,思量了一阵,半晌,看着燕娇和孟不吕,嗤了一声,一甩衣袖,咬着牙往外走了。   他身后的文弱书生紧紧跟着,离孟不吕远远的,被孟不吕一瞪,吓得缩了肩膀。   孟不吕看向燕娇,知她是为自己撑腰,嘴唇翕动,还是嘴硬地说了句:“你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燕娇点头,“我、我知道。”   孟不吕一噎,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什么,一个人闷闷坐回自己屋子,正在杨士安几人雅座的另一边。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头喝了,不知是喝得急还是酒太辣,他脸皱成一团,眼中呛出泪花来。   燕娇摇摇头,叹了一声,坐在他身旁,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魏北安他们见她不走,也都坐了下来。   燕娇看孟不吕脸上已红得厉害,身上酒香味浓,想必之前就已喝了不少,她摩挲手中的酒杯,缓声唤道:“表、表兄……”   孟不吕听她的称呼,吊着眼睛瞧了她一眼,嗤道:“呵!我可担不起殿下这声表哥。”   这么说着,犹自不解气,又咬牙在燕娇耳边道:“我说了,你别指望我会谢你,我厌恶你,从你回京之前就厌恶你。”   他喝了太多酒,舌头已有些麻,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可那“厌恶”二字咬得极准,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但燕娇却分明从那双眼中看出一丝挣扎之色。   她轻声道:“表、表兄喜、喜欢安、安阳。”   她的话极为肯定,孟不吕闻听,身子一僵,随即扭过头,又饮了一杯,“关你何事?”   燕娇皱皱鼻子,心中只道:可大大关我事了!   她凑在孟不吕耳边,拿手挡着说道:“表、表兄以、以为安、安阳喜欢写、写《清平赋》的?可、可我与安、安阳是堂……”   还不待她说完,孟不吕将手中酒杯“砰”地一声放下,竖着眼睛看着她道:“那又怎样?关你何事?”   他眼中隐约有着泪光,看着眼前人那双干净的眸子,他突的就有些嘲弄起自己。   这是他小时候便很爱护的表弟,他最不愿的就是安阳会喜欢燕艽,可安阳素来喜欢有才学的男子,也知那赋并非他所作。   他总觉得,就算不出现燕娇,也会有旁的男子,比他更有才华,更得安阳喜欢。   总归安阳喜欢的人不会是他。   所以,他其实也并非是怨燕娇,只是更怨他自己罢了,但到底见到燕娇,便会想到那凭空得来的《清平赋》,平白得来的姻缘。   他捏着拳头,低垂着头,“那又怎样?总归不是我,我就算再背上十万书,也做不得……”   他低喃着,慢慢就倒在桌子上,口中喃喃唤道:“阿柒……”   安阳郡主名为燕柒,他唤的是安阳的名字。   燕娇侧头看着孟不吕,她记得孟随说过,孟不吕字为“悦奇”,还说不知他怎的起了这个字。   如今,她却是懂了的,“奇”取“柒”的谐音,是为“心悦阿柒”之意。   他将对安阳的喜欢,深深藏在自己的名姓里,那喜欢来得要更早些,许是他少年时的风流才华,便因此而来。   她眼中微酸,轻轻扯唇,她的这位表兄啊,傻得可怜!   “小郡爷说什么?”卢清纳闷道。   “好像什么七?”李余晴恩回道。   “小郡爷醉得厉害。”卢清豁然开朗,同李余晴恩嘀咕着:“有些人一醉,就喜欢数数。”   说到这儿,他又轻轻道:“小郡爷,再数该数八了。”   燕娇瞧他脸色酡红,知他也有些醉了,不禁摇头失笑,随即唤来孟不吕的侍从,让他送孟不吕回府。   待孟不吕一走,他们几个又开始絮叨起来,卢清说:“小郡爷今日这模样,我倒是第一回见,那拳头砸的,可真厉害。”   李余晴恩点头道:“也亏得北安兄在。”   魏北安一耸肩,也不多言,只看着燕娇道:“这酒甜的,九公子可多喝些。”   燕娇点点头,端起酒杯尝了一口,眼前一亮,这甜酿有股桃花香,也不醉人,好喝得紧。   秦苏见她的模样,也倒了一杯喝起来,又接连喝了好几杯,心里只道:不怪许多人都说平乐坊好,这酒就酿得妙!   他们五人在这儿喝得好不痛快,妈妈子来问他们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没人理她,妈妈子出去,直道怪事,瞧着俊俏,哪里想到都不行呢!   燕娇自是不知那妈妈子心中所想,只端着酒杯喝起来,又不醉人又好喝,哪里能放得下。   几人一直喝着,说着许多话,但也不知怎的,本不醉人的甜酿突然就让人头脑晕了,晕乎乎地听不清别人所言,只一个劲儿喝着,直喝到华灯初上。   他们从平乐坊离开时,是最热闹时分,姑娘们腰肢婀娜地站在路旁,来往行人不绝。   四人勾肩搭背,嬉嬉笑笑,摇摇晃晃地左走走,右走走,惹得行人纷纷避让,稀奇地瞧着这五位华贵公子。   那暗夜的流波荡漾在八月时节的风中,灯火微光与月光交辉,光影落在他们身上,泄在石子路上。   卢清大嗓门唱着歌,秦苏在这如狼嚎般的歌声中喊着:“九公子,你可欢喜?”   燕娇费力听着,大着舌头回喊:“欢喜!”   秦苏笑起来,那是燕娇见到他笑得最纯粹的一次,是发自内心无比欢喜的笑意。   “男儿当开天辟地,呜哈哈!”卢清耍了一个把式。   李余晴恩挨着他,因着他动作,被晃得险些吐出来,“你慢点儿……我头晕。”   魏北安一手搭在燕娇肩上,迷迷糊糊地歪着脑袋,正贴在她头上,燕娇一扭头,见他已是闭上了眼睛,步履却是稳得很。   月色辉映下,他的脸颊之上笼着一层光晕,睫毛卷曲细长,显得格外好看。   静谧之中,他腰间的铃铛清脆响起。   一行人不知行到何处,只见一片大白菜地,燕娇脑袋里晕,但见到白菜却突然很清醒。   她舔舔嘴唇,想吃白菜猪肉卷!   几人到这处,也都松开了手,燕娇一得脱身,就跑到白菜地里,寻寻觅觅,找到一颗硕大的白菜,抱了起来,紧紧贴着。   嘴里叨咕着:“白菜猪肉卷卷。”   卢清他们见她抱着白菜,都哈哈笑起来,卢清摇摇晃晃走到她旁边,掀开衣袍。   燕娇听他们笑声,迷蒙地抬起眼,只见卢清站着解开衣裤,暗夜中一个黑不隆冬直挺挺露出来,她吓得捂住眼睛,连忙丢掉白菜,脚底抹油跑了,险些栽了个跟头。   卢清笑她:“都是大男人,长得差不多,咋还害羞呢?” 第44章第44章   这一下,燕娇酒醒了大半,拿手狠狠揉着一双眼睛,甩着脑袋,想将刚刚那一幕甩出脑中。   卢清看她缩在一角,朗声笑道:“太子殿下,你这样可不行啊!”   待他穿好裤子,提起燕娇拿过的白菜,一把塞到她怀里,“殿下的!”   燕娇看着怀里的白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他他……洗手了吗?   还不待她多想,就听见一声怒吼:“燕艽!你偷我白菜!”   她歪着身子,顺着声音望过去,正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白面少年,少年卷起袖子,怒目而视。   不是燕洛,是谁?   ***   燕娇万万没想到,她一场醉酒,偷了燕洛“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白菜,让燕洛对她更咬牙切齿几分。   待到次日,宫门一开,燕洛就要揪着燕娇往宫里走去。   也亏得有燕洛在,昨夜宫门落了钥,她也有个去处,只也不知是昨天喝酒喝得太多,还是看了不该看的,她一觉醒来,眼睛肿得老高,长了针眼。   她垂着头,一手捂着眼睛,任燕洛拎着她往前走,她眯着左眼,往前面望去,不由咂舌。   这处是燕洛的别业,地方宽阔,土地肥沃,不光白菜种了许多,还有其他果蔬林立,她眼皮不由一抽。   魏北安几人昨晚也没离开,此刻见燕洛提着燕娇领子,齐齐瞪向他,燕洛被这些眼一看,嘀嘀咕咕将手松开了,末了,瞪了燕娇一眼:“你等着!”   燕娇摸摸鼻子,燕洛这算不算是对她“新仇加旧恨”?   燕洛先去寻他爹,一通告状,余王轻轻扫了他们一眼,带着几人进宫,路上还招呼起杨忠义等余王一派的官员。   而这事传得极快,也极为夸张,传到吏部右侍郎卢微然耳中就变成:太子携伴读卢家子、李家子等行偷窃之事。   卢微然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在后面远远望着前面那一行人,看到一片蓝色衣角,捂着心口喘了起来。   卢清自是不知他爹听了这消息,兀自同魏北安他们挤眉弄眼,李余晴恩一脸颓唐,身上衣服都皱了起来,只暗恼自己昨日喝得太多,忘了时辰。   魏北安看到卢清的神情,耸了耸肩,抱着胸坦然往前走着,卢清又拿手碰碰秦苏,悄声问道:“这怎么办?”   秦苏瞥了他一眼,他一身酒气,刺得人难受,挪开一步道:“能怎么办?”   秦苏也着恼,不知昨日怎么就往偏的地方走去,走到那儿也算了,偏偏是燕洛的别业。   燕洛同他们又好不对付,余王更恨不得将殿下处之而后快,只怕今日又得有一番周旋。   想到这里,他暗自摇头。   燕娇自然也想到此,不过,她此时更在意她的眼睛,这长了针眼,着实不太舒服。她没忍住抬手揉眼睛,燕洛“唰”地扭过头,斜着眼睛看过来,“你别想逃!”   燕娇撇撇嘴,燕洛怎么看她跟看贼似的,忍不住叨咕了一声:“我、我回自、自己家,逃、逃什么?”   燕洛一噎,狠狠瞪她一眼,才扭过头去。   待众人进了殿,皇帝一眼望过去,看到卢清他们也在,不由一愣,“这太子的伴读怎么也来了?”   燕洛待要上前,被余王一把拉住,身后一个余王派系的大臣道:“陛下有所不知,昨日殿下未曾回宫,实则去了小郡王别业。”   这人话说一半,皇帝眯眸打量着垂头不语的燕娇,眼中尽是猜疑之色,太子素来与燕洛不和,怎的去了燕洛别业?难不成之前都是装的?   想到这里,他眸色一沉,卢微然见状,赶紧上前道:“陛下,昨日太子去了小郡王别业,将小郡王的白菜给偷了。”   刚要开口质问的皇帝:“……”   卢微然这话一出口,群臣皆向燕娇看了过来,有不可思议的,有看好戏的。   燕娇恨不得钻到地缝里,而卢清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皆垂着头,羞愧得脸红。   “偷、偷白菜?”皇帝大概活了这四十几年,头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燕娇很想捂着脸,昨日醉得糊涂,看到白菜就想起白菜猪肉卷,一时就拿了一大颗,哪里能想到竟是燕洛的。   不,应该说,谁能想到堂堂小郡王喜欢种白菜啊?   她又甩了甩头,不对,偷拿是不正确的!   皇帝见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摇头,颇有些纳闷,又瞧了眼那几个伴读,问道:“你们说,可有此事?”   几人一听皇帝问自己,心里一颤,俱低下头,秦苏转着眼珠,琢磨着解此事之法。   燕洛见他们不言语,撇撇嘴,上前道:“陛下,昨日夜间,正是他们五人偷了那白菜。”   乐阳侯见魏北安也在其列,心里老大不愿意,又观他神态,便知确有其事。   他这儿子以前混,但是没混到晚上不归,还大晚上跑去偷盗,偷的还是一颗不值钱的大白菜!   他气得很,连带看着太子也有些不是滋味,上前一步道:“陛下,这当朝太子行径如斯,偷盗之罪,不可姑息。”   “臣附议。”余王一派见自己还没说什么,这卢微然和乐阳侯就先出了声,赶紧上前应和。   卢清和魏北安见他们爹上前,甚是不可置信,瞧了眼燕娇,赶紧道:“爹,是我拉着太子殿下去的。”   燕娇:“……”大可不必如此。   她偷偷瞧了眼皇帝,只看得见他嘴唇紧抿,隐隐有些不太乐意,心里求天求地,让皇帝赶紧废了她。   又想到她去楚馆的事儿还没说,就开口道:“儿、儿臣在、在平、平乐……”   听到她这话,秦苏隐约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把拽住她,先开口道:“启禀陛下,殿下因知益州之事,心中涌起大义,想到益州百姓犹自为粮食所困,而我们却衣食不缺,见了小郡王种的白菜,一时感慨,便拿了起来,绝非行偷盗之事。”   秦苏一口气儿说完,字字有力,说得燕娇都险些信了。   她瞧着秦苏,一时之间,不知该谢谢他,还是该捶胸顿足。   燕洛闻听,气得一跺脚,指着他道:“你胡说!”   秦苏坦然看向燕洛,笑道:“小郡王未知全貌,怎知我胡说?”   燕洛气得紧,“昨天你们明明醉得很,趁醉偷本郡王的白菜!”   余王见他沉不住气,将他拉在身侧,看着秦苏,笑眯眯道:“你这小儿倒是大胆,殿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卢清和魏北安皆说是他们拉着太子殿下去行偷盗之事,怎的到你这里却变了?”   秦苏也不惧他,只朗声笑道:“余王殿下,敢问卢清和魏北安何时说拉着殿下行偷盗之事?不过是说我们拉着太子殿下寻到小郡王的白菜地罢了。”   余王眉头一蹙,又听他继续道:“太子为益州百姓所忧,我们岂能见殿下不快,便想带殿下散散心,不妨走到小郡王的别业,见到那一排排白菜,心生欢喜,拉着殿下前去罢了。”   秦苏聪慧,知道余王会借偷白菜一事发难燕娇,但若此时说出去楚馆一事,别说不想要太子妃了,就是燕娇这太子之位都要不稳。   秦苏转转眼珠,拉过燕娇,又直言道:“陛下,您看殿下因忧心益州之事,这眼睛都起了火,肿了起来,便是见了那白菜,殿下心中也没许多痛快啊!”   说罢,他沉痛之色立现,看着燕娇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与担忧。   燕娇:“……”   皇帝听他这么说,也看了过去,刚刚看得不仔细,这么仔细瞧着,却见太子眼睛红肿,心下更是信了几分。   而一众大臣也偷摸望过去,暗暗吃惊,真的是为益州心忧成这样?   这一番话说得余王彻底没了言语,卢清等人也回过神来,赶紧点头道:“正是如此。”   燕娇瞧着他们,心里一叹,又是无法被废的一天呢!   她避开众人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就彻底垂下脑袋,更是坐实秦苏所说的话。   此时,她定是要顺着秦苏所说的来,不然,秦苏可就被冠一个欺君之罪了,这可不能胡来。   她说道:“父父父、父皇,确、确实如、如此,不、不过儿、儿臣拿、拿了小、小郡王的白、白菜,实、实有不、不妥。”   皇帝见她这般说,松了口气,笑道:“你有一片爱护百姓之心,是储君之胸襟。”   皇帝这么一赞,那就是板上钉钉认了秦苏所说的事实,而一众大臣总不能这时候反驳说她胡扯,那就牵扯了益州的事,谁不知道现在皇帝头疼益州之事,如今太子借着此事,算是避了难去。   余王一派相互看看,均是一脸难色,瞥了眼余王和小郡王,见小郡王一脸气愤,余王则是一脸坦然,都垂下头,不再言语。   皇帝看向余王道:“虽太子是因爱护百姓之心,但也让洛儿失了一颗白菜,朕这里给洛儿补上。”   听皇帝说的“让洛儿失了一颗白菜”,余王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但他也无法,动动嘴唇,回道:“陛下,此事是臣失责,哪知全是误会,小儿无礼,还望陛下海涵。”   余王扯了一下燕洛,燕洛不情不愿地施了一礼,“请陛下恕罪。”   皇帝笑着摆摆手,“不当事。”   说罢,皇帝又侧过头看向柳生生,让柳生生从他的私库里寻一颗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玉制白菜,笑对着燕洛道:“洛儿,这可比那颗白菜值钱多了。”   燕洛心里憋得慌,但还不得不躬身道谢,起身之时,暗暗瞪了眼燕娇,果然碰上她,就没个好事!   燕娇自然知道,昨日之事她也有错,在他看过来时,只垂着脑袋,心中一叹,皇帝果然厌恶死了余王父子,这用玉白菜打着二人的脸,也真够疼的。   不过,余王与皇帝对着干了许久,早练出一副铜皮铁面,皇帝送了玉白菜,笑呵呵应着,瞧着甚是欢喜,还唤了皇帝一声“皇兄”,直膈应地皇帝险些坐不住位置。   这一幕,也被史官记在书中,并称因此余王与帝交恶愈甚,又写道:太子殿下忧国忧民,愁绪三千,致使目暂不可视物,堪为国之储君,实百姓之福焉。   此事一了,又是一派君臣和睦之相,皇帝扫了燕娇一眼,看向岳临,问道:“岳卿,礼部擢选太子妃一事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   燕娇看向秦苏,为他点了首歌:听我说,谢谢你,哒啦哒啦~ 第45章第45章   皇帝前些日子将选妃一事交给礼部,岳临从众大臣之女中,选出三人,一听皇帝问,便将名册呈了上去。   燕娇看着那名册,心里一揪。   她看着皇帝,“父父父、父皇,其、其实儿、儿臣还、还小,当、当以国、国事为、为重。”   因皇帝问太子妃一事,忠臣皆屏神聆听,殿上显得尤为沉寂,她这一声响起得突兀,都朝她望去。   就是刚刚一直未曾言语的谢央都多看了她几眼。   燕娇摸摸鼻子,偷瞄着皇帝,可皇帝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并未搭理她,半晌,才抬头道:“杨家女与吾儿甚配。”   皇帝是看着杨忠义说的,而他并未说“太子”,显得并不高高在上,语气温和,像是对待寻常亲家。   “父父父、父皇!”燕娇瞥了眼燕茁,又偷偷看了眼谢央,惊呼出声。   皇帝只对她道:“太子忧思甚重,回东宫让太医好好看看你眼睛。”   说到这儿,皇帝又看向杨忠义,似是玩笑般问道:“杨卿,你瞧朕这儿子可配你闺女?”   杨忠义刚刚并未急着回话,只一直垂眸沉思,待皇帝现在当着众臣面上问了,他才笑着走上前,躬身道:“陛下哪里的话,能与太子为妻,是小女之福!”   皇帝似是松了口气,笑着点点头,一股脑儿给了杨忠义并杨依依许多赏赐,又让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   众臣皆知,皇帝这一遭,不过是走个过场,打从之前皇帝想立六皇子为太子时,就属意杨家女,如今太子换了人,太子妃人选却不会变。   但杨忠义是余王一派,皇帝这是明目张胆与余王抢人,没什么是比姻亲更牢靠的,皇帝这一招实在高明。   只是,余王焉能忍气吞声?   群臣垂着脑袋,心里都琢磨着,这事能成否?   还是——   再残一个太子?   太子妃一事算是板上钉钉,燕娇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她不经意侧过身子,就见燕茁看着她的目光,宛如吐着信子的毒蛇。   燕娇心里一凉。   这一早晨乱七八糟的事让皇帝头疼得很,说完了此事,就摆摆手下了朝。   燕娇望了魏北安他们一眼,见卢清被卢父提着耳朵一顿踢,魏北安也被乐阳侯拉着离开,几人朝她看过来,目露同情。   燕娇::“……”   燕娇气得眼睛有点儿疼,刚要抬手揉,就见眼前一双细长的手摊开,上面放着一方绣雀鸟的丝帕。   她不解地抬头,却见是谢央,自从那日在鹊夜湖同他说过话,平日上朝,倒是已许久不同他相谈。   他说:“用帕子吧。”   燕娇有些怀疑地瞧着他,谢央心眼子就像有九孔似的,每个孔都比她心眼儿大,许久不同她说话,今日示的哪份好?   不过,她还是接了过来,“多谢。”   那帕子凉凉的,放在眼睛上,解了不少痒意,另一只眼盯着他,问道:“太、太傅怎、怎还、还没、没走?”   谢央打量她几眼,笑道:“那日郑善先生来臣府上取乐谱,说殿下于琴学一事上甚是刻苦,还说要同他做师兄弟。”   听谢央这话,燕娇脸一红,见他嘴角含笑,更是羞得想钻进地底。   “殿下无需介怀,琴与诗一般难学。”谢央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份乐谱,双手奉上,“郑先生托臣为殿下写些谱子和乐理知识,还请殿下过目。”   燕娇一手捏着丝帕,一手飞快接过,“多、多谢。”   她一说完,就飞快跑出殿外,再不想看谢央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只等她回到东宫时,不免想起郑善的老师李安乐,便招来壶珠,问道:“怀春可来回过话?那李安乐都见过什么人?”   壶珠回道:“昨日怀春公子来了信,只说那李安乐没什么动作,平日里都自己在家里待着,也不出门,府中的下人除了买菜,也不出门,感觉像半个仙人似的。”   燕娇心里奇怪,难道是李安乐起了疑?还是他真就如隐世之人一般?   燕娇摆摆手,只道:“算了,想必从他那儿也打听不到什么了,让他们不必再看着他了。”   壶珠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甚是心疼道:“怎么出去一个晚上,眼睛就肿了?”   燕娇一听她提起这事,不免想起昨日夜黑风高,那白菜地上方立着一个黑不隆冬的大物,当即甩了甩头,把脑袋埋在被子里,闷闷出声,“无事,等、等太医来叫我。”   壶珠一脸奇怪地看着用被子把头紧紧捂住的燕娇,这是怎么了?   ……   是夜。   西华大街之上,三匹骏马飞驰,当先一人身着墨蓝金线祥云纹衣裳,身下骏马上覆紫色罩袍,上绣一个大字“谢”。   几人一路向东而至金珠巷,巷子一片沉寂,只闻得阵阵马蹄声响。   三人至谢府门前,翻身下马,步履匆匆,径直往谢央的三牙屋走去。   谢奇一扭头,见了这几人,眉头一拧,冲当先一人一拱手,便倚靠在栏杆上。   当先一人略点点头,走到谢央身旁,见他面上覆着一本书,脚步微顿。   谢央听到声音,缓缓直起身子,将书拿下,看向来人,“如何?”   “正如兄长所料,益州官员贪腐,多是余王派系,我们派人透露给裴寂,并未被他察觉。”   谢央正了正身子,沉吟道:“他倒未必不会察觉,只是如今顾不上给他传递消息的人罢了。”   谢宸一怔,旋即回道:“兄长放心,尾巴都让我扫得干净,不会让他查到兄长的。”   谢央点点头,瞧了他一眼,问道:“你从哪儿过来的?”   谢宸摸摸鼻子,知道这位兄长定是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了,他不敢说话,被谢央盯得紧了,才回道:“我这不是怕被人发现,就绕了路嘛。”   谢央嗤了一声,“绕去了平乐坊?”   谢宸抿着唇,不敢再言,谢央打量起他的衣裳,叹了一声,“还特意沐浴更衣一番?”   谢宸耳尖一红,转移话题道:“听说太子在查舅父?”   他刚从益州归来,便得知太子在查林氏,还去找了舅舅,他心下不免担忧,不知太子是否起疑,因不敢说林氏,生怕触了兄长伤心事,便问了这一句。   谢央看着他,目光很冷,说:“何人是舅父?”   谢宸一凛,“李……”   他看到谢央眉目一厉,不敢多言。   “你记着,这京中,你唯一的亲人便是我谢央,京中唯有乌东谢氏。”谢央的声音冷得令人发颤,到最后,才缓声道:“而你我的舅父在乌东。”   “是!”谢宸躬身道。   他抬起眼,见谢央冷着眸子,放在膝上的手有些用力,致使发白。   谢宸心下一叹,有的时候,他觉得这位兄长太过冷情,自从十五年前兄长到了乌东,真就将山阴谢氏彻底从他身上剜除,只剩下乌东谢家子。   可他也明白,兄长这是避祸,也是为他们乌东谢家避祸,其实兄长他也是最至情之人。   谢宸想到什么,抬起头同他道:“哦,对了,兄长,说起来,还有一事奇怪,我从益州回来,沿途路上,发现失踪女子甚多,大多在二八年华。”   谢央放在膝上的手一紧,谢宸说:“这些女子不知……”   他看了谢央的脸色,继续道:“是否会和当年金院一般?”   不过一瞬,谢央松开手,面上无甚波澜,又听他道:“只是,除了女子,还有孩童失踪,倒是又有些不同。”   谢央眉头一紧,只道:“你去查此事,看看是否有人偷运至京城。”   “是。”   谢宸应下此事,兄弟二人又说了些话,谢宸才踏着月色离去。   只当屋子沉寂下来之时,谢央便弯了身子,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泛白的双手。   过了十五年,他们还在建另一个金院吗? 第46章第46章   李安乐得知燕娇撤了人,心中不免一松,倒不枉他装病,骗了郑善一场。   自那日燕娇来寻他,他便不敢随意走动,又怕太子真的查到什么,遂装病引得郑善前来,以太子琴技不佳为由,让郑善去拜访谢央,为其作谱。   郑善见他面容消瘦,以袖拭泪,“老师,您好生养病,无须为此事劳神啊。”   李安乐冲他虚弱一笑,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李安乐摆摆手,就让郑善走了。   郑善自来对他这个老师言听计从,当下就去寻了谢央,这才有谢央制曲谱给了燕娇一事。   李安乐轻易不会找谢央,若要寻他,只会通过一间琴室,但因有燕娇的人看着,李安乐只得通过此法。   他望着庭外斑驳树影,不免一叹,他知以谢央的聪明才智,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果然,今日就不见了太子的那些人。   他肩上披着一件外裳,此时将其脱下,叠放整齐,想到曾经那个孩童不过十岁年纪,举弓望日,脸上稚气未脱,却说着:“大丈夫可与日比长短乎?”   说罢,一箭射出,直冲天际,最后远远钉在树桩之上,少年的手微微发颤,却是傲然一笑。   他不是与日比长短,他是要与天比。   可那样的少年,却再也未弯过弓,也未射过日。   李安乐将头探出小窗,看雨打秋叶,竟是入秋了呢。   他目光落在打湿的地上,那年谢府的血比这场雨流得还要多,也从那时,那少年便明白,世上最有用的是权力。   李安乐伸出手,接住雨滴,任由其打湿指腹,他苍凉一笑,低声喃喃:“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啊。”   ***   燕娇接连几日,眼睛都不大好,只得戴着眼纱去文华殿,卢清几人见了,只觉她这模样好玩儿,低头憋着笑。   燕娇捏着拳头,气得瞪了卢清一眼,卢清不意她看过来,也不知怎的,被这眼看得一屁/股坐到位子上,可他屁/股火辣辣地疼,“嗷“地一声叫了起来。   燕娇捂着耳朵,看他直起身子,揉着屁/股,嘴角一抽,卢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动起手来还真是不含糊。   于是,这几日的文华殿,一众先生就见卢家子像个猴似的坐不住,而太子仗着眼睛疼天天睡觉,气得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   燕娇眼睛好得也快,也不能再以此为借口,又见几位先生被她气得好像又多了几道皱纹,心中颇为心虚,而魏北安他们因上次之事,回到家中也不好过,就是鲤鱼带的菜食都没有那么丰盛了。   正好皇帝赏了东宫不少螃蟹,燕娇便拉着壶珠将这些“八爪”给酿了,好缓和一下文华殿气氛。   她先将螃蟹剔净,里面酿好肉沫,外面裹一层粉团,然后放在油锅里过一遍,炸得酥酥脆脆,最后再放点儿酒和醋一酿,香极了。   第二日,燕娇一下早朝,先回了东宫,将这些“八爪”用油纸包好,放在篓子里,背去了文华殿。   因多走了一回东宫,便迟了些时分,正逢李延玉的课,只见他眉目一竖,待看向她背着的篓子,不由一愣。   燕娇冲他一笑,将篓子放下,从中拿出一份酿螃蟹,递给李延玉道:“先生,中、中秋安、安乐。”   那油纸上透着零星油点,闻起来也香香的,惹得人食指大动,李延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也没绷着脸,笑道:“多谢殿下。”   他一接过,卢清等人也松了口气,都巴巴望着燕娇。   燕娇见他们那模样,一阵好笑,先将几份给其他几位先生的摆在自己桌上,剩下的放在他们中间,悄声道:“你、你们分了,也给、给你、你们家、家里尝、尝尝。”   卢清闻着味道,已是醉了,问道:“殿下,这是壶珠姑姑做的?”   燕娇眨眨眼,没说这里有她的手笔,只点头含糊着:“嗯,吃、吃吧。”   李延玉见他们将手伸进篓子,拿戒尺一拍桌子,“做什么呢?先上课!”   卢清委屈地缩了缩手,其余几人也有些怅然,燕娇见状,扭过头对李延玉委屈巴巴道:“先、先生,凉、凉了不、不好吃。”   李延玉一边闻着那香脆味儿,一边看着燕娇那热切眼神,终是舔舔唇道:“那……你们先吃,晚些时候下……学。”   还不待“学”字说完,卢清几人已伸手将螃蟹拿出来,四人狼吞虎咽一番,吃得嘴边尽是油,李延玉看他们几人吃得这般香,终是忍不住咳了一声,偷偷将桌上燕娇给的酿螃蟹拿走,放在袖中道:“老、老夫去外一趟。”   谁也没在意他走不走,四个人险些抢起来,卢清:“我给我爹娘拿几个。”   “呵!你那叫几个?”秦苏斜着眼看他。   魏北安见他两个吵着,伸手将篓子移到自己脚边,极快地抓了六包,几人顿时将眼斜过去看他,他一耸肩,“剩下的你们分吧。”   众人低头看着篓子里所剩无几的酿螃蟹,再抬头紧紧盯着他,就刚才,这位世子爷一只还没吃完,手就伸进去拿了另一个,一口气儿吃了三个,还拿了六包,可真是够意思!   李余晴恩吃饭慢条斯理的,此时也不过才吃半个,手也抢不快,拿着剩下的半个,看着魏北安,有口难言。   秦苏抱着胸道:“剩下三个,我和鲤鱼怎么分?”   说着,他又瞪了卢清一眼:“还有你!拿那么多好意思吗?”   秦苏这话不仅是问卢清,也是在刺魏北安,魏北安像听不见一般,将那六包塞进自己书袋里,闲适得丝毫看不出刚才他抢吃的的那股劲儿。   卢清见魏北安都这么安逸,他自是更不怕了,本来他和魏北安就比秦苏和鲤鱼胃口大,分多点儿也正常嘛!   再说,像秦苏压根儿不用给继母分,他爹也就配分一个,不对,半个都便宜他了。   鲤鱼分两个,尚书和尚书夫人各吃一个,正正好好嘛!   想到这里,他心里安稳不少,抬眼见秦苏和李余晴恩巴巴望着自己,他咽咽口水,用舌头将怀中的几个油包都舔一遍,惹得秦苏跳脚。   “卢清,你恶不恶心!”   李余晴恩抽抽嘴角,摇摇头,继续认命地低头吃着剩下的酿螃蟹,哎,壶珠姑姑怎么把螃蟹酿得这般好吃呢?   燕娇见到这一幕,直捂着眼睛,不忍直视,又冲秦苏和李余晴恩道:“你、你们下、下学等、等等我,我再、再给你、你们拿。”   话音一落,魏北安和卢清都看向她,燕娇吐了吐舌,“没、没你们份、份儿了。”   卢清一脸受伤,壶珠姑姑做的这酿螃蟹酥脆好吃,他可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螃蟹,外面酥脆,里面酿得肉也细嫩多汁,这么点儿哪里够塞牙缝啊?   他还待要开口再说,李延玉已是一脸回味进了殿,看向燕娇的眼神温和许多,一堂课下来,那笑就没消失过。   卢清憋了一堂课,李延玉一走,就打起燕娇桌上剩下的酿螃蟹主意,“殿下不吃,也再给我点儿呗?”   燕娇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那些还不够你吃啊?傅老先生他们的你也惦记?”   “我那不是还得给我爹娘分嘛。”卢清揪着衣襟,撅着嘴道。   但想到这是燕娇留给傅老先生他们的,也不禁脸红起来,摸摸脑袋道:“要不……殿下,我下学也等着你,再给我也拿点儿呗?”   还不待燕娇开口,秦苏就已道:“卢清啊卢清,你要不要脸啊?”   卢清撇过头瞧他,伸着舌头道:“民以食为天,我要脸干嘛?”   秦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彻底不想理他,燕娇见卢清扭过头看她,也一扭身子,翻开课本,不再搭话。   卢清摸摸鼻子,委屈地回到位子坐下,到底没忍住,把自己抢的拿出一个,嘎吱嘎吱开始吃起来。   李余晴恩见他吃起来,忍不住舔了舔唇,心里感激:好在殿下一会儿还给我们拿些,哎,要是能把壶珠姑姑借我府上就更好了。   燕娇压根儿不知道李余晴恩的念头,等傅老先生来了,连忙将一个油包递上前,“先生,中、中秋安、安康。”   傅老先生深感欣慰,只觉太子殿下尊师重道,又想起前些日子,太子因忧心益州百姓,患了眼疾,还在他课上认真读书,眼中一片湿润。   “殿下为国忧心,为民挂怀,又这般惦念老夫,老夫实在无以言表。”   燕娇看傅老先生抹了抹眼泪,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儿来,连忙将油包推上前,“先、先生,您、您别哭、哭伤了身、身子,您尝、尝尝。”   “好,好!”傅老先生将泪拭干,拿起那油包,打开细细品尝,惹得卢清几人皆咽了咽口水,盯着那红黄“八爪”看着。   傅老先生因年岁大,倒没吃那么多,只不过,下学时分,临踏出殿门,他回身望着燕娇,“殿下,能否将这做此珍馐之人借给老夫几日?”   众人齐刷刷将目光看向燕娇,燕娇:“……”   这一个个什么毛病?   ***   燕娇自是断然拒绝了傅老先生,惹得傅老先生一步三叹地走了。   燕娇呼出口气,笑话,这酿螃蟹是她做的,她还能把自己借到傅府去不成?   因她答应好了鲤鱼和秦苏,一下学便回到东宫,给他们二人又取了些酿螃蟹,让他们回去拿给家里人。   今日他们离宫,就要等中秋佳节之后才能相见,因皇帝命齐妃准备中秋家宴,燕娇倒是无法同他们出宫,要不然她还是要去平乐坊多转转的。   她是势必要把“太子流连花街柳巷”这个名头传到杨忠义父女耳中的!   似是知道燕娇的念头,秦苏特别上道,问道:“九月初八是世子生辰,待那日,咱们再一同去平乐坊走走?”   燕娇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好、好啊!”   只是,燕娇万万没想到,应了九月初八之约,却会在这一天将十五年前的真相揭开面纱一角。   作者有话说:   我馋了,所以我也要馋馋你们,嘿嘿嘿   酿螃蟹这里的描写改编自《金瓶梅》第六十一回,做下备注。   哇,这一章字数是3333,我一个字都不动了哈哈哈哈 第47章第47章   谢宸在城门守了半个月,想他堂堂乌东谢家子,要受着风吹雨打,还要忍着对往来姑娘,只能看、不能上手的罪,心里忍不住嘀咕了几句。   又看到一个漂亮姑娘从眼前走过,他摸摸下巴,“这大半月也不见一个可疑的,难不成是没将人弄到城中?”   身后侍卫听得此言,建议道:“公子,不若咱们出城看看?”   谢宸瞥了眼一众侍卫,点了点头,率着众人出了城。   城外有一处流云亭,因四角的檐儿形状如云而得名,来往行人有不少都会在此歇脚,因此这亭子附近就有了不少茶水摊子。   谢宸他们都换成普通百姓的装扮,但谢宸其人身如松柏,面如冠玉,到底是难掩其风姿。   谢宸喝着茶,一双眼盯着过路行人,直到一驾马车停在不远处,秋风袭来,车帘被掀开一角。   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他捏着手中茶杯,久久没回过神,待那车夫提好酒壶,驾马车而去,他才一扬茶杯,茶水尽数没入地中。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以为他是看上了人家姑娘,就听他道:“跟上那马车。”   他扬起一边唇角,邪邪一笑,“总算等到他们了!”   众人一听,当即撂下茶杯,整好衣襟,快马跟上那马车。   谢宸一拉缰绳,身下骏马一扬马蹄,箭一般飞奔出去,他脑中闪过那姑娘的眼睛,又闪过那姑娘发白的嘴唇费力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这半个月,总算没白蹲,啧!   ***   九月初八,魏北安生辰这天恰好是休沐日,而皇帝因得了燕娇的酿螃蟹,对她十分满意,她刚开口提离宫之事,皇帝就准了,还嘱咐她带着“一二三”他们,省得又弄出“偷白菜”的误会来。   燕娇摸摸鼻子,躬身应了,回东宫时点好人数,让他们都躲在暗处,就悠哉悠哉地出了宫。   她头上系着白色金边发带,秋风乍起,发带两边飘向身前,为了方便出行,特意穿了小袖衣裳,走起路来,显得更加轻盈。   躲在暗处的“一二三”紧紧跟着燕娇,心下却都闪过一个念头: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潇洒美少年!   燕娇虽不情愿这几人跟着自己,但想着他们也是皇帝派的人,正好可以将她做的事传到皇帝耳中,也没什么不好。   燕娇到平乐坊时,远远就见卢清不太自在地来回走着,想看那些姑娘,又不太敢多瞧,最后涨红了脸,低着头闭紧眼睛。   燕娇心下好笑,走上前去叫他,他才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就见魏北安他们相继来到。   秦苏走上前,看着卢清就笑,直弄得燕娇一头雾水,“你、你笑什、什么?”   秦苏看向她,眯着细长的狐狸眼,“九公子有所不知,刚刚路上从鲤鱼那儿得知卢大人正为阿清议亲呢,那他陪咱们来这平乐坊,不太好吧?”   一听他这话,卢清连连摆手,“秦小苏,你可莫要挑拨我与九公子的情谊。”笑话,秦苏想甩掉他,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看他们二人还要吵起来,燕娇赶紧看向卢清,问道:“议、议亲?哪、哪家姑、姑娘?”   卢清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几人中,他年纪最长,再过一个生辰便是弱冠之年,他爹因上次白菜地之事气了好几天,就放了话,要给他娶个管得住他的夫人。   若是之前,他倒是不太情愿的,但上次来了平乐坊,看到姑娘都柔情似水,又见孟不吕为安阳郡主教训那些人,突然就觉得,娶个夫人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挠挠脑袋,憋红了脸道:“是吏部郎中陈大人之女。”   燕娇恍然,卢清他爹是吏部右侍郎,这位陈大人正在他爹手下。   卢清怕她不让自己进去,赶紧一挺胸道:“殿下放心,我不乱看!”   燕娇噗嗤一笑,怪不得他刚刚想看那些姑娘,又不敢看,敢情日后会是个好夫婿呢。   他又低低在燕娇耳边道:“更何况,庚帖未换,还不算定了呢。”   燕娇瞪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知他是担心被自己丢下去,摇摇头,率先抬步往上次去过的天香楼走去。   一进到楼中,只见红纱飘摇,下坠五色珠,栏杆上挂着数幅美人图,正中的台子上美人翩翩起舞,又有小曲鸣鸣,而上的每一个雅座之上都悬着一顶明珠灯。   燕娇不免觉得惊奇,今日这天香楼倒是比那日所见更富丽,人也更多。   “多亏我有先见之明,提前半个月定了雅座,要不然,咱们可连个位子都没有了。”秦苏笑说道。   燕娇瞧他那“一脸求表扬”的神情,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你最、最英明神、神武了。”   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刺耳呢?   秦苏看她一眼,轻咳了一声,唤来侍者领他们去了雅座,临上楼梯时,就见不远处吵闹起来。   “妈妈子,你这挂以前的花魁图做什么?倒是把今日选花魁的美人图挂上来。”说话人又看向众人,起哄问道:“你们说是吧?”   “对啊对啊。”   妈妈子扭着腰肢,轻扬手帕,“哎哟,我的大人啊,这图都给你们看了,待会儿不愿意看人了,可怎生是好?”   “那不……”   还不待这人说完,妈妈子又道:“各位爷就尽管放心,今日的姑娘各个美艳动人,这选出的花魁,定是最美的那个!”   燕娇这才明白今日这天香楼为何这般热闹了,原来是要选花魁。   只等到夜幕降临时,陆续来了不少达官贵人,燕娇往下一望,好家伙,御史大夫都来了,还有朝堂上不少熟面孔。   她撇撇嘴,原先在朝堂上一个个多正经,现在摸摸这个姑娘,碰碰那个姑娘,再亲个嘴儿,磕碜死个人!   燕娇捂着眼睛,不忍直视,秦苏看她动作,不由一愣,“殿下,怎么了?”   他们没上过朝,自然不认识这些人,燕娇呼出口气,猛灌了一大口茶,才摇头道:“无、无事,还、还有多、多久选、选啊?”   “应是快了。”秦苏看着台子侧面忙得团团转的妈妈子,轻声回道。   他们这桌上好了酒水和瓜果,李余晴恩还是不敢多瞧,一个劲儿地吃瓜。   魏北安和卢清已是对饮起来,燕娇托着下巴,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便也和他们喝起酒来。   三杯酒过,整个天香楼灯火熄灭,唯有他们雅座上的明珠灯亮着,微弱灯火,却可见依稀美人面容。   乐声悠扬响起,美人以纱覆面,脚尖轻点白玉地,纤纤细发如薄雾,半露酥/胸似明月,红纱一落惊天人。   每个姑娘跳完,都会有人砸银子,谁得的银子多,谁便是今日的花魁。   正如妈妈子所说,这些姑娘各个极美,倒是难为了一众看客。   燕娇倒是想为所有姑娘砸银子,奈何她太穷了!   她闷闷喝了口酒,捂紧自己的小钱袋,那里面是壶珠给她装的几块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只是,这里真的就只是几块碎银子而已。   她目光又看向还在吃瓜的李余晴恩,看到他腰间的琉璃珠串,一颗珠子都抵得上一个天香楼了,心里酸得冒泡。   “多谢各位爷赏脸。”妈妈子施了一礼。   “快,妈妈子,该卖美人的初/夜了吧。”说话人搓着双手,一脸□□道。   燕娇捏着酒杯的手一顿,不是选花魁,怎么还卖初/夜了?   她看向秦苏,见他也是一脸迷茫,“怎么……”   李余晴恩也不吃瓜了,知道进了平乐坊的姑娘免不了这一遭,但亲眼看到还是有些不舒坦。   燕娇也是如此,她那日来天香楼,就只是听小曲看歌舞,却没想过还有娼妓。   正此时,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姑娘,又将她面纱摘下,像个货物一般供人欣赏,女子身着罩着湖蓝色轻纱,影影绰绰能看见她那如白玉的腿。   女子一双手捏着,,身子似乎冷得发抖,眸中带着水光,朝二楼雅座望来。   “砰”地一声,卢清手中的茶杯掉落,燕娇望过去,见他脸色发白,刚要开口,就见他猛地站起身子。   “是悦宁!”   “谁?”燕娇问。   卢清一顿,双手握成拳,面上隐忍神色一闪而过,终是正色对他们道:“是学生的未婚妻子。”   众人大惊,燕娇心下更是掀起巨浪,将目光看向那台上的蓝衣美人,怪不得她的眼中闪着泪光。   她是大家闺秀,自然不愿在众人面前露出香肩,露出双腿,在大晋,这般视为不洁。   可刚刚卢清说的是“学生的未婚妻子”,正如他所说,两家未过庚帖,倒不算真的未婚夫妻,但他却坦坦荡荡说了这句话。   燕娇艰难地看了他一眼,听着喊的一声高过一声的价钱,她终是起身,扬声道:“一万两。”   卢清等人猛然看向燕娇,“殿下……”   燕娇看着这个少年唤了自己一声,就扭过身子,拿袖子狠狠擦了眼睛。   秦苏拍了拍卢清的肩,望向燕娇,心中有些担忧,这位殿下比他还穷,哪里能凑到这么多银子?   若是皇帝知晓此事,只怕殿下的太子之位……   想到这里,秦苏皱紧了眉头,仔细思索可解之法。   魏北安抱着胸走到燕娇身旁,轻声道:“殿下放心,一万两,我出得起。”   燕娇一笑,只下一瞬,就听隔壁一人朗声道:“十万两。”   魏北安僵住了脸,燕娇也笑不出来,那妈妈子倒是眉开眼笑,静了半晌,没有人再抬价,妈妈子就要一锤定音,燕娇连忙道:“十万零一千两。”   隔壁响起极轻的嗤声,紧接着又道:“十二万两。”   燕娇咬牙,继续道:“十二万一千两。”   “十五万。”   燕娇攥拳,“二十万。”   这一声落下,隔壁沉默了许久,燕娇刚要呼出口气,他们的左边响起一道清朗男声:“二十五万两。”   燕娇和隔壁都静了下来,那妈妈子更是惊喜得不敢眨眼,嘴唇都要咧到耳后,要知道这才是第一个,也还不是花魁呢!   隔壁响起声音:“三十万两。”   燕娇闭了闭眼,紧接着咬牙道:“三十万——零一两。”   隔壁响起“咔嚓”一声,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娇娇:要不是一文钱说出去丢面,我就说三十万零一文 第48章第48章   听着这一声,燕娇心里打了个弯儿,刚要呼出口气,帷幔就“唰”地被隔壁之人掀开。   四目相对,空气冷凝。   燕娇有些懵,怎么也没想到隔壁的人会是燕洛。   她越过燕洛的肩膀看去,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青色直身的少年,想必刚才喊价的正是此人。   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无辜地眨眨眼,看向燕洛。   燕洛咬牙切齿,他就说那声音越听越熟悉,果然是燕艽那混蛋!   他瞪圆了眼睛,恶狠狠道:“怎么又是你?”   自从白菜一事后,两人就没见过,但燕洛心底却是怨极了燕娇,今日又见她同自己叫价,更是不服气。   他撇撇嘴,上下打量着燕娇,“你有钱吗?”   燕娇:“……”   这二楼雅座闹了起来,众人都看起了热闹,燕洛这话一问出声,妈妈子就紧张地看过来。   这二人一看就相熟,而且积怨不浅,若这人没钱,胡乱喊价,赔的可是她们天香楼。   所有人都看向燕娇,在下面的御史大夫等人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睛看着她,浑身一个激灵,太子怎么也在这儿?   当下他们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完了,太子一定看见他们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太子殿下花钱包人家姑娘初夜,要完,也是太子先完啊!   这般想完,就优哉游哉地揣着手看热闹,看这太子怎么下来台,谁不知道大晋的太子最穷?   燕洛见她不出声,嗤笑一声,“别说你堂兄我不顾念你,那三十万,你可拿不……”   不待燕洛说完,燕娇一把拉过李余晴恩,“他有。”就是我有。   燕洛盯着李余晴恩,盘旋在嘴边的“出来”两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用力捏着手中折扇。   李余晴恩则是一脸惊恐地看着燕娇,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默默点头。   见他点头,燕洛脸色一僵,捏着折扇的手指泛白。   他目光落在台上那眸光似水的姑娘身上,深深呼出一口气,扭过头看向燕娇,第一次低头。   “太子殿下,请将这姑娘让给学生,日后殿下有命,莫敢不从。”   燕娇闻言,不由一怔,她看得出燕洛的眼中还有一丝桀骜,可那张脸上却是认真之色。   “为……为什么?”她不禁喃喃问出声。   他眸中闪过一抹痛色,还是说道:“她不情愿。”   他的声音很轻,半晌,又加了一句,“同我表姐一样,她不愿。”   燕娇心中一震,好像突然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少年,他飞扬得不可一世,却有一片柔软,也会为此低头。   燕娇垂下头,轻轻一笑,她自是不能将陈悦宁让出去的,今日,她不仅要护陈悦宁安稳,也要护着她的名声。   只是,刚才燕洛提到他表姐,与他表姐一样,陈悦宁也是良家女,那是怎么进了这天香楼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个激灵,与十五年前一样,有人在买卖女子!   刚刚只着急要护下陈悦宁,却忘了深思此事,如今想到此,不免心下一冷。   她抬眸看向燕洛,冲他招了招手,燕洛以为她不愿,又连忙加了句:“日后我那白菜,随便你摘。”   燕娇眼角一抽,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他这一声喊得有些大,本就好奇这二人怎么商量的都伸长脖子听着,听到这话,都奇怪地看着那俊美少年,啧,这人长得怪好看的,竟有这癖好?   燕娇无语,扯着燕洛衣袖,将他拉下来,凑到他耳边道:“你刚才可见到这女子跳舞了?”   燕洛诧异地看着她,又听她继续道:“我自然知道这姑娘不愿,但我也没真想出钱。”   “你……”也太狗了!   “十五年前的金院之事,可能再次发生,你帮不帮忙?”燕娇打断道。   听她提到“金院”之事,燕洛眸子一颤,咬牙道:“帮!”   燕娇一乐,趴在他耳边嘀咕好一会儿,他只感到一阵热气喷涌,痒痒的,带着一股好闻的桃花酒香。   待燕娇说完,一拍他肩膀,“明白了?”   燕洛愣愣点头,看了她半晌,才问出声道:“你……你不结巴了?”   燕娇:糟了!   “小郡王有所不知,殿下他喝了酒,舌头就直了。”秦苏看了燕娇一眼,回了燕洛。   不知怎的,燕娇觉得秦苏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甚是意味深长,不过想到六皇子生辰宴时,魏北安他们便知此事,上次醉醺醺去了白菜地,也是如此,心里一松。   她点点头,“正是。”   燕洛了然,将折扇轻拍在另一手上,转身带着身后的侍卫下了楼,扬声道:“本郡王奉命彻查今日来此的大臣,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本郡王揪到后院去。”   也多亏燕洛平日里嚣张,去哪儿都带了不少人,而他又是余王独子,暗卫也有不少,当即听他这话,便都动起手来。   下面一众大臣听了这话,犹如当头棒喝,果然,太子是来查他们的!   他们心里暗暗叫苦,这二人刚才是唱了一出戏?唱这戏做什么,还不如一刀给个痛快!   这些大臣相互看着,紧紧抱团,你拽拽我袖子,我拉拉你衣襟,相互问着该怎么是好。   但见燕洛的人上前,他们也只得随一众客人往后院走去,心里琢磨着主意。   燕洛亮了身份,妈妈子又见他带着这许多人,心里暗暗叫苦,还以为能赚到三十万两,如今却是一个子儿都赚不上了!   燕娇见这些人都往后院走去,台子后似有两三人向外张望,穿着打扮却不像天香楼的人,神情有些紧张。   燕娇见人走得差不多,听见燕洛的人在请他们左边的人下楼,她不由回过头,想看看是何人刚刚叫价抬到了二十五万两。   这一回头,就见那人笑看着她,头戴大帽,身着青蓝色绣鲤纹圆领袍,白色半臂大袖,腰间佩着一柄花纹繁复的剑。   这一眼,燕娇恍然以为是谢央,初见谢央那日,他也是头戴大帽、身着圆领袍,只是从那之后,她却很少看到谢央穿那样精美的衣裳,倒是穿道袍多些,而且颜色也单一,显得格外懒散。   不过,即便这般,谢央给人依旧是恍若仙人临世,又或是不知何时会羽化登仙,而眼前这人倒有了一丝凡气,那双眼睛似很是会说话,分明就是看好戏的神色。   这人正是谢宸,他带着人一路跟着那马车,却不想那马车中途绕了路,险些跟丢了,却不想那些人竟是将车中女子弄到了平乐坊。   因他不便在此地动手,又看到那女子被卖初/夜,听旁边的二人喊价,一阵头疼,一方面觉得这女子对自己口味,另一方面要查金院线索,便也跟着叫起了价,却没想到这二人直接抬到了三十万。   而这位太子殿下竟只加一两,他心下好笑。   他冲燕娇略略点头,跟着燕洛的人往楼下走去,暗中给自己的人使了个手势,便都隐了身影。   见客人都走得差不多,燕娇看向急得不行的妈妈子,缓步走下楼梯,冷声开口:“这女子并非刚才跳舞之人,妈妈子,这人可是你强拐来的?”   妈妈子一听,看看一旁站着的陈悦宁,又看看燕娇,连连摆手,“哎哟,我的爷啊,这么大的帽子可不能胡乱扣在我头上啊!”   自从十五年前金院一事,朝廷对非法买卖女子刑罚更严苛,她虽是天香楼的当家的,却也万万不会做此等下作之事。   只是,她看着眼前这位少年,那白色金边发带一边飞到身前,明明看着温润如玉,可那双眼却是无比寒凉,那周身的气势更是摄人。   燕娇冷声一笑,“是吗?那不若把台子后面的人都叫出来?”   她这话音一落,刚刚在台子后的三人便要退走,燕娇伸手一指,急声道:“一二三,拿下他们!”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是!”   眨眼之间,不知从何处冒出六人,其中三人护着燕娇,剩下三人去捉那要跑的几人,动作之快,令人咂舌。   就是魏北安都不由多看了这几人一眼,而一旁的李余晴恩看这架势,吓得心肝一颤。   那边一二三捉拿那三人,这边卢清望着陈悦宁,轻轻唤了声,“悦宁。”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卢清用这么轻的声音说话。   众人朝陈悦宁望去,她闻得此声,泪珠滚落。   卢清上前,将外裳脱给她,她后退一步,“我不能要……”   她站在这里时,一眼便看见了卢清,知他是卢大人之子,是她未来的夫婿。   可她……   “我已是不洁之人……”   不待她说完,卢清眼尾泛红,强硬地为她披上外裳,“不,肮脏的是他们,与你无关。”   陈悦宁看着他,眼中热意翻涌,眼前这人,曾在她小时候哭得不能自已时,送她一个花糖,那之后,因她体弱,被送回老家休养,直到如今才再见。   她在老家得知父亲要为她定亲,脑中闪过那个大大眼睛的小哥哥,直到她拿到这人的名姓与画像,她欢喜得一个晚上未睡。   就在刚刚,她听到那位公子为她喊价,便知是他想要救自己,心中感动之余,却觉得更配不上他。   听得他此话,她紧紧捂住嘴巴,不肯将哭声泄出。   卢清垂下的手紧握成拳,见一二三等人捉到了那三人,大步上前,狠狠将他们揍了一顿。   待他打得那几人满脸青紫,他才停下来,犹自不解气,又狠狠踢了那三人几脚。   燕娇见他不再打了,这才看向魏北安。   “先卸了他们下巴。”   作者有话说:   娇娇:谢央他就第一面穿得挺好。   作者君:咳咳,第一次见你,应该是谢小央最好的衣裳了,谢小央是非常懂第一印象重要性的!   谢央:呵! 第49章第49章   魏北安一怔,随即斜斜扬起唇角,走到三人身前,“咔嚓”几声,三人的下巴纷纷卸下。   李余晴恩见到这一幕,险些晕过去,多亏了一旁的秦苏扶住,而妈妈子和其他姑娘自是也吓得不轻。   要说刚刚那几位爷是动作快,这位爷却是真的狠啊!   燕娇只是怕这些人会咬舌自尽,如今这般被绑着,又被卸了下巴,自是想死都死不了。   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向妈妈子道:“怎么?不认识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妈妈子见那几人被打成了猪头,又看魏北安“咔嚓”一声卸了几人的下巴,害怕极了,连忙上前叩头,“大人饶命,饶命啊,民妇是真不知这人怎就将这姑娘换到这儿的啊!”   又有一姑娘跪地道:“大人,清月姐姐被人打昏在房中,这位姑娘被掳来天香楼之事,实是与我们无关,平乐坊多受朝廷庇护,万万不敢做此等下作之事。”   燕娇沉吟着,右手食指轻点椅子扶手,没让她们起身,只看着将陈悦宁运至平乐坊的几人道:“现下你们有两条路,一说出背后之人,可从轻处之,二,你们可以选择不说,但我想,你们知道怀安王有一种酷刑……”   她声音清冷几分,继续道:“叫做扒皮。”   那几人闻言,身子一抖,面上被打破的面皮渗着血,摇着头,想要开口说话,下巴却疼得厉害。   燕娇看向魏北安,魏北安上前将他们下巴复原,其中一人上前道:“大人,我们真没什么背后之人啊!我们就是见这姑娘一个人在路上怪可怜的,带她来这儿寻个生计,她也愿……”   燕娇笑容一敛,目光寒凉,吓得这人不敢再说什么。   卢清听他这话,恨不得上去再给他几拳,被秦苏死死压住。   燕娇突的一笑,双手托着下巴,“那——就是选——扒皮。”   “扒皮”两个字一出,另两人纷纷摇头,赶紧磕头道:“大人容禀,那背后之人就是个老婆子,但她背后是谁我们真的不知道,都是她让我们从四处去找漂亮姑娘,然后给我们钱。”   “是是是,就是那个老婆子,她……她就住在城郊乐云巷,大人一查便知,我们真的没说谎啊!”   燕娇垂眸看着他们,他们紧紧将头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她,她扭头看向一二三,说道:“你们去乐云巷,看看是否有这么个老婆子。”   “是。”   一二三领命而去,整个天香楼彻底寂静下来,没人率先出声。   过了良久,燕娇没有任何情绪地吐出一句:“将他们带去官府。”   那几人闻言,身子似乎一松,四五六上前将这三人提起来,这三人刚站稳身子,就听那位俊秀的少年扬着漂亮无害的笑容,冰冷地吐出——   “扒皮。”   这三人腿一软,吓得身子滑下去,嚷嚷着:“你说过会放过我们的!”   “你说话不算数,我们知道的全都说了!”   燕娇起身,理着衣袖,微微俯身在他们耳边道:“你们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活着?”   说罢,她看向魏北安,冲他略一点头,魏北安上前提起一人,“走!”   这几人犹自吵嚷,用力挣脱着,却无法从魏北安和四五六手中挣脱,绝望地咒骂着,无力地被提出天香楼。   秦苏见此,眉头一紧,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若是要了他们的命,只怕日后如这般罪人,是万万不敢与官府合作了,不如面上从轻处置,暗地再使些手段?”   燕娇自然知道秦苏说得没错,但她胸中压着一口气,让她不吐出不为快,而且这三人虽是小喽啰,却害了甚多良家女子,并且这三人也未说出全部真相。   更何况,她刚刚提到“官府”时,看到这几人似是松了口气,她也有疑虑,便想借此看看这几人背后之人是谁,是否是官府中人。所以她给魏北安使了眼色,让他去官府走一趟。   就算找不到真正的背后之人,那也可以用他们来杀鸡儆猴。   她看向秦苏道:“是这般没错,但是——”   她悄悄在秦苏耳边道:“有时候,仗势欺人很管用!”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说罢,她目光转向妈妈子她们,见她们身子抖得厉害,淡淡一笑,才终于叫她们起身。   她们刚才可没听错,刚才这位小爷叫眼前的大人为“殿下”,当今这般年轻又健全的殿下是谁?   正是大晋的太子殿下!   燕娇看向她们,笑道:“怎么?本宫叫你们起身,你们还要抗旨不从吗?”   一众平乐坊姑娘顿时吓得一抖,连连口呼“不敢”,然后相互搀着起身。   燕娇:“今日之事,本宫不想再从他人口中听到。”   妈妈子能经营这么大的平乐坊,自然心思活络,明白燕娇到底指的是什么,于是她连连道:“殿下放心,今日这几个贼人多亏几位大人才落了网,除此,并无其他。”   没有殿下为他们提供的两条路,是他们自己选了——死路!   有了这一桩事,平乐坊众人都得了妈妈子的话,不敢胡言乱语。   陈悦宁也被刚刚出声的姑娘带下去,换回自己原来的衣裳,再出来时,便不是刚刚妩媚动人的女子,而是温婉大气的姑娘。   她看向燕娇,双手交于额前,缓缓下拜,叩头行礼,燕娇刚要拦她,就见卢清在陈悦宁身旁,掀袍跪地。   “臣女多谢殿下,殿下解救之恩,莫不敢忘。”   “学生卢清多谢殿下。”   燕娇看着卢清朝她跪拜,眼中发热,知道他这是要将自己与陈悦宁彻底绑在一起,他要护着陈悦宁一世。   燕娇心中得意,她看上的伴读,个顶个的好,个顶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吸吸鼻子,轻轻一笑,“卢清,好好对陈姑娘,本宫等着喝你的喜酒。”   卢清抬头,冲她龇牙一乐,燕娇身后的秦苏见了,笑了一声,“倒是便宜了你,得了这般好的姑娘。”   卢清冲他撇撇嘴,“那是我有福气。”就秦苏这祸害遗千年的样儿,能不能讨到媳妇,都不一定!   陈悦宁眼中一酸,将一旁的外裳递给卢清,“穿上吧,天冷。”   卢清看着陈悦宁,脸色一红,半晌挠挠脑袋,才接过外裳。   燕娇见他那憨憨模样,摇头失笑,又看向陈悦宁,问她怎么会被这几人带到天香楼的。   “臣女本是得了父亲书信,从老家来京,快入京时,马车却坏了。”   听到这里,燕娇就知不好,这马车恐怕是有人故意弄坏的。   果然,就听陈悦宁说,有另一行人也赶往京城,见她们马车坏了,就邀她同行,陈悦宁见那马车也修不好,又怕回京晚了,就带着车夫和婢女一同上了车。   这一行人的主子是一位夫人,那夫人衣着打扮华丽,人又温柔,陈悦宁便没了防备,可哪里想到,到了流云亭不远处,那位夫人朝她一扬粉,她便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已不见了那姑娘,而她的车夫和婢女已被他们杀害,抛在外面。   “那时,我才知,这是群歹人,那粉我吸得不多,虽浑身无力,但可勉强辨人,后马车行到附近茶铺,赶车的人去买茶,我见不远处一男子气度不凡,见他看过来,便出声求救,却不想,我根本发不出声音。”   燕娇越听,心下越是震惊,又听陈悦宁说:“那三人很是严谨,一路不言,似是常手。他们路上只说了一句,好像是‘有人跟着’,然后另一个人就将马车调了方向,把我弄进了天香楼,等第一个姑娘跳完,就将其打昏,让那姑娘的婢女为我换上了衣裳。”   燕娇心道这三人谨慎,因怕还有人跟着,就将陈悦宁与天香楼姑娘换下,这样有人买走她,他们便可以护送为由,去买主家中路上再将陈悦宁带走。   只可惜,他们没想到会有人认出陈悦宁的身份!   陈悦宁上前一步,又对燕娇施了一礼,“请殿下彻查此事,这天下绝不会仅仅只有臣女受其害。”   陈悦宁说得对,她绝不会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此事不免让燕娇想到十五年前的金院,难道当年建造金院的不是谢丞相吗?   还是说,隔了十五年,又有人开始做此等下作龌龊之事?   燕娇想到一个人,对啊,李安乐不说与林氏之间的关系,但林西冉为山阴谢氏说话,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她打定主意,等明日就去找林西冉,想到这里,眉间一松,又听后院吵吵闹闹,指着卢清和陈悦宁,看向妈妈子道:“你带着他们避开众人离开。”   她又看向卢清,“送陈姑娘回去吧。”   卢清一拱手,同她与秦苏、李余晴恩告辞,护着陈悦宁回府。   一轮朗月当空,树影婆娑。   燕娇望着树影,见燕洛朝她奔来,擦了擦汗道:“倒还真有不少老东西。”   以他爹派系的御史大夫为头头,不少大臣要给他塞银子,但他因燕娇说,这平乐坊的女子有问题,恐与金院有关,不得不多跟这些人虚与委蛇。   “你查到什么了?”   他这话刚问完,一二三就回来道:“殿下,那乐云巷似是有人盯着,我们赶到那婆子家时,她已被人勒死。”   燕娇眉头一紧,燕洛一听这话,就知此事不妙。   燕娇没瞒着燕洛此事,只是将陈悦宁的身份隐下,说派人将其送回了家。   “没办法了吗?”燕洛盯着燕娇,问道。   燕娇抬眸瞧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发白,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会抓住他们的。”   再狡猾的狐狸,都会露出尾巴!   ***   谢府。   谢宸看着眼前的兄长,细细将天香楼所发生之事禀明,“这位殿下倒是有几分魄力。”   谢央眉头一挑,不置可否,瞧着是个柔柔弱弱的,却没想到,出口便是“扒皮”之刑。   他倒是小瞧了这位太子!   他看向谢宸,“怎的跟丢了?”   谢宸脸色一紧,摸摸鼻子道:“这群人甚是狡猾,稍察觉不对,就变了路线,哦,对了,那几人到了官府,我们的人和魏世子都隐在暗处,但魏世子应没看到我们,只是……”   谢央瞧了他一眼,就听他继续道:“但他们背后的人很隐蔽,他们进了牢中,未行刑前,就已被毒死,而下毒的狱卒也已畏罪自杀。这官府中的人,隐藏得极深。”   谢央眸光一紧,问道:“那乐云巷的老婆子可查到什么?”   谢宸轻笑一声,连忙道:“这老婆子人称‘常嫂’,是个寡妇,这几年突然穿金戴银起来,想来是这几年就有了买卖女子的动作,不过,她倒还有个身份。”   见谢央看过来,谢宸继续道:“她曾是岳临府上小公子的傅母。”   谢央放在膝上的手一紧,清朗的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纸,泄进屋中,流淌在他发白的细长手指上。   “想来——这里亦有他的手笔?”谢宸道。   谢央闻言,垂下眸子,嗤笑一声。   呵!真是讽刺,礼部员外郎,却是那个最不守礼,也是最道貌岸然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名场面,娇娇要有“圣人之师”了~ 第50章第50章   九月初十,过了重阳佳节的这一天早朝上,朝堂上乱成一锅粥。   “这……殿下回朝后,入花街比回宫时间都多,不堪为国之储君啊!”   “是啊是啊,殿下三天两头出宫,宫门口的侍卫都见怪不怪了,怎可如此?”   “就是!初八日还在平乐坊一掷千金,此举大大不妥啊!”   皇帝被他们吵得脑袋疼,一个两个都说他儿子不堪为国君,那谁来做?他们吗?   他自是知道燕娇在平乐坊一掷千金之事,也知将那几个宵小治罪,他倒不在意这些,但——   他这个儿子竟要将那三人施以扒皮之刑,这倒不由让他重新审视起这个儿子。   他兀自沉吟,那边大臣又忍不住了,“请陛下三思啊!”   一人说出此话,紧跟着数十人就跪地高呼,那声音直震得燕娇心里发颤。   她这般讨人嫌的吗?   她撇撇嘴,这些大臣说她逛花街多,那才是胡说八道!   以御史大夫为首,巴巴地赶紧说初八那日是去审查官员的,不想审到了当朝太子,这于大晋,可是大大的不妙。   也不知这老儿是得了谁的妙计,上来就是一招“先下手为强”。   这都让她怀疑那三人被毒死在官府里都有他的手笔了!   不过,对这群老头儿说她去楚馆一事,她也没反驳,听他们高呼着让皇帝三思,赶紧废太子,她心里十分舒坦。   她眼巴巴看着皇帝,希望皇帝赶紧给她废了,但皇帝见她那水汪汪的眸子,以为她是委屈,不由心生怜惜。   他按按额角,一眼瞥到端端站在下首的谢央,眼前一亮,当即道:“诸卿不必多言,太子久居在外,不曾在京中好生赏玩,此举情有可原。”   一众大臣瞪圆了眼睛,又听那位陛下道:“吾儿燕艽,国之储君,当求圣贤为师。”   燕娇听到此话,心里一咯噔,抬头望向皇帝。   只见皇帝嘴角一勾,一双眼满是赞赏地看着谢央,缓缓道:“太傅可为太子之师矣。”   这回轮到燕娇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又扭头看向一旁的谢央。   谢央眉梢一挑,冲她含笑点头,煞是有礼,也煞是好看。   就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丝讨人厌。   皇帝拍板定案,不给朝臣还口之力,说完就要下朝,着谢央九月十二入文华殿。   自然,皇帝更没空理会燕娇是否情愿,毕竟在所有人眼中,能求谢央为师,那是件极大的好事!   在宫中,她听得最多的是,太傅他风姿卓绝、气度不凡,其貌可比天上客,文可比大夫子,那才更是堪比至圣人。   这话到底准不准,燕娇不知道,但她明白,有谢央在文华殿一天,她就一天没有好日子。   有了这么个事儿,燕娇也一时不能出宫去找林西冉。   九月十一这日,她一到文华殿,就将卢清他们叫到自己位子上,四个人围做一团,她头上登时遮着一个大大的阴影。   她招招手,“凑、凑近些。”   众人都上前一点儿,脑袋挤着脑袋,就听她问道:“我、我们是、是兄弟不?”   几人一愣,相互看了眼,然后一齐点头道:“自然是兄弟。”   燕娇一乐,又连忙道:“那、那兄弟有、有难,一定要、要帮的,对、对吧?”   “自然!”卢清大嗓门道。   他一喊完,魏北安他们也赶紧点头,秦苏问道:“殿下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燕娇赞赏地看了秦苏一眼,秦小苏可太懂她了!   “我、我和你、你们说,太、太傅要、要当我、我们先、先生,但、但他来、来了,岂、岂会有我、我们的好、好日子?”   别说,在文华殿和太子混着,那日子可真是逍遥极了,魏北安略一挑眉,直接问道:“殿下需要我们怎么做?”   他这话一落,一旁的李余晴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面上有些急色。   燕娇将脑袋凑近他们,小声道:“给他挖、挖坑。”   这般说,犹自不解气,她又接上一句,“挖个大、大大的坑。”   秦苏嘴角一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殿下和太傅大人有仇吗?   李余晴恩张大了嘴,然后连连摆手,“不、不可,这怎么能行?太傅大人乃是君子圣人,怎可这般对他?”   燕娇听他这般夸赞谢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看向魏北安,魏北安耸耸肩,“我长这么大,倒还没挖过坑,可以试试。”   燕娇心里一喜,又看向卢清,卢清脸上有难色,他平日里对谢央也是极为佩服的,可眼前这位殿下,那是对他极好的人!   他一咬牙,点头道:“挖!”   燕娇呼出一口气,笑嘻嘻看向秦苏,秦苏看着她这笑,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摇摇头,无奈道:“好,挖个大大的坑。”   李余晴恩瞠目结舌,看他们都要上手,又看看燕娇,到底还是认命地点头,“我、我挖。”   燕娇满意点头,一拍他肩膀,朗声喊道:“好兄弟!”   “什么好兄弟?”李延玉一进来,就见他们围在一起,听太子喊着这句话,好奇问了出来。   燕娇赶紧把他们赶回各自位子上,笑看着李延玉,道:“先、先生,学、学生昨日抄、抄了一份《逍遥游》,还请先生过目。”   李延玉见她将纸张奉上,不由一怔,太子何时这么乖巧了?   燕娇这走的是放松猎物警惕的路,李延玉与谢央交好,由李延玉传出她因朝中大臣请废太子之事,开始好生向学,那谢央自然不会多想,到时候,就可以看到谢不妄“噗通”掉进坑里的风姿了!   说来也是时机好,他们一下学,就在文华殿必走的路上挖了坑,这晚上还刮了大风,竟是看不出一丝挖过坑的痕迹。   又为了确保谢央一定会走这条路,揪下了不少树枝放在两旁拦着路,谢央第一个来文华殿给他们上课,那是必掉坑无疑!   燕娇美滋滋地看着那大坑,卢清他们也都围过来,向外张望着。   几人心里多少还有些紧张,待看见谢央身影,赶紧做鸟兽散,老老实实低着头坐在位子上。   燕娇伸长脖子望着,见那人姿态翩然,一时之间,只感叹:这样的谪仙人要是掉进坑里,真的可惜了……   见那人看过来,她赶紧收回目光,竖起耳朵听着,算着时辰。   等了许久,燕娇都没听到扑通一声,她抬头望去,却见门边现出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雪青色圆领袍,头戴大帽,下颌处的绕线以三色珠附着,腰间坠着乌金平安扣和一枚雪色香囊。   若有似无的梅花香袭来,直冲到燕娇颅顶,这这这……这人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应该掉进坑里吗?   谢央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心下好笑,“殿下怎么这般看着臣?”   魏北安等人也没想到谢央会在这儿,一种做坏事的负罪感袭上心头,眼神飘忽,不敢抬头。   谢央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眸光微闪,又看向燕娇,等着她回答。   燕娇费力地扯了扯唇,心里嘀咕着,面上却道:“就、就是久、久不见太、太傅穿、穿得这么好、好看,一时看、看呆了。”   谢央一瞬敛了笑意,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卢清道:“卢君,《韩非子》中‘巧诈不如拙诚’,你如何以为?”   卢清猛地抬起头,什么诈?   燕娇却是心里一颤,谢央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话是说“聪明反被聪明误”,难道是知道他们给他挖了坑?   她又晃晃脑袋,应不可能,昨日只有他们五人知道此事,谢央怎么能知道?而且他要是知道,直接就会找她麻烦了,怎么会问卢清?   想来,只是要考问我们学问一番。   想到这里,燕娇心里一松,看向卢清,只见他一脸纠结,挠着脑袋,答不出话来,涨得脸色通红。   谢央也不骂他,只是看着他笑笑,然后温柔地问他:“卢君可是定亲了?”   这下,卢清脸色更红,羞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他都要成家的人了,却连句话都解释不出来?   燕娇捂着脑袋,收回目光,心里暗叹谢央这厮厉害。   “殿下,不若你来说说?”   燕娇:“……”她怎么说?她可是要和卢清半斤八两的?   见她不答,谢央也不恼,只缓缓解释一番,末了道:“殿下是聪明人,自当知道使诈不可使巧诈。”   燕娇:“……”   谢央这一课上得众人如脱了一层皮,尤以燕娇为甚,她昨日睡得晚,今天又兴奋得起了个大早,困得眼皮直打架。   可谢央动不动就叫她,偏在她困得要睡的时候吵她,这厮是故意的!   谢央一走,燕娇就抱着头,想到谢央走出去,总会掉坑里吧,一屁股站起来,往外奔去。   可这外面哪里有谢央的影子?   她心下奇怪,这谢央怎么走得那般快,但想到他可能掉坑里去了,就连忙奔到他们挖了坑的地方,却见那里完好无损。   燕娇看了看周围,是她放的树枝,又轻轻踩了踩那坑,却是实实的,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是在找臣吗?”   燕娇听到这声音,不由一愣,往一旁望过去,见谢央正站在树下,眸光很是温和。   燕娇张张嘴,朝他走去,哪里想到,一脚踩在树枝上,脚下一空,掉进了那大大的坑里。   这坑比他们挖的还大!   她抖了抖头上的土,一脸茫然,正此时,头上洒下一片阴影,她一抬头,只见秋光冉冉,她找的人却在这秋光中眉梢轻挑,故作诧异地含笑看着她。   “咦?殿下怎么掉坑里了?”   作者有话说:   巧诈不如拙诚出自《韩非子·说林上》   被发现去平乐坊后,燕娇:其实,我有一句名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讲!   谢央笑笑:不知当讲否,那就别讲了。   燕娇:……我偏不!生活在于自律,但偶尔也要放肆——by娇娇   谢央、皇帝:呵~ 第51章第51章   狗屁的谪仙人!   燕娇见那人笑眯眯朝一旁的小太监道:“还不快把殿下救上来?”   燕娇看着他的笑,怎么看都觉得欠欠的。   待她被拉上来时,衣裳沾了不少尘土,她抹抹脸,将染上的土蹭掉,目光一错,看进那坑里。   这坑绝不是他们昨日挖的坑!   她看向谢央,想起他刚到文华殿所问的那句“巧诈不如拙诚”,心里一个激灵,谢不妄他果真知道!   燕娇捏着拳头,暗自咬牙:谢不妄,我同你没完!   “殿下,可有受伤?”谢央面露担忧道。   可燕娇却分明从他那双眼睛看出:竟没受伤,真是可惜了……   “有、有劳太傅关、关心,本宫无、无碍。”   谢央点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一个本子,递给她道:“刚刚走得匆忙,忘记将这个给殿下了。”   燕娇看着那墨蓝色的本子,上面没有一个字,不由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臣既为殿下之师,自当守为师之道,殿下学识不浅,却贪玩得紧,此乃臣少时所记名家之言,望殿下好生谨记,日后考教。”   燕娇皱着脸,半点儿都不想接,谢央叨咕了一堆,她是一个字儿都听不下去。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讨厌之人?   谢央见她不接,挑起一边眉毛,然后看向侯在一旁的曲喜儿,曲喜儿连忙上前接了过去。   燕娇:“……”   谢央给完这本子,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燕娇看着他那飘飘然的背影,气得浑身发颤,一扭头看向曲喜儿,一把将那本子拿过来,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下,才算解气。   经此一事,燕娇愈发觉得谢央城府极深,这文华殿,不,应该说——宫中定有不少他的耳目。   她昨日与魏北安等人密谋,不过一个晚上,就有人将原本的坑填好,又在一旁挖了更大的坑,这手段,燕娇不得不佩服!   但她是会服输的人吗?   打这天之后,燕娇日日迟到,也一点儿没看谢央给的本子,谢央一问她,她就放平,一脸坦然地摇头。   那模样理直气壮极了!   谢央看着她,不由气笑了,“伸手。”   “嗯?”她不明所以,但还是手快过脑子,伸了出来。   也不知谢央从哪儿掏出的板子,“啪”地一声,打在她手上,直打得她眼睛出了泪花。   “殿下!”卢清他们齐齐惊呼。   她和谢央对着干了好几天,怎么突然就打她板子了?   她抬起头,怒瞪着他,很仗势地说了一句:“你你你、你不知道本、本宫是太、太子吗?”   谢央冲她一笑,“正是因为殿下是太子,臣才望您刻苦求学。”   燕娇心里发虚,诚然作为学生,她的确不是个乖学生。   但她万万没想到,谢央竟想做个好老师?   谢央扫了她一眼,看向卢清等人,凉凉道:“殿下请记住了,殿下背不出书来,是伴读之责,伴读不规劝殿下,只带着殿下玩闹,实在不堪。”   这话说得卢清他们涨红了脸,李余晴恩更是羞愧得深深低下头。   燕娇想要张口辩驳,就听谢央道:“所以,殿下背不出书,那臣就罚他们。”   谢央转过身,一手指向秦苏等人。   燕娇心里一紧,琢磨着谢央是来真的还是假的。   她不免多看谢央几眼,下学时,又见他十分温和地同卢清他们说话,又对鲤鱼问的问题,耐心解答。   燕娇心里一松,谢央好歹是个太傅,在官场混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给李大人他们面子啊!   这么一想,燕娇就又放肆起来,愣是回东宫之后,一点儿书没看。   待第二日,她乐呵呵去文华殿时,谢央问她道:“殿下以为,《孟子》同《庄子》的风格有何不同?”   燕娇脚下一虚,嗫喏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谢央双手入袖,笑容温和,半晌道:“李君,去门外站着。”   他语气柔和得很,吐出的字句却是寒凉,燕娇不禁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可以?   鲤鱼一脸着急难过,看看谢央,又看看燕娇,最后想到昨日谢央所言,十分乖巧地躬身施礼,去了门外。   燕娇看着鲤鱼刚刚那哀怨的小眼神,心里气得很:这是在分裂我们美好的友谊,好一招离间计!   卢清等人也是一惊,以为昨日太傅温言温语,应不会真的责罚他们,今日却直接将鲤鱼罚站,他们不禁一凛,果然,太傅还是太傅!   谢央看向燕娇:“伸手。”   燕娇脸一苦,手中握着的笔“咔嚓”一声,被她掰折了。   谢央见此,眉头一挑,拿手中的板子敲了敲她桌面,催促道:“殿下,请伸手。”   “太傅大人,我来!”卢清撸起袖子,露出手心道。   谢央眸光一转,淡淡瞧他一眼,并未言语。   紧接着,魏北安上前道:“学生愿代殿下罚。”   燕娇心下感动,但隐隐觉得不妙,果然,听见谢央冷笑一声,缓缓道:“不急,还不到你们。”   说罢,看向燕娇,“殿下?”   燕娇认命地将手伸出来,闭着眼睛,不敢看他打手板。   谢央垂眸,见那手心细嫩,如玉石般白皙,板子打下,刹那现出细长的红印,这位殿下还是太柔弱了些。   谢央心下如此感慨,抬眸看向燕娇时,只见她眼中盈着泪珠,下一个板子却愣是没打下。   这一堂课,谢央讲了许多,从《孟子》里的《齐人有一妻一妾》,讲到《庄子》里的庄周梦蝶,讲述之广,内容之风趣,十足引人入胜。   就是卢清这般不好学之人,都撑着下巴细细聆听。   燕娇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称得上皇帝所说的“圣贤师”,可她心里还是不免一紧。   谢央不挑别人,偏偏挑最爱读书的鲤鱼去外面罚站,可真是狡诈极了!   果然,一下学,她就见鲤鱼红了一双眼,她心中十分歉疚,赶紧拿著书,给他讲了一遍,又拉着他去东宫,给他塞了些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酿螃蟹,让他拿回家吃。   见他心情好了不少,她才心里一松。   然后这一天,东宫的小宫女、小太监就看到他们殿下无比认真,从屋中读到屋外,夜色深了,殿下就借着殿中灯火,一声声背著书,直背到三更时分。   只她万万没想到,次日去文华殿,谢央没让她背书,还不待她心里一松,就得知郑善的课今日由他代上。   燕娇:“……”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央看着她的琴,颇有些嫌弃,见到李余晴恩的寒江琴,也只是初初惊艳,再没什么神情。   他看向燕娇,细细指点一番,便让她弹起来。   燕娇平日里懒散惯了,弹了一会儿,手酸了就直接放下,谢央在指点李余晴恩他们,闻得她这边没了声音,便走了过来,“殿下怎么不弹了?”   燕娇脑袋一疼,绝望地继续弹起来,可她没想到谢央会那么狗,一直在眼前看着她,她一停,就凉凉看过来,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直弹到她手软,抬不起来时,谢央才皱着眉,摇摇头道:“殿下,你……太柔弱了。”   燕娇:“……”   接连几天,燕娇连端看书的力气都没有,就是吃饭,都包着眼泪,让壶珠喂她。   等到她轻松好些时,谢央笑着让她背书,燕娇自是早把前些日子背的东西忘到了爪哇国,吞吞吐吐背了几句,就见谢央敛了笑意。   “秦君,门外站着。”   然后看向燕娇道:“殿下,伸手。”   燕娇手中笔“咔嚓”一声,又折了:谢不妄他欺人太甚!   见谢央亮出他的板子,燕娇赶紧伸手拦住他,“等、等等。”   她低头赶紧翻着本子,凭着之前背过的记忆,叨叨咕咕地背起来,这次背得快极了,抬头看向谢央,一口气背了下来,竟是半点没结巴,惹得秦苏他们看着她,一脸惊奇。   待她背完,谢央点头,“殿下真是聪慧。”   燕娇心里一松,头上阴影压下,她听谢央在她耳边低声道:“难怪会想着给臣挖坑了。”   燕娇听他这话,恨得咬牙,这厮竟小气如斯!   作者有话说:   又忘定时了,捶捶我的脑袋! 第52章第52章   燕娇小心翼翼又甚是用功地过了好些日,这期间,谢央也没再找她麻烦,文华殿内相安无事。   到九月二十五这日,卢清说要陪陈悦宁一起去詹法寺求个平安,燕娇一听,也想去去晦气,就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   詹法寺是国寺,后面的山便是后云山,也是她初入京时,兰竺道人的讲道之地。   燕娇暗暗撇嘴,一个道人在哪儿讲道不好,非要在人家佛寺后面讲,这不是故意抬杠吗?   燕娇跟在卢清和陈悦宁身后,愈发觉得自己扰了这对人儿甜甜蜜蜜,遂同他们说了一声,便独自跑了。   她往侧殿方向走去,一路所过,愈发感叹詹法寺气势恢宏。   周围树木林立,松柏常青,古寺宁静,偶有似火枫叶飘落,在这石砖上映出那胭脂红。   她走到僻静处,正有流水潺潺,石桥耸立,再往上看去,半山处有三三两两僧人行过。   燕娇见前面小树遮挡,似有两道人影,本想遁走,目光一凝,却见又是谢央和杨依依二人。   只见杨依依深深一拜,“万望太傅大人怜惜,帮小女断了与太子之婚约。”   燕娇“唰”地眼前一亮,这可太好了!   她也巴巴地望着谢央,可谢央薄唇紧抿,眉目冷峻,薄凉的目光落在杨依依身上,“你是怎知道我在这儿的?”   杨依依一怔,将头侧过一边,温声软语道:“两年前,大人与大师在此下棋时,小女也正在此,遂知晓大人每月二十六便会来詹法寺。”   听杨依依提到两年前,谢央瞳孔一缩,他二十岁入仕,这五年官海沉浮,两年前却是他跌入低谷之时。   他侧过头,望向另一边的小桥流水,只淡淡道:“姑娘之愿,恕在下无能为力。”   谢央垂下眸子,心中只道这位杨姑娘手段了得,竟是连法禅大师的门路都走得。   他暗自可惜,日后倒是又少了一个能同他手谈棋局之人。   燕娇听他这般断然拒绝,不由撇撇嘴,又见杨依依脸色发白,只感叹谢央太过冷情。   “姑娘求在下,倒不若去求丞相。”谢央说罢,转身离去。   燕娇看着他的身影,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只怕谢央是再也不会来这詹法寺了。   燕娇见杨依依抬手抹着眼泪,不由一叹,想起卢清他们应是拜好了佛祖,她便转身准备前往正殿。   哪想到,这一转身,就见不远处站在桥边的燕茁。   他怎么也在这儿?   不会是跟着杨依依来的吧?   想到这里,燕娇心下一紧,就见燕茁看着她的眸光发冷,视线越过她看向杨依依,眼中一痛,随即一双拳头捏得死紧。   燕娇:糟了,他不会以为是我和杨依依有约吧?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她刚要上前解释一番,就见燕茁转过身,跛着脚快步离去了。   燕娇抬头望天,有了深刻的感悟:切勿总去凑谢央的热闹!   也亏得杨依依没看见她,要不然不知该怎么尴尬。   燕娇赶紧快步往前面正殿走去,很是虔诚地拜了佛祖和菩萨,定是要好好去去这晦气!   ***   从詹法寺出来,燕娇便往踏月楼行去。   她从鲤鱼那儿得知,林西冉在文华殿说了山阴谢氏一番话之后,林大人就被夺了职位。   林大人又是个清官,被夺职位后,连回老家的盘缠都没几个。   鲤鱼他爹心善,本想送盘缠给他们,但这父子二人甚有气节,说什么也不肯要,于是,鲤鱼他爹便给林大人谋了个差事,林西冉则来了踏月楼。   本来以林西冉之才,在踏月楼应做个掌柜的,奈何林西冉也是个清正的,说什么都要从跑堂的做起。   鲤鱼他爹知林西冉日后是要考科举的,于是就让他每日来踏月楼两个时辰,赚些银钱,余下时候就让他回家背书。   那日燕娇同燕茁他们在踏月楼能遇上林西冉,可以说再是巧合不过。   燕娇行到踏月楼,见那两个石头神兽耸立,不由多看了几眼。她一直觉得这两个神兽甚是好看,神兽脚下踩的圆月和弯月也映衬得当。   她之前没忍住,问鲤鱼道:“这石头神兽是谁雕的?怎这般好看?”   “是当世石雕大师程许所作。”   燕娇心里一默,程许和制琴大师程竹是兄弟两个,这程许雕出来的会便宜吗?   燕娇看着那石头神兽,心里一酸,赶紧往楼上走去,抬头一望,却见一道熟悉身影。   不是谢央,是谁?   “央哥儿。”   听到这一声唤,燕娇脚下一滑,只见谢央抿着唇,一手捏着茶杯,愣是喝不进去茶。   央哥儿?   燕娇忍着笑,大摇大摆走过谢央身旁。   谢央见她这模样,眼角一抽,也没叫住她,让她尊师重道,只看向对面那儒雅男子道:“老师来了京城,怎不派人说一声?”   燕娇就在他们这桌后面,一听这声“老师”,猛地抬起头望过去,这人便是当世大儒曾光?   按说曾光已过花甲之年,可她瞧着,这人鬓边无白发,胡须也拾掇得漂亮,一双眼尤为亮,眼角有些皱纹,却也不见丝毫老态。   曾光刚刚就注意到从他们身旁走过的茶色衣袍少年,此时见她紧紧盯着自己,不由一怔。   “老师?”谢央又唤了一声。   曾光回过神,看向他道:“你爹娘成日没事就往我府上跑,说你年纪不小,该成家了。”   燕娇看不清谢央什么神色,但也能看到他背影一僵,索性乐滋滋地托着下巴听他们说话。   曾光见后桌那少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皮肤白嫩得似白色琉璃,长得很是秀气,不禁想到对面这小子也有过这样闪耀的眸子。   那时的他,天王老子谁也不怕,捉鱼摸虾也没少干,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只是现在……   他看向谢央,忍不住一叹,又继续道:“被他们吵得烦了,我就出来躲躲。”   谢央眉心一跳,是出来躲?还是特特跑到京城来催他?   他刚要开口,就听另一边有人拍着桌子道:“竟还有似那谢奸臣般强拐女子之人?”   另一人嘘了一声,“小点儿声,你刚到京城不知此事,前些日子,有人将这三人送去官府,说是要将三人施扒皮之刑,但这几人却是命好,没施刑就死了,听说这三人就是掳了一个外乡姑娘。”   又有一人好奇问道:“张兄,你说的那谢奸臣是怎么回事?”   那张姓青年嗤了一声,说道:“就是谢玄逸,其官至丞相,却为世人所不耻,是天下的佞臣。”   曾光闻言,眉间一紧,看向对面那少年,只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曲。   “你莫要胡说,如今又有了贼人强掳女子,说不得谢丞相是被冤枉的呢?”林西冉正好给这桌上菜,听得这些,忍不住为谢丞相说话。   “你是何人?”那张姓青年站起身,怒目瞪着他。   林西冉刚要开口,这人又道:“呵!一个跑堂的,能知道什么?朝中不将谢氏所为昭告天下,那是怕百姓心慌,可谢氏所为,便是死百次也不足惜。”   林西冉一急,“我问过老师了,他说谢丞相并没有做下什么污糟事,只是被人泼了一身脏水。”   谢央听到这话时,手轻轻一松,不由多看了几眼林西冉。   那张姓青年见林西冉反驳自己,直言他胡说八道,推了他一把,“竖子小儿,胡言乱语,你那老师想必也是腌臜之辈!”   “你!”林西冉被他一推,手中的菜应声掉地,又听他骂了自己老师,气得泪珠打转。   燕娇记得,林西冉是所有伴读中年级最小的,今年也不过十六年岁,她轻声一叹,上前道:“这位兄、兄台似乎知、知之甚、甚广?”   这张姓青年见菜都掉了地,又要大怒,此时听燕娇的话,心里不免得意,微微仰起头,说道:“这倒不是我知之甚广,只是,我有一好友是杨丞相的外甥,所以才得知这许多。”   燕娇听他提到杨忠义的外甥,不免想到孟不吕在平乐坊打的那人,噗嗤笑出了声。   张姓青年以为她不信,挺胸立眉道:“你不信?”   燕娇摇摇头,“不,我信,只是兄、兄台还是看、看看他才、才好,前、前段时间我、我见他被打、打得不成人、人样。”   张姓青年满脸不可置信,见她眸光认真,心里暗自嘀咕:这人也认识他好友?难道说的是真的?   他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与同行的那二人拱手告辞,就要去探看杨士安他表兄,自然也没再在意林西冉。   燕娇掏出一锭银子,扔到这二人桌上,笑道:“兄台,不、不若今日去、去别处吃?”   那二人见燕娇给了银子,又看菜都洒了,连忙拿过银子,道了声谢,跑去别处吃酒不提。   燕娇见他们走了,才看向林西冉,林西冉自然认出了她,但见周围人太多,也就没有向她施礼,只拱手道:“多谢公子。”   燕娇点点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手足无措,才笑了笑,问道:“为何为、为山阴谢、谢氏说话?”   林西冉以为她是皇族之人,定然十分厌恶山阴谢氏,但他到底少年心性,直直回道:“是学生老师曾有幸见过谢丞相一面,惊为天人,又得其救助,学生以为,这般人应不是那等恶贼。”   燕娇心下感叹这人不懂迂回,但这性子也的确可爱,又开口问道:“你、你老师是何、何人?”   “回公子,老师乃是卫城韩千。”   他这话音一落,那边曾光轻声低喃道:“是他。”   燕娇却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只是知道卫城最大的世家是卫氏,乃是华国始祖一脉,卫氏有训:卫氏一族,不得出仕。   知她不认得自己老师,林西冉急急道:“老师他曾做过卫氏几位公子的老师。”   燕娇见他急得不行,好似定要将老师之大名宣扬天下似的,不禁一笑,点头道:“知、知道了。”   见她知道了自己的老师,林西冉身子一松,扬起唇角笑了起来,也不用燕娇多问,又巴巴地说着谢丞相,“听老师说,谢丞相其才为前陛下所知,前陛下派子弟前往山阴请其出山,待乘船向京城而行时,忽风雨至,海浪起,船上有数十人之多,各个皆慌乱不已,惟谢丞相波澜不惊,然后吟咏长啸,一首《大风波》就此出世。”   如今因谢丞相之事,《大风波》早已失传,时人不敢吟咏谢玄逸所作诗赋,也都忘了谢玄逸是六元之才,忘了那大气磅礴的诗词。   谢央听到林西冉说起《大风波》时,眸光一颤,喉头微哽,却仍记得他十六岁那年,急切地想要参加科举入仕时,他的老师曾光同他说:“小儿,你当修身养性,要知道,成大事不拘泥于一时,若你这般急躁,恐生祸乱,于你不好,于乌东谢氏,更是不妙。”   他当时捏着拳头,无法做到如现在一般不起波澜,而老师的下一句话扔在满面不服气的他身上,“你不是说你已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吗?不是说要把谢家当做旁观事吗?”   他一瞬失神,转瞬恢复为那面目温和的太傅,他侧过头看向窗外,听林西冉又继续道:“正因此,船上众人也对他心中沟壑有了计较,前陛下闻听此事,愈发觉得这样的人才能安定天下……”   语声似乎距离他远了许多,他看外面下起了绵绵小雨,秋雨的寒又多了几分。   他轻轻一扯唇,怎么忘了?他字不妄,意为“不忘”。   作者有话说:   谢玄逸引用了一下晋朝谢安出游的故事,出自《世说新语·雅量》   燕娇:我去去晦气   谢央:嗯?我怎么觉得她是在说我晦气? 第53章第53章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雨水虽小,风声却大,燕娇只觉这雨声好似应着那首《大风波》。   她也奇怪,谢玄逸这样豪迈的人,怎会行那等畜生之事呢?   可如果不是谢玄逸,那会是谁建了金院?   她又多问了林西冉一些谢氏的事,包括当年金院之事,但他除了从老师韩千那里听到的这些,别的一无所知。   燕娇无奈,知无法再从林西冉这儿问到什么,打算从朝廷审查金院一事入手。   待外面风雨渐歇,燕娇准备起身,临行前,先转过身,端端正正给谢央施了一礼,唤了一声“先生”。   谢央微侧过头,嘴角含笑,“还以为公子忘了在下是你的先生呢。”   燕娇面上一窘,摸摸鼻子,“哪、哪能啊。”   谢央对面的曾光一时震惊,抬头看了看燕娇,又看了看谢央,摇头失笑,“央哥儿,多年不见,你也为人师长了。”   这声“央哥儿”唤得谢央紧了紧眉,燕娇忍俊不禁,只觉这一声可真不配谢央的那张脸。   谢央见她偷笑,眸子微眯,展颜一笑:“八月乡试刚过,公子当与士子同行,写一篇《帝王为政之道》的策论吧。”   燕娇笑容一僵,见他慢悠悠端起茶杯,撩开眼皮淡淡扫她一眼,心里气得发紧。   这人就只能靠他这太子之师的身份处处压她一头是吧?   她转转眼珠,不答他话,看向曾光,恭恭敬敬施了个大礼,唤了一声“师公”。   曾光听了这声“师公”,眉梢一扬,只觉这小少年会找靠山,然后就见这小少年贼兮兮地凑到他身旁,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能让对面的谢央听到。   “师公有、有所不、不知,这京、京中欢喜先、先生的姑、姑娘可、可多了,您在京、京中要、要是喊一声为、为先生选、选妻,那姑娘能、能从城、城东排、排到城、城西嘞!”   “燕艽!”谢央沉沉喊了一声。   燕娇听他这一声喊得极用力,轻轻吐出口浊气,冲他扬了扬眉,紧接着又在曾光耳边道:“还、还有那、那些大、大臣更、更是巴不得,见、见先生不、不成家,各个急、急得不行。”   曾光听闻此言,眸中带笑,连带着下巴上的胡子也微微翘起。   谢央眼皮一跳,嗤了一声:“小公子,再加一篇……”   不待他说完,燕娇赶紧道:“央哥儿先生,你别生气,学生这就走了。”   才不要再写一篇什么劳什子的策论嘞!   她说完,吐了吐舌,飞快地冲谢央和曾光施了一礼,脚底抹油地跑下楼去。   看着她的背影,过了半晌,谢央才回过神来:他唤我什么?   整个踏月楼,都能听到曾光那郎朗的笑声,那声音穿云裂石,惹得路上行人频频驻足望去。   到了踏月楼下的燕娇,听到这爽朗笑声,脚下一顿,也噗嗤笑了出来,可想而知,谢央此时的脸色得多难看?   她神清气爽,一路摇摆地朝乌金巷走去。   太书室里放着旧案案宗,位置正在乌金巷的太庙背侧。   但太书室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查的,而她也没有皇帝令,更是不好进去。   也亏得谢央刚才让她写一篇帝王之道的策论,才有了借口。   她以查看太/祖初年间的案子、习太/祖为君之道,好写完此策论为由,一阵哭闹,口中喊着:“明、明日交、交不上,太傅打、打本、本宫,你、你们负、负责吗?再说,太傅初、初为本、本宫之师,这么一、一点点小、小事,本、本宫都、都做不好,有、有什么面目去、去见父、父皇?”   众人惊诧:太傅大人还会打人?   又震惊: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这般好学了?   想了想,太子搬出了皇帝,又搬出了太傅,好像也没道理不放行?   他们一放行,燕娇就收了哭,撅着嘴进了太书室,看得众人一脸惊奇。   待她进了室内,先是去找太/祖初年的卷宗,手中拿着两卷,又赶紧去找十五年前的旧案。   她心中也慌,生怕此时进来人,动作也快得很,她翻了一阵儿,终是找到金院一案,可判处谢玄逸和监斩的人名却都没有。   她又仔仔细细翻了一遍,确确实实没有任何记载,她心中一乱,听到门边传来声响,赶紧将这卷宗放下,只拿了太/祖初年的两份卷宗出了门。   来人见她拿出了卷宗,赶紧退出来,将卷宗名字记好,一脸恭敬地将她送出太书室。   燕娇只道:“待明、明日写、写好,本宫派、派人送还。”   不待那人应是,燕娇就急急朝乌金巷外走去。   一宗大案,百姓不知其全貌也就罢了,竟是卷宗之上,都没什么具体记载,更是连查处、监斩等官员姓名也全无。   燕娇越想越觉得此事有疑,若谢氏真的是被冤枉,那林氏又是怎么死的?   皇贵妃的死又很可能与林氏有关,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燕娇出了乌金巷,雨过天晴时分,阳光洒下来,让她身子终是回了些暖。   她想到燕洛,燕洛的表姐也被卷入金院之中,那燕洛会不会知道什么?   想到这里,她便一路行至余王府,却被告知燕洛去了别业,她又赶紧一路行至燕洛别业,见那一片白菜地,燕娇眼角一抽。   不过,她也顾不得这些,径直去找燕洛,燕洛闻听燕娇来寻他,不由一愣。   待见到她时,见她手中拿着卷宗,很是诧异,“你来干什么?手里拿卷宗做什么?”   燕娇知一二三等人在暗处,不敢明目张胆说谢家之事,扬声道:“你、你我同、同为太、□□后、后辈,当、当一同研、研习太、□□初、初年间的案、案子。”   燕洛一脸懵,看着她,拔高了声音:“燕艽,你没病吧?”   他们关系好到来找他研究案子吗?   不对,他是郡王,而他又是好好的一个太子,干嘛要研究案子?   燕娇冲他挤眉弄眼,然后拉着他往屋里走去,“走、走吧,一、一起。”   燕洛被她拖到屋中,燕娇一把关上门,燕洛吓了一跳,站起身道:“不是,燕艽,大白天的,你关门做什么?不、不对,你……你要做什么?”   燕娇见他胆小那样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能把你怎样?”   然后,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小声问道:“我、我问你,当、当年金、金院一案是、是何人判、判处?”   燕洛厌恶极了谢氏,一听她问这个,皱着眉头,嫌恶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娇见他这模样,轻声一叹,低声道:“此、此事疑、疑点重、重重,你难不成忘、忘了天、天香楼的事?”   燕洛闻言一怔,想到现在还有人强掳女子,倒确实有丝奇怪,他看向燕娇,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就是我爹他也不知道。”   燕娇心下震惊,连余王都不知此事?   燕洛说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这事的奇怪之处,问燕娇道:“你查到什么了?”   燕娇张张口,刚要回答,就听外面吵闹起来。   “大小姐,你别跑了!”   燕洛听到这老嬷嬷声音,顾不得同燕娇说话,飞快地跑了出去。   燕娇心下奇怪,也跟着出了去,只见一个穿着紫色衣裙的女子披着发,疯疯癫癫地跑出院子。   那女子瞧着模样不过三十,面容姣好,一双眼里全是纯真之色,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一直笑着,摸摸这儿,摸摸那儿,一刻也闲不住。   她直跑到那片白菜地,一个一个数着白菜,然后笑着道:“娘,你看我种了好些白菜,到时候给弟弟妹妹吃。”   听到她这话,燕洛眼眶一红,微微俯下身子,看着她道:“嗯,我吃。”   那女子只是盯着自己的白菜,也不看他,口中低喃着“爹娘”、“弟弟妹妹”,不住摸着嫩嫩的白菜。   燕娇记得燕洛是没有姐姐的,但能让燕洛这般对待的,应就是那位秦表姐了。   燕洛直起身子,看向另一边的菜地,“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时常同表兄表姐们玩儿,唯有她对我最好,处处带着我,谁欺负我,她就会替我教训谁,可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放弃她?”   说着,他微微垂下头,嗤笑出声,“所有人都说秦家大姑娘不疯,凭着家世也能嫁个好人家,可惜,她疯了……”   燕娇眼里也微酸,对于秦家来说,秦大姑娘已是没用的弃子,不能为家族带来利益,而没有一个大家族会养这样的姑娘。   这……就是大家族的悲哀。   可正如燕洛所说,这不是她的错,错的是这世道不公,是人心不古。   “我却觉得,她疯了也很好,至少,她不会再记得那些痛。”燕洛目光落在秦表姐身上,轻声说道。   燕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在地上捡了几根树枝和几朵野花,仔仔细细地编了一个花环,走到秦表姐身旁,为她戴在头上,笑着赞道:“表姐真美。”   秦表姐抬头看了看她,摸着头上的花环,扬起唇角,冲她笑的很是开心,转身又往院中跑去,得了宝贝似的去找嬷嬷炫耀,“嬷嬷,你看我这珠花好看吗?”   燕娇听到“珠花”二字,眼中一颤,随即缓缓笑起。   燕洛看她俯身的样子,秋日的阳光微洒,在她周身笼罩了一层光晕,突然就觉得,好像他这个堂弟没那么讨厌了。   燕娇直起身看向他,她的心中不太平静,隐隐觉得,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娇娇:央哥儿,你别生气   谢央:你唤我什么?   娇娇:我听师公这么唤你的啊! 第54章第54章   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长了那么多条腿,不过半天,全朝上下都知太傅给太子出了篇策论,这倒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是,一天之后,所有士子得知此事,也纷纷以此为题写了策论。   太傅谢央二十岁以状元之才入仕,如今官至太傅,又是太子之师,是天下多少文人士子所艳羡的对象,得知此题目,都开始冥思苦想,势必要写出一篇好文章来。   等第二日一大早,燕娇熬了一整夜才写出来的策论,满城早已传出各色文章。   燕娇心里憋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章,有些不想进文华殿。   “殿下?”谢央看她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出声唤道。   燕娇叹了一声,认命地迈进殿内,她认真瞧了瞧谢央,见他神色平和,似是对她昨日所说的话,已全不在意。   但她知谢央小气得很,生怕他从这篇策论中挑错,见谢央抬手,燕娇撇撇嘴,不太情愿地将文章捧给谢央。   谢央低头看去,见题目上书“天地好生,帝者当宽政”几个字,不由眸光微动。   平心而论,太子的文章不算上佳,但这篇策论先以天地入手,直言天者好生,人本无贵贱,皆为天地之民,帝者不可轻贱之,这里却是与他人所作文章思想全然不同。   他手指正压着“人本无贵贱”五字,抬眸看了燕娇一眼,这位殿下出自帝王之家,能写出这五字已是不一般,又想到昨日她在踏月楼,并未有一分轻视谢氏,他第一次,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人。   他以此问道:“殿下以为天命如何?若他朝你为君王,可会觉得是天命?”   燕娇不懂他怎么问上了这个,一双眼满是疑惑,想了想,摇摇头道:“昔日周、周哀王误、误信天、天命,欲、欲杀其女,便是因、因其畏、畏天命,可、可到头来却、却为华、华始祖所、所灭,天、天命岂、岂能尽、尽信?”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文章上,在“天地好生”之后,她言的是,帝者之所以能为帝者,是天下人信之,若不能施以宽政,岂非辜负天下人?   她的声音清朗:“所以,学、学生以为,当、当同孟、孟子一般:‘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注】,而非尽、尽信天、天命。”   谢央听她说完,只垂眸淡笑,不禁想到,彼时他同四皇子煮酒赏雪,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四皇子已然微醺,说出的话是:“自然是天命所归,若非天命,我又怎会是个皇子?他朝我若为君王,皇权之下,必皆是蝼蚁。”   总归是不同的……   他轻笑一声,将那张策论收好,末了,抬头看她道:“为帝者,宽政虽好,却也需依时而行严法。”   燕娇眨眨眼,不敢相信今日的谢央温和得紧,没有往常那股子邪气劲儿。   “殿下对天香楼那三人的惩处,就极好。”   燕娇一怔,突然就明白,谢央好似不是只为了给她出个题目写策论,而是在教她真正的帝王之道。   只是,第二日上朝,燕娇只觉谢央这厮之狡诈,就是上万头狐狸都比不过。   皇帝道:“怀安王在益州失踪,益州如今群龙无首,太子,你即日起前往益州查探吧。”   皇帝这话一说完,朝中“嗡”地乱了起来,一众大臣议论起裴寂怎么失踪了,好似全然没听到皇帝的后半句话。   而燕娇则是一脸懵然,皇帝怎么派她去益州?   不对,朝中众臣都不知裴寂失踪这事,皇帝怎么知道的?   她看向一旁面上无波的谢央,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谢央定知此事,是他把我推出去了!   谢不妄,你个奸诈之徒!   前一日,燕娇还觉得谢央是个好先生,但今日就把她往火坑里踹,简直可恶至极!   益州因大旱之事,引发官员贪腐案,如今裴寂失踪,指不定是哪个胆子大的对他下的手,现在皇帝派她去益州寻裴寂,只怕裴寂没寻着,她命也得搭进去!   她刚想开口说她才能不够,请皇帝另派他人,哪里想到,这会儿子一众大臣都回过神来,明白皇帝把太子派了出去,连忙躬身道:“陛下英明。”   燕娇:“……”这群老狐狸!啊,我呸!   她去益州之事算是定下来了,皇帝也并不打算听她的想法,摆摆手就赶紧下朝了,可燕娇分明觉得皇帝这离开得有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果然,她一下朝去轩辕殿寻皇帝,柳生生就挂着一张笑脸拦着她,“陛下睡下了。”   燕娇扬扬眉,一屁股坐在殿前,“那、那本宫在、在这儿等、等着。”   “哎哟!”柳生生一脸疼惜地看着她,然后赶紧着小太监给她拿了个软垫。   燕娇托着下巴,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皇帝醒过来,险些都以为她便宜爹驾崩了!   这一下,她算是彻底确定了,皇帝肯定受了谢央那厮蛊惑,才让她去益州的。   她就说,便宜爹就剩她这么一个“好苗”了,哪能舍得她去那么远,万一残了怎么办?   她抱着胸,瞧了眼柳生生,“父父、父皇还不、不起吗?饿坏了龙、龙体怎、怎么是好?柳、柳总管,你、你不叫父、父皇起、起来吗?”   柳生生苦笑着,这里面一个老祖宗,外面一个小祖宗,他一个都惹不起不是?   不过,陛下本就怕太子磨人,让他不要放行,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不必挂心,陛下这好几日没睡个安稳觉了,今日能睡这么长时辰,老奴可真是安心了。”   燕娇感叹柳生生狡猾,皇帝好不容易睡得这么好,她要是不懂事,可就是不孝了。   燕娇暗暗翻了个白眼,也知益州是去定了,不过,她不能什么都捞不到吧?   她巴巴地看着柳生生,问他道:“本、本宫听、听说父父、父皇有《君子语》的孤、孤本是、是吗?”   柳生生心里一咯噔,又听燕娇继续道:“哎,我那伴、伴读也、也快过生、生辰了,他金银财宝不、不缺,本宫以、以为要是能、能把这孤本送、送给他就好了。”   柳生生眼角一抽,“这……”   燕娇叹了一声,“哎,本、本宫要去益、益州了,得好、好久不、不能见父、父皇了。”   说到此处,潸然泪下,她擦擦眼角泪花,“好、好不容易回、回到京中,要、要是不能陪、陪父皇过年可、可怎生是好?”   “殿下……”   “要是本、本宫在益州过、过年,岂不是清、清清冷冷?”   柳生生不知该怎么应话,燕娇看着他,将脸上两道泪痕露给他看,然后抓起他的衣袖,“呜呜,本、本宫也见不到柳、柳总管了,本宫好、好可怜哇!”   柳生生抽抽嘴角:“……”   他还待再说什么,燕娇指着他腰间的白玉,赞了一声,“柳、柳总管,你这块白、白玉真好看。”   柳生生见她不哭了,心里一松,听她提起这白玉,心里又是一紧,见她眼馋的模样,心里一个哆嗦。   燕娇抬头冲他一笑,“哎,那本、本宫明日再、再来给父、父皇请安吧。”   她说罢,也不等柳生生回话,转身就往外走去,柳生生看着她的背影,一脸茫然,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白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正此时,殿门打开,皇帝一袭中衣站在门口,看着早已不见的人影,问柳生生道:“你说,太子的结巴是不是好了许多?”   柳生生抬头看向皇帝,皇帝一指他腰间的白玉,苦着脸道:“去朕的私库,给太子拿方未雕琢的白玉,材质同你腰间的一般,还有,再把那孤本也送给她。”   皇帝一脸的肉疼,只觉太子真敢要,不过,他也知此行凶险,但太傅所言又极是,益州正是历练太子之地,总不能让她一直在京中天天逛花街柳巷吧。   他是不需要一个有权势的太子,但他也需要一个有胆识的继承人。   皇帝叹了一声,又说了一句:“再给她拿上些银子。”   柳生生一怔,随即躬身应是,只心中更加对这位殿下高看了几眼。   ……   燕娇在东宫等着,不到傍晚,皇帝的赏赐就流水似的到了东宫,燕娇捏着皇帝抠抠搜搜给的盘缠,暗暗撇嘴。   然后拿过那块白玉,仔仔细细雕了一晚上,待到次日一早,就派人将孤本、白玉并一封信送到户部尚书府。   当李余晴恩收到来自东宫的信件时,不禁诧异,又想太子要去益州,急急将信拆开来,见上面说,他生辰之日,无法与君共度良辰,所以临行之前,送上生辰礼,是她亲手雕刻的白玉和一个孤本。   看到此处,鲤鱼满面欢喜地看着那《君子言》孤本,又将白玉握在手中,见上刻“君子以正”四个大字,四字一周绘竹纹,他不禁心下感动。   他又赶紧继续看下去,直看到最后,上写一句:“路途遥远,囊中羞涩,愿君可慷慨一番。”   鲤鱼:“……”嗯嗯?   作者有话说:   娇娇策论的文名灵感来源于刘秉忠对忽必烈的劝言“天地好生,王者之神武不杀”。【注】出自《孟子》,都做下备注哈   另外谢央问的天命如何,娇娇说的周哀王误信天命,华始祖灭周是下本预收文《城主他为我造反了》的剧透,文案如下,喜欢的宝宝们动动小手,加个收藏吧~   江三玖以救命之恩成了卫溍的婢女,卫溍处处放纵她,   府中人都说她是城主最宠爱的婢女,她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后来管家给卫溍选通房,却偏偏越过了她,   她问卫溍:“为什么她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失了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那时候,她以为他不是嫌弃她,只是觉得她太小,   直到他们去了天都,她见到那个岁云城的第一美人岁虞,   他说:“江三玖,不要把你那些小聪明用在她身上。”   那时,她忍住心酸,乖巧地点头,   可他还是为了岁虞,将她赶出府中,派人杀她,   她倒在染了血的雪地之上,突然就发现——   对卫溍来说,她江三玖其实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   ***   江三玖再次听到卫溍的消息时,天都城破,   他率铁骑于城下,向天下人道是为她造了反,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这人哪儿来的脸这么说?   【男主版】   卫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所救,   这个小丫头站在风雪之中,露出通红的脚趾,发尾血珠坠地,比他还要狼狈,   他给了她一枚价值千金的珠子,以为再不会相见,   后来,她进了城主府,以救命之恩换了活命的机会,成了他的婢女,   人人都说江三玖是他的跟前红人,有权有势,   他看着比以前嚣张许多的小丫头,只嗤之以鼻,   可很久以后,他真的为了她造了反,破了七城,灭了天都,屠了皇室,   “纵使用我的血污了你,我也要你成为我的无二夫人。”   1v1,sc,男主没通房,有误会,会解释清楚,真的是为了女主造反的!   女主前期小黑胖(有原因),后期慢慢变得巨美,女主如野草一样生长,坚强不摧 第55章第55章   九月末,燕娇和壶珠拿好皇帝和鲤鱼赠给的银子上了路,皇帝这次很是大方,给他们安排了一辆大马车。   一二三他们都躲在暗处,虽说燕娇也不知这个暗处究竟有多暗,总之她就没怎么看见过他们出现。   皇帝又另外派了五个侍卫随马车出行,其中一个驾马车的,正是之前载她去王准院子的相熟侍卫。   燕娇问清了他名字,不禁凑过脑袋,问他道:“安桥,你、你成、成亲了吗?”   她可还记得上次这人说自己有好些个红粉知己呢,也不知谁那么倒霉做他夫人。   安桥不明白殿下怎么问这个,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挠挠脑袋,回道:“并未成亲,不过家母已为小人定了亲事,待从益州回来便成亲。”   燕娇倒吸了口凉气,忍不住劝他道:“你、你这回去成、成亲了,可、可别再找什么红、红粉知己了。”   安桥瞥了燕娇一眼,十分纳闷群臣弹劾常逛青楼楚馆的太子怎么同自己说这个?   他这么一惊疑,倒是没控制好马车,待回过神,差点儿撞上前面背着包袱的男子。   他猛然勒住马车,马车晃动,燕娇也差点儿栽倒,等抬头望去,却见前面站着的人是怀春。   她不由一怔,身子探出马车,问道:“怀、怀春?你、你怎么在、在这儿?”   怀春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见果然等到了燕娇他们,心中不由一松。   皇帝命太子前去益州之事,整个京中都传遍了,有些大臣幸灾乐祸,都准备看太子的笑话,就是怀安王到了益州都失踪了,太子一个黄毛小儿能全首全尾?   怀春心下忧心,这几日都在城门处等着,总算是没错过去。   她上前几步,红了脸颊,低声道:“我……我会点儿功夫,还会卜卦,能帮殿下。”   燕娇待要开口,一旁的安桥道:“我倒是见过你,你是壶珠姑姑的表弟对吧。”   壶珠探出头,冲安桥笑道:“安大哥真是好记性,正是我那小表弟,总想着要为殿下做事,明明年纪还小嘞。”   因怀春要将消息放到宫中,便以壶珠表弟的身份去宫门,将消息交给可靠侍卫,再交到壶珠手上,就这一条线可花了燕娇不少银子。   安桥听得壶珠的话,笑着点点头,“确实小了些,身子骨瞧着也有些弱。”   怀春听他这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见燕娇没反对,直接跳上马车,挤在他旁边,嘀咕了一句:“我力气可大着呢。”   多了一人,路上又热闹了许多,怀春帮着安桥驾车,而安桥又瞧不上她瘦弱小身板,颇为嫌弃,二人吵吵闹闹,驾着马车出了城外。   行至茶水铺子时,燕娇让他们停下,准备带着他们吃些东西再走。   却没想到,她这一下马车,就见不远处茶铺旁的树下,抱着剑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倚在树上,抬头看南飞的大雁。   燕娇脚步一顿,少年不到束冠的年纪,发上不能束着好看的玉冠,不同秦苏那样用竹簪束发,也不似卢清那般随意将发在后面缠成一个球,他总是戴着好看的五色宝石银发圈亦或是用一条简单的红色丝带束起发来。   他那被束起来的长长的发随风飘摇,红色发带被风卷到身前,那发带很衬他的红色锦袍。   似是察觉有人看他,魏北安缓缓抬起头,见燕娇正站在马车上,不禁直了直身子。   燕娇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心下有些好笑,双手入袖,笑嘻嘻望着他。   魏北安被她看得不自在,轻咳了一声:“益州路途遥远,我护着你。”   他们隔得不算近,他的声音又不算大,但秋风却甚是懂人心,将那字字句句送进燕娇耳中。   她心里热热的,随即跳下马车,走到他身前,玩笑般道:“那、那封你为、为我、我的大、大将军。”   大将军?   魏北安眸光一动,低眸看向她,只见那位太子眼如秋水潋滟,笑如百媚之花,他会成为真正大将军吗?   燕娇不知他心中所想,回过身招呼壶珠他们,然后又让安桥把大锅和肉找出来,“吃、吃饱饱的,再、再上路。”   等安桥将那大锅架起,又把被冰封着的肉拿出来时,魏北安眼角一抽,这……怎么看也不像去吃苦的啊?   燕娇拉着他坐下,又朝天喊着一二三他们,这六人还以为燕娇遇上了什么事,嗖嗖嗖地跳了下来。   燕娇特意看了眼魏北安,见他神色无常,心里一紧,果然,她的一二三也是绣花枕头?!   “一、一起吃。”燕娇从茶铺那儿借了碗,给他们弄好了小料,叫他们围过来。   一二三和侍卫捧着碗,看着燕娇和魏北安,心里打鼓,哪有跟主子同吃的道理?   燕娇见他们不吃,先给壶珠夹了片肉,壶珠吃了,他们才敢动起嘴来。   怀春见燕娇这般毫不避忌地对壶珠好,心下羡慕,端着手中的碗,小口地啜着汤。   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双筷子,一块肉片掉在她碗中,她缓缓抬起头。   燕娇冲她笑笑,“多、多吃点儿。”   怀春眼中一热,使劲儿点了点头,大口吃了起来。   燕娇见她心情好了些,也不由松了口气,她知怀春不会轻易离开几个哥哥们,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但怀春不说,她也没多问。   她心下一叹,肚子里也有些饿,刚要伸手给自己夹块肉片,碗中瞬间多了好几块肉片。   那一闪而过的红色衣袖亮得耀眼,她顺着看过去,只见魏北安目不斜视,大口吃着碗中的肉片。   燕娇眉梢一挑:她怎么不知,北安兄也有这么傲娇的时候?   魏北安扫到她还没吃,蹙眉看她道:“给你夹好了,怎么还不吃?”   燕娇捧着碗,龇牙一笑,“北安、真好!”   魏北安被她这一声说得耳尖一红,不回她话,闷头继续吃起来。   ……   燕娇不知此去益州是福是祸,但她秉持着“及时行乐”的信念,这一路走得极慢,吃得极好,尤其他们多了魏北安这样刀工极好的“师傅”,涮锅子怎么涮都吃不腻。   不过,一天晚上燕娇做梦梦到了裴寂,裴寂捂着胸口,那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恶狠狠地看着她:“臣对殿下那般好,殿下为什么不救臣?”   说着,他拖着步子,伸出染血的那一只手,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燕娇被吓醒了,第二日早早就催众人起身,往益州赶去,路过之地皆不久留,惹得众人惊奇。   终于在十月初十这天,到了广宁府,因接连赶了几天,众人身子都有些吃不消,干粮也所剩不多,便决定在豫州休息一晚再走。   豫州与益州相近,受了益州大旱影响,粮食也没那么足,但他们进了客栈,才发觉这物价比其他地方高出十倍不止。   壶珠忍不住嘀咕了一声:“难怪这么少的人呢。”   燕娇摸着自己的钱袋子,里面是李余晴恩给她的金叶子,豫州尚且如此,益州又得什么样儿?只怕鲤鱼给的金叶子都不够花的!   怀春看着小二上的菜,不由一惊,“这蟹黄肉怎么是豆腐啊?你这豆腐还卖得那么贵?”   小二瞥了她一眼,指着上面黄得流油、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汁水道:“这蟹黄指的是这样子,难道不像蟹黄?”   燕娇忍不住问道:“那……那肉呢?”   小二撇撇嘴,“豆腐啊!”   众人:“……”   “这豆腐鲜嫩,味道似肉,吃不就知道了?再说了,益州大旱,我们豫州的粮食还得分给他们,有的吃就不错了,要什么肉?”   他这话音一落,掌柜的又过来送了另一道“桂花鱼条”,燕娇以为这应是条鱼,但万没想到,人家是桂花——“鱼”条。   燕娇看着那用粉炸成的一条条的“鱼”,面团子上洒着桂花干,头皮一麻,只觉益州之事,怕是比她想得还要糟糕。   众人等所有菜上了来,胃口却也全没了,燕娇忍着痛拿起筷子,招呼道:“吃、吃吧,花、花了好多银、银子买的。”   更心酸了怎么办?   “李四爷,你看我这儿子怎么样?长得小脸团团的,一看就是个身子骨好的,我要的不多,二十两银子就行。”   燕娇他们往一旁望去,只见一个面色发黄、衣着破烂的妇人一脸急切,手中拉拽一个约八九岁的男童,那男童双眼懵懂地看着她,并不懂他娘亲在做什么。   那位李四爷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了一块肉,那妇人和孩童看着,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李四爷冲男童招招手,问他道:“想吃吗?”   男童点了点头,李四爷哈哈一乐,又指着那妇人,对他道:“日后你可天天吃这些,但你不能和你母亲在一起了,愿意吗?”   男童眼中划过一丝迷茫,抬头看了看娘亲,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吃肉了。”   李四爷见他摇头,敛了笑意,那妇人听他不愿,伸手打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呢?人家李四爷愿意给你吃肉,那是看得起你,你不愿什么?”   那妇人越说越激动,下手更狠,那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妇人眼中亦有泪珠,却还是逼迫着他:“说你愿意啊!你说啊!”   她待要再打,魏北安上前用剑拦住,另一只手将孩子拉过身边,燕娇赶紧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看向那妇人道:“他尚是孩童,受利诱且不为所动,也要同你这个亲娘在一起,而你为其亲娘,却要将他卖了?”   那妇人听到这话,双手掩面哭了起来,不住喃喃着:“我留他做什么?我要得起他吗?大人都活不下去,哪里有什么银钱养他?”   李四爷腰缠万贯,上头的人是广宁府知府,在豫州这地界,就是知州见了他,都得给几分薄面。   在豫州,李四爷的名号可谓无人不知,但奈何其膝下无子,自以为憾,有些家里贫苦的,孩子若长得好看,不少将儿子卖给他的。   如今,妇人也是走投无路,家中是连一粒米都没有了,若不卖了儿子,只怕连饭都吃不上。   “再说,整个广宁府都是可以买卖孩子的,我怎的不行?”那妇人擦了擦泪说道。   众人听到此话,俱是大吃一惊,大晋明令禁止买卖孩童,而在广宁府竟可以随意买卖?   燕娇更是气极,将手中筷子摔在桌上,斥了一声:“放肆!”   魏北安也皱了皱眉,“这广宁府竟没王法了?”   妇人见燕娇的目光看过来,只觉眼前这公子长得秀气,可那双眼冷得直让人打颤。   燕娇见她目光闪躲,将孩子往壶珠那边带去,嗤了一声,“今日我、我倒要看、看看是广、广宁府的法、法令大,还是我、我大晋的法令强!”   作者有话说:   开启新地图,娇娇要冲了!益州剧情复杂,我脑细胞都快被杀死了,如果有bug欢迎指出,有疑惑欢迎提问,我会努力的!【挺胸.jpg】   小剧场:魏北安:就知道给别人夹肉吃,也不管自己   于是,北安兄拼命夹了好些块肉,一股脑儿塞到小小的太子碗中   娇娇:呜呜,好感动! 第56章第56章   她眉目之间带着威压,这一句话掷地有声,众人心中一颤,朝她望去。   只见殿下又回过身,将桌上的那道“蟹黄肉”拿起来,不由都目露疑惑。   燕娇一把将菜盘子塞到安桥手中,扬声道:“拿、拿着,去、去衙门!”   安桥愣愣接过,忍不住道了句:“殿下,这路上,就别吃了吧。”   燕娇瞪他一眼,没搭理他,率先往外走去,临到门口,神色有些不自然,看向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小二:“知、知州府怎、怎么走?”   那小二见她看过来,立直了身子,脱口而出道:“一直往东走就到了。”   “多、多谢!”   小二见这一行人离去,摸了摸脑袋,嘀咕着:“不、不谢。”   掌柜的见他愣头愣脑,忍不住拍了他脑袋一下,给他赶到后面去了。   小二一走,掌柜的看向李四爷,蹙眉道:“四爷,我瞧着这行人不简单啊。”   那李四爷转着手中的扳指,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简单?能比那怀安王还不简单?”   掌柜的一凛,随即不再多言,只眉头却是松不下来。   ***   燕娇一路往东而去,见大街之上并无多少行人,摆摊的小贩自然也没几个。   壶珠道:“这……不会如今整个广宁府都这样吧?”   “咱们这一路走来,也没见哪个州府这样的,就算因益州大旱少了粮食,那豫州的菜也不能贵出那些来啊?都是金子做的了!”怀春道。   安桥颤巍巍端着菜盘子,生怕洒了,闻言赶紧接话道:“也没见哪个州府可以买卖孩子的。”   他说这话时,跟在后面的妇人面色一紧,想要去拉孩子,那孩子却似明白过来他娘到底要做什么,直搂着壶珠不撒手,扭过头不去看她。   壶珠见了,心下怜惜,抬手摸了摸那孩童的脑袋。   燕娇听着他们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侧过身看向那妇人,问道:“广、广宁府可、可以买卖孩、孩童,是从、从何时开、开始?”   “我……我也记不清,反正大家都这么做。”   燕娇气得哼了一声,只觉广宁府远要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也怪不得裴寂会失踪了。   她还待往前走,就见前面小巷子跑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直直朝他们奔来,口中不断急呼:“救命!有人要抓我!救命!”   这孩子跑得极快,见到燕娇他们这儿有一群人,赶紧奔过来,魏北安往他身后望去,见一瘦高男子追着他,上前将那男子拦住,用剑敲他膝窝,那男子就半跪在地了。   这瘦高男子见那孩子被一群人护着,眼珠一转,伸手指着他道:“他杀了我兄弟!”   安桥看了眼这孩子,说道:“笑话,他也不过十二,怎么能杀了如你一般年岁的人?要说是你杀的,嫁祸才有人信。”   这男子见他们不信,急急道:“是真的,他趁着我兄弟睡着杀的。”   安桥挑眉道:“哟!这你都知道,那你也在场喽?”   “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是他杀的!”   安桥还待再说,那孩子就扯扯他的衣袖,面色如常道:“是我杀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惊诧不已,安桥一脸不敢置信,低头看着他:“你……你杀的?”   燕娇也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这孩子衣衫有些发黑,可以看得出已有好些日子没换过衣裳了,他模样倒是长得好,唇红齿白,十分讨喜。   燕娇问他道:“你、你为何杀、杀人?”   听到他杀人,身后跟着的妇人悄悄将自己孩子往身旁拉拽,那男童也有些被吓住了,也没挣脱。   燕娇轻扫了眼妇人的动作,没说什么,只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问道:“你知道杀、杀人有、有罪吗?”   那孩子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只有杀了他,才能保住自己的命,才不会被他拐走。”   燕娇闻言一怔,看向那跪地的男子,眯着眸子道:“拐走?呵!所以你、你是盗、盗匪?”   那男子眼神躲闪,嘴唇微动,却不敢直言,魏北安手中用力,剑柄狠狠敲在他脊背之上,“说!”   男子疼得满头大汗,咬牙道:“不是,我用银子买……”   不待他说完,那孩子上前踹了他一脚,“你撒谎,你们就是趁着我在门外砍柴,一把将我掳走的。”   众人俱倒吸了口凉气,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就将人掳走?   这孩子力气极大,他这一脚踹下去,那人疼得直不起来身子,他又很是乖巧地回到燕娇身边,仰头看着这一行中地位最高的一个,甜甜地叫了声“漂亮哥哥。”   燕娇眉头一挑,只觉这孩子会说话,甚是有出息,摸摸他脑袋,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名字?”   “我叫童娃。”童娃声音干脆,然后一点一点将事情原委讲出。   “我那柴都没砍完,他们从后面一把将我抱走,我就不住哭闹,他们见我如寻常孩子一般,就没太看着我了。”   他说到这里,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他们一人去找买家,一人看着我,看着我的人睡着了,我就用他立放在一旁的匕首磨开了绑我手的绳子,我没撒谎!”   说着,他将手伸出来,那双小手上面有着数道血痕,道道刺目。   若真是花银子买的,何须用绳子绑起来?   燕娇冷冷看了眼那男子,今日是童娃逃了出来,可这两人手中又掳走了多少孩童呢?   童娃又道:“我磨开了绳子,趁那人睡着,拿起匕首,刺进他脖子,所以,人是我杀的!我杀的我认,他们有罪,也该认!”   他一手指向那男子,眼中坚定万分,比天上星辰还要耀眼。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燕娇摸了摸他头,缓步走向那男子身前,轻声道:“大丈夫敢、敢作敢、敢当,你却连、连孩童都、都不如。”   说罢,燕娇嫌恶地撇开眼,让侍卫把他也绑去衙门。   燕娇在路上又多问了那妇人关于豫州之事,得知当地知州名叫王霸天,听说原名叫王霸,后来当了知州,总觉得自己这名不太妙,就改成了王霸天。   燕娇听到这名字,眼皮一抽,只觉这人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待她见到这位知州时,却是牵唇都牵不动,这位知州虽然名叫王霸天,但身上无一丝王霸之气,肥头大耳,眼睛小得似绿豆,这小眼睛配在这张脸上,显得他尤为无辜。   但燕娇扫着他的身形,却是气不打一处来,百姓缺衣少食,他吃成这样?像话吗?   这么一想,燕娇语气也不太好,从安桥手中拿过那道“蟹黄肉”,问他道:“吃、吃过这、这菜吗?”   王霸天眨着两只小绿豆眼儿,摇了摇头,心里却纳闷这一群人找他,就问一个菜?   但他更奇怪的是,这人谁啊?   燕娇嗤了一声,又问道:“这个叫蟹黄肉,知道为什么叫蟹黄肉吗?”   王霸天一脸懵然地继续摇摇头,等他仔细看了眼那盘菜,不由一怔,“蟹黄肉?这不豆腐吗?”   燕娇呵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个腰牌,直直放到他眼前。   这王霸天不知她怎么不说话了,又见她拿出个金闪闪的东西来,不由一愣,随即往前探着脑袋,看了起来。   只见那金牌上面绘着四爪金龙,他惊得瞪大了绿豆眼,想到怀安王失踪,好像……朝廷是派了——   竟派了太子来!   他一边扶着戴得不稳的官帽,一边费力地跪倒在地,“臣臣、臣臣王霸天拜、拜见太、太子殿下。”   燕娇听他说话断断续续,眉头一蹙,随即将那道“蟹黄肉”放在他眼下,“你、你也知、知道这、这里没、没肉,全、全是豆腐,可、可这道菜要、要足、足足十两银子,本、本宫行、行过一路,发、发现物、物价皆是如、如此,你、你身为一、一方父、父母官,竟、竟毫无作、作为!”   王霸天哭丧着一张脸,那双小眼睛更是眯得快看不见了,“殿殿、殿下,这这这、这臣、臣臣臣……”   燕娇见他结结巴巴,眉目一厉,“你…你是在…在学本宫吗?”   说罢,又看向魏北安和安桥他们,冷声道:“学我?打他!”   作者有话说:   童娃原型出自柳宗元《童区寄传》,豫州买卖孩童灵感来源于柳宗元到柳州释放奴婢之政策,做下备注。 第57章第57章   王霸天一听这话,吓得赶紧捂住脑袋,连忙道:“不不不,下、下官怎敢学、学殿下?是殿、殿下威仪,如龙在九天,一、一时紧张、紧张。”   燕娇听他说的这话,一时发作不得,轻咳一声道:“行、行了,起身吧。”   王霸天呼出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抬眼看着太子这一群人,躬身道:“太子殿下一路辛苦,快、快请进府中歇息。”   燕娇他们刚到豫州,就遇到卖子之事,也的确没怎么休息,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真的更累了。   燕娇点点头,伸手指着地上那“蟹黄肉”,说道:“把、把这个也、也拿进来吧。”   王霸天低头看着那盘菜,心里叫苦,完了,太子这还是要找他算账啊!   不待安桥上前拿,王霸天先一步弯着胖胖的身子,费力地将这盘菜捡起,好生护着,然后跑到燕娇身旁,腆着笑脸道:“殿下真真气度不凡,臣刚刚远远看着,以为是哪座仙府的仙君。”   “哎哟,殿下,您这鞋怎么脏了,您等等,下官给您擦。”   燕娇见他那要蹲下去的胖墩墩的身子,赶紧把脚往回一缩,“不、不必。”   王霸天闻言,抬起头冲她傻傻一乐,又抬起袖子擦擦汗道:“殿下真好,体恤下官。”   燕娇:“……”敢情还是个特会巴结的?   一刹那,燕娇的脸色冷了下来,瞪着他道:“闭嘴!”   王霸天被她喝得一愣,随即咧开嘴笑道:“殿下说两个字很利索啊!”   燕娇毫不怀疑,如果他此时的手是空的,一定还会拍个手、鼓个掌。   她顿住脚步,很是不客气地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他那略小的官帽“啪嗒”一声,又滚落掉地。   王霸天捡起官帽,看着燕娇的背影,啧了一声,完了,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燕娇心里对王霸天很是有些意见,一进府中,就指着那妇人和她孩儿,语气冲冲道:“本、本宫问你,广宁府可买卖孩童吗?”   王霸天心中还在暗恼自己不会说话,一听她开口,赶紧俯首,待听完,一脸难色地点点头,“确、确有此事。”   燕娇:“你、你身为朝、朝廷命官,难、难道不、不知大晋律、律法吗?”   王霸天苦着张脸,“这……这皆是因广宁府素来有以妻儿抵钱的习俗,久而久之,无人可管,就放任下去,到如今这买卖孩童之事,上面不管,这下面也着实管不得。”   “那拐、拐卖孩童呢?”燕娇又问。   王霸天一震,赶紧道:“此等贼人,决不可姑息。”   燕娇见他还不算太差劲,一手指向那掳走童娃的男子,说道:“此人光、光天化日之、之下,伙同他、他人,强掳孩、孩童,你、你待如、如何?”   王霸天见那男子獐头鼠目,目光躲闪,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其罪当诛。来人……”   燕娇看向他,无奈道:“你、你不问问他、他还卖、卖过哪、哪些孩子吗?”   “啊,对对对,下官糊涂,还是殿下英明神武。”王霸天拱着手道。   燕娇懒得听他的巴结之语,摆了摆手,随后看向那男子道:“你、你若能帮官、官府将你卖出的孩、孩子找回,本、本宫便饶你斩、斩刑。”   魏北安听到她这话,眉心一动,说是饶这人斩刑,可却没说饶他的命。   他垂下眸子,犹记得燕娇在天香楼对那三人的手段,殿下可不是对谁都会心慈手软。   这男子一听,连连叩头,感恩戴德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草民定当知无不言。”   与天香楼那三人不同,此人以拐卖孩童为生,又是他们自己去找买主,找到那些孩子倒是不难,只愿这些孩子能够安然无恙。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解决了此事,燕娇又同王霸天说了童娃杀了另一个人贩子之事,王霸天听罢,不由一惊,看向童娃道:“这娃娃可是了得了,才这般大的年纪就敢杀人了。”   燕娇:“此是情、情有可原,可否……”   不待她说完,王霸天已奔到那童娃眼前,摸了摸他脸蛋,笑着问道:“你来衙门做小吏怎么样?本官手下那些个大老爷们竟没你个娃娃勇猛嘞。”   童娃眨眨眼,抬头看向他:“管饭吃吗?”   王霸天面色一紧,还是忍痛道:“有!”   童娃咧嘴一笑:“我当!”   另一个孩子见他这样就有饭吃,不由松开妇人的手,奔向王霸天,拉着他的衣袖道:“叔叔,我也可以,你也给我饭吃好不好,这样娘就不会卖我了。”   王霸天神色一顿,低头看了看他,又抬眼看着那妇人,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几两银子给了妇人,“回去买些米面,别卖孩子了。”   妇人刚刚听到儿子的话,眼中一酸,此时接过王霸天递过来的银子,更是泪流不止,俯身下拜,“民妇多谢大人。”   王霸天摆摆手,让她起身,带着孩子回家做顿好饭菜。   燕娇看了眼壶珠,壶珠上前给妇人拿了一些银两,加上王霸天给的,正好三十两,“这三十两都给你了,比你要的二十两多,日后别总想着卖你儿子了。”   妇人满面羞愧,拉着孩子跪下,磕了三个头,拜谢一番,直言再不卖子,便辞别离去。   妇人一走,王霸天赶紧让府中厨子做些好菜上来,又让人将童娃带下去,梳洗一番,给他换身衣裳。   待一切吩咐完,才擦着汗折身看向燕娇道:“殿下,此地距离京城甚远,陋习恶俗甚多,下官虽有心整治,却也无可奈何。”   说着,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那些百姓手里没银钱,就把自己妻子或是儿女抵给他人家来换取银钱,这还不了银子,自然不会将妻儿还给他,更甚至,有些人压根儿就没想过把妻儿赎回来,只贪着银子,全然不顾妻儿死活。”   燕娇没有将李四爷揪来,也是想到此地允许孩童买卖,只怕不是简单之事,将妇人带来,不过是吓唬威慑一番,自然也不会真的不管那妇人和孩童的死活,只是她可以给一个人银子,却不能给所有人银子,这才是此事麻烦之处。   正如王霸天所说,有些缺德的就只顾自己快活,拿着银子不干人事,也有重新娶妻,再行典卖之举。   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买卖人口,尤以男童居多,这人家买了人自然不是白养的,男童卖进人家,就是要给人家做工,没人赎买,那就会变成一辈子的奴隶。   而因买卖成了常态,就会有人想钻空子,只赚钱不花钱最好,也就有了不少人贩子,这就使得在广宁府买卖孩童虽不符大晋律法,却在广宁府无甚罪责。   燕娇敛目沉思,久积之疾,难以拔除,她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再是难,又何妨?   天地好生,小小孩童的命就一定要全然掌握在他人手中吗?   正此时,厨子做好了饭菜,王霸天赶紧招呼燕娇他们吃饭,燕娇等人刚刚在客栈也没吃多少,又折腾了这许久,确实有些饿了。   可等燕娇看到桌上的大鱼大肉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这豫州也受益州大旱影响,外面的客栈都没这么好的菜,他一个知州吃得这般好?   她阴恻恻看着王霸天,“难、难怪你长、长得圆、圆滚滚的,原是每、每顿都吃、吃得这般好啊!”   王霸天睁着他的绿豆眼,一脸冤枉之色,刚刚那张巧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旁的管家看不过眼,上前道:“殿下容禀,我家老爷自从益州大旱开始,日日节衣缩食,这都比前几个月瘦了好些。”   众人看看王霸天圆圆的脑袋:“……”   王霸天一脸委屈,挠挠脑袋:“下、下官也不想这么胖啊,可下官也不知怎的,就是喝口凉水,也长肉!”   燕娇颇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也真心诚意地道了句:“是、是本宫误、误会你了。”   王霸天感动不已,擦着眼角泪花道:“不怪殿下,就是百姓见了下官,都要说上几句,但下官对百姓从不敢有一丝懈怠。”   王霸天这话说得没错,刚刚路上,那妇人不曾说过王霸天一句坏话,可见王霸天为民之道,却不像他长得这般模样。   又听管家说,益州大旱之后,整个广宁府的粮食都有些短缺,他家老爷吃的最多的就是咸菜馒头,只说:“官当与民同。”   燕娇听到此言,对王霸天更高看了几眼,王霸天见她脸色好转,赶紧给她夹了块鱼头,不住吞着口水,眼巴巴看着道:“殿下吃鱼头。”   燕娇:“……”   燕娇嫌弃地把鱼头夹到她碗里,“你吃吧。”   “那多不好……”说罢,他夹起,大口吃了起来。   众人一见他的吃相,就知他应许久没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了,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怅然。   益州大旱,整个广宁府都受了影响,可大晋自太/祖以来,便对粮食格外看重,历经几代,谷仓丰满,即便有旱情也万万不该是如今这等模样,更不可能抬物价至此离谱地步。   燕娇低眸沉思,却没急着问他此事,见他快吃完了,只开口问道:“那、那个李、李四爷是、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v后日6哈,晚上还有一更,我想过日9的,但我写9000多字的时候,废稿就会有23000【面条泪.jpg】   所以我努力存稿,先日6,等存多了,我再日9哈,爱你们,么么啾~ 第58章第58章   王霸天正咽下最后一口,闻听这话,额上的汗顺着淌下来,“这、这李四爷是、是知府大人的表弟。”   燕娇眉梢一挑,又听王霸天继续道:“李四爷是豫州富商,银钱不缺,但他膝下无子,终是所憾,因广宁府买卖子女之事常有之,就有不少人把自己儿子卖到李府。”   燕娇听到这里,不由蹙起眉头,问道:“这、这李四爷全、全都要了?”   王霸天擦擦额上的汗,不知殿下怎么问起了李四爷,提到这事,他心里也犯嘀咕,尤其这几年,李四爷买的孩子是更多了。   他点点头道:“全、全要了,这能卖出去的孩子自然是家中长得最好的,李四爷就全收了。”   怀春惊得张大了嘴巴,“这……这养儿子还是养小猪崽儿啊?能养得起吗?”   王霸天讪笑一声,“李四爷是广宁府有名的富商,家中田地、铺子都多,这养孩子倒是不愁,就是……的确是太多了点儿,哈哈。”   “就算再想要儿子,也不至于买上许多吧?”壶珠道。   王霸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因他也奇怪李四爷买那么多儿子做什么,日后他死了,那田地铺子够分吗?   燕娇看向王霸天,问他道:“卖、卖进李府的孩、孩子,你、你们可还、还曾见过?”   王霸天一脸难色地挠挠脑袋,“这……这孩子进了李府,便很少出来了,听说是知府大人派了不少先生到李府,这些孩子每日学到甚晚,也就很少出来玩耍。”   燕娇听他提到知府,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也想不起来,索性不再说李四爷之事,同王霸天道:“买、买卖孩童可、可曾整治法令?”   “这……”王霸天又抬起袖子擦着额前,“殿下有所不知,因此陋俗自古有之,几任知府都无法改其貌,到如今也就不再整改法令了。”   “知府不能整改,就没想过上报给朝廷吗?”魏北安冷冷看着他。   王霸天:“这……下官的确不知,此事都是要交由知府大人处置的,下官愚钝,本向知府大人提议过百姓可画押向官府借钱,但知府大人以为此举恐让百姓生懈怠之心,也就不了了之了。”   要说这位知府钱堂说得也不无道理,可燕娇怎么听怎么觉得这钱堂丝毫是不想管此事,甚至有意放任之。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明白李四爷买子一事哪里不对了,就算再有钱,他买那么多儿子干什么?为什么偏偏只买儿子,不买女儿?   而因有了钱堂为他撑腰,那他自然买的更多,可买到府中的孩子竟无人再见过,那这些孩子去了哪儿?   燕娇放在膝上的手轻轻一紧,看向王霸天道:“你、你着人准备笔、笔墨纸砚,本、本宫有、有法。”   王霸天一听,绿豆眼登时惊喜得瞪得大大的,赶紧叫人拿笔纸来。   “殿下,您……您有什么法子?”王霸天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纸契。”燕娇只淡淡吐出这两个字。   买卖妻儿一事若不能禁止,日后拐卖之事只会更多,但如果有字据契约,并到官府加印为证,便不会让那些人贩子有可乘之机。   最开始这些人是因没有钱财而抵押妻儿,可这人一旦抵押出去,再想赎回却是难了,更甚至,有些人压根儿没想过赎回。   但抵押之事以字据为凭证,并向官府上报,官府加印留为存证,日后赎回便有了依凭。   且将妻儿抵押出去,妻儿也有劳作,以其做工时长折算成银钱,若无人赎回,当做工银钱可抵债之时,凭此亦可向官府拿回纸契。   王霸天看完燕娇所写的法子,不禁拍掌大赞:“殿下此法甚妙,有这么个法子,倒真能绝了此等陋俗。”   他又竖起大拇指,圆滚滚的脸笑得像个胖南瓜,“殿下果然英明神武。”   燕娇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倒是魏北安蹙着眉头道:“此法好是好,但若是债主不放人,那被抵押的女子和孩童又怎能逃出,去向官府上报?”   燕娇赞赏地看他一眼,点头道:“没、没错,这、这里确、确实不妥,但、但这就、就需官府中人来、来监看,官府存、存有凭证,并、并记下大、大概时候,然、然后多番察、察看,以、以免债、债主不、不放人。”   “如此倒是还好。”   “好”字还未说完,魏北安猛然看向燕娇,见燕娇冲他点头,他心里一惊。   可若是官府中人放任此事,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殿下在怀疑广宁府知府钱堂!   “那……那殿下怎么不写上?”王霸天不解道。   燕娇笑看他一眼,只将这信件交给王霸天,说道:“派人送、送去广、广宁府。”   见燕娇不想多说,王霸天也没多问,接过信件,就让管家派人送信去。   燕娇等他回来,询问道:“怀、怀安王失、失踪一事,你、你知道多少?”   王霸天一愣,摇摇头道:“怀安王失踪一事,下官并不太清楚,只听说怀安王是去太平府借粮,路上遇到山匪,坠崖了。”   “去太、太平府借、借粮?”   “是,如今太平府已将粮食运了来,是知府大人后来又派人去借的。”   又是这个知府?   燕娇面上不动声色,只笑道:“那、那这钱、钱堂派去的人倒、倒是气、气运好,竟没、没遇上山匪?”   王霸天有点儿拿不准太子这话的意思,只憨憨一笑,并未答话。   燕娇看向他道:“本、本宫可否向、向你借、借些人?”   王霸天赶紧道:“但凭殿下吩咐便是,下官这州府之内,无一不仰仗陛下天恩、仰仗殿下……”   燕娇赶紧竖起手掌,“闭嘴!”   王霸天摸摸脑袋,嗫喏着不敢再开口,委屈地眨巴小眼睛。   燕娇将一二三和王霸天的人派出去寻裴寂,按照刚才王霸天所说,裴寂是绕路齐州去广宁府借粮的,豫州与齐州相邻,坠崖之处离豫州并不远,正好趁着他们还在豫州,好生查探一番。   “再、再查查那、那群山匪。”燕娇道。   “是!”众人领命而去。   他们一走,燕娇看向王霸天,问道:“益州现在情势如何?”   “回殿下,原本季子先生从淮州引水,开凿淮水渠还好些,可苦无粮食,天气大旱炎热,百姓都受不住,待怀安王失踪之后,这季子先生也跑了……”王霸天说到最后,语气渐弱,垂下了抬头。   燕娇记得这位季子是个钦天官,秦苏说他在水利、稻米之事上研究颇广,也因他从淮州引水,益州的情况并没京中传得那般糟。   可季子和怀安王都不在了,益州开凿河渠之事,也就被彻底放下。   “那广宁府知府就没想过继续开凿河渠?”魏北安蹙眉,冷声问道。   王霸天有些手足无措,“这……这益州百姓还有文人士子都在闹,却没人去开凿河渠。”   魏北安冷嗤一声,“那广宁府的官兵都干什么去了?”   王霸天面色一红,不再多言,只继续道:“这季子先生如今就在广宁府知府府中,许是季子先生另、另有打算?”   燕娇一听季子在钱堂的府上,眉心一动,这季子是知道裴寂失踪有蹊跷,本是想跑,却被抓了?   燕娇沉吟片刻,又问道:“你、你可知广、广宁府官员贪、贪腐一事?”   她虽很是不爽谢央一言不发地就将她给踢到了这儿,但临行前,她也多问了谢央益州现下的情形。   她不知谢央出于什么目的把她弄出京城,但她清楚明白,整个京城中,再每一个人比谢央更知道益州的情况。   他说过,裴寂的失踪应是与贪墨案有关!   她一问完,王霸天神情懵然,摇晃着脑袋,“下官不知,竟还有此等事?”   燕娇心里一紧,果然,裴寂还未出手,就被人家先发制人了。   她待要开口,就见府中侍卫将梳洗打扮好的童娃带了过来,众人看着这脸似白面团,一双黑亮眼睛似葡萄的童娃,都不由眼前一亮,现在就长得这般好看,日后得是怎样一个翩翩美少年啊!   童娃被他们看得脸一红,摸着后脑勺,低下头去,众人见他这害羞模样,都笑了起来。   正此时,另一个侍卫将那拐子所掳走的孩童名单成了上来,“殿下、大人,那贼人所说的孩童、掳走之所和被卖之人都在这上面了。”   王霸天接过名单,见那上面满满一页,不禁倒吸口凉气,然后再呈给燕娇:“殿下请过目。”   燕娇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喃喃出声:“李家、四爷?”   众人一愣,壶珠出声问道:“就是那个知府表弟李四爷吗?”   那侍卫道:“正是这位李四爷。”   燕娇看着那长长的几行,笑了:“这、这位李四爷,倒、倒真缺不、不少儿子啊!”   燕娇将这名单折好,目光落在童娃红扑扑的脸蛋上,勾起唇角笑了。   童娃看着燕娇这亮亮的眼神,不禁抱了抱胳膊,又见她笑起,心里一个哆嗦:这……这殿下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六一快乐啊~ 第59章第59章   谢府。   曾光放下手中茶杯,赞道:“好茶,老夫也就在你这儿能喝上这般好的茶。”   谢央微垂下目光,“老师想要好茶,又有何难?”   他略一扬袖,谢奇就双手捧上一方盒子,放到曾光身前。   曾光眼皮一跳,笑看着谢央道:“你这小儿,有何事要老夫帮你?”   自他来京,谢央可一直躲着他,好似他是豺狼虎豹一般,今日主动找上他,还给他送茶,啧,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谢央轻笑一声,“这些时日慢待了老师,还望老师见谅。”   客套话?   曾光面上不动声色,只心下竖起了防备,目光落在屋中摆放的三牙上,不看谢央,亦不答话。   这谢府甚是雅致,尤其那座揽山亭,背后的假山青青如碧玉,与真山无异,从假山之后缓缓流淌一条小河,也不知谢央怎么弄的,那水上还会零星飘着娇花。   这让曾光不得不感叹,这谢府十分相衬主人,虽谢央平日里懒散,只着一袭道袍,腰间也不加坠饰,但他素来讲究,衣不重样,梅花熏衣,用的一器一物都不是凡品。   他还是那个小小少年,天之骄子,亦保留着心性中的一份洒脱和一份骄傲。   就像这三牙屋,是以屋中三牙——一象牙、一虎牙和一狼牙为名,这三牙便能看出谢央骨子里的傲气与不羁。   “还请老师莫要离京。”谢央知他不会搭话,索性开门见山道。   曾光一怔,不解地看向他,这小子不是处处躲着他吗?生怕他真的给他选妻吗?怎么突然就让他留在京城了?   曾光一笑,“怎么?看上哪家小女郎了?老夫还以为你真不动凡心呢,本打算这两日就走……”   不待他说完,谢央道:“学生要去益州。”   曾光胡子一翘,深深吸了口气,“你……你说什么?”   谢央笑着继续道:“这京中无人坐阵,还望老师莫要离京。”   曾光眉心一紧,“你是要除了那小儿?”   他记得四皇子还在时,传言说太傅与四皇子是知己,后来四皇子死了,多少人都说太傅“忠心之中,有情有义”,可他却知,若无谢央,四皇子可能不会造反,或者可以说,不会死得这般快。   谢央闻言,轻声一笑,“老师多虑了,如今——他也是我的学生。”   曾光却更是不解,“皇帝既已派了他去那益州,你又去是做什么?再说,怀安王失踪,那益州岂能太平?”   “正是如此,学生才更要去。”   曾光眉头一挑,怎么听谢氏小儿这话,好似是在担心他学生一样?   他的小胡子翘起来,咧嘴一笑:“一定要去?”   见谢央点头,他道:“你给老夫弹个琵琶曲再去。”   对面的人一瞬敛了笑意,曾光又朗声大笑起来,惊得外面枝桠落的雪摇晃着坠落。   ***   不同京中早早落了雪,广宁府还有些许朦胧秋光。   燕娇收回目光,看向王霸天道:“按、按上面所、所写名字,由本、本宫出、出钱赎、赎买。”   王霸天一惊,“这……”   燕娇止住他话头,叫他派人去同李四爷等人赎买,只说并非父母之愿,乃是拐子强掳,愿以重金赎买,万望能让这些孩子回到父母亲人身旁。   等王霸天出去吩咐,燕娇唤来童娃:“本、本宫有一、一事需你帮、帮忙,但此、此行凶险,你、你可愿意?”   童娃抬起头看着她,疑惑地眨眨眼,随即挺胸道:“我不怕!”   燕娇轻声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又叫来安桥,在他耳边低语起来。   安桥听完,惊得张大了嘴,看了看燕娇,又低头看了看童娃,吞咽了口口水,才道:“殿下放心。”   说罢,转身离去。   众人见他离开,不由困惑地看向燕娇,燕娇又冲他们招招手,几人刚围成一圈儿,王霸天就回了来,见他们围在一起,纳闷道:“殿下,发生了何事?安桥大人怎么走了?”   燕娇见他回了来,抿唇一笑,只道:“我、我们见、见童、童娃的睫、睫毛长得又密又翘,漂、漂亮得紧。”   王霸天闻言,忍不住凑上前去盯着童娃看,直看得童娃面皮一紧。   “童娃的眼睛长得好生漂亮!”王霸天拍着大腿道。   “这、这豫州我、我们不甚熟悉,你、你能否将、将童娃借、借给我、我们几天?”   王霸天一愣,看看童娃,点头道:“这个自然。”   但王霸天没想到燕娇他们放着州府不住,拉着童娃租了个小院子,弄得他提心吊胆,在燕娇旁边叽叽喳喳,“是下官哪里做的不好吗?下官一定改,殿下,下官对陛下、对殿下,那忠心天可明鉴……”   “闭嘴!”燕娇斥了一声,大步往知州府外走去,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终于清静了!   王霸天眨巴着绿豆眼,看着燕娇他们的背影,脸迅速皱成了苦瓜。   而派去李府的官吏也赶了回来,“大人,李四爷说那几个孩子去了知府大人那儿,他需去信给知府大人,让知府大人派人送回来,就没收殿下的银子。”   王霸天看他递过来的钱袋子,那里面有好些金叶子,他叹了一声,又望向燕娇他们走远的地方,摆摆手道:“送去给殿下吧。”   ……   燕娇接到这钱袋子时,眉眼未动,待人走了,才唤了安桥来,问道:“人、人带来了?”   安桥躬身道:“带来了。”   他心里暗叫乖乖,这殿下怎么知道那李四爷不会将人放还的?   他不敢多问,只退出院外,拉过那瘦高男子,笑道:“老哥,我这侄子长得好吧?可能卖到李家?”   这瘦高男子只以为安桥是外地来的,在人家府中做奴才赚不到什么钱,打听到他经手的孩童卖的价钱高,所以请他来将人卖到李府去。   此时,这人目光落在童娃身上,眼睛一亮,这十二三的少年长得唇红齿白,脸似玉盘,很是讨人喜欢,连连点头道:“长得好啊,虽年岁大了些,但无妨,四爷养儿子不嫌年岁。”   安桥搓着手,“那就有劳老哥了,待拿了银子,您随意拿着些。”   男子摆摆手,知道这是客气话,心里却十分熨帖,一手拉过童娃,另一手拍了拍胸脯,“小老弟,放心便是,你这侄子长得好看,人又乖巧,能卖个好价钱。”   “多谢老哥,多谢老哥!”   安桥弯着腰将人送走,童娃回头看了看他,依依不舍,安桥嘴角一抽,见那男子看过来,随即也装作不舍的模样。   那男子笑道:“老弟莫要忧心,你这侄子是去李府享福了。”   安桥回以一笑,却并未言语,见二人走远了,连忙反身回到院中,招着四五六一同往李府行去。   李四爷给知府表兄去了信后,便一脸忧思地坐在案前,没想到朝廷竟然派了太子来?   “四爷,我带了个奶娃娃来!”   李四爷回过神来,往外走去,见来人被府中下人拦着,他摆摆手,让下人退下,“老伍,你怎么来了?”   这老伍将牵着的童娃往前一推,堆着笑道:“四爷,您看看这个。”   童娃刚刚躲在一旁,李四爷没看得清他全貌,如今一看,眼中闪过惊喜之色,笑着冲他招手:“小娃,过来。”   童娃看看老伍,老伍用力一推,将他推开几步,童娃缓缓走到李四爷身前,揪着衣襟,不敢说话。   李四爷见了,心里一动,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蛋,但下一瞬,便收了笑,冷冷看向老伍道:“你今日怎会来此?这孩子从哪儿得来的?”   太子刚刚派人来赎买,是在查拐卖孩童一事,想到这里,他带着几分审视看向童娃,童娃被这一眼看得一个哆嗦,“嗷呜”一声,哭了起来。   老伍不知李四爷怎么突然变了脸,但怕李四爷不想要豫州之外的孩子,赶紧道:“四爷你有所不知,这孩子是我一个好兄弟的侄子,这孩子父母死了,我兄弟又没钱养,想着您是我们豫州的大善人,就想着将孩子送到您这儿享福啊!”   这老伍甚会说话,不说“卖”,只说“送”,不禁让李四爷舒展了眉目,又听这孩子的父母都死了,心里更是一松,再看向童娃,是愈看愈欢喜。   他见童娃哭得厉害,上前俯身替他擦着眼泪,“哎哟,好孩子,别哭了,看得你爷我心疼哟。”   这太子查的是拐卖孩童,应不会理他这正经买卖之事,眼前这孩子应不可能是太子送来的人,况且,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个孩子,若非被太子拦了一道,那日在客栈里,那八岁孩童早就到了他的客人手中。   想到这里,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子,一把扔向老伍,那老伍领了钱,连连谢过,就告辞离去了。   李四爷看着童娃,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孩儿乖,以后便不会再这般辛苦了,只管吃香喝辣便是。”   童娃看着眼前人的笑,头皮一阵发麻,不禁朝着墙外望去。   这动作正落在李四爷眼中,他敛了笑,神色发冷。   “你在看什么?” 第60章第60章   李四爷声音冰冷,见童娃又害怕起来,才绽开笑颜,命人将他带下去,好生梳洗一番。   为了做戏,童娃换了一身脏污衣裳,刚才听到李四爷问那一句,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这衣裳贴在背上,愈发难受。   他捏着衣襟,仰起头,眨着黑亮的眼睛看着李四爷:“四爷,您这院子真大,墙像大树一样高。”   听了这童言,李四爷眼中带着笑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只道:“喜欢?”   见童娃点头,李四爷笑容渐大,轻声道:“日后你会更喜欢的。”   童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眨着眼,李四爷也没想同他多说,摆摆手,就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童娃一走,他朝童娃刚刚看的方向望去,墙头上只能看见天边三三两两漂浮的云朵。   ……   “殿下怎知李四爷不会放人?”   安桥得了那老伍送来的银两,将银子交给燕娇,不解问道。   燕娇抬眸看他一眼,又看向那满满的钱袋子,眉心一蹙:“若、若我没、没猜错,李四爷并、并不是为、为了收、收养孩、孩子。”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买孩子为什么只买儿子,却不买女儿?还买那么多!”怀春道。   燕娇点点头:“正是、如此,所、所以,我、我怀疑他将这、这些孩、孩子又运、运出了豫州。”   “所以,他压根儿就拿不出孩子来!”安桥恍然大悟。   “难怪知州大人他们都没见过那些孩子了。”壶珠心里一紧,“那……这些孩子会被送去哪儿?会有危险吗?”   燕娇将钱袋子放在手心中,这袋子沉甸甸的,她不由轻嗤一声,“这、这广宁府可、可真是个蛇、蛇鼠窝。”   “砰”的一声,那钱袋子被她扔在桌上,低声喃喃:“但、但愿不、不是我、我想的那样。”   安桥也明白过来,这些孩子只怕凶多吉少,一想到此,抬起头看向燕娇:“殿下,可……可那老伍是从咱们院子里买的童娃,那个李四不会查到吗?”   说到这里,他急得额上出了汗,“那他知道童娃是我们送进去的,童娃岂不会有危险?”   “是啊,殿下,童娃不会出事吧?”怀春也急道。   正此时,魏北安从外回来,冲燕娇点头,“殿下说得没错,李府有人出了城。”   燕娇眉心一动,站起身来,笑道:“鱼、上钩了。”   那些孩童被买进府中,就不见了踪影,这李四爷一定有问题!   所以,燕娇一方面说赎买孩童,另一方面,又给李四爷放了个鱼饵,让李四爷不得不去买童娃。   李四爷拿不出孩子,又知官府在查此事,自然会向上报给他的表哥钱堂,也是他们嚣张了这许久,没将她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所以看到那般好样貌的童娃,也没想放过,但他也万万不敢多留童娃,会尽早将其送走。   燕娇道:“这院子,是我有、有意让他看、看到。”   众人不解,又听燕娇问魏北安道:“他的人、往、往哪边走?”   “北边。”   燕娇点点头,“我们、向西走。”   “向西走?”   这豫州通向广宁府只有两条路,北边是小路,而西边却是直接出城门的宽阔大道。   “殿下,你是不是听错了?这把孩子运走,哪有走大道的?”安桥嘀咕道。   燕娇并未答话,只问他道:“我、我让你叫、叫的打、打手呢?”   安桥一凛,指着院外,“都在外面候着呢!”   燕娇抬步往院外走,朗声道:“向西、追、追上他们。”   “是!”   燕娇这边有安桥和四五六,再加上安桥雇来的打手,这人不算少。   燕娇翻身上马,看向魏北安道:“北安,你、你带人向北,追上、他们。”   魏北安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是担心这些人真的会带着童娃向北走,若疏忽了北边,只怕童娃进了广宁府,他们就很难再找到人了。   他冲燕娇一拱手,“殿下小心!”   说罢,他驾马离去,马蹄扬起尘沙,一袭朱红锦袍在尘沙之中翻飞,背后的宝剑显得格外肃杀。   他一走,燕娇就带着众人向城门赶去,果然见到李府的商队前行,而守城门的一见是李府之人,连翻看路引都无,直接放行。   燕娇喝了一声:“拦住、他们!”   那商队回身见燕娇一行,人数之多,不禁心下慌乱,当先一人推开守城门的士兵,迅速驾着车马出城。   燕娇率着众人追上前去,这商队人不多,而安桥他们又是从宫中出来的侍卫,身手自然了得,就是他找的那几个打手,下拳也狠。   不过多时,这群人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被安桥等人按跪在地上。   燕娇和壶珠、怀春上前去将那车中货物翻开,果然见到了童娃。   童娃闭着眼睛,躺在一堆布帛里,燕娇心下一疼,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童娃、童娃。”   童娃悠悠醒转,眼中划过迷茫,待看清了人,不由瞪大了眼睛,一骨碌跳出这大箱子,对燕娇道:“殿下,我看到了!”   燕娇一震,“看、看到什、什么了?”   “孩子!”   燕娇诧异:“孩、孩子?”   李四爷没将孩子运走?那现在为什么要运走童娃?   童娃摇摇头,“不是那样的孩子,是不穿衣服、满身是伤的孩子!”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由倒吸了口凉气,安桥压在这商队领头肩上的手更加用力几分。   天色渐暗,月光还未升起,阳光已悄然离开,在这城外荒草处,显得凄凉而冷清。   燕娇捏紧拳头,低低喝骂了一声:“畜生!”   众人也终于明白李四爷买这些孩童做什么,他们也听说过一些大族人家会豢养娈童,可如李四爷这般不把人当人的,却是第一次见。   而李四爷买这些孩子,他们父母还以为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却不想是李四爷再将他们转手卖向别处牟利,简直可恶至极!   燕娇眼中发酸,她没有低估任何人,所以最开始就故意向李四爷透露他们的院子,只有这样李四爷才会怀疑童娃的来历,才会尽快送走童娃,并且分成两伙人,走小路来迷惑他们。   可她却低估了李四爷的卑劣,他并非因无子而将孩子看成珍宝,反之,他将那些孩子拉下污浊之地,满足他的恶念。   燕娇咬牙道:“捉拿、李四!”   “是!”在场之人听到童娃的话,心中一阵气怒,如今听到燕娇下令,各个声可震天。   可待众人去李府,又派人去州府府衙叫来官兵时,李府早已人去楼空。   王霸天刚睡下,就被人揪起来,此时一边弄着官帽,一边哼哧哼哧跑到燕娇跟前,气喘吁吁问道:“殿、殿下,这……这发生了何事?”怎么围住李府了?   燕娇回过身,看向王霸天,眸中带着冷意,语气僵硬,“你当了这么久的知州,就没想过进了李府的孩子不见了,不对劲吗?”   纵使王霸天在豫州百姓心中不是个贪官,可燕娇也不太信任他,所以并未将计划全然告知,只想用童娃引蛇出洞,坐实李四的罪证,让官府缉拿,却不想李四竟跑了,她心里焉能不气?   王霸天看着燕娇,第一个念头是:殿下不结巴了?   他晃晃脑袋,不对劲儿,什么孩子不见了?什么不对劲?   他赶紧把大南瓜似的脑袋扭向李府门前,只见殿下的侍卫护着一个又一个男童出来,每个男童都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很是怕人,他们手紧紧捏着衣襟,露在外面的手腕青红一片。   王霸天一惊,指着他们:“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燕娇抬头看向那李府门上的匾额,硕大的两个金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李四,倒是个聪明的。   她眸子微眯,吩咐道:“王霸天,李四触犯国法,其罪当诛,即刻起全府捉拿!”   王霸天看着那些孩子,他刚做知州不久,只知道这豫州都传李四爷是个大善人,收养了不少孩子,既让孩子享了福,孩子父母也有了钱。   他虽觉此地父母亲恩薄,却也知在广宁府,他无能为力,更何况知府是李四的表兄,更是压他头上一级,有知府放话,谁会怀疑李四呢?   他向一旁微微退了一步,然后双手交于身前,缓缓躬身下拜,“下官遵旨!”   燕娇看向被安桥捉过来的那拐子和老伍,眸中杀意一闪而过,却生生压抑住。   她淡淡问了一声:“你们卖走的孩童还有吧?都写下来,一个不落,若记不住,就让我的人带你们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走,慢慢想!”   这二人被殿下的侍卫提来,如今见李府被围,这位殿下又扬言要捉拿李四爷,吓得赶紧跪地磕头,“殿下恕罪!我们一定想得出来,想得出来!”   燕娇缓步走向他们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在他们耳边轻声道:“若是想不到,那就一天砍一根手指,十天想不到,那就砍掉你们这双手。”   她的声音无波,可在这暗夜里却显得愈发寒凉,而她的目光正落在他们的手上,幽冷如千尺之冰,吓得这二人瘫倒在地,额上冷汗不断。   她嫌弃地别开目光,刚直起身子,就有州府的官吏来报:“大人,知府大人的来信。”   王霸天接过信,然后双手奉上给燕娇,燕娇拆了信,只见上面写着一句:恐民心生怨,债方不放,此法不可行。   呵!真是好一个钱堂! 第61章第61章   燕娇嗤了一声,直接将信撕成两半,“放屁!”   这是众人第一次从堂堂太子殿下口中听到粗言,不禁都瞪大了眼睛。   王霸天见燕娇气怒,抬袖抹了抹额上的汗,问道:“殿、殿下,这知府大人在信上写了什……”   剩下的话吞没在燕娇冰冷的眸光中,他吞咽一口口水,不敢开口。   燕娇:“王霸天,吩咐下去,豫州及其下县城皆试行此法令,以官府加印为准,无印一律不准买卖,若发现私下买卖,则买卖同罪——当诛!”   王霸天从燕娇的脸色中明白,知府大人并没有同意此提议,但殿下这是要直接开干啊?!   他转转绿豆眼,殿下是未来的君主,当然是殿下大啊!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他咧开嘴,正了正官帽,俯身下拜:“下官遵旨!”   燕娇看着这巷中暗夜,捏紧手中的残纸,心中恨极了钱堂和李四,她本就是故意在给钱堂的信中留了纰漏,意欲试探,没想到钱堂竟真的一口回绝,完全没想过有可解之法。   看来,他与李四借广宁府这典妻卖子的陋俗,得了不少好处!   若知府不下法令,此法在广宁府难以施展,可她燕娇还真就仗势了,偏偏她要在豫州先试行,让这些百姓来为这法令说话!   她看向王霸天,声音低低:“王霸天,本宫能信你吗?”   她刚到豫州,对广宁府形势都不太了解,是以也不信任他,可李四这一事,却给她提了醒,若她在广宁府没有可用的人,那益州之事只会更难。   她在给钱堂的信中隐瞒了身份,只说这是王霸天所想的法子,从钱堂回信中,并未看出这二人有什么勾当,所以她有此一问。   王霸天胖胖的身子一动,仰起圆圆的脑袋,眼中有些微酸,转瞬又笑起来,咧开嘴道:“下官是陛下、殿下的臣子,亦是百姓的牛马。”   燕娇听到后面半句,轻轻扬起唇角,在暗夜的流波中,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巷口处响起一阵马蹄声,燕娇抬头望去,那红袍少年在暗夜之中驾马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二三四五六和豫州的府兵。   派去寻裴寂的人也回来了……   魏北安一行行到众人近前,魏北安翻身下马,“殿下说得没错,向北走的人中并无童娃。”   他目光一错,正落在燕娇身后的童娃身上,面上一松,又问燕娇道:“殿下,那李四……”   他刚提到“李四”的名字,安桥等人就看过来,安桥冲他摇摇头,他便知李四应是逃了。   他看向燕娇,抿唇走近一步,“殿下放心,他的人头,北安斩定了!”   燕娇眸光一颤,看向他,轻声低喃:“好。”   她轻轻仰着头,突然感到额上一凉,她抬手抹下,是一滴雨珠。   十月中旬的广宁府,下了又一场秋雨。   燕娇看向一二三,“可寻到什么线索?”   一二三听她开口并未结巴,不禁惊诧抬头,随即又赶紧低下头,躬身回道:“回殿下,我们按照王大人所说,沿着崖下一路寻找,并未找到怀安王踪迹,但……”   另一人接着道:“但那些所谓的山匪却只是久居山中的野民,所以,怀安王失踪之事,只怕另有蹊跷。”   燕娇冷笑一声,“这广宁府,有的人猖狂得都要上天了!”   她声音发冷,众人心中一颤,皆垂首敛目,静在一旁。   魏北安看向燕娇,听到她不再结巴,嘴角轻轻扬起,殿下已不再继续装结巴了,这样的殿下,是真正的大晋太子啊!   ***   十月二十一,豫州知州府下达法令:禁私下买卖人口,抵押妻儿需到官府加印,且抵押妻儿按做工时长折算工钱,亦可填补所借银钱,工钱与所借银钱相抵时,债主需主动放还。   私下买卖者,诛;债主不归还者,刑。   此法令一出,当日下达豫州及其下所有县、村,引起轩然大波。   知州府内,王霸天急得出了一脑门汗,看着施施然来的燕娇,赶紧上前道:“殿下,这法令出了,好几个村县里都闹起来了。”   燕娇挑起一边眉头,面上不动声色。   王霸天咽了口口水,皱着脸继续道:“那些个家里有头有脸的,都觉此法不妥,说自家不缺奴婢,哪里用他们做工,抵算银钱,就是……就是做梦。”   燕娇听到此言,气笑了,这些人没犯到自己利益时,就装乖,犯到自己利益了,就急了。   他们又不是大善人,把钱借出去,换了人进来,会把人白养着?   “这要不要脸啊?他们不缺奴婢,把人买进去做什么?人家还了银子,还不放人?不就是要将钱压下去,然后让那些女子和孩童做更多的活儿吗?”怀春气道。   壶珠也跟着点头,巴巴看向燕娇。   燕娇看着她这眼神,不禁一笑,又看怀春气得脸颊鼓鼓的,摇头一叹,“满口胡言,王霸天,哪里闹得最厉害?”   “啊?”王霸天一懵,想了半晌道:“那景阳县是豫州最大的县城,闹得最凶。”   燕娇点头,一扫衣袍,展展衣袖,“去景阳县!”   “是!”众人闻言,精神振奋。   ……   景阳县离豫州最近,午后时分,燕娇等人就到了,只见景阳县衙前聚满了人。   这些人一见知州府来了人,一溜儿都围在他们身边,你一言我一语。   “知州大人,您这法令禁私下买卖,我等都自当遵从。可您要让这抵押之人做工银钱与所借之钱相抵,这我等不敢苟同。”   “是啊,知州大人,我们本就是发善心,把银子借出去,这您要如此,我们岂不是更收不回银子?”   “对啊,大人您在景阳县问问,我们几家,哪个不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之人,我们这也是为官府省银子不是?”   “就是就是,若非我们,只怕那些人都将官府借穷了。”   燕娇看着眼前这些人,真是大开了眼界,她第一次听有人自己夸自己是大善人,最乐善好施的。   王霸天被他们围得难受,热得抬袖擦了擦汗,摆着手道:“你、你们别、别围着本官了,大晋律法本就禁止买卖孩童,如今本官并未完全禁止,只是需要你们到官府加印,此事哪里不妥?”   “不妥,大人……”   不待这人说完,燕娇已拨开王霸天,冲他们道:“此法令是本宫所制,本宫承陛下之圣谕,来到广宁府,如今所见,只有违背大晋律法、灭绝人性、典妻卖子,更有人只图己利、拐卖孩童,其数之多,令人扼腕。”   众人听她自称“本宫”,又提到拐卖孩童一事,皆知传言为真,太子到了广宁府,而李四爷真的拐卖孩童,被全府通缉。   这……他们敢跟知州说这些,可他们见了当朝太子,却心里发虚。   他们向燕娇施了一礼,垂下头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指望着别人先开口。   他们自然知道大晋律法,自然也知道大晋禁止买卖孩童,可在广宁府没人管,买卖一事也就盛行了,可太子是国之储君,得知他们触犯律法,心中定是气怒得紧。   因燕娇一行来了,县衙前又围了一群百姓,里面有人欢喜此法令,也有人觉得这法令断了自己生计,都紧紧看向这里。   “本宫知广宁府久来有此抵押之事,也并未全然禁止,只需要到官府加印,留有纸契,官府可加管制。”   眼前这些人张张口,想说什么,但一见燕娇身后站着的侍卫,又有些不敢,倒是人群中有人起哄道:“殿下,这法令要是整个广宁府都如此也就算了,可我们知道,其他地方并无此法令。”   “就是,殿下这不分明欺负我们豫州吗?”   王霸天指着说话的人,气得颤着手指,“竖子,胡言乱语!”   燕娇轻笑一声,看这二人打扮衣着整洁,不似混子,又不似围在县衙前的这些大户,更不像缺少银钱、意图典妻卖子之恶徒。   倒有几分像——什么人放进来的探子。   她垂眸不语,只理了理衣袖,并不回话,不是什么人都配她解释的。   那些大户听到这话,也赶紧点头应和:“是啊,殿下、大人,这别的地方都不动,怎么就动我们啊?”   “这知府大人怎么不下法令啊?”   听他提到钱堂,燕娇懒懒抬眸看向他,这人被燕娇一看,吓得一个哆嗦,嘴唇翕动,只老实地待在一旁。   王霸天气得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你们怎就不知殿下苦心,现下豫州试行,日后自会推至整个广宁府……”   不待王霸天说完,那些个大户赶紧摇头,“不,我们不愿。”   “是啊,除非整个广宁府都如此。”   燕娇冲魏北安看了一眼,魏北安提剑上前,扬起利剑,劈开县衙前的石头,“轰隆”一声,石头碎裂倒地,扬起阵阵沙尘。   “不愿是吗?”魏北安斜眼看向他们。   这些大户见这一幕,皆木楞着,那尘土飞扬,刮至他们脸上,也俱是不敢一动。   燕娇走到魏北安身旁,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然后看向他们,很是温柔地扬起唇角。   “怎么?还是不愿?” 第62章第62章   广宁府的秋光还未散去,众人只见那位殿下眉眼疏朗,笑起来显得面目柔和,宛若仙君。   可若再想到她身旁的少年毫不费力地一剑劈开石头,众人就不再有这想法了。   这位殿下问他们,“还是不愿?”   众人吞咽一口口水,看了看碎得彻底的巨石,又看了看那两个如杀神般的少年,点头如捣蒜:“愿、愿意,愿意。”   笑话,不愿意?他们又不想当被劈开的石头!   燕娇满意地点点头,因刚刚魏北安的剑气扬起,她的发带被吹至身前,她食指勾起,看向他们道:“本宫是个好太子。”   众人点头,她又道:“本宫最是心软了。”   众人一顿,见她似要敛了笑意,赶紧继续点头。   燕娇笑得开心了,“本宫也最喜欢听话的人了。”   众人苦着脸点头,燕娇看着他们:“怎么不笑啊?心里不情愿啊?”   众人赶紧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是,愿意,愿意。”   “嗯,所以,此法令先在豫州及其下所有村县试行,若有纰漏之处,可向官府提出,官府采纳,予一百两。”   大户听到此话,张大了嘴,而周围百姓则是眼睛晶亮,一百两啊!在这时节,可能买不少好米好面呢!   见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王霸天赶紧上前,挺着圆圆的肚子,大声问道:“听到没有?有意见提出,官府采纳,赏银一百两。”   “听到了,听到了。”   “豫州所有百姓,一律不得私下买卖,私下典妻卖子,一律——杀无赦。”   她的语气寒凉,听得一些恶徒心里一震,而那些女子和孩童则是惊喜地望着人群中那个翩翩少年。   “听到没有?典妻卖子,杀无赦!”王霸天挺着胸,继续跟着重复道。   “抵押妻儿,需同债主一起到官府加印,若发现不加印者,买卖同罪。”   王霸天仰着脖子,神气道:“私下买卖,则买卖同罪,听到没?”   燕娇说一句,他跟着说一句,那模样甚有一番狐假虎威的意味。   燕娇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那绿豆眼被阳光刺得眯起来,嘴角咧着笑,模样得意。   王霸天久久没等来燕娇再说话,垂下头一瞧,见这位殿下含笑望着他,他脸色一僵,堆着笑脸道:“殿下请。”   燕娇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朗声道:“工钱与所借银钱相抵,官府监查,无人赎回时,抵消后,债主需主动放还抵押之人,有违此法令者,刑一百杖。”   最后一声落下,人群之中响起一阵阵:“太子金安。”   燕娇眸光望去,只见那些女子脸上漾着笑,拉着孩子,俯身下拜,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缓缓下拜。   燕娇看着那些女子的笑,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笑容,可比山花烂漫,可比阳光妩媚。   她让众人起身,抬头望向天边朵朵白云,世界之大,方土之间,女子孩童的命该握在自己手中。   她又加了一句:“若有抵押妻者,妻不从,妻可向官府呈请和离,允之;妻从者,仍按此法令。”   此话一落,人群之中皆乱,女子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位太子殿下,随即掩唇而不知哭笑。   壶珠看向燕娇,眼中有泪,公子,那是天底下心底最柔软的“公子”。   怀春也鼻子发酸,殿下他没有瞧不起女子,殿下他爱护着女子。   魏北安扬起唇角,看向那些嘟嘟囔囔不太情愿的人,手中的剑随意摆了摆,那些人一凛,不敢再言。   百姓不再闹,法令可以继续施行,那两个挑刺之人见此,对视一眼,从人群之中退出。   燕娇看到,微微敛下眸光,随即唤来安桥,让他派人跟着这二人。   因此地聚众闹事得以解决,其他几处都不如景阳县大,又听说太子带了好些人马,说本地买卖之事本就触犯大晋律法,如今太子殿下从轻改法,若有违者,当像碎石。   百姓听闻此事,生怕太子带着兵马来,都悄悄不再言语,法令开始渗透,官府各户探访,重新加印,收整纸契。   因着此事,燕娇又对景阳县百姓说起李四虐杀孩童一事,众人闻之,咬牙切齿。   是以,李四之名渐渐“响彻”整个广宁府,又听说他是知府的表弟,就传出知府伙同李四虐杀、贩卖孩童,那些文人士子听说,便日日去知府门前闹事,整个广宁府都流传着此言。   ……   广宁府,钱府。   李四自从听说,太子曾在京中抓住三个人贩子,当场将其施扒皮之刑,让众人观看之事,就心里慌得不行。   此时在厅中急得来来回回走着,“表兄,这可怎么办是好?他这全府都在通缉我。”   钱堂不紧不慢放下茶杯,撩开眼皮看他一眼,“你慌什么?”   李四抹了抹额头,一下子奔到钱堂身前,“表兄,反正怀安王咱们都除了,也不怕除……”   钱堂冷冷看向他,“哼!她是太子,是大晋唯一一个储君,你以为陛下派她来做什么?不就是让她来这儿开刀的?你也是废物,你怕什么?你跑了,才坐实了你的罪证,你若不跑,只管推出一个替死鬼就好了。”   李四闻言,微微垂下脑袋,嘀咕道:“我、我不是听说太子手段毒辣,我还能坐在那儿,等着她把刀架我脖子上啊?”   钱堂嗤了一声,瞧不上他这胆小的样儿,只说:“现在他就没逼着你了?你不也被逼得像个老鼠一般躲在我这里?哼!再说,如今我都要受你牵连,你听听外面那群酸腐书生怎么说我的?说我和你蛇鼠一窝、官商勾结、虐杀孩童!”   李四被他说得发虚,嗫喏着不敢说话,钱堂道:“他不是裴寂,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他,你去给京中去信,向大人说明此事。”   “是。”李四应了一声。   钱堂又唤来人道:“再多派点儿人,务必找到那份名册!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一帮废物!”   那侍卫领命而去,钱堂犹自不解气,“砰”的一声,将茶杯狠狠压在桌上,吓得李四一个哆嗦。   “裴寂,呵!他可真是个泥鳅!”   李四上前道:“表兄,你说他会不会已跑出广宁府了?”   钱堂眉头一蹙,抬眸看向他,“怎么说?”   “表兄,你想啊,他坠了崖,咱们的人却没找到他的尸体,我想以裴寂的身手,会不会他压根儿就没受伤,或者伤得不重,躲过咱们的人,顺着崖下往太平府去了?”   钱堂眸子微眯,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咱们派人在广宁府找了这么久,都没寻到他,可能他早就已经出了广宁府。”   裴寂本就要去太平府借粮,如今遇伏加上他看到的名册,势必不会再回来犯险,那裴寂——   钱堂一拍桌子,起身喝道:“不对!裴寂小儿,一早便要是去太平府借兵!”   “简直可恶!”   ***   燕娇在豫州等了几日,见所有传言都传得极好极夸张,心下极为满意。   “那位知府都不敢出门了,真是好笑。”怀春道。   “是啊,那些士子文人天天在府门前,让他将李四放出来呢。”安桥接过话头,又将手中的信递给   燕娇:“殿下,这是派去跟踪那两人的消息。”   燕娇伸手接过,只见那信中说,这二人一路去了广宁府,进了知府府后,又出来往太平府方向行去。   知府府又有不少布衣打扮之人,散在在广宁府城中,似是在找什么。   燕娇眉梢一挑,那二人果然是钱堂的人,现下他自顾不暇,更没法子反对豫州的法令,而她将身份亮出,已然是告诉了整个广宁府,她是压在他钱堂头上的人,这钱堂自然不敢对她动手,可那二人去太平府做什么?   她想到裴寂向太平府借粮之事,若她没猜错,钱堂和李四勾结,裴寂之所以会在豫州、齐州交界处坠崖,定是钱堂借李四在豫州的位置,先下手为强了。   可有一事不明,按说裴寂应早早就知道钱堂贪墨之事,为何还要在那时动身去借粮呢?   她想了片刻,灵光一现,不禁瞪大眸子:裴寂知钱堂势大,是去想太平府借兵!   燕娇捏着手中的信,琢磨着,想必钱堂是想通了此事,便派人去太平府寻裴寂了,而那些在城中游荡的人——   她站起身,扬声道:“是名册!”   众人一愣,安桥摸着脑袋,疑惑道:“殿下,什么名册啊?”   燕娇瞧他一眼,刚要开口,就见王霸天一脸喜气进来,“殿下,衙门中都将官印加盖好了,这多亏了殿下,殿下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简直是天神下凡,响当当人物……”   众人听他滔滔不绝:“……”   燕娇捂着耳朵,王霸天一见,讪笑一声,将那些纸契呈上来给燕娇看。   燕娇松开手,接过来翻看起来,见没什么纰漏,就交还给他,同他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去广宁府,但我们不甚熟悉路,你派个人引路。”   王霸天呆呆看着她,听她要走,一时之间,有些心伤,又想到广宁府里的知府,只觉此去危险重重,他只是糊涂一些,却不傻,如今这事愈发明朗,这知府钱堂不是个好人啊!   想到这里,他瞪着绿豆眼,一拍胸脯,“臣可以!下官来保护殿下!”   燕娇:“……”   因王霸天是知州,掌一州事务,燕娇不太想让他离开的,但对广宁府熟悉程度,这州府之中却没一个比得上他的,不得已,王霸天跟着他们,燕娇又着安桥、怀春留下来协州同知处理大小事务。   待一行人到了广宁府时,先租了一间小院,并未声张身份。   到了巷口,燕娇从马车中走出,只见路旁古木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往周围望去,巷外便是广宁府最热闹的大街,与豫州不同,广宁府街上的行人很多,更有三三两两搭伴向知府府行去的文人士子还有一脸怒气的百姓。   她眉心一动,唇角缓缓勾起,再向前望去,看到一闪而过的雪青色道袍,她眉间一紧。   那身影……好像谢央!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端午快乐~   推一下幻言预收——《小叔他超甜哒》——   白桃桃穿成了恋爱游戏中的恶毒女配,   她会抢女主表姐的未婚夫,还会为男主背叛家族,   总之,无恶不作,最后作得众叛亲离,   白桃桃:不干了,我要躺平!   她每日吃好喝好,睡到自然醒,刷卡刷到爆,还为小哥哥打榜到手软,   直到,有一天白家小叔回来——   小叔问:“你的未来规划?”   白桃桃:“……”混吃等死算吗?   *   白桃桃没有混吃等死的机会,就被小叔丢到片场,   她哭唧唧回到家里,本想倒苦水,却不想,一头撞进小叔怀里,   然后——   她又被小叔撇到综艺里,每天跳舞跳得腿要残了,   她扶着腰,颤巍巍地走进镜头里   网友一:“呜呜,好心疼桃桃宝贝!”   网友二:“是啊,宝贝真的好认真,好努力的!”   网友三:“桃桃,你一定会红的!”   白桃桃看到这些评论时,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有很多人都在喜欢你、支持你   ……   白家小叔有铁腕手段、高冷禁欲、不苟言笑,所有人都觉得他冷得可怕,   直到有一天,网友看到他抬手轻轻抹去那个小姑娘脸颊上的泪,   他无奈一叹,轻轻吻在她的脸上,说:“别哭,我的姑娘。”   后来,圈里有人问白桃桃,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笑笑回答:“那个在我难过时,会为我低下高贵头颅,亲吻我的人。” 第63章第63章   那身影一闪而过,燕娇也不能确认就是谢央,毕竟他堂堂太傅,手中握有权柄,不可能放下京中事务来广宁府。   “殿下,您在看什么?”王霸天扭着胖墩墩的身子看过去。   燕娇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好嘞!”王霸天虚虚扶着她,低声道:“殿下,刚刚下官在城中逛了逛,发现了这个。”   燕娇垂下头,抬手接过王霸天递过来的书本,只见上面写着“官场记”三个大字。   王霸天道:“听说这书是刚刚出来的,卖得极好。”   燕娇知道王霸天不会无缘无故给她买本书,她轻轻翻开,只听王霸天继续道:“殿下,下官刚才经过知府府衙前,不少人围在那儿,只是,与咱们想得不大一样。”   燕娇抬眸看他一眼,“怎么说?”   “有百姓说钱堂私藏逃犯李四,他们二人狼狈为奸。可这刚说完,就有几个士子打扮的说他们是一叶障目,不明真相。”王霸天指指燕娇手中的书道:“还说真相就在这里。”   燕娇正翻到中间页,低头看去,只见上面言一朝廷命官一心为民,在某处大旱时,慷慨解囊,临府不愿借粮,他便以个人名头写下欠款,日后相还,而就在这时,有人向他身上泼了脏水,想要将他赶出州府之中。   燕娇冷笑一声,好一个钱堂,也就不过三天,竟能着人将书写出,还印出不少来,在民间流传。   啧,倒是个厉害又难缠的角色!   王霸天见她不语,心里有些急,“殿下,如今这民心似有动摇,还有些人说咱们并无证据证明李四虐杀孩童,还说您……说您是想扶植下官,所以,您这是先拿李四开刀,再向钱堂亮剑。”   燕娇挑挑眉,又听王霸天道:“殿下,下官听了,只觉气极,奈何殿下您不让下官张扬,下官也就忍了,但他们把殿下说成什么人了?殿下您风度翩翩、英明神武、待人有礼、绝无一丝偏袒,怎能这般编排殿下您呢?”   他说罢,胖胖的脸鼓起来,小绿豆眼眯着,很是滑稽。   燕娇上下打量着他,这王霸天虽然乍看起来不像个好官,溜须拍马又十分精通,有时还会犯些糊涂,可他在关乎人命之事上却绝不含糊。   为官之道,首要便是保命,这王霸天糊涂着,可不就是在保命吗?   想到这里,燕娇看着他,摸摸下巴,温柔一笑,“既如此,本官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不是?既然他钱堂不想做这知府了,那就干脆别当了。”   话音一落,就见王霸天绿豆眼亮了起来,比平时大了一整圈。   燕娇见了,又气又笑,眨眨眼道:“不若到时候就由你来接任?”   王霸天大喜,但又觉时机不对,连忙收敛表情,心里美滋滋道:每次拍马屁都不到点子上,还以为殿下讨厌我呢,若能接任知府,定要当个大大的好官!   燕娇看他表情五彩斑斓,暗暗翻了个白眼,抬手给他一个爆栗,“想什么呢!赶紧想着怎么对付他吧,等他没了,你再做梦吧!”   王霸天捂着脑袋,绿豆眼里包着泪,委屈地点了点头,见她神情冷淡,赶紧道:“殿下勿气,勿气,仔细身子。”   燕娇懒得理他,唤来一二三他们,让他们盯紧钱府,还有钱堂派去四散在城中各处的人。   她看向魏北安道:“北安,待到夜里,你带几个人去查查官仓。”   如今整个广宁府的物价都高得离谱,各地官仓囤的官粮都不少,就算朝廷发放赈灾的粮食少了些,也绝对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王霸天见她要世子爷去查官仓,揉揉脑袋,上前道:“殿下,其实广宁府的物价本来就要比别处高一些。”   燕娇猛地扭头望向他,王霸天被她这一眼看得头上冒了汗,舔舔唇道:“广宁府富商巨贾甚多,本来这物价还好,但这些人后面见百姓都得买衣裳、米面等等,就合计着一起把价钱抬了,这百姓是不买也得买,久而久之,这物价就高了。”   魏北安冷笑一声,“这钱堂可真是够唯利是图的。”   燕娇转转眼珠,问王霸天道:“那照你这么说,这些富商巨贾都有自己的粮仓?”   王霸天看着眼前殿下晶亮的眼睛,心中一个咯噔,点点头道:“自、自然是有,这益州大旱一起,这些人就拿了些粮食卖了。”   燕娇眉梢一挑,“也就是说,他们应还有很多粮食喽?”   众人都看向王霸天,他猛地吞咽口口水,迎着众人目光,点点头道:“正、正是。”   燕娇笑了,拍了拍他肩膀,错过他身旁,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却是并未吩咐什么。   王霸天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发懵,看向魏北安道:“世子爷,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魏北安懒懒看他一眼,突然恶劣一笑,冲他道:“你不是想要做知府吗?殿下这般好猜的心思,你还猜不出?”   说罢,他抱着剑,叫上几个侍卫,吩咐晚间去探查官仓。   王霸天看着他的背影,苦着脸,殿下的心思好猜吗?   ***   燕娇拿着手中的《官场记》,冷嗤了一声,这钱堂学得倒快,她派人散播出那些言论,他转眼就让自己的人隐藏在百姓之中,将脏水再泼向她,而且还早早命人写了书,歌颂自己功德,用文字替自己叫苦。   壶珠见她只拿着那书,却不翻看,有些纳闷:“公子在想什么?”   燕娇晃了晃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扔在桌上,眸子微冷,他钱堂还想继续安安稳稳地待在广宁府,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手抚在额上,问壶珠道:“壶珠,你说,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太平府了?”   壶珠眼中一酸,吸了吸鼻子,走上前将她的束发解开,从腰间布袋拿出一个银梳子,细细给她梳起来,这好些时日,公子都不曾好好歇息,这头发也匆匆忙忙束起,如今都有些乱了。   “公子,你去哪儿,壶珠就跟着你在哪儿,就算回不去太平府,壶珠也一直跟着你。”   燕娇感到发上的梳子穿过发间缝隙,身后的姑娘动作轻柔,她缓缓抬起头,冲镜中的壶珠一笑,“好。”   “公子头发真好看。”若是公子能有一天穿上女装,梳着女子发髻,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燕娇闻言,抬首看向镜中的自己,只是轻轻一笑。   ……   一连几日,燕娇都按兵不动。   而整个广宁府的风向彻底变了,都说并无任何证据指明知府钱大人与李四爷官商勾结,也没人亲眼看到李四爷虐杀孩童,一切皆是太子为扶植豫州知州,要在广宁府拉拢自己的人所为。   这是在说太子殿下结党营私啊!   壶珠急道:“这人怎么心思这般歹毒?他这分明在陷害公子,若是传到京中……”   剩下的话,壶珠说不出来,只知道皇帝本就不亲近公子,若偏信了这话,对公子是极为不利的。   燕娇却是摇摇头,“他是在逼我让步。”   众人不解地看向她,魏北安道:“殿下,广宁府的官仓皆未动过,里面粮食满得很,咱们逼他开仓放粮?”   王霸天听到这话,心里又气又急,这钱堂自己腰包鼓鼓,却是把他们豫州的粮食都掏空了!   他一拍桌子,“殿下,咱们可不能让!对,就像世子爷说的,他逼着咱们,咱们也可以逼着他把粮仓放了。”   “对,粮食满仓的消息一旦放出去,百姓也饶他不得!”壶珠道。   王霸天也跟着点头,又道:“还有,他不是说咱们没证据吗?安桥大人送了信来,那两个人贩子将卖出去的孩童皆列了出来,卖到李府的,这几年有数十人之多,在李府没了的有□□人,他李四还有脸喊冤枉?”   燕娇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却良久未搭言,如今钱堂要用舆论向她施压,现在才刚刚开始,日后愈演愈烈,百姓就会全部听信他所言,转而攻击她来,她现在硬碰硬自然不妥。   这钱堂是此地地头蛇,却没有像对付裴寂那般对付她,一是他对自己太自信,没将她放在眼中,二就是——他不想对付她给自己惹麻烦,毕竟她是大晋的储君,他要是动了手,皇帝不会视而不见。   他放出这些话,就是让她知难而退,若是她让一步,那他也就不会将她“意欲拉帮结派”的事传到京中,若是她不肯让,他便会变本加厉,让她难以继续待在广宁府,就是回到京中,也要面对皇帝猜忌。   倒是好一招棋!   燕娇想通这些,才抬眸看向魏北安他们,只道:“姑且先让让他,让他放松警惕,如此我们才好行事。”   “可是这……”王霸天迟疑着。   “不妨事,如今就是要他以为我们不敢动他和李四,这样他才会放开手脚去做。我们要做的就是盯紧他,查清楚他们转手的孩子卖去了哪儿?另外,你们说逼他放粮,此法不妥,到时,他只会说他已从太平府借了粮,这官仓不到万不得已,却是不能动。他就又给自己赚了波好名声。”   众人闻言,只觉这钱堂诡计多端,竟是每一步,都做好了准备。   “这还不止,若我没猜错,怀安王失踪之后,他将季子抓进府中,就是逼停开凿淮水渠,只有这般,益州旱情才会继续拖着,能从朝廷得到更多银子和粮食,而下一步就是将这些赈灾用的粮食高价卖给商人,商人再高价卖给百姓。”   “简直可恨!”王霸天气得跳起来。   燕娇又道:“若是此事不成,他也大可将所有罪名推到季子身上。”   魏北安蹙起眉头,“他倒是好算计!”   燕娇点点头,“没错,这钱堂是我之前小瞧了他,从益州大旱开始,他向朝廷请求赈灾时,就存着这样的心思,故意夸大旱情,从中牟利,与富商巨贾勾结。”   “怪不得那些富商巨贾有那么多粮食。”王霸天喃喃道。   “等到百姓撑不住了,没有了银钱,他再放官粮,不对,是借他人名义,向百姓卖粮,而百姓早已没了银钱,也就只能立字据借粮,等日后有了钱再补还,那这钱自然就都落进了他的口袋,而他从一早就说没了官粮,也就无从查之。”   魏北安听得明白,这钱堂玩得好一手空手套白狼,冷笑一声,“可真是好毒的心思!”   燕娇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轻声道:“所以,他逼我让步,那我们就让着,我们不动,他就会放松,那他才会犯错。他不是怀疑怀安王去了太平府吗?那我们就跟在他身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霸天两手一拍,“我们利用他们找到怀安王!”   燕娇满意点头,“所以,需劳你给安桥去信,让他将派去寻李四下落的人叫回去。”   “好,下官这就去。”说罢,王霸天起身离去。   燕娇向院外望去,天色沉沉,隐隐有落雪之势,寒风轻掠,她不禁拢了拢衣裳,广宁府的天开始凉了。   因豫州知州府将派去捉拿李四的人都撤了回去,又在整个广宁府掀起风潮,直言《官场记》所言是真的,可知府又将此书禁了,一众百姓皆糊涂起来,如此舆论也渐渐止住。   一直到十一月初七这天,一二三等人回来,终是等到那群乡绅巨贾频频出入钱府。   “殿下,这群人一进去便是夜里才归家,进去时,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出来就醉醺醺的,那箱子也不见了。”   燕娇问道:“可记下了这些人?”   一二三点头,将名单呈给燕娇,“殿下放心,这些人的府上都安排人盯着了。”   “可有查到那些孩童?”   “我们盯了这几日,发现钱堂并未将人送出来,不过却听到有个乡绅出来,同同伴嘀咕什么‘这钱堂还不把人给我,我这些日子失了好些银两’,另一人也说‘可不是,他府上还有几个好看的,先卖给咱们多好,哎,不卖给咱们不说,咱们还得给他送银两’。”   “所以,就是这钱堂、李四同这些人勾结,倒卖孩童!”壶珠气道。   一二三又道:“殿下,这钱堂府中还有些孩童,想必召这些人去,就是为了宴饮之时赏乐的。”   燕娇闻言,手中的纸张被他她捏得发皱,这一个个皆是道貌岸然,他们这些年间,到底卖了多少孩子?   而益州大旱,广宁府下辖所有州府各县皆少粮,百姓要以卖子为生,钱堂身为一方土地的父母官,竟带着豪绅夜夜笙歌,其性之卑劣,前所未见!   燕娇看向一二三,又从他们那儿得知,钱堂派散在城中的人还未归,应是还没有得到贪腐官员名册。   燕娇心下一松,却纳闷那么重要的名册,不在裴寂手中的话,会在谁那儿?   而现下还没有裴寂的消息,燕娇也只能先行一招。   她如今让钱堂松了警惕,得知那些巨贾名单,又知那些孩子并未离开知府府,也就可以收网了。   十一月初十,从广宁府最大的楚馆传出一诗一词,在坊间流唱,唱的是:   “斜斜柳树边,仆仆两府行。问君为何事,心念酒财色。”   “烟波亭,秋日晚,衙前看罢世间态,未有念众生。   堂前歌,长夜漫,抱得财宝佳人归,却拢了贤名。”   又有人将《官场记》翻出,言明这诗词句句对应。   那诗说的是这官员走在两府之间,说是为了借粮,实则是为春风一度。   而词说的是前些日子有头有脸的几位乡绅和富商去了知府府中,有人见他们怀中揣着巨宝,出来却未见东西,知府道貌岸然、沽名钓誉,拢贤名却不干人事。   此诗词一出,这风向又变了……   正此时,豫州知州府来人向知府逼出李四,并带来两个人贩子,将他们所列卖进李府的孩童名单亮出,在府衙前等着钱堂出来。   不过多时,当朝太子殿下也从马车中走出,一袭茶色衣袍映在一众百姓眼中,那位殿下清清朗朗,扬声道:“钱大人,坊间传言,本宫并未尽信,望钱大人出府一叙!”   燕娇拢了拢袖子,心中暗叹这广宁府说变天就变天,这寒风吹得太冷。   作者有话说:   诗词对仗不工整,对付看吧【笑哭.jpg】 第64章第64章   钱府中,李四急急凑到钱堂身前,“表兄,他……太子怎么突然就找上门了?”   钱堂瞪他一眼,“还不都是你给我惹的祸!”   李四被他斥得缩缩脖子,随即眸光一亮,对钱堂道:“表兄,既然他不让咱们好活,咱们就……”   他比划了一个“咔嚓”抹脖的手势,钱堂嗤了一声,“倒是我小瞧了这位殿下,竟委屈她等了这么久。”   他心里暗骂那些个乡绅巨贾,这群人只会像猪一样吃喝,却一点不动脑子,偏偏这时候上门来,还拿着箱子被人看见。   钱堂想到这里,不由一顿,怎么会那么巧被人看见?   他一拍桌子,喝道:“是他!他早就派人盯着我府上了,呵,可真是一个聪明人。”   只可惜,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活不长的。   他眸光一厉,李四见状,笑着比划了一个“斩”的手势道:“那咱们就……”   钱堂问道:“京中的大人怎么说?”   李四一乐,“表兄,大人说依咱们心思来便可。”   钱堂闻言,眉心一动,大人这般说,难不成陛下有废太子的心思?   不管怎样,既然他可以不用顾忌,他自然不怕什么,与这位殿下见见又何妨?   ……   燕娇等了半晌,才见到一直耳闻的钱堂,这钱堂与李四这表弟倒真有几分像,只他一直做着官,眉宇之间比李四多了几分气势。   钱堂一见燕娇,又瞥了眼围在府衙前指指点点的百姓,眉头一蹙,旋即正了正官帽,俯身下拜,“下官钱堂拜见太子殿下。”   燕娇笑着让他起身,面目柔和,从袖中拿出一本《官场记》和两张写着诗词的纸张,笑道:“不知钱大人可看过这本书?可听说过这两首诗词?”   钱堂见她拿出的这两样,眼皮一跳,却将身子弯得更低,“这……下官并未见过,也并未听过。”   “哦?”燕娇轻轻晃着手中的书,压低声音道:“这《官场记》之前可吵得沸沸扬扬,钱大人竟不知?”   “下官的确不知。”   “可本宫怎么听说,这书写的是钱大人你,而这诗词写的也是你,更甚至——本宫听说这书是你着人写的呢?”   “殿下误会了,下官一心为公,哪里有这等闲心?”   燕娇点点头,“许是本宫听差了吧,本宫见钱大人额前饱满,双目睁圆,也不似你表弟那般……”   燕娇嫌弃地撇撇嘴,“那般不是个人。”   前一刻还在想这殿下说的什么饱满、睁圆,简直语句不通的钱堂笑容一敛,这话听着怎么像在骂他?   转瞬间,他又挂起笑脸,“殿下误会了,下官那表弟虽样貌不佳,可在豫州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恐怕是殿下听信了小人谗言。”   说这话时,他抬眼看向燕娇身后的王霸天,气得王霸天瞪圆了眼睛。   燕娇道:“若是误会,钱大人的表弟怎么跑了?而钱大人为何还要窝藏他?”   钱堂眸子微眯,再抬起头时,嘴角挂着笑意:“殿下,下官可并未窝藏他,只是前不久,他给下官来信,说是要去卫城走趟生意,如此才不见了人踪影。”   “可本宫听那两个拐子说卖给李四不少孩童,而其中有八/九个都殁了。”   钱堂正视着燕娇,笑道:“殿下,拐子之言岂可轻信?更何况,下官那表弟膝下无子,是买来做儿子的,且还买了不少,但小孩子不好活,死了几个也属实正常。”   燕娇淡淡瞥了他一眼,感叹这人是个老狐狸,他这是要咬死李四没做过转卖孩童之事,如此才能把自己从中摘清。   钱堂见燕娇敛了笑意,心下冷笑一声,又道:“殿下,您从豫州赶来,想必舟车劳顿,不若进府中歇息歇息?”   燕娇微垂下眸子,现下钱堂定然知道坊间流传的诗词出自她手,也知她势必要与他作对,但他却不动声色请她入府?   燕娇心里暗嗤一声:这人还真当她是傻子啊?她入了府,那她就是第二个裴寂了,不对,怕还比不得裴寂!   “倒不必麻烦钱大人,啊,对了,钱大人,这书、诗词你都没听过,那这些人,你总认得吧?”燕娇错过身子道。   钱堂不解地看向她,见她错开身子,他向一旁望去,只见那几个来他府上的乡绅巨贾被人绑着,口中塞着布团,他瞳孔猛地一缩。   “殿下这是何意?”   燕娇懒懒看他一眼,理了理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道:“本宫同你做个交易。”   钱堂眼中寒芒一闪而过,皮笑肉不笑道:“殿下……”   不待他说完,燕娇就道:“本宫要那些孩子,还有……你让他们开仓放粮。”   钱堂脸色一僵,轻笑道:“殿下说笑了,下官哪儿来的孩子?再说,那几位虽豪富了些,但如今这时候,他们哪里来的粮食?”   燕娇点点头,似是十分理解他,半晌,突然扬声喊道:“啊?钱大人,这些人给了你那么多银子?还有美人?你竟还要给本宫……”   钱堂万万没想到这位殿下不按常理出牌,他见百姓听到“银子”二字,都朝他这边望着,因没见到什么银子,就都猜测起那诗句里的“抱得财宝佳人归”是真是假。   钱堂看着眼前这少年,眉眼如画,肤如白玉,嘴角含笑看着他,他心里一梗,这位殿下以牙还牙,用了两首酸词给他一击,引得百姓前来。   待人多了,这位太子才施施然过来,且他身后跟着豫州州府的官兵,只需亮明身份,他就是再想动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大晋的太子!   他心中暗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一分挫败,这小子,倒是比裴寂聪明!   这位太子怕他动手杀了他,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硬来,以百姓做护盾,来同他做交易。   想通此事,钱堂手中一松,笑问燕娇道:“殿下要做什么交易?”   “本宫放过你和李四,但你要将全部孩童放还,并令这些富商巨贾开仓放粮,降低粮价。”   见钱堂皱眉,燕娇低声笑道:“钱大人,你的命和那爱民如子的名声应值这些吧?”   钱堂眯眸看着燕娇,心里却是奇怪,这位殿下真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缓缓垂下眸子,心中又冷嗤:若是真的,那这位殿下可太嫩了,他可不会放他归京!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让他们两个下线! 第65章第65章   凉风乍起。   燕娇拢了拢衣襟,见他眉间似有松动,从王霸天那儿接过纸笔,递给他道:“口说无凭,还请钱大人立个字据。”   钱堂猛地抬头看向她,心下不禁感叹:这个太子,倒的确有几分胆识。   若他立了字据,岂不是认了罪?   竟是要以这样的法子来迫他认罪,钱堂不禁嗤笑,这位太子大抵忘了,这是广宁府地界,而他是堂堂知府,手中握有兵马,可这位殿下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原本以为太子真的让了步,如此放他一马也不妨,却没想到,这位殿下是在等一个最佳时机。   但可惜,这位太子注定要将命留在广宁府了!   想到这里,钱堂笑着将纸笔接过,只道:“殿下,下官以为,加上下官的官印更为妥当,还望殿下宽待几日,定将那些孩童并此字据完好无损地送还。”   他见燕娇蹙起眉头,又接着道:“那些富商,下官也有办法让他们开仓放粮,望殿下莫要心急。”   燕娇故作沉吟一番,半晌,叹了一声,点点头,随即扬声喊道:“好,那本宫就等着钱大人交代了。”   说罢,她转身看向百姓,躬身施了一礼,百姓连忙回礼,心中感叹:太子殿下谦逊有礼!   “钱大人在广宁府任五年之久,本宫信他一心为公,还望诸位宽待些时日,让其自证。”燕娇说着,又抬手指向那些豪绅,说道:“这些人到底有无送钱大人珠宝佳人,本宫也会一一查清,绝不姑息!”   她说完,又端端施了一礼,才踏上马车,掀开车帘时,略略一顿,回过身看了眼钱堂,缓缓勾起唇角。   钱堂听她说的这些话,心里暗骂她狡猾,他故意用加官印拖延她,她就要在百姓面前彰显她的魄力与谦和,还说他等些时日是为了自证,敢情这位殿下是怕他动手。   若太子出了事,百姓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哪里还用自证,都以为他是畏罪而杀人灭口,就坐实他是那个贪官了!   他遥遥施了一礼,面上依旧含笑,心下却是打定主意,再留这位太子不得。   杀了他,再开仓放粮,如今的广宁府,百姓是认太子,还是认粮食?   见燕娇身影不再,他霎时敛了笑意。   ……   燕娇的马车行过知府府前,燕娇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缝隙,看了眼那府门前的牌匾,随即敛下眸子。   她自然知道钱堂会反水,但她故意在百姓面前如此说,也是在告诉钱堂,如今谣言甚嚣尘上,他止不住,而就算他要杀她,那也定会开仓放粮。   而她主动说立字据,是为了让钱堂彻底放心,让他真的以为,她是来做交易的,而非是要动他,让他以为,她是害怕他手中的兵马。   如此,钱堂才会踏实,才有可能会动手,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还手!   燕娇眉梢一扬,嘴角轻勾,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揭发钱堂、李四的罪行。   鱼肉百姓,又害了那么多条人命,还配活着吗?   ***   燕娇等了五日,终于等来了钱堂的人,却并没有那些孩童的踪影。   壶珠看着外面围着的黑衣人,“公子,他们怎么还不进来?”   燕娇托着下巴道:“我就说这院中太安静了,这些府兵也不傻。”   “那咱们怎么办?”壶珠紧着眉头问道。   燕娇瞧了她一眼,坏坏道:“他们要么跳下来,要么回去挨罚喽。”   果然,她这话音一落,那群黑衣人皆飞身下来,四处张望,寻着人影,却又不敢轻易动作。   “你们在找什么?”   这群黑衣人抬头望去,只见屋顶之上,红衣少年盘腿而坐,旁边立着一柄剑,那剑柄处的紫色宝石在月色下散发幽光,显得格外冷峻。   黑衣人对视一眼,不敢轻举妄动。   魏北安起身,拿剑点了点屋顶,这动作吓了他们一个哆嗦,不禁后退一小步。   魏北安嗤笑一声,“就这么点儿能耐?”   黑衣人见他不屑,心里不由一怒,不过是个少年郎,竟如此狂妄!   他们相互看看,然后提刀上前,刀光泛白,映在院中古树之上。   “轰”地一声,这些人齐齐摔下一个大坑,大坑一圈立着刀枪棍棒,刺得这些人嗷嗷直叫,抱作一团。   待众人再抬头时,却见那位殿下在月色下,面色柔和,唇角挂着淡淡笑意,头上的白色发带被风微微卷起。   然后——   殿下蹲下身子,摸着下巴,十分嫌弃道:“钱堂没人了?就派了你们这样的来?”   他们待要说话,刚扭动身子抬起头,旁边的人就“嗷”地叫了一声,众人皆不敢再动。   魏北安走到燕娇身旁,低头看去,嫌弃地摇摇头,问燕娇道:“埋了?”   燕娇瞪大眼睛,连连摇头道:“本宫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太子,可不兴干杀人的勾当。”   魏北安略略挑起一边眉头,不置可否,又见燕娇俯身看向坑底的人道:“回去告诉钱堂,别动本宫,本宫要是出了事,那名册可就不一定出现在哪儿了?”   黑衣人闻言,不禁一愣,名册竟然在太子这儿?   “回去告诉他,本宫让他亲自将那些孩童送还,如此本宫才会将名册交给他,否则,他也别想好过。”   说罢,燕娇踢了踢上面的土,一下踢到坑下某几人的脸上,她“啊呀”一声,“本宫脚痒了,一时没注意。”   说完,又连续“脚痒”几次,“砰砰砰”地扫下不少土去,这一众黑衣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燕娇踢的鞋尖尽是黄土,壶珠见了,摇摇头,又给她取了一双鞋子。   “公子,那钱堂会信吗?”   燕娇点点头,钱堂派人找名册之事,自然不是大张旗鼓,而现在她说出名册之事,那钱堂就会怀疑,他一直都没找到的东西,是不是已经在她手中了。   “这份名册对钱堂很是重要,不,应该说这份名册当中牵扯的人众多,就算他不信,也一定会来试探。”   果然,当夜钱堂听闻此事,心下大惊,当即带上一众孩童和一队府兵来到燕娇院中,命府兵暗伏在外。   燕娇看着钱堂,又见李四跟在他身后,手中牵着一条绳子,那绳子绑着一众孩童。   燕娇眉头一紧,冲钱堂笑道:“钱大人,那日你可是答应了本宫,却不想钱大人并不想同本宫做交易啊。”   钱堂躬身一笑,“殿下误会下官了,下官听闻殿下院中进了贼人,这不赶紧带着孩子来探望您了吗?”   “钱大人,你我心知肚明,就不必寒暄了。”燕娇敛了笑意,“你放了这些孩子,本宫将名册交给你。”   钱堂也正了正神色,说道:“殿下,不是下官不信任您,只是素来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下官未看到名册,怎能放人?”   燕娇嗤笑一声,“钱大人,你也未免想得太好了,本宫焉知你会不会拿了名册就翻脸不认人?哦,对了,钱大人,这院外,不会都是你的人吧?”   这话一落,满院沉寂,二人相互对视,却都没先开口。   半晌,钱堂微眯双眸,笑道:“殿下,放人也可,只是,您需让我确认一下那名册才好吧。”   燕娇冲他做了个口型“余王”,钱堂大惊,然后冲李四摆摆手,让他将孩童放了。   燕娇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名册,钱堂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紧紧盯着。   “还望钱大人将你的府兵都撤去,本宫出太平府时,定将名册奉上。”燕娇又将名册收回袖中。   钱堂眸子一眯,旁边的李四道:“表兄,不能让他出太平府!”   钱堂猛地回身瞪他,然后回头看向燕娇道:“殿下,下官说话算话,您只要给我名册,下官定安然送您出府。”   燕娇摇摇头,“本宫从来不说话算话,也不相信你会守约。”   钱堂袖中拳头捏紧,突的一笑,“殿下,是不是忘了下官手中还有什么人?”   见燕娇疑惑,他又一摆手,只见府兵带着一个只穿了一身中衣、冻得瑟瑟发抖的男子到钱堂身旁。   “殿下,可认得这位先生?”钱堂问道。   燕娇一听“先生”二字,眼皮一跳,见那男子约二十出头年纪,肤色偏黑,此时完全不知发生什么,看看钱堂又看看她。   她记得季子被钱堂抓进了知府府,她叹了一声,看向钱堂道:“钱大人,本宫给你名册,你就会放过季子先生和本宫吗?”   “自然。”   燕娇见他不假思索应声,转转眼珠,又问道:“那当初钱大人为何不放过怀安王呢?”   见钱堂神色微冷,燕娇轻轻一笑,“钱大人,你以为本宫会信吗?”   钱堂将季子拉过来,一手提过侍卫的剑,“殿下不信,季子先生就死在这儿,殿下不是爱民如子吗?季子先生可开淮水渠,可兴稻米,殿下要让他死吗?”   季子这才明白发生什么,瞪大眼睛看向燕娇,低声喃喃了一句:“臣季筠拜见太子殿下。”   但奈何他不能施礼,只眼巴巴望着燕娇,浑身冷得发抖。   燕娇淡淡瞥他一眼,只看向钱堂道:“钱堂,你以为本宫真的无兵吗?”   钱堂一愣,又听她道:“钱堂,你上过一次当,怎么又上当了?就那么不长记性,那么自以为是吗?”   “什么意思?”   “你小瞧本宫一次,失了先机,这一次,也是你输了。”   钱堂懵然,不解她为何如此说,他面目狰狞,刚要大喝,就见燕娇微微侧身,而她的身后缓缓走出一黑裳男子,面容冷硬,周身散发一股杀伐之气。   赫然就是裴寂! 第66章第66章   “钱大人,好久不见。”   钱堂和李四俱一脸不可置信,钱堂心中大怒,冷冷看向燕娇,这小子!这小子!   简直可恨至极!   燕娇欣赏着他面上的表情,扬起唇角,“你派去太平府的人有多久没给你去信了?是一直忙着对付本宫,把他们忘了吗?”   她一开始派人跟在钱堂派去太平府的人身后,但她不仅要找到裴寂,也是要向太平府借兵。   倒也是巧了,裴寂正养好伤,一边躲着钱堂的人,一边赶去了太平府。   钱堂看着裴寂,咬牙切齿,将手中的剑狠狠一立,季子脖子登时出现一道血痕,他冷笑一声:“殿下,怀安王,你们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裴寂神色淡漠,嗤笑一声,“你以为呢?”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弓箭,对准季子,季子眼睛登时瞪圆,怪叫一声,“裴寂,你敢?”   “咻”地一声,裴寂手中的箭朝天射去,院外响起一阵厮杀声。   钱堂不敢置信他会射箭,又见那箭朝天射去,他脑中空白一片,正此时,一二三从暗处出现,一脚踢开他,救走季子。   “表兄,怎么办?”李四叫着,“表兄,快救我!”   钱堂看他被燕娇的人围着,而他隐在暗处的府兵也被斩杀不少,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他被人护着,却心知今日恐不能走出此地。   他眸中发狠,抬手冲向燕娇,腕上袖箭射出,直直射向燕娇。   “燕艽,我死,你也别想活!”   众人大惊,一二□□身要拦住那箭,壶珠已先一步将燕娇推开,“公子,小心!”   燕娇被推开,听到钱堂的话,脸色刹那雪白,她猛地回身,嘶声喊道:“壶珠!”   见一二三将壶珠护下,那箭被踢到地上,她心里一松,头上突然压下一片阴影,燕娇一惊,抬头看去,却见满脸是血的李四,他竟还没死。   刚刚钱堂射出袖箭,就被裴寂一刀斩下头颅,李四看见这一幕,心中暗恨,他经营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太子毁了,他的表兄也死了,不由恶向胆边生,趁众人不注意,提起知府府兵的刀来杀她。   燕娇被那扬起的刀刺得晃了眼,紧闭着眼,大喊了一声:“北安!”   “咔嚓”一声,李四人头落地,无头身子僵硬一瞬,倒地不起,手却紧紧握着那柄大刀。   那血喷溅到燕娇头上、身上,她不敢动,壶珠见了,险些哭出来,刚要奔上前,就见魏北安先她一步。   燕娇忍着反胃,抬袖要擦着,却不敢睁眼,生怕那血顺着流进她眼中,又怕袖子上全是血。   魏北安上前,半蹲在地,拿出帕子递给她,“殿下,抱歉。”   见燕娇抬起的手发僵,魏北安低头为她一点一点擦拭,直至最后一滴血珠不见。   “殿下,干净了。”   血腥味浓重得刺鼻,燕娇闻声,缓缓睁开眼,就见那位少年的眸光比月色更亮,他的脸上也染着几滴血珠,多了几分妖冶。   燕娇皱皱鼻子,刚要张口,就听季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裴寂,你刚刚是不是真的要杀我?亏我日日在他府中提心吊胆,我还替你担心来着,你小子却想要我命了!”   裴寂扫他一眼,将他推到一旁,看向燕娇道:“殿下,钱堂已死,还请殿下主持大局。”   燕娇扶着魏北安的手起了身,正瞥过李四双目大睁的人头,头皮一麻,那刀口整齐,甚是干脆利落,燕娇忍不住瞧了魏北安一眼。   他说会将李四的人头斩下,做到了。   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见季子抱着肩膀,哭哭唧唧凑到她身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就告状道:“殿下,这裴寂不是个好东西,他骗我说益州大旱,正可以趁此研究稻米,他却把我一个人先扔过来,天天面对那群贪官污吏,我……”   裴寂眼皮一跳,没忍住道:“你不也过得日日奢靡?”   季子脸色一僵,顶回去道:“你懂什么?我那叫深入虎穴,不惜染污名。”   燕娇瞧了瞧季子偏黑的脸庞,又瞧了瞧裴寂古铜色的脸庞,只觉这二人长得像兄弟似的,不过,季子偏瘦弱一些,裴寂却十分硬朗而别有一番风度。   “还有,这人把那名册扔给我,我背不下来,就拿针戳我,刚刚还要杀我,殿下,这天底下怎有这般坏的人?”说着,他垂下头,掩面而泣。   燕娇看向裴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怪不得钱堂怎么派人找都找不到名册,原来那名册压根儿就没有了,而是全部记在季子脑中。   季子:“我问他为什么不记,这人竟说记不住,啧,他忘了他之前做什么的?稗官不都有个好记性,要不然……”   不待他说完,裴寂的剑落在他脖子上,冷声问道:“说完了?”   季子动动嘴唇,很想说没说完,但瞥了眼泛着冷光的剑,很识趣地点了点头。   燕娇见他这模样就知受了不少委屈,不过她也听裴寂说,季子聪慧,为了保命,倒是同钱堂他们玩得极好,那生活可比他在京中奢侈多了。   燕娇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见他不再多言,也就如裴寂的意,将此事揭过去。   她看向裴寂,“钱堂已死,他手下的兵马还望怀安王整顿,太平府借的兵现下也无需归还,另外,还请怀安王帮本宫寻找能临摹字迹的能人。”   裴寂点点头,“好。”   燕娇这话一说完,王霸天上前抬起手,“殿下,殿下,下官可以!”   见燕娇怔愣,王霸天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腼腆一笑,“下官倒有这个本事,也是小时候家父常让下官临摹各种字迹练的。”   燕娇这回可对王霸天刮目相看了,然后命人去知府府中将钱堂的书信带来,让王霸天模仿他的字迹给广宁府全州府的富商巨贾写信,将知府已亡的消息彻底压下。   这一夜在这偏僻小院中发生了什么,百姓一无所知。   只是,接连好些时日,百姓都没等到知府大人自证,不由有些好奇,又听说广宁府的仙女湖上突然夜夜有女子跳舞,皆以为是仙女下凡,也就全注意此事去了。   此时传到广宁府下辖益州、淮州等地,此地各知州与豪绅皆收到知府大人来信,只言:“广宁府有仙子下凡,每日晚间于湖中跳舞,请诸君一叙。”   十一月二十,各知州与豪绅聚集在湖上画舫,为瞧这仙女湖是否如其名一般,有仙女临世。   “之前听说太子来了广宁府,那娈童一事还闹了出来,这知府大人也未将人送给我等,现下却因这仙女将我们叫来,也不知能不能把娈童送来玩玩儿。”   另一人摇头道:“未听说太子离开广宁府,只怕大人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啊。”   “哎,那你说,太子知不知道此事?难不成——知府大人也将太子请来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忘了时辰,待回过神时,却久久没等到钱堂,心中不由一紧。   他们向外望去,也未见到什么仙女下凡,有人觉得奇怪,便要起身离开。   正此时,燕娇现身,笑问道:“这位大人要去哪儿啊?”   也不知怎的,眼前人不过是个小小少年,可他被那眸光一看,心间泛凉,他讪笑一声,拱手问道:“敢问郎君是何人?”   “见到当朝太子殿下,还不下跪?”裴寂悠悠然现身,头上发冠的绿珠绕线随他动作轻轻摇晃。   这些人大惊,第一个反应并不是施礼,而是扬声问道:“钱大人在何处?”   燕娇笑了一声,那笑容如三月花开,可他们只觉心惊肉跳,只听她道:“诸位要是想见钱大人,那可不太妙。”   听她这话,众人心一紧,又见她冲湖上扬扬下巴,“诸位要是想见,跳下去就能见了。”   众人脸色一白,紧紧靠在一起,警惕地看着燕娇,“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燕娇上前一步,他们脚步纷乱地退后一步,燕娇无奈一叹,然后道:“本宫想问问诸位,益州大旱,广宁府物价飞涨,不知各位愿不愿意出钱出力?”   众人对视一眼,问她道:“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   这话一落,就见一红衣少年手里提着一条绳子,绳子上绑着一串人,赫然是广宁府的几位豪绅巨贾。   他们只觉脑中轰鸣一声,听那位殿下道:“这几位呢,不想开仓放粮,所以本宫就命人打了他们,不知诸位愿意否?”   他们你碰碰我胳膊,我扯扯你袖子,终是有个胆大的道:“殿下虽为储君,可却也不能行此之事,来威胁我们吧?”   燕娇笑了,拿过放在旁边的一把剑,指着他们道:“本宫就是在威胁你们。”   她话音一落,一二三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站成一排,冷冷看向他们。   因在船上行乐,地方狭小,众人都只带了个服侍的小厮,见她身后这群人各个都是好手,吓得相互看了看。   燕娇见他们还不语,将剑直接架在当前一人脖子上,冷着脸,问道:“愿意吗?”   那人吞了口口水,也不敢点头,生怕那剑划破他的脖子,闭着眼连忙道:“愿、愿意、愿意。”   他感到那剑微微贴近,忍不住睁开眼,月光倾洒,剑身漾着光晕,直刺得他眼疼,头上一滴冷汗落下,砸在剑身之上。   “殿、殿下,我愿意,您、您能否将剑移、移开?”   这位殿下提剑的手都在抖,他是真怕殿下一个不小心,脱手给他划一道。   燕娇笑笑,费力地收回剑,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愿意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往湖面望去,从这位殿下现身,这画舫就开始动了,而殿下说知府大人在湖里,他们要是不说愿意,只怕连船都下不去。   见众人点头,燕娇温和地点点头,语声却冷:“你们吞进去多少,就给本宫吐出多少。”   众人继续点头,燕娇十分满意,笑着拍拍当前一人的肩膀,“本宫是天底下最好说话的太子了,但是本宫最讨厌别人骗我,所以,诸位请写下字据吧。”   众人心里一紧,想着立字据也无妨,到时候少拿点儿银子粮食,或者说出了广宁府,太子上哪儿找他们要粮食?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殿下让他们写完字据,将画舫靠岸,就赶他们走,还给他们每人派了一队府兵,还一路扬言某某某要开仓放粮,请某某时去某某处领粮食。   他们是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只想着:钱大人都被杀了,他们能保下一条命,可真太太太好了!   燕娇看着他们下了船的身影,暗夜的水波荡漾着,映着冷冷的月色,她缓缓捏紧拳头。   “殿下。”   身后响起一二三的声音,燕娇转过身子看向他们。   只见他们那张久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相互看了一眼,朗声道:“我们知殿下不信任我们,但陛下将我们给了殿下,那殿下便是我们唯一的主子!”   燕娇不由一愣,嘴唇翕动,刚要开口,就见这六人齐齐掀袍跪地,声声可震山石。   “吾等愿为殿下马前卒。” 第67章第67章   夜色沉沉,天上飘起了雪,那雪碎碎小小,落在人脸上,倏忽就化了。   似有一小雪珠滴落在燕娇睫毛之上,惹得她睫毛一颤。   她眼中微酸,看着眼前这六人,第一次在他们面上看到紧张之色,她轻轻牵起唇角,缓声道了一个“好”字。   一二三他们对视一眼,随即咧开嘴笑了,似觉得不符自己身份,又垂首抿唇。   燕娇很想问他们为什么,明知道她没有那么信任他们,在京中时处处提防,在广宁府事关她性命之事,也未交给他们,但她终是没问出口。   倒是他们几人护送她回院中时,燕一同她道:“殿下做的事,是真正为百姓做的。”亦是陛下不会去做的。   因一直叫他们一二三,燕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要给他们重新起名字,倒是他们习惯了,不愿意改,就加了个姓氏。   燕娇闻言,心中一颤,待燕一也隐没了身影时,她抬头望向天边,伸手接着碎雪。   她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该堂堂正正活着,既是堂堂正正,那就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而非他的命被攥在别人手中。   可是,这条路也很难啊……   ***   十一月二十一,广宁府各地富商巨贾皆开仓放粮,两日之后,粮价下调。   十一月二十七,太子到益州,定以工代赈之法,修筑淮水渠者皆有工钱,亦可换粮。   十二月初一,太子查办广宁府上下共一百三十九名官员贪墨,四十五名巨贾豪绅贿赂。   其上官员与巨贾豪绅皆涉及娈童买卖,按大晋律法,其罪当诛。   太子整治法案,禁私下买卖人口,抵押者皆需到官府加印,此法令一出,即刻施行。   裴寂看着监斩的燕娇,不由一叹,斩杀这一百多人,虽他们死不足惜,但未请帝命,终对这位殿下不好。   此事一了,广宁府百姓一路高呼“太子金安”,太子声誉在民间空前盛大,百姓赞不绝口。   燕娇听着这一声声,心下却是没有底,托着下巴幽幽一叹。   “殿下怎么了?”因解决了这些人,怀春也回了来,见她似闷闷不乐,不由开口问道。   燕娇鼓着两颊,摇了摇头,她知此次回宫,只怕她没好果子吃,皇帝想历练她不假,但她嚣张得没请示帝命,就直接杀了这么多人,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只会怕她是另一个四皇子。   不过,她也不后悔,若传回京中,只怕多生波折,她从钱堂府中找到了许多来往京中的书信,可这书信却不是给余王的。   若说钱堂是余王一派,在这广宁府敛财,可他买卖的娈童又是送给什么人呢?   她知裴寂手段,便让燕一他们跟着裴寂去审问这些人,却一无所获,这个京中的人隐藏太深了。   她呼出口气,冲壶珠和怀春道:“无事,待会儿可得让王霸天给咱们找个好厨子,好好尝尝益州菜。”   壶珠掩唇一笑,“殿下可是好久都没吃上好东西了。”   一听这话,燕娇和怀春对视一眼,皆苦了一张脸。   来广宁府这一个多月,她们可是都瘦了,燕娇晃晃衣袖,只觉这衣裳愈发宽大了。   到了益州知州府,燕娇步下马车,往府中走去。   之前她让王霸天模仿钱堂字迹给广宁府各知州去信,这其中也不乏一些好官,是以他们刚到了广宁府,就被魏北安请去他们的小院,并未出现在画舫之上。   燕娇请他们,也是为了做戏做全套,不让其他知州起疑,待放那些人归去后,燕娇就将此事与他们说清,直到此事全了,燕娇请他们入益州,商量各地官员缺漏一事。   燕娇一到堂中,以王霸天为首的各官员缓缓下拜,“多谢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燕娇扶他们起身,“各位大人不必多礼,如今各地官员缺漏,还望各位大人能擢选出适合人才。”   当先一个老大人擦擦眼泪,俯身说道:“殿下无需忧心,因这帮子人把控广宁府,排除异己,打压有才之人,如今他们没了,下官等自可好生选拔。”   燕娇点点头,然后看向王霸天,对众人道:“惩处这些官员与巨贾之事,多亏了王大人相助,本宫以为,广宁府知府由他接任,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自是连连点头,“殿下,王大人因此事劳心劳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王大人之前与民食同菜,我等也看在眼中,他这消瘦如此之多,可谓不辞辛苦,便是殿下不说,我等也要推举王大人。”   王霸天被燕娇这话砸得头脑发晕,眨眨绿豆小眼看看燕娇,又看看诸位大人,胖胖的脸上显出两朵红晕来。   燕娇见了,不禁一笑,看着他问:“王大人,你可愿意?”   见王霸天还呆愣着,燕娇摇头叹道:“既是不愿……”   不待她说完,王霸天连连点头,凑到她身前就要下拜,“愿意,愿意,下官愿意,多谢殿下!”   说着,就要下拜,但他肚子还是圆滚滚,动作做起来十分费力。   燕娇揉揉眼睛,伸手按住他肩膀,只轻声而郑重道:“王霸天,做个好官。”   王霸天身形一顿,然后直起身子,躬身朗声应道:“下官领命。”   官员填补一事解决完,燕娇终是可以好生休息休息,她已经许久没睡个好觉了。   要建益州淮水渠的人不少,但一个淮水渠也不缺那么多人,百姓却仍缺粮食和银两。   燕娇又命益州百姓兴建帝王祠,让季子画出皇帝的像来,里面供奉皇帝的铜像,又重新修缮益州三座寺庙,一时之间,益州变得热闹起来。   待腊月初八,休工一日,整个益州都过了个喜庆的腊八节。   这日一大早,燕娇同壶珠熬了一大锅腊八粥,正要出门唤魏北安他们,就看到裴寂从院子前走过,冲他招手,喊了一声:“怀安王!”   这时的益州天色雅青,空气泛着冷意,她一开口,便有哈气。   裴寂见她回身接过一个大碗,她转身冲他笑起,明明凉意袭人,他却微微觉得有几丝暖,以至很久之后,他都忘不了这一日的燕娇。   她说:“怀安王,本宫请你喝碗腊八粥。”   她眸子晶亮,裴寂也随着她的笑容,微微扬起唇角,从她手中接过那大碗,那粥看起来甜甜腻腻的,里面颜色繁复,不似他之前喝的腊八粥,这里的米、豆子、果肉都很多。   他抬眼看向这位殿下,他的眼中依旧是那样苍凉,却有了往常都不曾有过的温度。   他捧着这碗,说:“臣曾与野狗抢食……”   燕娇给他递过去一碗,自己也从壶珠那儿接过来一碗,刚要将碗送到嘴边,听到他这话,不由顿住,猛地抬头望向他。   只见他摩挲着那碗的边沿,又笑了一声,“那时却不曾想过,能有幸得殿下一碗粥。”   手中的碗底有些烫人,燕娇却没在意,只是看着嘴角带着笑意的裴寂,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寂抬眼看向门边的燕娇,抬了抬手中的碗,朗声笑道:“多谢殿下。”   “你……”燕娇呢喃一声,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裴寂,她心下止不住发酸。   她突然想起,她初初回宫时,皇帝故意羞辱裴寂,可他却是恭敬而端正地行叩拜大礼,后来她问他为什么。   那时,裴寂告诉她——“因我位本低微”。   彼时,不过是那样淡淡一句,她虽叹惋,心里却没什么波澜,可现在,当听到他说曾与野狗抢食时,她好似突然就明白了他的那句“位本低微”。   裴寂捧着那碗热乎乎的腊八粥,掌心的热意涌至全身。   “怀安王……”燕娇轻轻唤了一声。   裴寂笑看向她,“殿下日后唤臣怀安便好,臣字怀安。”   原来他的封号便是他的字。   燕娇问他为何起这个字,他垂下眸子,摩挲着手中的碗,“‘取心怀天下,安定万民’之意”。   燕娇心中一震,他说他身份低微,曾与野狗抢食,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怀有天下,心中仍有万民。   “世人都说我手段很辣。可有些人本就死不足惜。”他抬头看向燕娇,“殿下,你做了很多别人都不敢做、也不会做的。可殿下,此次回京,定要万分小心。”   他不想,再有一个皇子没了,尤其是这般好的殿下。   燕娇低头看着手中的腊八粥,低低应了一声,又听裴寂道:“殿下要尤为小心太傅。”   他知道皇帝给燕娇选了太子之师,正是谢央,可提起谢央……   “殿下,可知四皇子因何而死?”   燕娇一愣,“不是……造反吗?”   裴寂摇摇头,“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皇子母家低微,陛下并不宠爱他,但他却有雄才大略,可惜为人生性多疑,又偏听偏信。”   他也很欣赏四皇子的谋略,曾想与他交好,可惜四皇子瞧不上他的出身,又觉得他是为借他皇子的势往上爬,二人也就背道而驰了。   “四皇子需要势力,可他母族不强,而恰好谢太傅出自乌东谢氏,又是当世大儒的学生,也正好落了势,四皇子便以为可以趁此同太傅交好。”   燕娇一直都有听说四皇子,知道他害了手足兄弟,也知他其实谋略不浅,知谢央与他交好,可她这一次,突然就发现哪里不对了。   两年前,谢央为推行寒门科举入仕,受到一众大族反抗,皇帝在那时颇为宠信裴寂,也就借此打压谢央,谢央沉寂了一年有余,沉寂之后,他一举革除科举弊病,寒门与世族子弟有同等权利科举入仕。   那时的谢央被打压,四皇子同样不受皇帝宠爱,这样的两个人走到一处,看似正常,可实则是两人互相利用。   四皇子以为他利用了谢央,却不知谢央也正利用他。   四皇子不平那些都不如他的兄弟被皇帝拟定为太子,想要夺这天下,这是他的念,也是谢央抓住了他的气脉。   谢央将四皇子扶持起来,以知己的身份,向他透露皇帝曾说过的一些话,一些喜好,让他知道皇帝更喜欢他们这些儿子做什么。   由此,皇帝眼中渐渐多了这个本不宠爱的皇子,而他也借着四皇子不断得宠、借着皇帝本就动摇的心,大刀阔斧推行科举改革。   “可陛下还是最爱护六皇子,也没想过立四皇子为太子,所以四皇子对六皇子动了手。”   燕娇有些奇怪,问他道:“那二皇子、八皇子他们也是他下的手吗?”   裴寂摇摇头,只道:“并非,所以臣才让殿下您提防太傅。”   燕娇眉头一紧,裴寂怀疑那些死的死、残的残的皇子是谢央动的手?   “臣曾救下过四皇子身边的护卫,听他说,在陛下调查六皇子腿残一事时,四皇子曾入过谢府。”   皇帝迟迟未立太子,四皇子害怕皇帝还会将太子之位给残了腿的老六,便起兵谋反了,可他在谋反之前竟入过谢府!   燕娇不免想到谢央,他如仙人一般出世,可总让人觉得似虚似幻,捉摸不透。   四皇子那护卫曾说,四皇子那日进谢府,等了许久,都没见到谢央,倒是听到有几个下人凑在一起谈话。   一人说:“这六皇子一残,四皇子不就要成太子了?”   “可陛下不喜欢四皇子啊,若四皇子能成为太子,咱们大人不是风头更盛?可惜,陛下不喜欢四皇子,那他就当不了太子。”   又一人道:“那可不尽然,就算陛下不愿意四皇子当太子,四皇子也大可越过太子,直接当皇帝。”   这人刚说完,就被人捂住嘴,“祖宗,你可别胡言乱语。”   这人往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什么人,才松开他的嘴,那人嘴上一松,不由嗤道:“怕什么?帝王之家,如此行事实在正常不过,辰时宫中防守最弱,若我是四皇子,我就趁此……”   不待他说完,那两人就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走,他嘴里还含糊呜呜说着话。   这些话正落在四皇子耳中,也因此,他心下渐渐有了主意,在谢央劝谏皇帝立太子,皇帝迟迟未定时,四皇子动了手。   “但可惜,四皇子手下的人并不都以为他做的是对的,待臣知道后,本想阻止,却是谢太傅先一步进了宫中,向陛下告罪,陛下知道此事,便要将计就计,命臣擒拿四皇子,而太傅则被罚禁足。”   燕娇怔然,又听裴寂道:“陛下的皇子一个接一个没了或是残了,他是不想杀四皇子的,可没想到四皇子犯了傻,谋反不成,被幽闭府中之前,买通宫女,毒杀陛下。”   皇帝自然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放过要自己命的人,也就下令毒杀四皇子,为试探谢央,让他亲自为四皇子送毒酒。   “臣同殿下说这许多,就是想告诉殿下,殿下在民间声誉愈佳,回到京中就越对殿下不利,太傅狼子野心久矣。”   他二十三岁入仕,那时他见到帝王身旁,荣宠一身的太傅,那人比他小上两岁,一袭蓝色道袍,面如冠玉,一双眸子懒散慵懒中又带着几分犀利。   那时的他便知,他在仕途上这人便是他一生的政敌!   他是最卑贱的人,无父无母,如野狗一般游荡,为了活命吃过老鼠肉,与野狗抢一碗全是水的稀粥。   那时的他想爬到最高的位置,以为爬到那样高的位置,就可以不让世人像他那样卑微地活着。   可他没读过什么书,只有一身蛮力,却偏偏哪里都不需要他,后来他走过许多地方,听过很多故事,成了一个最会讲故事的人。   他也不再做一个众人眼中的良善人,因为一个好人,是最不容易爬到那么高位置的。   他成了稗官,博得了皇帝的宠信,天下人都说他不学无术,只靠一张嘴,又说他只凭借他毒辣的手段,杀了很多人,成了怀安王。   可他本就不是那纯白纸,他知世间污糟事,自然也做不了那无暇人。   所以,哪怕任万人唾骂,为世人不解,他也要拔出狼子野心之人,想护着陛下与殿下。   裴寂抬眸:“所以,殿下,臣不希望你有事。”   他的神色认真,那双眼比寻常时候更有温度,本是刚毅的面容,在此刻,愈发显得柔和。   燕娇轻轻一笑,她认识的裴寂,真的与他人认识的不同,裴寂他手段狠辣,心肠却柔。   “好,多谢怀安。”   裴寂缓缓勾起唇角,二人相视一笑,然后一起拿起勺子,将快要凉了的粥喝完。   裴寂赞道:“壶珠姑姑真是好手艺。”   似想到什么,裴寂抬头看向门边,正见壶珠端着粥碗出来,要给魏北安他们拿过去。   裴寂笑道:“听说壶珠姑姑做的酿螃蟹也极为好吃,也不知明年秋,在下有无口福……”   不待他说完,燕娇呛了一口,怎么谁都惦记她的酿螃蟹?   壶珠听裴寂的话,面上一红,又见燕娇咳起来,不由急得跳脚,“公子,你怎么样啊?”   她手中端着两个碗,也无法为燕娇舒背,急得差点儿把碗里的粥洒了。   燕娇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刚要开口,又咳了几声,就见裴寂大步上前,道了一声:“殿下,得罪了。”   裴寂的手轻拍在她背上,燕娇身子一僵,闷闷地咳了几声,就红着脸,慢慢从他手下挪开。   裴寂翻看着自己的手,只觉这位殿下太瘦弱了。   因着这一打岔,裴寂也就忘了酿螃蟹的事,燕娇扬声喊着魏北安他们来吃腊八粥,一群人一起热热闹闹过了一个腊八节。   腊八一过,益州事务也多妥当,留下季子主持修建淮水渠、帝王祠事宜后,众人便启程回京。   不知怎么回事,燕娇的眼皮一直跳,不免又想到她从太平府回京时,似乎心中也是这般沉沉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已过豫州,过了豫州便出了广宁府,她故作轻松地托着下巴,看着外面雪景。   今年广宁府的雪下得大一些,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广宁府的百姓,该会过得更好了吧。   她这样想着,乐滋滋地伸出手接着大片雪花。   咻咻咻——   箭矢声响起,黑压压的箭矢袭来。   魏北安将她一把抓回马车中,“小心!”   亏得裴寂早有准备,从太平府和广宁府都借了兵,见此皆亮出刀剑,拦着不断射过来的箭矢。   “何人放肆?”裴寂勒住缰绳,扬声喝问。   又一波箭矢袭来,燕一他们也现出身影,护在燕娇马车旁,魏北安也出去一起拦截箭矢。   不过多时,箭矢渐停,远处涌来一群黑衣人。   裴寂眉头一紧,这些人一直埋伏在暗处,广宁府应不会有漏网之鱼,也不会有人能训练出这样一批动作狠辣的杀手。   裴寂回身,扬声道:“世子,你护着殿下离开。”   魏北安见这些人身后又有一波人,握紧了手中的剑,看向裴寂道:“好,怀安王小心。”   说罢,他同安桥一起架着马车往小道而去,可他们刚一离开,那群黑衣人就朝他们袭来。   燕娇心里一紧,这些人是奔着她来的,有人要杀她!   会是当初在太平府的那伙人吗?   一个黑衣人上前,一刀将马车劈开,魏北安连忙将燕娇她们护在身后,“殿下,躲在我身后。”   燕娇点点头,护着壶珠和怀春,“北安小心。”   魏北安扬起剑,刀剑相抵,剑影如霜。   一刹那,雪下得更大了。   又有黑衣人奔向她们,怀春拿下腰间的罗盘扔过去,那黑衣人一刀劈开,朝她亮刀。   燕娇将她推到一旁,将刚攥好的雪球“砰”地砸过去,只听见那黑衣人嗤了一声,提刀扬起。   怀春刚被推开,不禁回头望去,大喊:“殿下!”   壶珠也拿过地上掉落的剑胡乱刺着涌来的黑衣人,听到怀春的喊声,心中一惊,手中剑一松,黑衣人刺来。   “咻!”   “唰!”   “呲!”   燕娇只见身前这黑衣人额上被刺穿一箭,而他手中的刀则被另一把刀击落在地。   燕娇回过望去,只见那人站在高处,笼在淡淡的日光中,银色狐裘加身,墨发之上落了细细碎碎的雪花。   那人——是谢央! 第68章第68章   谢央遥遥看着那身着黑色大氅的太子,他似是不敢置信,是不信他来,还是不信他会救他?   许是许久不曾射箭,他射箭的手微微发颤,却被他很好地掩在袖中。   他睫毛轻颤,冠上的雪落进发里,激得他脑中一阵清明。   其实,最开始他很卑劣地想过,成了太子之师,他可以什么都不教她,帝王之道、御下之术和为仁者道,他可以统统不传,最好让这位殿下更纨绔些,任他自生自灭。   可师者,最不容亵渎。   燕娇看着谢央平静无波的眸光,她看的出来,谢央其实犹豫过,犹豫是否要救她。   谢央身后的侍卫此时也冲出来,与这群黑衣人缠斗起来,谢奇依旧护在他身旁。   燕娇离谢央较远,只略一点头,算是见礼,然后迅速转身,捡起裴寂扔向那黑衣人的刀。   壶珠也被魏北安救下,他刚才所在的位置,被马车挡着,没看见燕娇,见一人刺向壶珠,折身将剑穿透那人胸口。   燕娇见裴寂又随意捡起地上的刀斩杀黑衣人,她便费力地抬起他的刀挡在身前,护着壶珠与怀春。   她拿着刀不住发抖,裴寂的刀实在太沉,她不免想到钱堂的袖箭,打算回宫就弄一个那样方便而轻巧的袖箭,日后再遇到这样场面,也能保命。   因有了谢央的侍卫加入,不过多时,这群黑衣人就处于下乘,裴寂活捉了几人,将剑刺入一人左眼,那人嘶声大叫。   裴寂冷声问道:“说,何人派你们来的?”   剩下几人见同伴被刺了眼,眸光微闪,猛一点头,纷纷咬舌自尽。   裴寂见这些人都是死士,冷声吩咐:“搜他们的身。”   说罢,一剑刺穿捂着左眼的黑衣人,血染红绵绵雪地,寒风袭来,并未卷起一层细雪。   裴寂回身看向谢央,“太傅大人怎的在此?”   谢央双手入袖,缓缓走到众人身前,先向燕娇施了一礼,才对裴寂道:“家中祖母有疾,不妄心中担忧,遂返乡看望祖母,又想到殿下来了广宁府处理益州事务,便来了。”   谢央应是已回过乌东,燕娇看着他,不由想到那日在广宁府所见的人影,难不成真的是谢央?   可如果是谢央,那他那个时候来广宁府是做什么?   裴寂见他拿燕娇当挡箭牌,嘴角轻扯,只道:“那太傅大人倒是来得巧。”   谢央不置可否,回身看向燕娇道:“殿下身份贵重,无碍便好。”   燕娇看着眉眼温和的谢央,一时有些不自在,走上前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学生谢过先生。”   谢央淡淡一笑,悠悠道:“殿下的结巴之疾好了。”   燕娇面上一红,刚要开口,就见裴寂手下的人呈上一块玉佩,裴寂和谢央见了,对视一眼。   燕娇疑惑道:“怎么了?”   她又细细瞧那块玉佩,只见这白玉质地甚是熟悉,她曾在柳生生腰间见过,还用皇帝赐给她的玉给李余晴恩雕了一块玉佩。   她心下一惊,就见裴寂将玉佩递给她,“此玉应是陛下所赠。”   不是皇帝的,是皇帝赠给他人的。   燕娇眸子一颤,想到詹法寺那个眼神阴鸷的六皇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从裴寂那儿接过玉佩,又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支箭,面上无波,“我们走吧。”   谢央瞧了她一眼,只觉这位殿下来了广宁府,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   因这次遇伏,他们的人也受了不少伤,于是出了广宁府,便去了乌东谢家休整一番。   谢家人见谢央又回了来,不禁一惊,又见他领来一群人,颇有些纳闷。   谢宸一眼就见到燕娇,故作诧异道:“咦?这位郎君好生面熟。”   燕娇见到他也是微微一愣,那日在天香楼狠狠叫价的不正是他吗?   又听他恭恭敬敬唤了谢央一声“兄长”。   燕娇看看他,又看看谢央,啧,这人竟是谢家子!   倒还别说,这兄弟俩往那儿一站,风姿倒是有几分像。   魏北安自然也认出了谢宸,只是这人真的不知道殿下的身份吗?   谢央:“阿宸,不得无礼,此乃太子殿下。”   谢宸一惊,连忙躬身行礼,“兄长与我提起过殿下,说殿下渊清玉洁,颇为守礼。”   燕娇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睛,瞧了瞧谢央,只见他唇角微压,面色有些发冷,她暗自撇撇嘴,她就说嘛,谢央能说这话?   谢宸见谢央这神情,轻咳一声,目光乱瞥,待看到被人搀扶着的祖母,连忙上前道:“祖母,你怎的不叫孙儿?孙儿背你出来啊!”   “小泼猴!”谢老夫人用手点了点他,又看向谢央,眸光柔和,随后看向燕娇:“谢翁氏请殿下……”   燕娇见老夫人要施礼,赶紧上前拦着,“老夫人不必多礼。”   谢央也走到老夫人另一边,搀扶她起身,问她身后的丫鬟道:“祖母今日的药可吃了?”   老夫人眼皮一动,身后的丫鬟迟疑一瞬,点头道:“回大公子,吃了。”   老夫人嘴角轻轻扬起,拍了拍谢央的手,“你别总板着脸,你笑起来多好看,我老婆子惜命着,还想看你娶妻生子,你多笑笑,那小姑娘就愿意嫁你了。”   燕娇听了这话,抿着唇偷乐起来,就是裴寂也幸灾乐祸看着他。   谢央听了老夫人的话,只觉头疼,冷声对她身后的丫鬟道:“将药熬了,我亲自喂祖母。”   小丫头被他这么一看,登时愣愣的,赶紧一扭头跑进去嚷着让人煎药。   老夫人挥着手乱动一阵,“哎,哎,我都吃过了……”   “您吃没吃,我会看不出来?”谢央看向谢宸,“让你看着,你便是这样看着的?”   谢宸揉揉鼻子,脸色一红,不敢多言。   祖孙俩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无奈。   燕娇看着这一幕,又抬头看向谢央,实在难以理解乌东谢氏这样的世家有这样欢快的氛围,谢央怎就沉沉的?   转念她又想到谢央将她设计落坑时,这人就笑得很开心嘛!   她心里嘀咕着,这人就是蔫坏蔫坏的,对待自家人倒是极好。   谢央说到做到,真就亲自喂老夫人吃了药,由此,裴寂也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谢父谢母回来时,知燕娇来了,连忙前来见礼。   燕娇见到这二人,只感叹:难怪谢央长得那般好看!   似乎乌东男子都有以留须为美,谢父的美须被打理得十分精致,而他整个人身姿如松,举手投足一股清贵之气。   谢母是鹅蛋脸,肌肤如玉,气质清雅,观其模样,丝毫看不出有谢央这般大的儿子。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母亲,谢央眉间一紧,咳了一声,燕娇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问谢母道:“谢夫人,您发上的珠花甚是别致,可是如今乌东盛行的?”   谢夫人摸摸发上珠花,不知殿下怎么问这个,就听燕娇又道:“我想给我那婢女买一些,这式样在京中并未见过。”   谢夫人道:“是从卫城那边传来的,壶珠姑姑若是喜欢,臣妇让人多买些。”   燕娇摆摆手,声音渐低,“那多不好意思。”   “殿下不必客气,央哥儿平日不懂变通,定没少惹殿下生气,还望殿下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燕娇抬眸看向这位温雅夫人,原来,无论人长到多大,又做了多大的官,在母亲眼中,依旧是个孩童。   她看着谢夫人,突然想到了莫氏,缓缓垂下眸子,“谢夫人说笑了,倒是我时常惹先生生气。”   谢央略略抬眼瞧了她一眼,忽的牵唇一笑,这位殿下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谢氏夫妇又说了一些,才起身告辞,谢央临出去时,燕娇唤住他:“先生请留步。”   谢央回过身,只听她问:“敢问先生是何时去的广宁府?”   “殿下怎如此问?”   燕娇:“我曾在广宁府看到一人身影,很像先生您,所以想问问。”   谢央轻笑一声,“殿下应是看错了,臣祖母前日身子才好些,昨日才去的益州。”   燕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去找不出一丝破绽,她讪笑一声,“许是我看差了。”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些信件,递给谢央道:“我们在钱堂府上找到很多京城来的信,但却没有名字,先生看看?”   谢央看向那些信,半晌,才伸手接过,燕娇问道:“先生以为是何人与钱堂通信?那些孩童又是卖给了京中何人?”   谢央翻看了一会儿,就将信递还给燕娇,“虽不知何人,但殿下回京后,勿要将这些呈给陛下。”   “为何?”燕娇走上前一步,在他身前一掌处停下,仰起头看着他:“太傅是要说陛下会觉得本宫在民间声誉渐大,会成为另一个四皇子吗?还是说,太傅其实——是要像对四皇子那般对付我?”   谢央身形一顿,垂眸紧紧看向她,又听她道:“先生会要杀学生吗?”   谢央隐在袖中的手微动,看她那双如水润过的眸子,忽的勾起一笑,看来这位殿下什么都知道了。   “臣早就对四皇子也说过为君者其一‘不乱听、不尽信,不妄言’,可他却不记得了啊!”   所以四皇子听了那些话后,就起了兵,只是他没料到裴寂会知道这一切,他只得先裴寂一步,进宫告罪,如此才能在皇帝那儿摘清他的嫌疑。   这些,他并没有告诉燕娇,只是轻声道:“若臣想杀殿下,臣有无数次机会,就是在益州,臣也大可不必救你。”   燕娇听他亲口承认,心下大惊,只觉眼前这人深不可测。   她一为试探,二是想得谢央亲口承诺。   谢央本可以不救她,但他却亲手射死那黑衣人,她便知,谢央不会动她,她想要谢央一个承诺,让她在回京时,不必身边尽是敌人,处处提防。   “臣也在四皇子踏进三牙屋时,便同他说过,‘成王败寇’,一招棋差,便无葬身之所,是他不配成为上者。”   他语气森冷,目光很淡,就仿若从未将四皇子放在眼中。   亦或是,好似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只是——   谢央,你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狗何时火葬场,啊呜呜!   高考加油啊! 第69章第69章   燕娇那日与谢央摊牌后,一连几日都未见到他,听谢府中人说他为躲谢母安排的相亲出府了。   燕娇听到这话,眉梢不禁一挑,谢央竟最怕这个?   一旁的裴寂听到这些,也不由幸灾乐祸,“太傅年岁的确不小了。”   燕娇抬眸看向他,眨了眨眼,要是她没记错,裴寂要比谢央还大上两岁吧!   她掩唇笑道:“我觉着,怀安也年岁不小了,该成家了。”   裴寂见她笑得如偷了腥的猫,不由气笑了,只道:“殿下这次回去,恐怕就要迎娶太子妃了。”   他记得,陛下为殿下选了杨家女为太子妃,他想了想杨家女,却没什么印象,倒也的确听过杨家女才华匪浅、光彩夺目之言,若是如此,倒与殿下相配。   燕娇听到他这话,刚还笑得厉害,此刻却呛了口口水,苦着脸埋怨地瞥了他一眼。   她待要开口,就见谢央从院外走来,想到杨依依,又不免多瞧了他几眼。   谢央与裴寂二人点头见礼,裴寂调侃道:“多日不见太傅,神采更甚,不知可是好事将近?”   谢央淡淡一笑,“倒是不妄该问怀安王才是,怀安王年近而立,不知何时迎娶王妃?”   见裴寂敛了笑,谢央心情甚好,转头看向燕娇,伸出手来。   燕娇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低头看去,见他掌心立着两方盒子,她不解地看向他。   “乌东城中新出的珠花。”   燕娇张了张嘴,颇有些惊讶,是这人去城中买的珠花?   谢央见她不接,又朝前递了递,“殿下不是要送壶珠姑姑?”   燕娇这才回过神来,从他手中接过那两个盒子,道了声谢,便要与他们二人告辞。   临走时,谢央唤住她,“殿下……”   他的目光落在燕娇手中的盒子上,燕娇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谢央摇头一笑,“无事。”   燕娇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想到之前他说四皇子的那些话,又见他去城中买了两盒珠花,一时更有些看不清谢央了,暗暗撇撇嘴,转身就跑了。   谢央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不由好笑,不过是给婢女送珠花,竟值得他这般欢喜?   他缓缓垂下眸子,他明白刚才想问出口的答案了,殿下并不欢喜杨家女。   裴寂看向谢央,“谢央,我竟有些看不清你了,你不想让四皇子活,可你却救了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央笑了一声,“怀安王,不妄是陛下的臣子,是大晋的臣子,并未想过残害陛下子嗣,还望怀安王莫要胡言。”   裴寂就知他会如此说,在他面前,谢央永远戴着一张面具,他也不再纠结此事,想到钱堂的那些信件,问他道:“殿下可与你说过钱堂与京中人来往信件之事?”   谢央眸光一动,点点头,“说过。”   “你以为是何人?”   “怀安王以为是何人?”   二人于曦光中对视,良久,只淡淡一笑,便揭过此事,不再相谈。   ***   燕娇回到房中,将那两盒朱花一盒给了壶珠,另一盒给了怀春,因怀春还做男子打扮,燕娇便只说,让她日后送给欢喜的姑娘。   她打开壶珠的那一盒,只见里面式样新颖,却不如谢夫人戴的那珠花好看。   她托着下巴,“是不是谢不妄眼光不好啊?”   壶珠闻言,噗嗤一声笑了,拿过那珠花在她头上比划着,“太傅大人的眼光自然与女子不同,不过,这样式也好看得紧,比京中的珠花好看。”   燕娇从她手中拿过珠花,给她插戴在发髻上,“日后有好看的再给你买。”   壶珠鼻子一酸,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她什么都不缺,女子的东西,公子都给她买最好的,宫中的妃子们用牛乳沐浴,公子都给她抢了些份例。   可公子本该有的,却什么都没有。   其实,公子最喜珠花,却无法戴上一回。   ……   因还有几天便是除夕,谢氏夫妇就留他们过了年再走,又怕谢央再出门,谢夫人绝口不提相亲之事。   燕娇同他们一起用饭时,巴巴地看着谢夫人头上的珠花,眼馋得紧,身后的壶珠扒拉着她衣袖,她才叹了一声,闷着头吃饭。   谢夫人被她盯得心里直发虚,不由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珠花,又瞧了瞧太子身后婢女发上的珠花。   燕娇还是心心念念谢夫人头上的珠花,一吃完饭,就拉着壶珠和怀春出去逛乌东城。   还未踏出门,就见谢宸走了过来,“殿下来到乌东,还未曾逛过,不若就让学生为殿下引路?”   燕娇想了想,她们的确不熟悉乌东,亦不熟悉这处的物价,有个认识人陪着也好,省得被人宰了都不知。   谢央见她点头,扬唇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问她道:“殿下是想去看看珠花?”   燕娇斜斜瞧了他一眼,只觉这姓谢的好似心眼子都极多。   谢宸用饭时,就见这位太子巴巴望着他娘发上的珠花,他还感叹太子甚宠其婢女来着。   若是知道燕娇心中所想,他一定会说:是殿下眼神太炙热,可不是我心眼多。   燕娇点点头,忍不住嘀咕道:“你兄长眼光是不是不太好?平日里看他穿衣打扮倒也还好,怎的选珠花却……”   说到这里,燕娇做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谢宸见了,眼角一抽,就谢央送她那两盒珠花都快赶上他一年的份例了,这还嫌弃不好看?   他摸摸鼻子,只得道:“许是兄长洁身自好,没个红粉知己,才……才胡乱选的。”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弱,燕娇瞧着他,很是赞同地点点头。   谢宸心下好笑,又想到自己要问的,轻咳了一声,问燕娇道:“殿下,您可知那日在天香楼,您救下的姑娘是哪家姑娘?”   燕娇听他问这个,心里一个激灵,谢宸问这个做什么?他是知道了陈悦宁的身份?   她道:“谢小公子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谢宸神色一顿,随即轻笑起来,“只是好奇罢了。”   可他眼神却是闪躲,若是不仔细看,都看不出他的耳尖有点点红晕。   燕娇心里奇怪,他耳朵红什么?   随即想到什么,不由瞪大眼睛,这谢宸那日叫价叫得那般狠,不会真喜欢陈悦宁吧?   她心里暗叫个乖乖,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谢宸揉了揉耳垂,然后开口道:“也不只好奇,只是后来学生在京郊与友人跑马时又见过她,见她在教孩童识字,本想上前,却觉冒昧。”   他初初见陈悦宁时,便心中惊艳,在天香楼时,他是真想要将她买下,后来太子和小郡王闹起来,也就不了了之。   他本以为缘分如此,可后来在京郊看到她,落日余晖之下,女子笑意嫣然,他心中不免一动,但观其身后有数个丫鬟婆子,便知她是大家女子。   他在天香楼之事后为查拐卖女子一事,也查过她,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她的身份,似是有人将她线索抹去,能有这能耐的,他便想到了眼前的这位太子。   他问燕娇:“那日殿下出了重金,所以,想来问问殿下,可识得那姑娘?”   燕娇心里一揪,不知该怎么回谢宸,直接告诉他陈悦宁定了亲,那不就露了陈悦宁身份?   可要是不说,只怕这人一头扎进去。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叹了一声,终是道:“这姑娘我的确认得。”   她见谢宸眼眸一亮,拍了拍他肩膀,“只是她心有所属,你……珍重。”   说罢,燕娇摇摇头,叹着气往街上大步走去,与他拉远了些距离。   谢宸看着她的背影,笑意僵在脸上,心有所属了?   他怅然地耸了耸肩,迈开大步跟上前去。   他虽不如兄长沉稳,但他也不是轻浮之人,他喜热闹与繁华,在秦楼楚馆逢场作戏,也没觉得不妥。   后来,看到那姑娘端庄温雅,他头一次,有了种安稳的念头,却不想原来落花已随清流水。   燕娇想着,待回京时就得告诉卢清,让他好生珍惜陈姑娘,要不然想要同陈姑娘在一起的公子哥从京城排到了乌东。   她拉着壶珠和怀春进了家首饰铺子,看到好些漂亮的珠花,不由同壶珠和怀春道:“我就说,谢央的眼光不太好。”   她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让老板都拿出来。   老板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身后的壶珠,只摇头感叹:这年头男的看珠花都比姑娘热情了?   燕娇挨个拿在手里,嘻嘻一笑,“我选的可比谢央买的好看多了。”   “是吗?”门边传来清冷一声。   燕娇手一抖,手中的珠花“啪嗒”一声掉落在桌。   作者有话说:   老板:公子要选什么式样的?   谢央:嗯……最贵的   老板眼睛一亮:好嘞!   第二日,燕娇巴巴望着谢夫人头上的珠花   谢夫人:我怀疑太子还是喜欢我发上的珠花   谢央听了,不动声色,过了数日——   谢央将手中的珠花递给燕娇,轻咳一声:看到就买了。   燕娇眨眨眼,看着歪歪扭扭,和谢夫人头上很像的珠花,没说话。 第70章第70章   谢宸刚走到铺子门前,听到谢央这声问,瞧了眼一时惊住的殿下,想到刚刚自己所言,心里一虚。   “兄长。”   谢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燕娇,似笑非笑道:“九公子选的的确是好。”   燕娇干笑了一声,“我……”   不待他说完,谢央上前,拿起她手抖摔在桌上的珠花,左瞧瞧又看看,也没看出哪里比他买的那样式好。   这老板一见到谢央,一瞬变得恭敬,“谢公子,这位公子是您的好友?”   谢央抬眸看了那老板一眼,点了点头,就道:“这些也记在谢府账上。”   燕娇摆摆手,脸上一红,“不、不用。”   “咦?好生热闹。”   燕娇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裴寂一袭黑裳,抱着剑出现在门边,而他身后又现出魏北安的身影。   燕娇眼皮一跳,怎都跑这儿来了?   燕娇用眼神询问魏北安,魏北安被她这眼一看,耳垂一红。   裴寂伸手指了指谢央手中的珠花,对魏北安道:“看来我们来晚了,好看的珠花都被不妄兄买下了。”   谢央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珠花,又奇怪地瞧了瞧裴寂和魏北安。   燕娇也终是反应过来,敢情这些人过来都是买珠花的?   她看看谢央,不知道这人怎么又来买,是买上瘾,还是送上瘾?   又看看裴寂,裴寂应不像是来买珠花的,她目光落在魏北安身上,不由惊奇,随即眼前一亮,凑到他跟前,稀奇地问:“北安,你要送给哪家姑娘?”   魏北安有了欢喜的姑娘,她怎么不知道?   见他面上似有些不自在,燕娇踮着脚,悄悄在他耳边道:“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外传。”   魏北安脸色涨得愈发通红,嘴唇动了动,扭过身快步走了。   燕娇见他急匆匆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身旁伸过一只骨节分明而白皙的手,手中是一方盒子,里面有着她看中的各样珠花。   燕娇看着谢央的手,略有些晃神,听到他说:“给。”   不知怎的,她觉得谢央的语气有点儿发冷,她有些不太好意思,摸摸鼻子,嘴里咕哝着:“其实,你选的也挺好看的。”   她的声音很小,但奇怪的是,谢央一个字不落地全听清了,他嗤了一声,将盒子塞进她怀里,忍不住想:这殿下比姑娘家还麻烦。   “九公子选的,壶珠姑娘定会欢喜。”   燕娇听着谢央的话,心里一梗,只觉别扭极了,刚要开口,就见谢央迈开步子,错身而去,临出门时,看了眼谢宸。   谢宸被他这眼一看,不禁一凛,连忙冲燕娇施礼,折身跟着谢央走了。   燕娇捏着手中的盒子,看着那二人的背影,不禁一叹,果然,祸从口出啊!   就谢央那小气样儿,指不定日后怎么欺负她呢!   裴寂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珠花盒,又将目光落在壶珠身上,这婢女模样倒是好,也难怪殿下这般宠爱,只是——   他不禁多嘴一句:“九公子,若回了京中,勿将喜恶露于人前。”   燕娇闻言,不由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等到她回了京,就不会再如此自在,朝堂上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而她还有个皇帝定下来的太子妃,若是把喜爱露于人前,吃亏的却是壶珠。   她心里发紧,捏着手中的方盒讷讷点了点头。   只是,她说过的,会对壶珠很好,那就会给她最好的,要让所有人都来巴结她!   想到这里,她眼神晶亮,冲壶珠和怀春招手,三个人嘀嘀咕咕起来,裴寂见她们围在一起,把他落下,不由好笑,遂退出去等着她们说完,一起回谢府。   他倚在铺子门边,看骤然散去的云朵,露出乌东久违的日光,不禁缓缓勾起唇角。   ……   除夕那天,整个谢府热闹非常。   谢夫人还给燕娇他们准备了身新衣裳,晚间就将旧衣换下,壶珠也戴上了新买的珠花。   壶珠跟在燕娇身后,看着院中三三两两跑作一团的谢家旁支的孩童,一见到谢央,孩子们就都围在他身边,他轻轻一笑,抚了抚一个小娃的脑袋,随后将烟花立着,再点燃。   烟火燃起,在空中绽放,小孩子们齐齐“哇”了一声,鼓着掌跳着脚乐起来。   燕娇和壶珠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这是她们十年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   谢夫人领着下人端来汤圆,见这群小娃们闹腾着谢央再多放些,不禁摇摇头,“央哥儿不常在家中过年,往日里这些孩子都怕他,这时候倒都争着抢着拉扯他了。”   燕娇见谢夫人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央,不由想到莫氏离世的那一年除夕,她也是这样看着壶珠与她,她吸吸鼻子,看向那群孩子,笑道:“许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先生。”   谢夫人掩唇一笑,点了点头,“也是。”   她从下人那儿接过汤圆,递给燕娇,“殿下,先吃些吧。”   燕娇道了声谢,从她手中接过碗,待正过身时,就见不远处树下坐着发呆的怀春,不由一愣。   怀春想,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同哥哥们一起过年,不知他们会不会想自己?   她甩了甩头,有了念荷,大概他们也不会想她了。   她鼓着两颊,又想到燕娇,那日在珠花铺子,看燕娇细细挑选珠花,她知道,其实殿下是为壶珠挑的,殿下会给她珠花,不过是他为人温和,待谁都有礼罢了。   可她还是心里微酸,刚刚又见他们二人在一处,对视时就那样笑起来,殿下的眸光是那样温柔,她鼻尖一红,眼中的晶莹就要落出。   “还要守岁,先吃点儿吧。”   眼前多了一碗热乎乎的汤圆,热气氤氲,润湿了她的眼,她抬起头,看着烟火中的殿下,他看向她的眸光和刚刚看向壶珠时一样温和。   怀春红着脸,点头低低应了,伸手接过那碗汤圆,细细吃了起来。   燕娇收回手,也端着自己的汤圆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看那漫天的烟火,听着娃娃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见谢央看过来,她赶紧吞下口中的汤圆,龇牙冲他笑起来。   谢央见了,眉梢一挑,一个奶娃娃扯着他的衣袖,“大哥哥,再点一个,我要大花花那个。”   谢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冲燕娇略一点头,便回过身点了一个能放大花花的烟火。   那烟火须臾绽放,如散落的绸缎坠落,在暗夜中闪着斑驳的光。   过了这一日,庆元二十年就到了。   过了初一,燕娇他们便启程回京,从乌东回京,需借路山阴而归。   “听闻太傅所作《山阴调》,可惜此处无琴,不然在此得太傅一曲,实乃有幸。”裴寂道。   燕娇正托着下巴看两旁恍若置身于云海的群山,闻言,不由扭过身子,望向谢央。   谢央看了眼裴寂,“听说怀安王练箫已久,不若哪日,你我共奏一曲?”   裴寂敛了笑意,不应他话,自顾拿起烹好的茶,倚在树下,细细品了起来。   谢央则懒懒以手支颐,远眺前方,嘴角却是隐隐有丝笑意。   燕娇见了,有些奇怪,碰碰魏北安,冲他俩那儿努了努嘴。   那日在珠花铺子见到魏北安,她后来也反应过来,敢情魏北安也是看出她喜欢谢夫人头上戴的那种珠花,要买来给她,再让她去讨壶珠欢心。   她心下感动,那日除夕跟魏北安一起守岁至天明,说了好些话,只觉二人友谊又突破了一个新高度。   魏北安悄悄在她耳边道:“约是两三年前,太傅被打压,后来陛下又重用太傅时,打压了怀安王,说他不通音律,其人如野熊般。”   燕娇喝进口中的茶“噗”地喷了出来,魏北安迅疾地挪了地方,轻咳一声道:“后来,怀安王便请了大家来教他吹箫,听说怀安王砸了不少箫。”   燕娇:“……”   燕娇忍着笑,朝裴寂看去,裴寂也正听到她这边的动静,睁眼看向她,见她憋笑憋得脸上红扑扑的,不由一怔。   又见她紧紧盯着自己,他看一眼魏北安,脸登时黑了。   ***   正月初十,一行人才回到京中。   燕娇一回到宫中,就去轩辕殿向皇帝请罪,言斩杀官员巨贾一事,实在是天怒人怨,她心中大恨,遂未请帝命而杀之。   皇帝听了,只默不作声,燕娇俯着身子,并未看到皇帝的神情。   裴寂也匆匆进宫汇报益州之事,听了燕娇的话,又上前将太子命建帝王祠一事告诉皇帝,皇帝面色这才缓和些,开口道:“起身吧。”   燕娇道了声万福,才缓缓起身,皇帝看着她,默了一瞬,才笑道:“太子一路也是辛苦,倒是你这口吃之疾好了。”   燕娇心里一咯噔,又听皇帝笑道:“也是巧了,你六哥的腿疾也好了不少。”   燕娇放在袖中的手猛然一紧,抬头看向皇帝,笑了一声:“是六哥有福,亦是父皇恩泽齐天。”   皇帝只点点头,却未应言,看向裴寂道:“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的伤已无碍。”裴寂上前道。   “好,你们一路也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   燕娇见皇帝丝毫不提她请罪之事,一时摸不准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但见皇帝不太想同她说话,也只得躬身告退。   第二日早朝时,燕娇才明白皇帝心里不是不怪罪的。   皇帝以太子心性不稳为由,将太子妃一事推迟,又因她未请帝命而斩杀官员,念其一心为民,罚她禁足三月。   她心下没什么波澜,只是临退朝时,看向燕茁,“除夕之时未能归来,回京后,也未曾与六哥见礼。”   燕茁看着她,静了片刻,才笑道:“家宴时,父皇甚想殿下您。”   燕娇自是不信的,又听他道:“臣也盼着殿下早日归来。”   燕娇闻言,轻轻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并一支箭,递上前去道:“此时补上本宫的礼,六哥,不晚吧?”   燕茁垂眸看向那两样东西,眸中幽光一闪而过,随即笑着接过手中,“自是不晚,多谢殿下。”   二人对视而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燕茁躬身施礼告退,临出殿门时,折过身道:“哦,对了,忘记告诉殿下,臣得一高僧诊治腿疾,如今已是大好,殿下可为臣欢喜?”   燕娇扯扯唇角,“自然。”   燕茁挑了挑眉,“父皇也定欢喜你我兄弟亲近,殿下禁足之后,可常来臣府上走动。”   “好说。”燕娇轻扬唇角,顿了顿,又道:“六哥,慢走。”   听到这句,燕茁脚下一顿,不禁想到去年他也是这般出宫,只是那时更深夜重,眼前人在远处望着他,展颜笑对他见了一礼,无声说着“六哥慢走”。   如今,这人是不再装了吗?   也是,这人如今知道是他派人要杀他,还同他装什么?   他笑了一声,看向燕娇道:“原来,殿下不口吃时,说话还算悦耳。”   说罢,他迈开步子往殿外走去,那原本跛着的脚走动起来利索了许多。   燕娇一瞬敛了笑意,燕茁的腿渐好,皇帝对她这个太子只怕更不待见了。   果然,两月之后,燕娇听闻杨依依生了场怪病,有道士扬言是她许了年岁相当之人,若想活命,需嫁年岁稍长者,与太子定亲,实在不妥。   杨丞相当即半夜入宫,向皇帝哭诉半宿,皇帝感其慈父之心,将太子与杨家女定亲一事消除,不过半月,杨依依的怪病就好了。   燕娇在东宫闻听此事时,也没不高兴,毕竟她定是不能同杨依依成亲的。   只是,想到皇帝做这事的目的,她心中不由一惊。   皇帝如今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废了她,她在广宁府声誉极佳,又为他修了帝王祠,皇帝要是发难她,只怕百姓不服。   但皇帝不需要一个有这样名声的太子,恰巧他最宠爱的儿子如今腿疾渐好,他在为燕茁铺路。   想到这里,燕娇缓缓垂下眸子,看着谢央给她的书本,那上面有谢央细细的批注,不得不说,谢央是个很好的先生。   而正好,这位先生暂时没有要动她的念头。   因着被关在东宫三个月,燕娇自是没法子带着壶珠出宫看元宵花灯,待再出东宫时,早已春暖花开。   她一解了禁足,就去轩辕殿向皇帝谢罪,然后呈了手写的《金刚经》给皇帝。   皇帝似是早忘了她这个太子被他禁足了,此刻见她来请罪,微微怔松,目光落在桌上的《金刚经》上,感叹了一声:“太子有心了。”   燕娇挺直着背脊,静静看皇帝翻看着,心下叹息,多亏她让壶珠将护膝做得耐跪些,就知道皇帝便宜爹没那么好说话。   她搜肠刮肚想着该说些好听话给皇帝听,还不待开口,就听皇帝道:“三月十五是岳卿生辰,你且代朕去他府中坐上一坐。”   燕娇闻言,不由一愣,岳临生辰设宴,皇帝竟也让她代去,不成想便宜爹竟如此宠信岳临。   但皇帝让她代去,也就意味着皇帝暂时不会废她的太子之位。   燕娇想到燕茁,心里一默,敢情皇帝这是拿她给燕茁当挡箭牌呢!   想通此事,燕娇很是恭敬地应了是,退出殿外时,就见柳生生冲她浅浅一笑,“殿下这些时日瘦了。”   燕娇不由得感叹,就是便宜爹身边的太监对她都比便宜爹对她好。   她登时感动得泪花闪了闪,“本宫在广宁府时就很是想念父皇与柳总管,明日让壶珠给柳总管送些广宁府特产。”   她又故作为难地回身看了看殿门,悄声对柳生生道:“父皇现下还没消气,还望柳总管想法子也让父皇尝尝那特产,本宫自六岁起,就未能在他身边尽孝,如今好不容易回了京,却没同父皇过上个好年,就是元宵佳节,本宫也在东宫待着,实在有愧。”   柳生生看了她一眼,又偷偷瞧了眼殿门,点了点头,“殿下的心,陛下都知道的。”   燕娇故作一叹,又与他说了会儿话,才往东宫走去。   待她一离开轩辕殿,殿门就从里面打开,皇帝走出来,看向柳生生道:“太子与你说了什么?”   柳生生躬身上前,笑着道:“陛下,殿下说要给奴才些广宁府特产,还特特嘱咐奴才给您献上些,殿下这是怕陛下您在气头上,不愿意吃他送的呢。”   皇帝瞧了他一眼,摇头笑了,“朕这个儿子——其实很好,”   柳生生将身子弯得更低,又听皇帝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殿下说,他未曾与陛下过个团圆年。”   皇帝眸光微闪,半晌,才笑道:“太子有心。”   话罢,便不再多言,只看着院中柳树新发春芽,春光妩媚中,随风摇摆枝条。   ……   因燕娇禁足了三个月,也就错过了秦苏的生辰,三月十五这日得以出宫,便先去秦府,为他送上一件狐裘。   秦苏见了,眼中不由一热,殿下竟还记得他的戏言。   身后的秦大人跟出来,见到燕娇给秦苏送狐裘,不由一惊,旋即折身回府,快步跑出来,堆着笑对燕娇道:“殿下,臣近些时日在京中看到很是新奇的珠花式样,您瞧瞧,壶珠姑姑可会欢喜?”   秦大人这是精明得很,要巴结太子,不能明目张胆巴结,正好太子有个甚是宠爱的婢女,而这位婢女甚是喜爱珠花。   如今太子妃都没了,这太子婢女荣宠自然更盛,许多大臣都想着法子巴结这位姑姑呢。   虽说太子被禁了足,六皇子腿疾也好了许多,可太子有实绩,又得百姓赞誉,还救了那个凶狠罗刹怀安王,陛下又让太子代去岳府,这太子之位轻易不会被废啊!   燕娇看着秦大人笑得满脸褶子,嘴角一抽,抬眸看了看秦苏,见他一脸冷漠,便知这父子二人是渐行渐远了。   燕娇垂眸看向秦大人手中的珠花盒子,懒懒扯了扯唇,只道:“秦大人费心了,只是壶珠姑姑已有了最新样式的珠花,还是太傅大人所赠,本宫就不收了。”   说罢,也不管秦大人脸色多僵硬,她拉着秦苏衣袖,就要带他一起往岳临府上行去。   路上,秦苏不免疑惑,“殿下怎的不收?他难得肯出些银子,既是给壶珠姑姑,殿下收着便是,我瞧那珠花样式的确漂亮。”   燕娇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同秦苏说,她回京那时,风头正盛,也不知何人看到壶珠头上戴的珠花式样新鲜,就学着做了出来,这一家做了,就有别家争相模仿,新样式的珠花就这样在京中盛行了。   而她一解了禁足,又被皇帝派去代为前往岳临府上,众人便知风向,皇帝虽罚了太子,却也极为看重太子,只怕罚太子禁足,也是为了更好历练太子,让其戒骄戒躁。   于是,好些大臣又纷纷买了这些珠花,托了好些宫女,转了不知多少手送到东宫给壶珠。   燕娇张张口,刚要说话,又听秦苏道:“不过,就连太傅大人都送了壶珠姑姑,可见殿下如今风头正盛,这位太傅可不是什么人都结交的。”   燕娇动动嘴唇,“可……他如今是本宫的老师,这倒不算什么结交吧。”   哪有用几盒子珠花来结交朋友的?   见秦苏眉梢一扬,燕娇赶紧将在乌东的事同他说了一遍,说完,就见秦苏奇怪地看着她,“你背后说他眼光不好,太傅竟没找你麻烦,还又给了你一盒?”   燕娇点点头,秦苏做了个“呜呼”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有个词叫‘引而不发’,哎,殿下自求多福吧。”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脑中一片嗡鸣,果然,有人同她有一样的想法!   谢不妄肯定憋着坏呢!   她愈想愈觉得对,想到岳临生辰宴,谢央也一定会去,这是她回京第一次见谢央,她脸霎时皱成一团。   只她到岳府时,还没想好怎么提防谢央,却见岳临在府外一脸笑意迎着宾客,看到一个人影时,脸色一变,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便施礼遁走。   而岳临又恢复往常那谄媚模样。   岳临眸中闪过的一瞬阴狠落在燕娇眼中,这是她未曾见过岳临的一面。   燕娇看向管家匆匆走去的地方,只见管家追上那人,一把将其扯入树丛中。   她眉间一紧,她的这位礼法老师,似乎有些不简单啊!   作者有话说:   感觉大家不回京都好开心啊哈哈哈 第71章第71章   今年年初,岳临就升了礼部右侍郎,如今是正三品官衔,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岳临见太子的车马行来,面容一亮,燕娇一下马车,就快步迎上前来,“太子殿下前来,实使臣这陋室蓬荜生辉。”   燕娇笑笑,“先生言重了。”   她回身看了眼曲喜儿,曲喜儿连忙将手上的生辰礼递上前去,她送的是一方端砚。   岳临喜作画,这生辰礼算投其所好了,岳临自是满心欢喜,看向燕娇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露八齿,如初见般十分标准。   “多谢殿下。”岳临拱手施礼。   话音刚落,秦苏就捧着一方匣子上前,“恭祝先生福寿安康。”   秦苏是燕娇的伴读,自也是岳临的学生,且岳临年岁五十,这又是第一次大寿,见自己学生都来祝寿,喜得不能自已。   他连道了三声“好”,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秦君有心了。”   燕娇看着大臣陆续来到,状似疑惑道:“咦?怎的就先生一人迎客在此?管家竟如此不知为先生分忧。”   岳临神色一顿,旋即笑道:“刚刚倒是还在,许是有些急事,一会儿便回了。”   说罢,就叫来一个小厮,让其将燕娇和秦苏引进府中,“殿下见谅,实是宾客众多。”   燕娇轻笑一声,“无碍,先生先忙着。”   说完,二人就随小厮进入府中,只燕娇进府门的一瞬,岳临笑意骤然消失,蹙着眉头望着她的背影,待有大臣来见礼时,他才堆起笑意回过身,与人寒暄。   ***   燕娇和秦苏到席上时,就见卢清和李余晴恩正坐在那儿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卢清抬头见到她,眼睛一亮,站起身,扬声喊道:“殿下!”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见到殿下了!   他一下子从桌后跳出来,飞箭似的冲到燕娇身前,捏着她的肩膀,拍了两拍,只拍得燕娇险些疼出泪花来。   “殿下,你怎瘦成这样了?在宫中养了许久,怎的还没养回来?”   秦苏见燕娇皱着脸,打下卢清的手,“你这莽夫,轻点儿!”   卢清这才注意到燕娇眼里似有泪花打转,连忙松开大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我就是一时太激动了。”   李余晴恩在他身旁,摇头一叹,随后看向燕娇道:“殿下从益州归来,无虞便好。”   燕娇看着他,龇牙一乐,她有鲤鱼赠的那么多金叶子,能不好吗?   不过,大抵她在益州走得多,思得多,愣是瘦了,回到宫中,又要日日温书、抄写《金刚经》,虽吃得好,却愣是没长回肉来。   但壶珠说,她这身量对于男子来说不太高大,可对于女子,就很是窈窕了。   她听了壶珠的话,虽面上害羞,心里却美滋滋的。   “啊,对了,鲤鱼,你的金叶子,我用了些,剩下许多都以余夫人之名修缮了寺庙。”燕娇道。   鲤鱼一笑,“家母知此事,让我定要向殿下道谢,修缮寺庙,以救灾民,实是大福报。”   燕娇闻言,转转眼珠,摆弄着手指头,同他好声商量道:“那……我用的十、哦不,百两,是不是可以不还?不还不好,只是你知道的,我身上无一分银两,父皇给的也全花了,倒是父皇赏赐的还有些,却也不能给你不是?”   鲤鱼抽抽眼角,见她眨着晶亮的眸子,脸上一红,静了半晌,低下头喃喃道了一声“好!”   燕娇松了口气,这欠的银子就是卖了十个她也还不起,不过,日后她还得再从皇帝私库里淘出些东西来,皇帝私库里可不少宝贝,正适合给鲤鱼他们。   这么一想,她嘴角勾起,又想到刚才卢清同鲤鱼嘀咕着什么,好奇问道:“刚刚见你们坐一处,在聊什么?”   卢清听她一问,赶紧一股脑儿说出来,“我刚才出恭,听后面似有孩子哭声,听起来七八岁年纪。”   说到这里,他扭过头看鲤鱼,脱口便问:“岳先生这个年岁,孩子才七八岁?李大人可同你说过?”   燕娇闻言,猛地转过头看向他,她从未听过岳临还有这么小的孩子。   “卢君听错了。”   李余晴恩张张嘴,刚要说话,就见岳临从燕娇身后走过,原还脸上沉沉的先生,一瞬扬起笑容,道:“那是老夫请的口技者,一会儿让他给你们演演?”   卢清恍然,随即便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多……多谢先生,学生失言了。”   “无妨。”岳临笑着道。   燕娇回头看着岳临,却见他笑意不达眼底,她心中不由一惊。   目光一错,就见不远处正与人交谈的谢央似是听到这边的动静,缓缓回过身,看向此处,目光轻瞥过岳临,落在卢清身上。   正此时,燕洛也来到众人身前,益州官员贪腐,余王自请被查,只说那些官员与他无关,因无来往书信证据,余王府亦无一多余碎银,此事也不了了之,皇帝就算想发难,也没有任何理由。   但这之后余王却十分谨慎,已是许久未曾出门,是以今日来赴宴的正是燕洛。   燕娇看了眼燕洛,不免想到余王,那日她试探钱堂,钱堂的反应证实了谢央所言非虚,广宁府一派官员贪腐的确和余王有关。   可余王将银子都放在了哪儿呢?   岳临招呼着众人入席,燕娇回过神来,她看向岳临,心里纳闷:卢清听到的真是所谓的口技者吗?那表演哭泣的孩童又是为什么?   此时女客翩翩而来,腰间佩饰叮当作响,打断了燕娇的沉思。   女客皆由岳夫人安置,她在前边领着众人,身旁的女子头戴雀冠,步态悠然,正是安阳郡主。   安阳郡主是一众女子中身份最高的,头上戴的雀冠用蓝、绿两色宝石装缀成雀尾模样,看起来高贵典雅,又有雍容气度。   说来,这是燕娇第一次见到这位郡主,如今见了,方知孟不吕欢喜安阳,实是正常不过。   安阳气质如兰,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待走得近了,她似是看向燕洛,又似眸光掠过孟不吕,嘴角愈发扬起,连带着那双眼也笑起来,似天边弯月一般。   燕娇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孟不吕,见他紧紧盯着安阳,眸光柔和,看起来比她离京前成长了许多。   她又看向孟不吕身旁的孟随,要是没记错,再过些时日,就是她外祖的生辰,想到孟随近来得意地在京中招摇,直言太子“丰功伟绩”,燕娇小脸一皱。   待众人相互见礼毕,刚要开席,就闻得下人通报,说是柳生生柳总管前来传旨。   众人目光都落在燕娇身上,陛下已让太子代为前来,怎的又派了柳总管?   待柳生生到了席前,微微弯着眉眼,笑了一声,“恭祝岳大人生辰安乐,老奴先恭喜岳大人了。”   他一说完,便见岳临一脸疑惑,恭喜什么?   柳生生念起圣旨,无非是皇帝祝贺他生辰,说了一大堆岳临这好那好,最后一句是——赐满镶珠玉冠。   燕娇猛然抬起头来,只见柳生生笑意盈盈地将圣旨放在岳临手中,而岳临的手微微发颤,“臣——谢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一众大臣俱是一脸惊诧,这赐冠是皇帝赐给有功之臣,而这位礼部员外郎……   究竟做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皇帝赐冠一事,在席上掀起不小的波澜,柳生生一走,有些大臣就上前来奉承岳临。   燕娇见被围在中间的岳临,突的好笑,去年六月时,见到这位先生,他巴结着所有人,如今却是许多人都要去巴结他。   燕娇缓缓垂下眸子,身旁响起一阵驱邪铃铛响,好似许久未见魏北安挂坠这铃铛了,她抬眸看向他,“你……怎的才来?”   魏北安看了她一眼,随后压低声音在她耳旁道:“我早些时候便来了,只是看到岳府管家同一人争论,便跟了上去。”   燕娇趴在他耳边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魏北安瞧了眼岳临,然后偷偷在她耳边道:“那人说管家许久没给他宝贝了,管家说让他等等,然后就吵起来,我倒是奇怪,什么宝贝值得这么吵。”   燕娇眉心一紧,刚要开口,就听岳临请众人入座,燕娇无法,也只得同魏北安分开。   如上次在燕茁府上一般,她身边依旧是谢央,因裴寂还在着手查拐卖一事,只送了礼来,而几位皇子因皇帝看重岳临,却是都来了。   宴到一半,岳临兴致来了,就提议挂画。   这所谓挂画,是华朝兴起,雅集之时,众人饮酒高歌,又觉不够风雅,遂添了“挂画”,文人雅士作画之后,将其挂在树上,可众赏之。   他是寿星公,如今又得圣宠,众人自然随声应和。   岳临见此,连忙命人端上笔墨纸砚,以花为题,先自作一幅,“此乃老夫抛砖引玉,还望诸君莫嫌弃。”   有大臣连连称赞,更甚有主动接过他的画,然后小心翼翼挂在枝头的。   燕娇往四下一看,见众人胡乱围坐好几团,谢央这桌围的人最多。   今日来赴宴的大臣自然不都是擅长诗画的,既不能动笔,但他们愿意附庸风雅啊!   世人皆言谢太傅一画值千金,难能不来看看?   燕娇见了,不由撇撇嘴,往别处伸着脑袋,刚看到李余晴恩作画身影,就见头上洒下一片阴影,她抬头一看,却是杨士安。   她张张嘴,纳闷他来干什么,就见他微微俯下身子,笑道:“许久不见殿下,殿下风采更甚。”   燕娇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有事?”   杨士安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会与殿下做不成亲戚。”   燕娇听他这话,抽抽嘴角,又听他道:“也没想到六皇子的腿会好,殿下可欢喜?”   燕娇扯扯唇,“自是欢喜。”   杨士安扬扬眉梢,“殿下胸襟宽广,只是,殿下可知六皇子喜欢依依?”   燕娇颇惊讶地看着他,杨士安知道此事?   “可是依依不喜欢他,学生倒是觉得殿下与依依相配,奈何六皇子甚受陛下宠爱,学生真为殿下不值。”   燕娇可不信杨士安这话,她笑了一声道:“倒不需你为本宫忧心,你倒是紧着些自己身子,听说你好些时日都宿在外面?哎,士安兄,你年岁不小,当心腰啊!”   说着,她起身拍了拍杨士安的肩膀,见他脸黑了,飞快地挪开手,蹦跳着跑去谢央那儿。   此时,女子那边也传出画作来,第一幅便是杨依依所作的群蝶追香图,众人称赞一番,直言其是京中第一才女。   一说到这儿,众人又偷偷瞧了燕娇一眼,有叹息者,有幸灾乐祸者,看得燕娇眼皮直跳。   孟随凑到她跟前,摇头感慨:“这杨家女就是身体弱了些,要是身体壮些,那与殿下多般配!”   燕娇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挤开两个大臣,凑到谢央这儿看他的画。   谢央画的是红梅,燕娇见了,不由一怔,红梅点点缀于枝头,万丈白芒一点红,偶有落花,却又似缓缓飞矣。   可见其画工之卓绝!   岳临见了,甚是欢喜,又听谢央说:“君如梅之高洁,以此红梅恭祝岳大人生辰安康。”   “多谢太傅,老夫定当日日观赏矣。”   谢央只淡淡一笑,便垂下眸子,手中的笔轻轻落在桌上。   “咦?殿下怎的不作一幅?”有人瞎起哄道。   燕娇嘴角一抿,还不待回绝,就听杨士安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这作画自是不在话下。”   燕娇捏捏拳头,回头瞪了杨士安一眼,这些大臣一听,更是来劲儿,纷纷撺掇,“殿下画一幅,也让我等开开眼。”   她脸一红,嘴唇微动,她倒是会画图,可她却不会画颜色,她之前画好的图样子,都是在旁指着哪处要什么颜色,那一处该怎么涂。   总不能现在让她画个水墨画吧?   “殿下,臣这红梅有一处不甚妙,殿下可否帮臣点缀一番?”   燕娇眉头一扬,谢央是在为她解围?   她顺着谢央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红梅立在枝头,开得艳艳,她想了想,添上一笔倒没那么难吧?   她点点头,拿过笔在上面压了又压,学着谢央的姿势左扭扭右扭扭。   谢央见她毫无章法,眉头一蹙,却也没说什么,只扭过头去不看她。   燕娇不知他人什么想法,反正看着不对,就继续压了压,见添得不错了,才递给岳临,岳临见这多添的一笔,抽了抽嘴角,接过画挂在新发芽的枝头。   燕娇看着那挂在枝头上的画,愈看愈满意,只觉自己添的是点睛之笔,这一高兴,又多了好几杯。   谢央看她这开心的模样,实在不明白人家做寿,她开心个什么劲儿?   摇了摇头,浅浅喝了口酒,他目光又落在那被风吹起的红梅画上,只见枝头那点红梅愈发红艳。   岳临后面又叫来口技者给他们表演,直惊得众大臣连连叫好,其中又有人模仿孩童哭声,而另一人又模仿虫鸣鸟叫,不多时,那模仿孩童哭声的便清脆地笑起来,惹得众人连连赞叹。   卢清听到这,不免脸一红,揉揉鼻子,闷头喝了口酒。   燕娇扫了眼岳临,见他虽不刻意,却看了卢清好几眼,她隐隐记在心下。   月上中天时,这宴才散。   燕娇只觉脚下有些漂浮,甩了甩脑袋,刚迈出桌后,就踉跄了一下,吓得曲喜儿连忙上前搀扶。   燕娇摆摆手,将手抽出来,脸上红晕团团,找到魏北安他们几人,凑到一起,说着哪日要一起出去玩儿,她想跑马。   众人见她醉了,纷纷点头应和,魏北安看着她,却突然觉得,殿下在广宁府时,很是自在,殿下应与他一般,喜欢广阔的天地,喜欢自在驰骋马上的感觉。   众人送她上了马车,仔细叮嘱了曲喜儿,曲喜儿笑嘻嘻应着,给燕娇身后垫了个软枕,才退出来驾马车。   出了大街,他们便往宫中方向行去,而不巧的是,这一方向正与太傅府和左丞相府一路。   更更不巧的是,杨依依的马车坏了轮子,正挡在了谢央马车前,而燕娇迟了好些步,马车就落在谢央之后。   燕娇本还托着下巴闭目养神,想着在京郊跑马,想着想着,就嘿嘿笑起来。   只走到这里,却被拦住,等了半晌,也不见前面马车行走,她撇撇嘴,嘀咕了一句:“怎么仗势霸道啊?”   她险些要脱口一句“王八蛋”,就见谢央缓缓从马车中走出。   她抿住嘴,见谢央往前行去,问了一句:“还可修好?”   燕娇伸长脖子望了望,才看到前面还有一驾马车,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竟是误会了谢央呢。   “太傅大人……”杨依依语声温柔,绵绵如春风。   燕娇“哟呵”了一声,啧啧感叹:谢央和杨依依倒真有缘分。   哪里想到,下一刻——   谢央:“既是修不好,不若姑娘走回去?”   燕娇:“……”   这这这……这位太傅大人能娶到夫人?   她眨眨眼,想到曲喜儿说过谢央并未有婚配,那些大臣还急得什么似的,真该让这帮大臣看看,指责指责他更好,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哦,对,她还可以再告诉她师公,她师公可还没离开京城呢!   燕娇轻咳了一声,轻快地跳下马车,走到二人身旁,舌头捋不直地同谢央道:“先生怎能如此说呢?”   谢央侧过头瞧她,见她眼中闪着狡黠,嘴角微勾,他近些时候脾气渐好,怎么这太子殿下就学不乖呢?   燕娇笑嘻嘻看着他道:“先生,你的马车用来送杨姑娘,不就好了?”   谢央垂眸瞧着她,只笑不语,一旁的杨依依面色一红,却没出声拒绝,只不安地绞着衣襟,等着谢央回话。   谢央笑了一声,道:“殿下这般说,不若殿下将送杨姑娘回去?或是——”   他走上前几步,在燕娇耳边低声道:“或是马车许她,殿下送臣回去?”   燕娇看着他的笑意,只觉白日里为她解围的人,突然就变成了有着一口森森白牙的恶狼,她连连摆头,却听谢央道:“杨姑娘,殿下说他愿为佳人效劳。”   燕娇见杨依依脸色一白,连连摆手,“我、本宫没……”   “哦,臣都忘了,杨姑娘原与殿下定了亲呢,难怪殿下如此在意佳人。”谢央双手入袖,笑意吟吟道:“杨姑娘,还不谢过殿下?”。   燕娇听了他这话,心里一梗,她醉得怎么忘了她还和杨依依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看着谢央嘴角邪邪笑意,恨不得撕烂他的脸,凶巴巴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杨依依,就见杨依依咬着下唇,抬眸看向谢央,眼中闪烁晶莹。   “太傅大人何须如此……”她仰了仰头,直着身子,冲燕娇施了一礼,“多谢太子殿下厚爱,今日夜色和暖,臣女步行回府便可。”   她一说完,又瞧了眼谢央,脸上尽是受伤之色,命人将马车移开,领着婢女往家中走去。   燕娇见了,感叹一声这姑娘有傲气,然后冲着谢央撇了撇嘴,嘀咕着:“人家一个小姑娘嘛,你也不担……”   不待她说完,谢央回头看着她,那一眼犹如冰锥刺骨,寒凉一片,“若是殿下忧心,自去便是?”   说罢,回身往马车走去,走了两步,回身看向燕娇,声音清冷,问燕娇:“殿下,你看到的杨依依觉着好,可你看过她为了排除异己,将那姑娘逼疯吗?”   燕娇一凛,见他甚是嫌恶地道:“她的父亲便是挂有假面之人,你觉得她应是什么好人?”   她张张口,醉意已微微散去,又见谢央看了眼她身后的曲喜儿,目光落在她脸上,问道:“还是说,她喜欢的人,就必须得喜欢她?”   他顿了顿,问了一句:“凭什么?”   说罢,他拢了拢衣襟,快步走上马车。   燕娇见他掀开轿帘,动作慢而有礼,眨眼间,轿帘落下,马蹄升起,那上面绣着大大“谢”字的马车从她眼前行过。   她头一次在谢央脸上,看到那般明显的厌恶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为何我写这一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满面纠结,欲哭无泪,瞪大我的钛合金狗眼,嗷呜!   备注一下,挂画起源于宋哈,这里借用一下,改了架空的朝代。   小剧场:谢央:修不好?那走回去,别拦路   燕娇:##¥#@#%你这样是娶不到老婆的!   谢央:呵呵   以下省略一百字,央央身体力行表示自己能不能娶到老婆。 第72章第72章   燕娇不知道谢央为何会那般厌恶杨忠义,但想到谢央说杨依依为排除异己,而将另一个姑娘逼疯之事,她心中还是不免一惊。   许是这京中的人,每个都戴着一副假面,让人看不清真假。   第二日去文华殿时,她心里还是有些发虚,昨日喝了些酒,脑子不清明地去招惹谢央,不知这人心里怎么记仇呢。   但谢央却同往日一般,眉目温和,似不曾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只每当她问些什么的时候,谢央的嘴角就微微压下,看得燕娇心惊胆战。   谢央的课一完,燕娇就趴在桌子上叹了好几声,魏北安凑到她跟前,“殿下怎的了?”   燕娇直起身子,摇摇头,看向他,问道:“如何?”   魏北安点点头,俯下身子,低声道:“我已告诉了王准他们,听说岳府管家时常光顾念荷姑娘的铺子,盯着他们的行踪不难。”   昨日在岳临生辰宴上,魏北安提及管家和那人争吵,她心中就有了疑虑。   岳临使了眼色,管家才跟上前去,那人又提及什么宝贝,看来是岳临在跟什么人做交易。   哪怕后面岳临请了那几个口技者来为他们表演,她都还是怀疑岳临的府上真的有孩童。   自从审理拐卖孩童一案,对各地进出城的行人多加审查,也就断了不少人贩子的财路,也断了那些买者的念想。   如果这些人着急要人呢?   所以,她不能放过一丝可能,若这幕后之人真的是岳临呢?   她心中存了疑,便让魏北安去给王准他们递信,好让他们帮忙查查岳临,她总觉得好像那团十五年前的迷雾也快解开了。   这两件事,似是有着某种关联。   岳临来文华殿时,正带着他那顶满镶珠玉冠,平日总是堆着谄媚笑意,如今却是仰起脖子,嘴角挂着一丝高傲的笑。   不过,他依旧没有多说燕娇什么,反而愈发夸赞她,“殿下从益州归来后,学识更加渊博,殿下如此勤奋刻苦,陛下一定心中甚是安慰。”   燕娇轻轻扯了扯唇,没说什么,只是下一刻就见岳临转向卢清,让他背起书来,卢清背不出,岳临伸手一指门外,“客气”地请卢清出殿罚站。   燕娇眉心一皱,只觉岳临这是一副小人嘴脸,他似是还记得昨日卢清说错的话。   卢清张张嘴,也对这位先生的变化感到惊讶,但没多说什么,恭敬地退出殿外。   岳临又道:“卢君也快成亲了,还望早日懂事些,也才能好好护着家中妻儿老小。”   卢清听了,脸上一红,施了一礼,道了声是,就出门外罚站了。   燕娇的目光落在岳临的发冠上,原来有的人头上多了个东西,就真的会变得不一样,只是她却总觉得岳临这句是话里有话。   陈家不舍得嫁女,准备留一年,待卢清过了弱冠,再行成婚礼,卢清的生辰是五月十九,这日便行冠礼。   岳临看向燕娇,目光变得格外亲切柔和,“殿下勿要忧心,陛下赐臣满镶珠玉冠,臣着实不能辜负陛下心意,您说是吧?”   燕娇看着岳临,笑了笑,“岳大人所言极是。”   岳临听了这话,眉目舒展,心情更好地讲起礼法来。   ……   等了几日,燕娇也没等到王准他们查来的消息,而岳府的管家却每日都去齐念荷的铺子买绸缎。   燕娇心下一惊,连忙就让魏北安出宫时带消息给王准他们,叫他们不要再查岳临之事。   这岳府缺那么多孩童用的布料吗?   她觉得岳临应是知道有人在查他们,他们似乎要请君入瓮,可是要请的是谁?   她有些理不清,但心中隐隐明白,不能再这般查下去。   等到李延玉来文华殿时,燕娇上前,装作好奇问道:“李先生,岳先生得了父皇赠冠,学生以为是岳先生讲学辛苦,不知李先生是否也得了冠?”   她一问完,卢清他们就围上来,紧紧瞧着李延玉,似是催着他把冠拿出来一般。   李延玉老脸一红,挥着卢清他们,“昨日的课可温好了?”   卢清笑道:“温好了,先生的冠呢?”   李延玉抽抽嘴角,额上隐隐有着汗珠,轻咳了一声,“岳大人资历更足,自然当得起陛下赠冠。”   燕娇从他这语气中,隐隐听出几分不服气。   她托着下巴,手肘搭在桌子上,问李延玉道:“可先生之前不是户部尚书吗?”   她状似惊讶道:“这样的资历还不够吗?”   李延玉眼皮直跳,恨不得敲敲这位殿下的脑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心下一气,他哪里知道岳临那厮做了什么,不过三品员外郎,就得了陛下赐冠?   哪怕他于礼法上有增减,那也不见得是什么大功吧!   李延玉撇撇嘴,“岳大人是杨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许是如今他不站派别,陛下很是欣赏吧。”   说着,李延玉就冲他们摆手,撵着他们回到座位坐下。   燕娇不由一愣,岳临竟是杨忠义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不禁想到谢央初初将文华殿的老师名册交给她时,他看着岳临的名字,面色一顿,而谢央又极为厌恶杨忠义。   难道谢央是知道什么吗?   可她又摇摇头,凭她对谢央的了解,谢央要是知道这二人有勾结,不会不告诉皇帝,也不会不拆穿他们,哪会等上这许久?   而且如果岳临真的买卖儿童,谢央也不会放任他这般久,所以谢央厌恶杨忠义什么?他又知道岳临的什么事?   燕娇只觉线索更乱,但想到与杨忠义同时为丞相的孟随,心里有了主意。   到三月二十三这日,正是孟随的生辰,燕娇向皇帝告了假,便出了宫门,一路往孟府而去。   孟随虽贵为丞相,但如今被皇帝削权也削得不剩什么,他这府门外愣是没多少大臣来,比起岳临那日寿宴,简直天上地下,气得孟随直跳脚。   但一见燕娇来了,他眼睛一亮,小跑到燕娇马车那儿,就要搀着她下来。   燕娇暗暗翻个白眼,把手背到身后,一骨碌跳下马车,壶珠跟在她身后,也动作利落地跳了下来。   孟随拿手给燕娇扇着风,“殿下这一路辛苦了,今年也不知怎的,才这个时候,京中就热得不行。”   燕娇看看他,见他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那鬓边就添了几缕白发,不由一叹,对于孟随来说,他是热爱权力的,只是他的性子,却注定他握不住什么权力。   “外祖生辰安康。”燕娇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句。   孟随一听她的话,眼里闪着泪花,伸手拽过燕娇的衣袖,抽抽搭搭起来,“殿下,想去年老夫在踏月楼外见着你,那时候你还磕磕巴巴,如今说起话来,利索极了,且气度威仪也更甚之,如今百姓爱戴你,你在益州所为,天下的百姓……”   燕娇一听他这话,脸一皱,不会这些时日,孟随还在处处说她的“丰功伟绩”吧?   燕娇一叹,拉过他到一边,低声道:“外祖日后莫要如此言论。”   见孟随脸上泪痕未干,疑惑地看着她,燕娇又道:“如今六皇子腿疾渐好,本宫实是处在危处,外祖如此言说,置父皇于何处?父皇会怎么想本宫?”   孟随原本见皇帝禁足燕娇,心中不平,出去喝酒时,说了这些话,待后来皇帝派燕娇代去岳临的生辰宴,就觉得皇帝还是欢喜他这外孙的,他便自得起来,愈发觉得自己没同这位外孙断了联系,实属有先见之明。   可现下听了燕娇这话,他不由一抖,他舔舔唇,看向燕娇,急急解释道:“老夫并无他意,只、只是……”   “无妨。”燕娇轻声道:“外祖日后切记谨言慎行。”   孟随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燕娇见他应了,心中松了口气,身后传来车马声,她回头望去,正见郡主府的车马行来。   只见孟不吕先下了马车,站在一边等着,安阳郡主小心地提起裙摆,待下马车时,还是踩到了裙摆,险些摔下去,孟不吕一见,迅疾地冲到她身旁扶住她,那脸一瞬涨得通红。   燕娇见了,摸摸鼻子笑起来,好似这两人愈发亲近了。   孟不吕抱着安阳,只觉胸膛一片火热,扶稳了她,才轻咳着松开手,转过身来,就见燕娇和他祖父站在一起,他脸又红了起来。   安阳见到燕娇,微微一诧,随即缓步上前,见了一礼,“安阳见过太子殿下。”   “起身。”   燕娇匆匆说了一句,然后又同孟不吕见礼,孟不吕则敷衍地回了一礼,一行人便往孟府中走去。   安阳道:“夫君,你同我先去探望祖母。”   孟不吕眉间一紧,眼中划过一抹担忧,道了声“好”。   燕娇见他们表情似有不对,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孟随如今的夫人并不是燕娇的祖母,而是燕娇祖母吴氏临死前,亲自嘱咐孟随扶正的贵妾云氏。   云氏有孟随唯一的一个儿子,也就是孟不吕他爹,家族又是怀东云氏,孟随就是再不愿,也只得扶正她。   孟随的莺莺燕燕极多,府中的妾室更是成群,云氏不得宠爱,但有儿子傍身,孟随也不能随意废了她正室之位。   听莫氏说,吴氏在世时,云氏与吴氏最为交好,若没有吴氏在旁护着,云氏的孩子就会像她那个早夭的小舅舅一般没了。   想到这里,她拧了拧眉,就听孟不吕道:“祖母这些时日身子不太爽利,我前些时日来看时,已起不来床。”   燕娇一惊,抿着唇没再说话,只跟着他们往云氏的院中走去。   刚到云氏的院子,就见一个嬷嬷朝里面嚷着:“老太太,小公子和郡主来了!”   里面传来闷闷的咳声,“快……我梳洗,咳咳,让他们等……”   不待她说完,燕娇几人就已快步走进房中,只见云氏正费力地要起身,见他们进门,赶紧朝里扭过头,不让他们看她。   那嬷嬷笑笑,然后看向燕娇,问孟不吕道:“这位郎君是哪位啊?”   孟不吕看了眼燕娇,回道:“祖母,这位是太子殿下,是芹姑姑的儿子。”   云氏闻言,身子一僵,半晌,回过身来,眼中带泪,颤着手伸向燕娇:“殿、殿下?妾身……妾身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预备某人盒饭倒计时 第73章第73章   初春的暖阳斜斜映在门边的几人身上,燕娇感到背上一股暖意,正如孟随所说,今年的天气要比往年更热些。   她看着云氏含泪的眸光,心下一颤,她上前几步,笑道:“老夫人,我回来了。”   云氏一把抓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着燕娇,“殿下像芹姐儿,像,太像了。”   皇贵妃名孟芹,因云氏与吴氏交好,吴氏死后,孟芹就一直养在云氏膝下,备受疼爱。   “妾身不是不想寻你的,妾身……妾身……”云氏哭着,额头贴在燕娇手背上。   “我知道的,云祖母。”   听到燕娇这一声唤,云氏惊得抬起头来,随即点着头,笑起来,“殿下像芹姐儿一样好性儿,只是芹姐儿太倔了。”   燕娇眸中一动,“云祖母,能和我多说说我娘吗?”   云氏想起这个女儿,又心伤起来,同燕娇讲了许多,孟不吕和安阳也在一旁细细听着。   云氏讲着如何带孟芹练字读书,又带她去跑马,再到她长大了,被皇帝选进了宫中,只是说到这里时,云氏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芹姐儿是自在性子,那宫里岂是那般好活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咳了两声,失神地呢喃着:“老爷为何要把芹姐儿送进宫呢?为何偏偏是芹姐儿呢?”   燕娇微微垂下眸子,手中微动,轻轻捏着云氏的手。   云氏的儿子孟青也早早亡了,在皇贵妃死之后不久,说是出门在外,被仇家打死了,孟随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没想过不了了之,可查到最后,还真就是仇家失手打死了孟青。   孟青一死,云氏彻底失去了两个孩子,但孟随却还有许多孩子,云氏不是不怨的。   尤其孟青死后,云氏时常梦到两个孩子,就愈发觉得孟芹不进宫,就不会死,她不死,孟青也不会出去查孟芹的死,而在半路遇上仇家没了。   而孟随将她母妃送进宫,就只是要让她母妃做个棋子,孟芹便是死了,孟随也没怎么心痛。   但孟芹在时,孟随是不吝他的宠爱的,给孟芹找的皆是最好的老师,吃的用的也是最好,久而久之,也就将孟芹养成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可府中所有的女儿都不嫉妒孟芹,因为孟芹有的,她们也有,就算差点儿又怎样?   而她们有的,孟芹却没有,比如她们可以拉着父亲姨娘一起过节,一起逛灯会,孟芹却只能和母亲待在小小院落中,学着那些诗书,学着那些宫廷礼仪。   她们也知孟随会为她们选个好夫婿,孟家是她们的依仗,而夫家也会尊重她们,不会像孟芹一样,进了宫中,就是必死局。   因为——皇帝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但孟芹却傻得跳了进去,还对皇帝动了心。   燕娇一愣,“是……是何人?”   云氏冷嗤了一声,刚要开口,就见门外响起一串银铃般笑声,“母亲,您看我们带谁来看您了?”   燕娇回身望去,见几个盛装女子缓缓行来,身后一个蓝衣女子手中牵着一个男娃娃。   几人行到近前,给这女子让了道,女子将男娃往前一推,“去给外祖母请安。”   男娃娃不解地看了眼自己娘亲,当先的红衣女子道:“齐哥儿,这是外祖母,你外祖母可想你了。”   她说着,扭头看向云氏,“母亲,您看齐哥儿,长得最像青哥儿吧。”   云氏捏在燕娇腕上的手一紧,呼吸加重。   孟不吕皱起眉头,直起身子道:“三姑姑,祖母还要歇息,你们都来了,祖母不得歇息。”   孟三姐掩唇惊呼,看了看一众姐妹,笑道:“不吕,你怎的这般说?你们都来了,就不扰老太太歇息了?我们姐妹几个久不归家,如今正是父亲生辰,也得让我们回来尽尽孝不是?”   孟不吕却是不让,垂头看向齐哥儿,抬手要摸摸他的脸,齐哥儿吓得躲进母亲怀里。   孟不吕嗤了一声,“往常也不见你们带齐哥儿来,怎的这时候就带齐哥儿来了?”   谁不知道她们的心思?   她们皆是妾所生,总归还在巴着嫡的身份,他祖母一日不死,她们便没更高的身份。   人永远是不知足的,她们有了些东西,就开始奢望另一些东西。   所以,等到他祖母缠绵病榻,就要来上致命一击,所以巴巴地将齐哥儿带来,好让祖母难过伤心,祖母就算出了事,她们也只说是让外孙见见外祖母,她们来尽孝,倒是让人打骂不得。   真是好毒的心!   燕娇听到孟三姐的话,又观云氏和孟不吕的反应,自然也猜出个七八分模样,当即冷笑了一声。   孟三姐这才注意到这个老太太床前好看的人儿,她观燕娇衣着华美,头上戴着蓝色发带,显得愈发俊逸非凡,想到自己未嫁的女儿,眼睛一亮,侧过身子问道:“咦?这位俊俏的郎君是谁?老太太也真是的,有这样善缘,也不和我们说说。”   云氏大喘着气,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燕娇轻轻拍拍她的手,侧头望向孟三姐,“哦?三姑姑要外祖母同你说什么?”   一听燕娇这话,孟三姐瞪大了眼,这人唤她三姑姑?   她眨眨眼,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就听孟不吕嗤了一声道:“三姑姑,见过太子殿下,还不见礼吗?”   孟三姐赶紧匆匆忙忙下拜,身后跟着的几个姐妹也拜下身去,“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那齐哥儿愣愣地站着,被他娘一把按在地上叩头。   燕娇只沉吟着,半晌也不叫起身。   这三月末的日头,着实有些热,这屋子里挤了一群人,更是闷得不行,热得这几人出了好些汗。   孟三姐有些支撑不住,刚要抬头,就听不知哪处传来一个声音,“大胆!”   孟三姐被这一声斥得老老实实低下头,她敢在家中放肆,可她万万不敢在殿下面前放肆啊!   燕娇等她们都有些撑不住了,才悠悠道:“几位姑姑,怎的不给外祖母见礼呢?”   几人在底下对视一眼,都知道太子这是在为老太太出气,可那又怎样?   待太子一离开,这不受宠爱的正室夫人,自是会被她们的姨娘磋磨,未来这孟府落在谁手中还不一定呢。   老太太不死,哪里能有她们姨娘的机会?   想到这里,孟三姐勾起唇角,匍匐行了个大礼,“母亲万安!”   见孟三姐施了礼,其他几个姐妹对视一眼,也叩头下去。   云氏见了,抬头瞧了瞧燕娇,眼中又一阵湿润。   她在孟府待了这么多年,她失去了太多人,所以她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这一方小院中,却也还是被那些女人取笑,被那个夫君嫌弃。   她再也不是云家那个驰骋在天地之间的女娃了!   孟不吕看了眼燕娇,冲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燕娇轻咳着移开目光,在这几人身边绕了好几圈,直绕得几人心里慌得不行,面上更是冷汗不断。   燕娇笑道:“本宫觉着,你们倒是比你们姨娘知礼些,这已是大日头了,又是祖父寿宴,竟没人来给外祖母请安吗?”   顿了顿,她又恍然道:“咦?今天不也应有女客吗?怎的也没人来拜访外祖母?”   孟三姐一行人心下一惊,老太太就是没病时,府中大小事务皆有柳姨娘和苏姨娘掌管,如今她都病得下不来床,又是这喜庆日子,怎么会来拜访她?   孟三姐干笑一声,说道:“殿下误会了……”   “呵!本宫没误会!”   燕娇狠狠将桌上一个茶杯摔在她身旁,吓得她一个哆嗦。   “怎么?一个堂堂当家主母,就是用这般茶具?堂堂当家主母,就住在这一方小院?堂堂主母,就配这么几个嬷嬷和丫鬟?”燕娇走到她身前,在她耳边道:“你是觉得本宫眼瞎吗?”   作者有话说:   可以求求评论吗?有人看吗? 第74章第74章   燕娇这话一说完,就有人奔去柳姨娘那里叫人,不过多时,柳姨娘、苏姨娘带着一众姨娘来了。   众人一到院中,就见屋中跪满了人,心下不由一惊,对视了一眼,然后在屋外冲燕娇缓缓下拜,“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燕娇仍是没叫起,只起身走到当先的柳姨娘身前,“柳姨娘?”   柳姨娘心里一凛,然后压低身子,“妾身正是柳氏。”   等了半晌,她也没听见太子殿下出声,心中暗叫一声糟,什么时候太子竟会管云氏的死活了?   她眸中闪过寒光,好在她刚刚得下人通报,就叫人去请了孟随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松了口气,伏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活动了一下,可下一瞬,她就僵住了身子。   燕娇目光落在她发上的金簪上,赞了一声:“柳姨娘的金簪真是不俗。”   她心里一紧,刚要出声解释,又听燕娇道:“这位是苏姨娘?”   苏姨娘瞧了眼前面的柳姨娘,这柳姨娘和她管着家,今日又是老爷寿辰,云氏不能出席,她们二人就比拼起来,都在这妆容和衣饰上没少下功夫。   只是,这金簪却是姨娘用不得的。   “苏姨娘?”见她不应声,燕娇又唤了一声。   苏姨娘压低身子道:“妾身正是苏氏,太子殿下万安!”   燕娇笑了一声,从她发上拿下那朵艳艳的红花,“苏姨娘这花美则美矣,却不配你。”说罢,燕娇将花脱了手,那花悠悠坠落在苏姨娘眼前。   苏姨娘面上冷汗直流,她可以戴花,却不能戴正红的绢花,她心中暗暗叫悔,同那柳氏比什么不好,偏偏比这个!   燕娇又退到柳姨娘身前,轻轻拿下那金簪,笑道:“金簪是柳姨娘你该戴的吗?你是什么身份?”   燕娇见柳姨娘身子一颤,有些好笑:“看来柳姨娘是知道自己什么身份的,也知道你是不能戴这金簪的。”   “妾身罪该万死!”柳姨娘转转眼珠,连忙趴在地上,“妾身无知,看这簪子好看,就向老爷讨了,如今听了殿下所言,才知妾身大错特错。”   燕娇敛了笑意,这孟三姐不愧是柳姨娘的女儿,娘两个说起话来都甚是厉害。   这是在拿孟随压她吗?   “哦?竟是外祖赠柳姨娘的?”燕娇顿了顿,又道:“这么说,还是本宫误会了姨娘?本宫做错了?”   柳姨娘连连摇头,“妾身不敢。”   燕娇将那金簪摔在她眼前,冷声道:“本宫看你敢得很!”   整个院中屋中都寂静下来,只听燕娇道:“你头戴金簪,苏姨娘头戴正红绢花,你们二人如今又管着家,只怕是觉得自己身份贵重了,也就可以不来给主母请安了,今日有客来,也可以显摆自己身份了?本宫说得对吗?”   “我、不,妾身……”   不待柳姨娘和苏姨娘辩驳,燕娇又道:“你们仗着自己受宠,仗着自己管家,就可以减了主母的份例,就可以欺压主母了是吗?”   苏姨娘看了眼柳姨娘的背影,赶紧爬跪上前,冲屋里磕头道:“大姐姐,给我们一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大姐姐,是我们无知,不若大姐姐出身贵家,一时冲昏了头脑,还望大姐姐饶恕则个。”   那柳姨娘也反应过来,冲着里面道:“大姐姐,是妾身无状,望大姐姐恕罪啊!”   “大姐姐,我们都仰仗着您而活,哪里敢如此放肆,定是那底下下人不知死活。”苏姨娘又道。   身后的姨娘们见她二人叩头,也连忙上前叩头谢罪。   云氏见这一幕,连连咳了几声,被身旁的嬷嬷扶着出来,看了眼燕娇,将压在心底许多年的事终是道了出来。   “你们知错?你们求我饶恕?你们要是知错,就不会在害了吴姐姐的孩子后,又气死她,也不会如今还要逼我死!”   燕娇和孟不吕都是一震,扭过头看向云氏,孟不吕喃喃问着:“祖、祖母,你……你说什么?”   “你胡说!”柳姨娘猛地抬起头,大声叫道。   她袖中的手狠狠捏紧,她现在是后悔了,悔的是没在这女人日日食的饭菜里多放些毒。   苏姨娘也连忙道:“大姐姐,就算你气我们,也万万不能拿人命开玩笑啊,再说,那渠哥儿的死,老爷不是已经查明,就是那丫鬟没看住,才让渠哥儿落了水,与我们无关啊!”   苏姨娘一说完,云氏就冷嗤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见孟随一边擦着汗,一边疾步赶来,见这屋里屋外跪了一地,不由一怔,“这这这……”   他看向燕娇,“殿、殿下,这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自己最宠爱的柳姨娘和苏姨娘,见她二人发上乱乱的,又想起柳姨娘派来的下人急匆匆的,眼皮一跳。   柳姨娘见他来了,赶紧上前搂着他的腿,哭喊道:“老爷,老爷,妾身无知,不该戴那金簪,实在是妾身有错啊。”   燕娇见柳姨娘先哭天抹泪地喊着,心下微嗤,这柳姨娘聪明,金簪是孟随赠的,她不该戴,有错,那不正打着孟随的脸,说他做错了吗?   果然,孟随眉头一紧,轻轻瞥了眼云氏,然后扶柳姨娘起身道:“那簪子是老夫给你的,谁说你错?呵!怎么?老夫如今连主都做不得了?”   燕娇笑了一声,“做得!外祖怎的做不得?”   孟随以为是云氏在打压他的小妾,不成想燕娇开了口,他面皮一紧,心中又暗道女人麻烦,还在小辈们面前让他难堪。   他舔舔唇,收回扶着柳姨娘的手,笑嘻嘻走到燕娇身前,“殿下怎的来了这儿?这前面……”   “外祖,是本宫说她们错了,难道本宫说错了吗?”   孟随闻言,脸皮一抽,因走得急,他脸上落了不少汗,现下听到这话,后背冷汗起了一片。   怎么他这外孙去了益州回来,气势更甚了许多?   他吞咽了口口水,讪笑一声,“哪、哪能?殿下说得自然有理,是老夫没管教好她们。”   燕娇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似是很赞同他这话。   孟随见状,心里一梗,却还是弓着身,干笑了两声。   “外祖,本宫今天听到一件事,不若外祖也听听?”   孟随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看向云氏,不由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听云氏缓缓道:“渠哥儿没了的时候,才三岁啊,她们得是多狠的心啊?”   孟随听到“渠哥儿”,眉心一蹙,他半生戎马,如今官至丞相,膝下子嗣也不少,可他唯有的两个儿子却先后早早死了,听云氏提到这个,他有些不耐烦,“提这些做什么?不是查清了,是那丫头没看住渠哥儿。”   云氏冷冷笑了一声,“老爷,是不是妾身死了,你才会相信妾身?”   孟随身子一僵,又听云氏道:“你不喜妾身,妾身明白,但妾身今日所说,句句属实,无论你信不信,天理昭昭,她们——”   她伸手指向柳姨娘等人,“她们不得好死!”   原来,孟渠三岁那年,跟着乳母和丫鬟在孟府后面的亭子玩儿,他玩得久了,肚子就饿了,但还不想回去,乳母无法,便只得留小丫鬟在亭中看着他,她则去厨房端来糕点。   乳母刚走不久,就见柳姨娘和苏姨娘相携而来,看到孟渠,就逗他玩着,还说湖里有小金鱼,长得特别漂亮。   孟渠一听,就让丫鬟带着他去,丫鬟不愿,柳姨娘和苏姨娘对视一眼,将丫鬟拉住,让孟渠去找小金鱼。   等乳娘再回来时,就见孟渠落了水,而柳姨娘则慌张地叫着人来救孟渠,苏姨娘则是狠狠扇了那丫鬟一巴掌,只说她不好好看着小少爷。   “那丫鬟说的话你不信,你查到那丫鬟偷了吴姐姐房中不少东西,你便认定了她是好吃懒做之人,却不知就是你的这几个好妾室做的!”   孟随闻言大惊,看了看云氏,又看了看这地上跪着的妾室,额上的汗顺着滴落进眼中。   “老爷,大姐姐不喜我们,我们都明白,可我们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啊!”苏姨娘连连叩头道。   “是啊,渠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妾身还抱过他,那么小小一团,妾身怎么会下得去手?”柳姨娘也紧跟着道。   “对啊,老爷,我们也有孩子,焉能做下此等错事?”   云氏气得咳了几声,“你们——你们不就是想争个位置?不就是觉得吴姐姐生了儿子,日后孟府再无你们立足之地?”   吴氏手段不容小觑,又生有一子一女,她们这些妾室自然跳不起来,而且吴氏知孟随那风流性子,更是只让孟随一月去她们那儿一次,她们处处被压,心中不忿。   且吴氏有了儿子,那日后孟随没了,孟家就是她们娘俩的,她们到时候还怎么活?所以,她们见孟渠落了单,便心生了毒计。   “自从渠哥儿死后,吴姐姐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她们竟在吴姐姐面前说出是她们害死的渠哥儿,那丫鬟也是她们嫁祸的,活生生气死了吴姐姐,孟随,如今我也快死了,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吗?”   她只有一个好身世,可在孟府,他的这位夫君喜欢的是长相,偏偏她没有。   孟随官途顺遂,娶她不过是看中了她家族的势力,她又有丰厚的嫁妆,她能给他带来很多利益。   可她这一辈子,却接连失去了很多人。   她看着天边云卷云舒,轻轻勾起唇角,她终于等到这位殿下归来了。   这位殿下长成了顶天立地的人啊!   “孟随,那日我就在姐姐房中,我知道我懦弱,懦弱得只想护着我的青哥儿,懦弱得不敢为姐姐报仇。”   吴氏拼着一口气等着孟随,拼了命让他扶正她,她却过了这么久,才想为她报仇。   “我错了,所以,我快死了”她牵起唇角,“孟随,你又何尝没错?”   孟随身子一震,背脊微弯,半晌没有说话。   燕娇看了眼云氏,缓缓垂下眸子,半晌,冲暗处的燕一道:“燕一,请太医入孟府。”   孟随抬眼看向她,燕娇对他道:“孟大人,你若不知该如何做,就让本官来,如何?”   听她唤自己“孟大人”,孟随心里一个咯噔,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燕娇道:“我大晋还未有一个大臣府中如孟大人这般,如此宠妾灭妻。”   “宠妾灭妻”四个字砸下来,孟随晃了晃身子。   燕娇只觉心中气极,她知道孟随莺莺燕燕不少,却万万没想到,孟府竟是这等场景,就是秦大人也是在妻子死后立了妾室,才疏忽了秦苏,也未如他这般,任由小妾设计害死子嗣、气死发妻。   一听燕娇要叫太医来,柳姨娘和苏姨娘皆是双目无神,孟三姐她们听到这些,连忙跑出来,跪到孟随身前。   “爹,姨娘她们最是心善,您也是知道的,就是连不知哪儿跑来的野猫,都会喂上一喂,怎会做这些呢?”那齐哥儿母亲道。   孟三姐眼神发狠,点头道:“是啊,姨娘她们心地如何,爹爹你最清楚,我记得小时候,你还让我们向姨娘们学,爹,你想啊,母亲死后,谁最受益?姨娘她们可都还只是小小的姨娘啊!”   她这话音一落,壶珠冲到她身前,“啪”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胡说八道!你倒是学会了你姨娘的手段,比你姨娘还了得,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是厉害!”   壶珠气得很,打了她巴掌的手微微发颤,孟三姐捂着脸,抬头狠狠瞪着壶珠。   燕娇见了,将壶珠拉过,盯着孟三姐那双发狠的眼睛道:“你再瞪,本宫就命人把你这两个招子挖出来。”   孟三姐身子一抖,又听燕娇道:“壶珠姑姑打你,就是代本宫打你,怎么?不服气?”   “不、不敢。”孟三姐缩着脖子道。   孟三姐最受孟随宠爱,此时见她被打,孟随心里也有些不舒坦,看了看燕娇,到底没说什么。   柳姨娘见孟三姐被打,心中也憋着气,此时见孟随心里怜惜孟三姐,赶紧向孟随道:“老爷,我们真的没做过啊,你要相信我们啊!”   燕娇道:“真不真,待太医来了便知。”   柳姨娘看向燕娇,“殿下,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再说,仅凭大姐姐一面之词……”   不待她说完,燕娇直接打断道:“本宫说了,太医来了便知,柳姨娘,你真的好吵。”   柳姨娘被她这么一说,脸上一红,嗫喏着,不敢再开口。   孟随张张口,想问她有什么法子,但见她闭目起来,遂不敢出声,只等了多时,太医来了,燕娇才睁开眼,看向众人。   “本宫在太平府听过一种法子,能辩死者之冤,无论死者死了多久,只需将他的骨头挖出煮了,那水变成血红色,就是有冤。”   太医听着这法子,对视了一眼,太子殿下急急叫他们来,不会让他们煮人骨头吧?   “不若将那丫鬟的骨头挖出来,煮上一煮,看看是否会变红?”   孟随大惊,“竟有此法?”   孟不吕则是眉心一动,侧头瞧了眼燕娇,随即笑道:“孙儿友人曾去过太平府,倒说过此事。”   燕娇看了他一眼,看向孟随,问道:“外祖,如何?”   孟随想了片刻,点了点头,柳姨娘和苏姨娘本还不信,又听孟不吕所言,吓得心里一颤,巴巴看着孟随,望他不愿意扒出那丫鬟尸骨。   可此时见孟随点头,她们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   孟随见她们失神地跪坐在地,就知真的是她们二人害了孟渠,当即大怒。   燕娇见他要动手,连忙道:“外祖且慢。”   见孟随住了手,燕娇转向太医道:“二位太医可否为老夫人诊诊脉?老夫人病了多日,却仍不见好转。”   两位太医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不让他们煮人骨头就行,二人上前接连为云氏诊了脉,神情凝重,二人对视一眼,皆心知孟府此事不简单。   柳姨娘与苏姨娘本还抱着一线希望,待听到太医说“老夫人中毒多时”时,瘫倒在地。   燕娇眼中一冷,她刚刚要叫太医来孟府,的确是为了吓唬这二人,煮人骨头辩冤,让这二人自露马脚。   但她见这二人听到“太医”时,一脸惨白、眼中失神,心下疑惑。   这二人怎么像是怕太医来给什么人诊脉似的。   而在孟府之中,唯有云氏染病,所以,刚刚说完人骨之事,燕娇就让两个太医诊脉一番,没想到云氏不是染病,而是因为毒。   “你们这两个毒妇!”   孟随听罢,气得捏紧拳头,恨恨地踹了她们两个好几脚。   一想到这些年,这两个毒妇在他面前柔情似水,背地里害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把他当傻子似的玩弄,他气得要命。   燕娇:“外祖,将这二人送至官府吧。”   孟三姐刚上去拦着孟随,一听这话,脸色一白,孟随将她推开,她顺势爬到燕娇身前,叩头求道:“殿下,姨娘她们只是一时没想开,殿下,求您放过她们吧,她们年纪也大了,受不住的。”   燕娇听了她的话,看向柳姨娘和苏姨娘,这二人在孟随的那些小妾里,年岁的确不小了,可她们却还是保养得当,打扮得体,就是云氏身上穿的,都不如她们华美。   她理了理衣袖,蓦地就笑了,“她们害了本宫祖母,本宫凭什么放过她们?她们害了渠哥儿,本宫凭什么替渠哥儿放过她们?又凭什么替那被陷害的丫鬟放过她们?”   “可他们都死了啊,姨娘还活着啊!”孟三姐喊道。   燕娇听到她这话,笑出了声,“怎么?他们死了就不是人命了吗?凭什么你的姨娘就是人命?无论多久,在大晋,杀人偿命,绝不放过!”   孟三姐看着燕娇,不住地摇头,似是难以置信。   燕娇缓缓低下身子,在她耳边道:“纵使今日未将丫鬟的骨头煮了,你见不到那满是红的血水,可她的血,是因你的两个姨娘而流的。”   孟三姐坐倒在一旁,看着突然出现的几个侍卫,将两个姨娘拉走,她嘶吼着上前,“不要,不要带走我姨娘,我姨娘没有杀人,没有害人!”   齐哥儿见这一幕,吓得哭了起来,扑倒苏姨娘那儿,叫着“外祖母”,孟随瞪了他一眼,指着云氏道:“胡乱叫什么?那才是你外祖母!”   孟随气得连连呼吸了几息,如今看着这二人愈发厌恶,再不复从前欢喜。   燕娇看向院中那些瑟瑟发抖的小妾,扬声道:“把这些人都送到庄子上。”   这些小妾一听,都抬起头来,其他来祝寿的几个姐儿也是吓了一跳。   “殿下恕罪,我们姨娘并未做什么。”   “是啊,殿下,都是那二人把着家中大权,残害主母,实在与我们无关啊。”   孟随一听她要将其他人都赶出去,瞪圆了眼睛,这孙子插手他的家事,还要把他小妾都赶跑了?   “与你们无关?”燕娇嗤了一声,“她们敢戴金簪和正红绢花,只是因为她们手中有权柄,你们什么都没有,都敢不敬重主母了,不来请安了,那日后要是你们同她们一般握有掌家大权,那还了得?”   几人齐齐道:“殿下,实是这二人磋磨人得厉害,若不听她们的,非打即骂啊!”   燕娇:“本宫的外祖父会听你们花言巧语,可本宫不蠢。”   孟随:怎么感觉他在骂我?   他抽抽嘴角,刚要开口为她们求饶,就听燕娇继续道:“你们对她们投毒之事毫无所知?你们对她们气死主母毫不知情?那她们二人行踪又是何人遮掩?”   这些人眸光闪躲,燕娇轻嗤一声,朗声道:“来人,将她们拉出去!”   “是!”   燕四他们率着一众孟府的侍卫将这些人都拉了出去,将奔过来的几个孟家女都拉开,孟家女齐齐奔到燕娇身前求饶。   燕娇在她们到自己身前三步时,转向孟随,冷冷道:“日后,还望孟大人让她们自生自灭,就是她们的女儿,你也不可管。”   这些孟家女闻言,惊呼出声,纷纷唤着孟随,孟随看着燕娇,颇有几分气,把他妾室都赶走了,如今还要让他同女儿断了?   他刚要开口,就听她道:“就是我母妃的死,你都不曾管,她们,你管做什么?” 第75章第75章   孟随身子猛地一震,看着眼前这个在外多年的外孙,想到她初回京中的模样,孟随第一次,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   这个外孙,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燕娇垂下眸子,盯着脚上那双镶了一圈金线的白靴,鞋尖上绘着四爪龙纹,她轻声道:“她也是你的女儿啊,她也想像自己的姐妹那样,在上元灯会,可以牵着你的手,去买一个她喜欢的兔儿灯。”   她微微抬起头,将眼中的泪水逼回眼中,她突然就觉得,皇贵妃的死,是很多人造成的,而首先的那一个,却是她的父亲。   她吸吸鼻子,不再同孟随多言,转向云氏道:“云祖母,若是你不想待在孟府,也可回怀东云家。”   云氏看着燕娇的目光,眼眸一颤,明白这是燕娇在问她愿不愿和离。   孟随自然也听了出来,大喊了一声:“殿下!”   孟不吕上前一步,看向孟随,“祖父,这些年你纵着这些妾室,未曾管过祖母死活,对,你只在意自己,在意你的权势,可你看,这个家成了什么样子?”   孟随身子一僵,又听他道:“你总说我同你作对,可你有想过为何吗?你不信祖母,也从来只觉我忤逆,这府中不顺着你心意的,唯祖母与我,所以你也不愿意看见我们,不是吗?”   在他的这位祖父眼里心里,他只是个传宗接代的人,他是能带来利益的孙子,若是这个孙子无用了,祖父也会像抛弃姑姑那样,放弃了他。   孟随还想维持自己的面子,想说不是,可看着孟不吕泛冷的眸子,看着燕娇淡淡的神色,到嘴的话彻底吞了回去。   燕娇看向云氏,云氏问她道:“殿下,老身还可以吗?”   燕娇眼中一酸,点头应道:“可以,云祖母,剩下的日子,你是自由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是你自己的日子。”   云氏双手掩面,大哭了起来,她前半生为家族、为孟家而活,而后的几十年都可以为自己而活了吗?   燕娇上前安慰着她,云氏将她搂在怀中,“我的孙儿,孙儿!”   燕娇顺着她的背,“云祖母,你要长命百岁,你有我,有不吕表兄。”   孟不吕闻言,笑着上前一步,云氏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笑起来,然后侧眸看向燕娇,原来,是他变了。   而这位小表弟如从前一般惹人喜欢。   云氏认认真真看着他们二人的脸,然后抬头仰望蓝天,她似乎已许久没见过这么明媚的日光了。   门边传来下人急匆匆赶来的步履声,走到孟随身旁,问道:“老爷,前面大人似都等急了,这宴什么时候起?”   “起”字还未落,就见孟随狠狠瞪他一眼,一甩袖子,冷哼道:“起起起!起个屁?老子不摆了,给老子赶他们走!”   这一声吼,直吼得院中风起,吹起众人衣裳。   ***   听孟府的下人说,孟随去前面将人请走,回过身就把桌子全砸了,闷闷坐在前面院里。   燕娇听了,只撇撇嘴,看向云氏问道:“云祖母,你那时想说的人是谁?”   她有一种感觉,皇帝的这个白月光,就是皇贵妃死的原因。   孟不吕和安阳对视一眼,扭头看向云氏,只听云氏道:“山阴林氏。”   说罢,云氏垂下眸子,“芹姐儿因这事没少同陛下闹,闹到后面,她身子气病了,人就没了。”   云氏心里也是埋怨皇帝的,但那是大晋的天子,又是眼前人儿的父皇,而芹姐儿是病逝,她也怪不得别人。   可燕娇却是心里一紧,皇贵妃不喜林氏是因为皇帝爱上了臣妻,可她后面说林氏也是可怜人,是不是因为她知道林氏发生的什么事,才遭到杀身之祸的?   皇帝喜欢林氏,林氏是谢玄逸之妻,那谢玄逸的金院一案也就怪不得没有监斩和审案之人的名姓了。   若要他死的是皇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心底涌起一股苍凉,她的那个父皇啊,才真是世上最心狠之人。   燕娇深吸了一口气,她现下只是猜测,并无证据,所以,并未同云氏说起这些,只嘱咐她好好养身子,待日后将她接出府去。   云氏连连点头,眉眼笑得弯起,连道了几声“好”。   孟不吕见了,也缓缓扬起唇角,看向燕娇,欲言又止数次,只等燕娇要出院门时,他才紧紧上前,咕哝着:“抱、抱歉。”   燕娇脚下一顿,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张张嘴,刚要开口,就见孟不吕脸上一红,不太自在的咳了一声道:“往日是我自己小心眼儿,我我……抱歉,虽是祖父偷了你的赋,但到底是我冒用了,还那般说你,我……”   燕娇掩唇一笑,转转眼珠,凑到他耳边道:“是因为表兄欢喜安阳。”   孟不吕一听她这话,脸红到脖子根,一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地咳了一声道:“我……是我对不住她。”   《清平赋》一出,孟不吕名动京城,而这时,孟随请媒人提亲,安阳郡主应了,二人的婚事便定了下来。   孟不吕那之后,就没怎么动过笔,待定下日子时,他顶着大雨去见了安阳,告诉她,那赋并非他所作,那雨滑过他的脸,也让人分不清哪滴是他的泪。   安阳虽惊讶,却还是没有退婚,而这样的两个人成了亲,却还是处处隔了层纱。   燕娇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几句。   孟不吕耳尖一红,瞪了她一眼,叨咕着:“大丈夫岂可轻言此等……此等情……”   他说着,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扭扭捏捏起来。   燕娇掩着唇笑起来,她观安阳看他的眼神,可不像他以为的安阳不喜欢他,可孟不吕这傲娇性子,定不会说些好话。   她扯扯孟不吕衣袖,“你平日里多端端洗脚水,安阳定十分欢喜。”   孟不吕抽抽嘴角,很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燕娇赶紧拍了拍胸脯,“我也是有红粉知己的,你没我懂。”   孟不吕看了眼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壶珠,京中都传太子甚宠其婢女,可他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位殿下会给壶珠姑姑端洗脚水啊?   他摸摸鼻子,刚要开口,又听燕娇道:“还有你做的那些诗词也极好,你不再多写写,给安阳看看?”   孟不吕没说话,燕娇叹了一声,“本宫一人在朝堂上甚是疲倦,身旁也无个可用的文臣,外祖如今定气本宫气得咬牙,哎,可叹本宫孤苦伶仃。”   见她以袖拭泪,孟不吕眼皮一跳,他怎么感觉这个小子今日来,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他摇摇头,笑了起来,见她偷偷抬眼瞧他,他赶紧拉下她的衣袖,搂着她道:“你这小子!”   燕娇被他抓包一愣,见他把自己搂着,身子一僵,她缩缩脖子,想离他远点儿,就被他使劲儿搂过来,“你这小子,多年不见,倒是聪明得很!不过,我文也可,武也不差,是你小子找到宝了!”   燕娇见他得意,忍不住撇撇嘴,故作冷冷道:“你是忘了本宫是太子吗?‘你小子’,‘你小子’的叫,简直大胆!”   孟不吕眉梢一扬,脑袋微微移开,看着她气鼓鼓的脸,没忍住,抬手狠狠戳了一下,“臭小子!”   他一说完,就飞快地往外跑,边跑边叫:“夫人,回府,回府了!”   燕娇瞪圆了眼睛,气哼哼地冲他背影狠狠跺了跺脚。   安阳从她身旁走过,向她略略施了一礼,“夫君他……很久没这般开怀了。”   燕娇一怔,看安阳远去的背影,见孟不吕放慢脚步,牵过安阳的手,她缓缓笑起来。   回宫的路上,她掀开轿帘,美滋滋看了一路的风景,这春光妩媚,最是人间好绝色。   只到了宫门外,那红色的巍峨宫墙,一瞬让她敛了笑意。   她一下马车,就听安桥道:“咦?殿下这么早就回来了?可看到怀春兄弟了?”   燕娇一愣,“怀春?”   今日是安桥当值,刚刚正好看到怀春来寻壶珠和殿下。   他点点头,“是啊,怀春兄弟瞧着挺急的,一来就说要找殿下,然后又说找壶珠姑姑,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跑了,还以为她去孟府寻您了。”   燕娇同壶珠对视一眼,她一路掀着车帘,若是怀春去了孟府,那她一定会看见怀春的身影。   又听安桥嘀咕着:“今日也是巧了,岳大人进宫还问了殿下您呢。”   “岳临?”燕娇扬起声调。   安桥不知燕娇怎么这么大反应,愣愣点点头道:“是、是啊,岳大人说今日是孟大人生辰,不知殿下去、去没去。”   燕娇心中一惊,岳临问她做什么?   她看向安桥,问道:“你刚才说怀春急匆匆走了,那时岳大人在哪儿?”   安桥道:“小人不说巧了嘛,那时岳大人正上马车,准备离开呢。”   燕娇捏着拳头,指甲刺痛手心,才让她保持住清明,她折身上了马车,壶珠也赶紧跟上,她回身问安桥:“岳大人往哪个方向走的?”   安桥一愣,这才明白哪里不对,岳大人走的方向并非岳府的方向,他手指向西北,“好像是去詹法寺的方向。”   燕娇眸光一眯,命人驾车,她看向漫漫长路,但愿他们走得不远,她还能赶上。 第76章第76章   怀春驾着一匹小马,眼见要跟丢了,她急得狠狠拉拽着缰绳。   殿下虽不让他们继续查岳临之事,可今日她就见那管家匆匆从铺子前走过,没忍住跟了上去。   见管家和另一人在巷子里说什么,她没敢靠得太近,只听另一人说什么“可以让大人去了”。   那管家还问什么“从哪儿弄的”,那人看了看四周,然后趴在那管家耳旁低声说着什么。   她虽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东西,但只觉岳临他们应该开始行动了。   她咬咬牙,想到岳临很可能就是买卖女子孩童的幕后之人,恨不得赶紧揭穿他。   怀春回到铺子,见王准帮着齐念荷招呼来往客人,她想了想,还是没同王准说,只想这事成了,再告诉他,那样,大哥就会觉得她也很能干了,不比念荷差了。   她同王准说去买胭脂,不等王准应话,就一溜烟儿跑了,她牵了匹小马,一路往宫门行去,待到了皇宫,却得知燕娇和壶珠都去孟府了。   她想着燕娇应不多时就能回来,索性在宫外等着,却没想到,岳临竟匆匆进了宫,不过多时,他就又出了宫,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   她本也没多在意,只那太监跟着上马车时,她不经意看到这人腰间露出的明黄色手帕。   那是皇帝!   怀春大惊,怪不得岳临一个大臣,出了宫身后还跟着太监,原来那人压根儿不是什么太监!   她想到这里,牵着自己那匹小马跟着岳临他们的马车,一路走到不知什么地方。   她心里一紧,踢了踢那小马,“你快点儿啊!待会儿就迟了,人都不见了!”   “小郎君,你是在找我吗?”怀春听到这声音猛然一惊,待回过头去,只见岳临露着齐齐八颗牙齿,眸光幽冷一片。   ……   “殿下,这条路对吗?”壶珠看着在路上辨着车辙的燕娇,急急问道。   燕娇直起身子,“往詹法寺的路来往太多车马,这新添的也模糊。”   她想了想,扬声喊着燕一,嘱咐道:“燕一你去找王准他们,看看怀春是否已回到院中,然后让燕二去找怀安王,让怀安王多带些人来帮忙,从宫中通向各处的路都派上人马寻找。”   “是!”燕一和燕二领命而去。   燕娇看着眼前的岔路,同燕三他们道:“燕三、燕四跟着我,燕五、燕六跟着壶珠,我们分头找。”   燕三燕四对视一眼,看向燕娇道:“殿下,这不妥,你身边只有……”   燕娇竖起手掌,“无妨,天快黑了,待黑了再寻人就不好找了。”   几人无法,只得分头行动。   燕娇带着燕三、燕四往詹法寺行去,远远见到一辆马车,燕三一乐,“殿下,是岳大人的马车!”   他刚要上前,燕娇将他拦住,“等等!”   她看着那马车停在树丛中,周围没有篝火,也没有人,她眸光一沉。   “走!”   她拽过燕三燕四,就要往回赶去,正此时,从那马车处齐齐射来数道箭矢,从不远处树上现出数道人影,抽出刀剑奔向她们。   燕娇脸色一白,果然是陷阱!   这天色渐暗,没有篝火,是为了遮掩这些人在树上的影子!   她捏紧拳头,是何人?岳临吗?   “殿下,小心!”   燕三将燕娇的头狠狠按下,燕四提剑挡着那些箭矢,扬声大喝:“何人放肆?”   燕娇双手撑扶在地上,回过身朝马车的方向望去,只来得及看见一袭藏蓝衣袍,就被燕四推到燕三身旁,只听燕四喊道:“带殿下走!”   燕三看了眼这群黑衣人,看向燕四,“你小心!”   说罢,拉过燕娇,往原路跑去,那群黑衣人见燕娇跑了,也不多与燕四缠斗,只跑向燕娇这边,剑影如寒霜。   燕三将燕娇护在身后,与这些打起来,燕娇从地上捡了数个石子,一个接一个扔出去,砸在那些人眼睛上,额头上。   箭矢渐少,从这群人中缓缓走出一道人影,燕娇望去,不由一怔。   那人笑看着她,转着腕上佛珠,又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一把弓箭,对准燕娇。   燕娇冷声一笑,喊道:“燕茁,你就这点儿能耐吗?只会偷袭?”   燕茁也回以一笑,“办法有很多种,好用就好。”   燕娇见那箭对准她,她狠狠砸下一块石头,挪开步子,冷嗤一声:“六哥,你未免也太心急了,就不怕父皇查出来,怪罪于你吗?”   燕茁闻言,面色一僵,随即大笑不止,微微松了松握着弓的手,然后脸色陡然变冷,“心急?太庙之时,便应是你向我行拜礼,向我称‘太子’,而那句‘不必多礼’,也该由我来说!”   燕娇心中一震,她想起祭神节前祭祖之时,燕茁在太庙冲她施礼时,她说了那句“不必多礼”,原本以为他是因不知她是结巴而动作一顿,不成想竟是因她的这句话。   看来,燕茁恨极了她,并非因杨依依,而是在那更久之前,在她入了京,在她成了太子之时,就已恨极了她。   燕茁眼中的阴狠让她心惊,见他缓缓抬起那弓,要将箭射出,燕娇眸子一眯,快他一步,将腕上的袖箭射出。   因天色已暗,那袖箭又太小,微微偏了,只堪堪射中他的肩膀,燕娇暗叫一声可惜,趁着一众人慌神之际,拉着燕三燕四往原路跑着。   燕茁捂着伤口,挣开过来扶着的黑衣人,大喝一声:“燕艽!”   燕娇脚下不停,飞快跑着,燕茁大叫道:“愣着做什么?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燕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上一次在广宁府没杀了你,是你命大,今日我要亲眼看你死在我面前!   燕娇自也看出燕茁想杀她的决心,他带了数十人之多,而他们只有三人,若是燕二快一些,倒是能等来裴寂的人,她现下只能拖延着。   只是,燕茁为什么知道她会来这儿?   皇帝不会现在就要她的命,那燕茁在这儿埋伏她,难不成是和岳临勾结了?   她眉头一紧,不待多想,带着燕三燕四往山上行去,到了山中,这些人也会四散开,只要她们三人一直在一起,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哪里想到,这群黑衣人训练有素,速度极快,不过多时,就追上他们,燕三燕四也只得同他们缠斗起来,燕娇手中再无石子,只得用袖箭射着他们。   这袖箭只有六支,此时用完了五支,燕娇额头渗汗,待再要射出最后一支时,身上一痛,她回身望去,见燕四斜着刺死要来杀她的黑衣人,而黑衣人手中的剑则刺进他的肩头。   “砰”地一声,燕四半跪在地,一手扶着剑,另一手抬起抹着嘴边嫣红。   “燕四!”燕娇唤了一声,又见迎面来了一个黑衣人,一箭射出,直中那人眉心。   她猛然看向拿着帕子捂着伤口的燕茁,狠狠咬着牙,燕茁,今日若我侥幸不死,他日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噗!”   燕娇的肩背也被刺上一剑,燕三将那人的剑格住,一脚踢开那人,“殿下!”   燕茁本还得意,见她被救,眸光一沉,接过弓箭,又弯起了弓。   燕娇轻轻地扯了下唇,只觉后面疼得很,眼中发晕。   身后的黑衣人袭来,她捡起地上的袖箭,狠狠插向那人眼睛,那血喷涌而出,她的手轻轻一颤,只觉脚有些软,好似站不住了。   她抬头望着天,心里突的就有些怕,她怕见不到壶珠,见不到卢清、魏北安、秦苏、鲤鱼,也怕找不回怀春,怕她没有完成莫氏的遗愿,那她该怎么去见莫氏呢?怎么去见皇贵妃和燕艽呢?   她看着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灯火,眼中却陡然迷蒙。   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将刀架在燕茁的脖子上,虽然隔得远,却仍能听到那人冷冷说着:“想死吗?”   再然后,她就看到很多人冲上前来,将那些黑衣人拿下,她嘴角轻轻勾起,是老天爷看不过去眼了。   刚这么想,整个人就失力地倒下,只来得及看到燕三燕四费力地要来接她,大叫着“殿下”。   谢奇蒙着面,将刀狠狠贴在燕茁脖子上,见那些黑衣人都被拿下,他狠狠踹了一脚燕茁屁/股,将他赶走,杀那些黑衣人倒好,杀了六皇子,只会给大人找麻烦。   他歪着头看着远处的大人,见太子倒了,而大人离那么近都没伸手扶住他,他心里开始怀疑,大人对这个太子好呢,还是不好呢?   燕三燕四看着缓缓走出的太傅,又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太子,抽了抽嘴角。   谢央却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垂眸看了眼似是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的燕娇,轻轻叹了一声。 第77章第77章   “哟,我还以为是个小郎君,没想到竟是个红妆。”   怀春费力地睁开眼,只见这房间幽闭,红烛摇曳,门边围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姑娘。   她张张口,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抬头狠狠看向岳临。   岳临看她这眼神,眸光却是更亮了,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瞧着,啧啧感叹道:“像,真是太像了,原本以为你是个小郎君,老爷不会太喜欢,但好在你是个女子。”   怀春见他目光下落,她猛地低头,只见身上的衣裳被人换了,如今穿着的是一袭红粉纱衣,她“啊啊”叫着,狠狠瞪着岳临。   岳临轻轻一笑,“放心,衣裳是丫鬟给你换的,你可有大用处,老夫才不会动你。”   岳临坐在一边桌上,看向那些姑娘,冲她们招手,“愣着做什么?该怎么伺候人,还用老夫教你们吗?”   这些姑娘被他一喝,纷纷上前,给他揉肩捏背,他享受地闭上眼睛。   而站在岳临身旁的正是今日怀春在巷中见到的人,只听他对岳临道:“大人,您看如何?这些宝贝,可是我从一个美人村找来的,各个都美。”   岳临虽然想呵斥他这时候还轻举妄动,但越看这些美人越欢喜,遂笑道:“你暂时先别再动了,这几个□□好,到时请那几个老客来,隐蔽些。”   “大人放心,我省得。”   岳临看向怀春,笑了一声,“你该庆幸你有张这样的脸,要不然老夫会直接杀了你,你这张脸,老爷会很欢喜的。”   怀春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过了不多时,有人来报:“老爷有请女君。”   岳临连忙挂上一脸谄笑,把身边的姑娘都挥下去,让人进来请怀春出门。   怀春身子无力,声音也发不出,只得被人扶着走出去,可她一出这屋门,看着外面庄严的佛寺,心中一惊,而每处殿中皆有人奏乐吃酒,又有女子婀娜起舞,更甚还有男子欺压着尼姑。   她只觉胃中翻涌,想用力挣脱钳制她的人,可她无法动弹,只得任由被人抬进一个大殿。   那庄重的殿门“砰”地一声关上,烛火熹微,她的眼前陡然漆黑一片。   ***   燕娇朦朦胧胧听到燕三同燕一说是谢央救了她,她很想问,那怀春呢?   可她无论怎么费力睁眼,都醒不过来。   她不知日夜,也不知是梦还是什么,听打扫宫殿的宫女说,皇帝纳了妃,宫中很多人都说如妃长得美,还有些年岁长的宫女说,那如妃长得像林氏。   燕娇猛然惊醒,这么一动,肩膀就疼了,她“嘶”了一声,动了动肩膀。   壶珠正端来茶,见她醒了,惊喜地叫着燕一他们,又见她动着胳膊,连忙上前按住她,“殿下,你别动,太医说你还得养几天呢。”   燕娇眼睛一瞪,悄声问她:“太医怎么给我看伤了?”   壶珠咳了一声,也悄悄回她:“殿下放心,我只将你伤了地方露出,而且我说要找方太医,说他资历最老,但他眼睛都花了,认不出来的。”   “把、把脉了吗?”   壶珠道:“没,我让他赶紧给你处理伤口,然后就装晕,让他给我把脉,他就把你给忘了。”   燕娇呼出口气,也亏得这宫中宫外盛传她宠爱壶珠,要不然这事也不好弄。   燕一他们一进来,就围在她身前,燕娇抬头一看,见燕三燕四也没什么大碍,不由松了口气。   又见他们都挺开心的,倒是燕一表情有些纠结。   她一愣,“燕一,你怎么了?”   然后想到怀春,又赶紧问道:“对了,你们找到怀春了吗?”   燕一看了看她,嘴唇动了几动,终是道:“我们……找到了。”   燕娇见他神色不太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怎……怎么了?”   燕二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推了推燕一,燕一深吸了口气,道:“怀春姑娘……”   燕娇听他的称呼,不禁瞪大眼睛,他们知道怀春的身份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怀春姑娘,如今贵为皇妃,被陛下封为如妃。”   燕娇脑中嗡鸣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又看向壶珠,见壶珠抿唇点了点头,她身子一软。   “所、所以,传的什么如妃像林氏,说的……就是怀春?”   燕一吞咽了口口水,“是,燕二去寻怀安王时,怀安王正查美人村失踪女子之事,然后分了一批去寻怀、不,是如妃,但……却没找到,只在一个郊外的承云寺找到一群女子和娈童。”   燕娇冷冷笑了几声,她明白燕一说的意思,其实怀春也被抓到那里,而抓她的人正是岳临。   只是她因长得像林氏,被献给了皇帝,而皇帝和岳临定在裴寂到时,就已走了,又或是有个不为人知的密道。   总之,那承云寺被端,可幕后之人却没抓到。   而第二日,皇帝就封了个民女为妃,也便不难猜到,皇帝干了什么勾当。   燕娇抓着头发,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挫败,若她再强大一些,怀春或许也不会遇险,她应该保护他们所有人的。   她狠狠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   燕一又道:“那承云寺有个别名,叫‘金庙’。”   金院,金庙,他们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将那佛门之地沾污至此!   众人看着燕娇的模样,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别再说,他垂下头,半跪在地,只道:“殿下,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殿下无需自责,如今我们还要为那些女子、那些孩童做我们该做的,诛杀岳临,然后……然后……”   燕一说着,却怎么也没将后半句说出口,燕娇看着他,却明白他的意思。   然后,要了这天下!   ……   因燕娇养着伤,一直在东宫未曾出去。   她翻看手中的书本,那上面有一句“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人”【注】。   她摩挲着谢央写的小注,上面道:强者不为恶,方可以德胜之,弱者不取巧,方可以慈抚之。   燕娇眼中有些模糊,但脑子却无比清明。   谢央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而岳临又为何绕路去承云寺,先引她前去詹法寺呢?是因为他知道燕茁早已布好陷阱,也早早知道她会走那条通往詹法寺的路吗?   那谢央呢?谢央是要做什么?   从那日杨依依跟着他去詹法寺,他就再不会去詹法寺,那谢央是知道岳临和燕茁勾结的事吗?   她看向窗外,缓缓眯起眸子,所以,岳临选择的人并非是杨忠义所选择的余王,而是六皇子燕茁。   她狠狠捏皱那纸张,紧紧咬着下唇,这一次她败了,她会要岳临、燕茁拿命来偿!   “太子殿下。”   燕娇身子一僵,回身看去,只见怀春立在门边,笑看着她:“我来看看表姐,陛下知道壶珠是我表姐,殿下。”   燕娇看着她的眼睛,再没有当初初见时的灵动,她起身,唤了一声:“怀春。”   怀春笑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殿下可唤我如妃,其实,我成了皇妃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我……”燕娇只觉肩膀处一疼,一阵温热袭来,她不由微微弯下身子。   “殿下不必自责,殿下应该高兴才是,如今哥哥成了国舅,我也可以在宫中帮殿下了。”   她想过要杀了那人的,可那个是陛下啊,是谁都无可奈何之人。   可是……   “所以,我会帮殿下你夺得大位。”   燕娇看着眼前的怀春,心中一疼,摇头道:“不,怀春,你无需为我这般委屈。”   她见怀春摇头,又急急道:“我有法子送你出宫……”   “不!”怀春敛了笑,大喊了一声,打断她道:“不,我燕怀春可以做到,可以。”   燕娇看着她眼中的那抹坚定,心中一惊,“怀春,你不必……”   “我说了,是我愿意的。”她轻轻笑了一声,紧紧看着燕娇,问道:“若不嫁给皇帝,那殿下……”会娶我吗?   她摇摇头,“无事,殿下好生歇息吧。”   说罢,她转身离开,燕娇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湿润,她万万没想到,怀春竟然喜欢她。   她看着窗外摇曳的树枝枝条,一滴泪砸落在手指上,她该怎么做?   壶珠一进来,就见她后背染红,大惊地松开手中的木盆,快步上前,“殿下,你这伤怎么又裂开了?”   院中的怀春听到这一句,脚下一顿,收回望着那枝条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华服,看着那镶了玉的银靴,蓦地一笑。   她真的好羡慕壶珠,这是一直会在殿下身边的女子,而她永远也不可能了。   有那么一刻,她竟有些讨厌壶珠了。   她甩甩头,深吸了口气,扬唇一笑,往东宫外走去,任由东宫里那些好奇的眼睛打量。   ……   四月十五,殿试放榜,状元钦定为岳成安,乃是岳临之侄,岳临更受天子宠信,风头更盛。   四月二十,皇帝为新科进士设樱桃宴,岳临舞弊一事被曝出,怀安王裴寂下令捉拿。   燕娇看着皇帝陡然变了的脸,心下一笑,她其实并无实证指认岳成安偷了题,但她让卢清、魏北安他们在那些落了榜的学子聚集的地方,有意无意透露岳成安的叔父是礼部员外郎。   而岳成安在考前久居岳府,那考题十有八九是被岳临泄露给他侄子的,那些学子一听,将此事上报,本来皇帝要压下去,却没想到裴寂偶然去了刑部,得知此事,直接闯了樱桃宴,下令捉拿岳临和岳成安。   皇帝看着这一幕,心里一惊,但裴寂说,外面学子聚众闹事,此事发生了几天,仍不见审岳氏叔侄,都围在了顺天府。   皇帝无法,只得压抑心下怒气,着刑部收监岳临。   燕娇微微垂下眸子,细细品了品樱桃酒,她不过是想以舞弊案,查出岳临金庙一事,却不想岳临还真给岳成安透了题。   听裴寂说,岳成安的好友说岳成安在酒醉之后,扬言自己定能得状元,人家问他为何如此信誓旦旦,岳成安笑笑不语。   只第二日,其中一个友人就以岳临透题诈岳成安,没成想岳成安信了,将岳临透露的题给了这人,而这人又将那题卖了出去,得了不少银两。   如此一来,此案绝无再翻可能。   燕娇缓缓抬眸看向脸色不太好的燕茁,放下手中的樱桃酒,托着下巴看着他,做了个口型:“我、会、让、他、死、的。”   燕茁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那樱桃酒洒落在桌,日光倾下,映出淡淡微光。   作者有话说:   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人——引用自《世说新语陈元方候袁公》   下一章岳临应该就可以领盒饭了,主要想他死的可不知俺们娇娇一个 第78章第78章   四月二十三,岳成安舞弊案牵扯数十人之多,满朝哗然。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怀安王裴寂查出金庙一事也与礼部员外郎岳临有关。   在岳府查出岳临与广宁府前任知府钱堂众多的往来信件,信上皆是岳临向钱堂索要娈童的内容。   裴寂命人再次前往广宁府探查,这一次终在知府府院中的树下挖出岳临送至广宁府的信件,其中一封是岳临命钱堂杀太子。   此事一出,以卢大人为首,纷纷请命皇帝诛杀岳临。   燕娇恍然道:“难怪儿臣在回京路上,遇到了刺杀,竟是岳临所为!”   皇帝看着脸色发白的燕娇,他也没想到岳临会派人刺杀太子。   燕娇又抬起头道:“父皇,几位兄长的死会不会也是岳临下的手?”   皇帝一怔,底下的大臣也是一惊,随即又连连道:“岳贼竟命人刺杀太子,此事绝无可能如此简单,只怕之前几位皇子刚要成为储君就逝去,也是遭了此贼暗算。”   “臣也以为太子所言,实有可能,望陛下彻查!”   皇帝看着一众大臣,搭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捏紧,吞咽了口口水道:“怀安王,此事着你全权负责,刑部、顺天府你可任意调遣。”   裴寂掀袍跪下,“臣领旨。”   燕娇缓缓直起身子,见燕茁的目光看来,她懒懒地扯了扯唇。   燕茁瞬间握紧双手,燕艽明知道是他派人刺杀,现下竟推出了岳临来,他是真的要说到做到,要让岳临死啊!   无论最后那些皇子是不是岳临杀的,那杀这些皇子的人也会把所有证据推到岳临头上。   毕竟岳临已是一个废人,他拐卖、倒卖妇女孩童、暗杀太子,这些罪都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再加上一条罪证又何妨?   果然,四月二十六,岳临刺杀其他皇子的罪证也被揭发,他雇佣的杀手被人揪出,指认岳临□□。   如此,皇帝大怒,着岳临于四月二十八处以极刑。   燕娇看着东宫外的两旁树丛,只有这般,皇帝才能真的下定决心杀了岳临。   ***   “不,不,我没有做过,我没有杀那些皇子,你们去告诉陛下,去告诉陛下!”岳临被抓时正穿着一身宝蓝色衣袍,头戴满镶珠玉冠,而今已是冠斜衣散。   “是裴寂小儿陷害于我,不,是太子,是太子要置我于死地!”   “哦?”刑部右侍郎叶充道:“岳大人说的是真的?”   岳临见有人来了,赶紧巴着那牢门,点头道:“对,叶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哦,还有卢清,卢清听到那口技者表演孩童哭声,就说是我买卖孩童,定是他嫁祸于我,卢大人,对,卢大人他巴不得我死,他贪墨渎职,对,定是他弄的什么劳什子金庙,他们爷俩都听命于太子殿下,一定是太子要害我!”   叶充的面容掩在幽暗的烛火之中,微垂下眸子,倒是让大人说着了,这人现在满口胡言。   他轻笑一声,上前一步道:“可京城、广宁府往来的信件皆是大人的字迹啊。”   岳临一顿,额上汗滴落,他猛地摇头道:“不,太子手下就有擅临摹字迹之人,定是太子所为,是太子为了庇护卢微然!对,那钱堂死后,各知州还都收了他的信,不正是太子所为?太子如今想让我替卢微然背锅,自然也是她找人临摹了我的字迹,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叶充叹了一声,笑了笑,然后上前,将牢门打开。   岳临一怔,看着打开的牢门,脚下却不敢动。   叶充退了几步,隐在暗处,“大人快请吧。”   岳临眼睛一亮,他记得叶充是皇帝卸了原刑部右侍郎佟棋的职,将他送上去的,叶充竟真的是陛下的人!   他惊喜不已,吞了吞口水,喃喃道:“我就知道陛下不会不救我,陛下不会不管我的。”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一路被叶充的手下引到外面,避过官兵。   叶充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那满镶珠玉冠上,那映衬的光格外讽刺。   ……   岳临原本还很是欢喜,可当被人带到京郊僻静处,不由心里一慌,问道:“我们是去哪儿?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见那些人不回,他又嚷着:“你们说话!我不去了,我不能离京,我要见陛下,陛下不会不管我……”   话还未完,前面一人回身亮剑,将他的冠削落在地。   岳临腿一软,“你、你们……要做什么?”   这几人不答他,只退到两边,从树下行来一人,“岳大人,好久不见。”   岳临看着那人的身影,微微眯起眸子,见人走得近了,才看清是谢央。   那人于淡淡月色下,眸光清冷,若有似无的梅花香袭来,却只让人心里发慌。   “你……”他指着谢央,“怎么是你?”   谢央理了理衣袖,将手背在身后,笑道:“不然岳大人以为是谁?”   岳临看着他身后的人,想到刚刚放了他的叶充,指着谢央道:“叶充是你的人,你放我……不,你不是要放我,你是要为太子杀了我?”   他说到这里,转身就要往回跑,被谢奇一脚踹在地上。   谢央笑了,“岳大人,我为何要为太子杀你?”   岳临抬头看向他,看他缓步行来,他双手并用地往后挪着,只见那人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他说:“梅花染血,是我送岳大人的生辰礼。”   岳临身子一僵,梅花染血?   他霎时瞪大了双眼,他寿宴之时,谢央画的那幅红梅图!竟是白梅染血?   谢央摇头笑道:“哦,也不对,岳大人本就不是什么白梅,不过……”   谢央看着落在一旁的满镶珠玉冠,他嗤笑一声,一脚轻轻踏上,反复碾压,“你……算什么东西?”   皇帝赐满镶珠玉冠给他,说他于礼有功,是高洁之人,倒是可笑。   既是如此,他赠白梅染血,倒也映衬。   岳临看着他脚下的冠,目眦欲裂,他指着谢央:“是你!是你谢央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   谢央猛然回头看着他:“无冤无仇?呵!岳大人做了太多坏事,怕已不记得自己害了多少人,就是不知,黄泉路上,你可会怕?”   岳临看着他的脸,不知怎的,那一瞬,脑子无比清醒。   谢央的这张脸,竟是让他越看越心惊,好似一切都回到了十五年前。   他喃喃着:“是……是你,你你、你是……”   谢央缓缓抬起眸子,红唇似血,“我谢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皆在黄泉路上不敢走,正等着岳大人呢。”   “啊!”岳临血色尽失,就要反身往回爬着,“不是我,不是我!啊!”   谢央一剑穿透他的右腿,又一剑刺穿他的胸腹,将他踢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耍着剑,笑道:“不若我给岳大人一个选择,若是你能活着爬回去,我就帮你官复原职如何?”   岳临眼眸微亮,然后费力地一点一点往前爬着,身下的血沾染了石子,连成了一片红。   谢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费力爬向那冠,伸手碰到冠的一角,嘴角含笑。   谢央嗤了一声,慢悠悠上前,一脚踢开那冠,岳临的眼染了血般的红,嘴角流淌下蜿蜒的血迹。   他还是拖着身子去拽那顶冠,这一次,却是刚刚站在一旁的侍卫纷纷上前,将他身上刺满了剑。   谢央笑道:“啊,岳大人,我反悔了,我更想看一眼什么叫——千刀万剐。”   说罢,侍卫们纷纷扬起剑,再次落下,岳临的嘶喊声响彻整个山间,而那一剑又一剑皆是算好最佳的位置,直到最后一剑落下,岳临命丧黄泉。   谢央看着被挂在树上的岳临,那血染透他的衣裳,一滴一滴滴落下去,他彻底踩碎那满镶珠玉冠。   这世上,不是什么人都配戴这样的冠。   也不是什么人都配赐这样的冠!   作者有话说:   哎呀妈呀,我好激动,岳临终于死了。然后叶充是娇娇刚回宫,皇帝把裴寂手下的人去了,问谢央谁可以担任刑部右侍郎,谢央提的自己的门客叶充。 第79章第79章   燕娇看着眼前这一幕,暗暗吃惊,只见谢央的眸光射来,她赶紧拉着卢清矮下身子,背转过身。   她本要去牢中见一面岳临,想从他口中得知金院案的监斩和审查之人是谁,却没想到会看到叶充进了大牢,还放走了岳临。   她想到叶充是谢央的人,便一路跟了过来。   可刚刚这一幕,愈发让她明白,谢央比她更恨岳临,而他说的谢家一百三十二口,并非乌东谢家。   她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谢央并非乌东谢氏,而出自山阴谢氏!   她咬着下唇,实在难以想象谢央的身世竟是如此,可为何乌东谢氏会帮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谢央是谢玄逸与林氏之子,那他就知道是谁害了林氏和谢家,所以,岳临只是他复仇的第一个。   如此,她就想通为何一切都那么巧,裴寂一派人去广宁府,那些信件就突然出现了。   谢央当日出现在广宁府绝非偶然,而她看到的身影就是谢央,是他先一步将那些信件拿走,只为给岳临再添一击。   所以,她以岳成安舞弊案牵扯出岳临,其实是谢央早就布了一个大局,岳成安的友人会想着第二日威胁他,再将试题卖出,恐怕也有谢央推波助澜。   谢央早就想以此牵扯出岳临的金庙一事,所以迟迟未拿出那些信件,而那日谢央会在詹法寺的路上,只怕他早已盯上岳临,想找到那些女子所在,却没想她会出现吧。   燕娇扭头看向一旁的卢清,只见他一双眼瞪得牛眼大,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太傅,太……太可怕了。”   她也吞咽了口口水,冲卢清嘘了一声,拉着他弯着身子往城中走去。   只是他们不知,他们走后,谢央便看向他们的方向,勾起一边唇角。   ……   岳临被仇家杀害一事,传遍整个京城。   刑部右侍郎叶充也遇刺受伤,如今在家休养。   燕娇听到这些,面上故作惊讶,心底却一片平静。   皇帝大惊,一拍扶手,“何人胆敢视我大晋法令于无物,竟公然劫狱杀之,可恨!”   燕娇眉心一动,心里嘀咕着:不是皇帝您最视大晋法令于无物吗?   皇帝下令捉拿此等贼人,但一众大臣却不以为意,这人能劫狱说明本事高,而杀岳临,这不是喜闻乐见吗?   但这的确有损律法威严,众人受了命,可接连几日都无法破案,整个京中都在传岳临死的惨状,愣都是拍手叫好,最后裴寂以怪侠所为结案,皇帝也无法。   只不过多日,余王上了朝,一到殿上,扑通跪地,直呼冤枉。   皇帝这几日因岳临的事瘦了不少,此时看到余王,眼皮一跳,“余王,你这是做什么,快起身。”   “陛下,那岳贼与广宁府钱堂勾结,构陷臣于不义,望陛下还臣一个公道啊!”余王抬起头,泪流满面道。   燕娇不知道余王是涂了多少洋葱水来的,但见他皱着鼻子,眨巴着眼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她算是知道燕洛那性子像谁了。   只是,她没想到,余王竟也学她,直接把锅甩到了死翘翘的岳临身上。   这一招,倒是高!   果然,就见皇帝抽抽嘴角,静了半晌才道:“朕知道了。”   余王愣愣抬起头看着皇帝,他知道什么了?   裴寂笑着上前道:“余王殿下,在下在岳府查出数百两官银,正是他贪赃枉法之证。”   余王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厮竟如此可恨!”   皇帝看着他的表情,默了默,然后看向裴寂道:“这些时日,辛苦怀安王了。”   “陛下……”   裴寂刚要上前谢恩,就被人打断道:“陛下,虽说怀安王辛苦,可臣却听说,岳临死前说了一个人名,怀安王竟没查过吗?”   裴寂眉头一蹙,皇帝问道:“何人?”   杨忠义笑道:“正是吏部右侍郎卢微然——卢大人。”   说罢,他侧身看向斜后方的卢微然,眸子微眯。   卢微然猛然一惊,不解道:“丞相这是何意?”   杨忠义:“岳临临死前,说是卢大人你指使他贪墨,若无你卢大人,他也万万不会如此,说不得,那金庙一事也有你卢大人的份!”   卢微然气得脸色涨红,指着他道:“杨忠义,你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卢大人该问怀安王才是。”杨忠义敛了笑意,一手指向裴寂。   裴寂被卢微然紧紧盯着,眉心一紧,又听杨忠义笑道:“怎么?裴大人不是已经查到转运使周大人了吗?”   裴寂抬眸看向杨忠义,心下微惊,杨忠义怎么知道他查到了周崇安?   “怎么?怀安王是要护下卢大人,还是……”   “丞相大人,岳临死前攀咬,不足为信。”裴寂打断道。   杨忠义嗤了一声,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件,呈过头顶,“陛下,臣以为岳临死前并非攀咬,而是想供出幕后之人,此乃转运使周大人送至京中的信。”   裴寂一惊,看向他手中的信件,而另一边的卢微然也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皇帝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柳生生,柳生生步下台阶,从杨忠义手中接过信件。   “臣不知怀安王是出于什么目的护着卢大人,但此证据完全可以证明,卢大人向南蛮、大楚运卖铁器绝非是假。”杨忠义看向怀安王,笑道:“怀安王,听说你请周大人入了京?”   裴寂深深看了眼杨忠义,这个老狐狸,竟然在他身边安了人!   他笑道:“正是,本王自然是信卢大人,但正因此,才要周大人进京,好生调查此事。”   杨忠义:“哦?原是老夫误会怀安王了,还以为怀安王是要杀人灭口呢。”   裴寂冷声道:“丞相慎言!”   杨忠义抚了抚胡子,也不看他,扭过头看向高高坐在上面的皇帝。   只见皇帝脸色冷凝,一把将那信扔到下面,喝道:“卢微然!你好大的胆子,这些年来竟向南蛮、大楚运送了一百万斤重的铁器,你是要通敌卖国吗?”   卢微然连忙上前跪地道:“陛下容禀,臣……臣绝……”   说到这里,他眼中一痛,剩下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杨忠义袖中的手微微一动,笑问道:“卢大人怎么不说了?是自知有愧说不出来了?”   燕娇见卢清他爹不辩驳,又听杨忠义巴巴得厉害,她没忍住,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脑袋一探,直接磕在杨忠义身上,给他磕得往前倒去,被一旁的大臣扶住。   燕娇:“哎呀,丞相没事儿吧?也不知道你身上怎么一股酸味儿,刺得本宫鼻痒,怎么?丞相今天吃醋了?”   孟随正在杨忠义右边,因岳临的事,他与夫人和离之事没传得厉害,也让他没成为京中的笑话。   但他多少心里对这个外孙有了芥蒂,可见孟不吕因这个外孙而重新拾起笔纸,他一时也别扭起来。   关键是他最厌恶杨忠义,好不容易他当上了丞相,偏偏还有一个丞相压在他头上,且杨忠义是文臣,每次看他就好像是他不配当丞相似的,鼻孔朝天,今日听燕娇说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忠义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燕娇,“殿下无事便好,臣还以为殿下因小女一事……”   燕娇连忙打断他道:“丞相,本宫看你这些时日都没睡好啊,难不成岳临来找你了?”   燕娇说到这儿,杨忠义神色一顿,眨眼之间,又恢复往常模样,“殿下说笑……”   “本宫还纳闷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岳临托梦告诉你的,可怪了,岳临同丞相又不熟,怎么来找丞相呢?啊,本宫明白了,丞相是在刑部安插了自己的人,还是在怀安王那儿安插了自己人啊?”   杨忠义脸色一僵,刚要说话,燕娇上前一步道:“怎么?丞相这都直接将周崇安送至京中的信拿出来了,那还需怀安王请人来作甚?丞相你大可直接将人请来啊!”   杨忠义袖中的手攥紧拳头,咬着牙,心中恨毒了这个太子。   若非是她让卢清那些人去传岳成安舞弊之事,岳临怎么会被抓,又怎么会被发现金庙一事?   他可真是小瞧了这个太子!   可他绝不会让她那么简单地死!   他笑道:“殿下误会了,周大人曾是老夫门下,当年是在卢大人手下,如今遇到此事,心中不安,向老夫求助罢了。”   他说到这里,掀袍跪下,对皇帝朗声道:“臣恳请陛下看在周大人主动禀报此事上,免他死罪,实是周大人受人胁迫,不得不为之。”   大晋禁向南蛮和大楚运送铁器,铁器为官营,不准私人买卖。   可这十年间,往南蛮和大楚贩卖的铁锅、铁铲等竟达百万斤,其数量之大,令人心惊。   若这些铁被南蛮和大楚人改造成兵器,那对大晋是致命的打击。   皇帝看着杨忠义,又轻轻扫了眼燕娇,最后目光落在卢微然身上,喝道:“将卢微然收押,由刑部会同顺天府共同审理。”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燕娇和燕茁,道:“此事由你二人负责。”   燕娇一怔,侧头看了眼燕茁,燕茁也是没料到皇帝会直接将此事交给他们二人,但转念想卢清是太子的伴读,他也来负责,不正是监督燕艽吗?   皇帝对裴寂道:“怀安王,你连日辛苦,且先歇息些时日,这些日都不必上朝了。”   说罢,皇帝就退了朝,不再给任何说话的机会。   燕娇看着被人带走的卢微然,心中一紧,卢大人并未求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茁收回看向卢微然背影的目光,对燕娇道:“殿下,纵然卢大人是卢清之父,可若真的贪赃枉法、通敌叛国,还望殿下勿要姑息才是。”   燕娇冷冷瞧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道:“六哥,连日多雨,日后还需你劳累,还是仔细些你的腿。”   她一说完,就见燕茁脸色冷了下来,燕茁的腿还没大好,如今遇雨还是会作痛,听燕茁府中采买的下人说,燕茁每当这时,便打骂下人不止,那温和的外表下藏着阴狠与毒辣。   ……   余王追上杨忠义,拉过他衣袖,低声问道:“丞相,你今日是何意,你怎不和本王商量一番,就将卢微然推了出去?”   他一得知岳临挂死在树上,就暗暗叫好,岳临一死,他就大可将贪墨一案推到岳临头上,死无对证,还不是任由他怎么说。   可他没想到,杨忠义竟会在这时候咬卢微然一口。   杨忠义四下瞧了一眼,然后垂下头,在他耳边道:“怀安王已查了此事,若我不先出手,那被查出的就会是秦家,查出了秦家,王爷你还能独善其身吗?”   余王一怔,又听杨忠义道:“岳临死前攀咬了他,我们大可以将一切推到他头上,不然,要留他这样一个祸害吗?”   余王面色一紧,沉吟半晌,一拍掌道:“好,就这么办。”   杨忠义微微眯起泛冷的眸子,岳临的确贪了墨,只是不多,可到底还让裴寂盯上了,既然裴寂查到了周崇安,他就可顺水推舟,将卢微然置于死地。   岳临曾说卢清知道了娈童之事,既然是卢微然儿子知道了此事,让燕艽起了疑,那就一个别想逃,子债父偿,也实属应当。   当初,岳临知卢清听到孩童啼哭,又此事告诉燕娇,心中就已泛起杀意。   又见卢清时常为去买那家成衣铺子的衣裳,岳临便让管家多去那儿走走,引卢清上钩,却不想每次都不是卢清跟踪,他们无法下手,也就放了卢清一马。   没想到,他竟是为了向上爬,向太子告密,让太子派人查探。   呵!只是没想到,那竟是个小女郎,还是壶珠的表妹,这一出戏倒是好极。   杨忠义嗤了一声,你燕艽有獠牙,那我就一根一根掰下,卢清就是第一根!   卢微然与卢清这对父子既然想扮猪吃老虎,那他就将他们喂给老虎!   要获得无上权力,哪能那么简单? 第80章第80章   杨忠义没想到燕茁会那般无能,引了燕娇去詹法寺,那么多杀手都没要了燕娇的命。   只是他纳闷救了燕娇的是何人?   这人很有可能就是杀岳临之人!   而他们一直找来往京城和广宁府的信件也是被此人所拿,呵!这京中竟还有如此非常手段之人!   杨忠义正抬眸看向一旁,只见谢央缓缓走出殿门,他腰间的乌金平安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看着谢央,一瞬有些恍惚,似乎这个太傅近来太过安静了。   谢央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转过头来,冲他点头一笑,便双手入袖,悠然地往宫外走去。   杨忠义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问道:“王爷,你觉不觉得太傅的身影有些熟悉?”   余王扭过头瞧了眼谢央,道:“许是你日日观其身影,才觉熟悉吧。”   余王多看了眼他,想到他女儿杨依依,笑了一声道:“听说,令爱甚是欢喜太傅,大师也说令爱需得嫁个年岁长的,你……这是相中了太傅做你女婿?”   依余王心意,杨忠义要真能把谢央拉过去做女婿,那他手下岂不是又添一员大将?   到时候,天下还不尽在他手?   杨忠义闻言,只淡淡瞧了余王一眼,并未多言,看着那挺拔如松的身影笼罩在日光之中,渐渐变成虚白一片。   ……   因皇帝将此案交给燕娇和燕茁负责,燕娇也就有了随意出宫的权利。   她一出宫门,就跳上裴寂的马车,唬得裴寂一愣。   “殿下?”   燕娇往周围看了眼,将裴寂推进马车坐下,她也利落地坐在他对面,扬声道:“驾车!”   外面车夫一听,连忙拿起缰绳,怀安王府的马车便飞驰在长街之上。   燕娇问道:“卢大人的事,你知道多少?还有周崇安是谁?”   裴寂神情一肃,回道:“臣知晓的也不多,只知道十年前,卢大人在户部任清州清吏司郎中,周崇安当时在他手下,说是卢大人将本应放运至清州的铁少了五成,私下卖给了大楚和南蛮商人,后来周崇安被任命为转运使,负责转运盐铁一事,卢大人以十年前的事胁迫他继续私卖铁器,长达十年之久。”   燕娇眉间一紧,“简直无稽之谈,卢大人早已不在户部上任,而周崇安远在清州,怎可能胁迫他私卖?”   “正是如此,所以臣并没急着审查此事,只秘密将周崇安请到京中,却不想杨忠义那个老狐狸竟先咬了一口。”裴寂又道:“只是,为何卢大人不做辩驳,而岳临又为何临死前一口咬定卢大人?”   “岳临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真真可恶!”燕娇咬牙道。   裴寂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问了一句:“殿下,姑且不论此事真假,卢大人为何后面转去了吏部?还正是发生十年前之事后不久呢?”   燕娇身子一僵,拧眉问道:“你是在怀疑卢大人?”   裴寂摇摇头,“不是怀疑,只是这件事甚有蹊跷,让人不得不多想,臣自然相信卢大人清正,可他是否当年被人设了陷阱,也未可知。”   卢微然是个清官,卢清虽气他爹总打他,但他也最佩服卢大人,听他说,有人要买官,送了他爹一百两黄金,他爹都面不改色。   每当说起此事,卢清便挺着胸,甚是骄傲。   而卢大人过家虽不十分拮据,但也绝不豪奢,他素来馋酒,那京中最贵的仙子酿,都是他攒了数月银钱才买的。   这样一个人,燕娇是不信他会贪墨的。   也不信他会通敌叛国!   “大晋禁向南蛮卖铁,卢大人最是正直清正,绝不可能触犯国法,本宫信他。”   裴寂看了眼燕娇,欲言又止,待行至秋冬巷时,燕娇先跳了马车,同裴寂道:“本宫去卢府,怀安王先回吧。”   卢府与怀安王府都在一条巷子,裴寂见燕娇一个人,叹了一声,也跳下马车,说道:“臣护送殿下。”   燕娇微诧,点了点头道:“好。”   二人一路行至卢府,只见卢府一片沉寂,看来是已知晓卢大人之事,她刚迈上台阶,就见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位女子。   这几人见到燕娇,不由一怔,对视一眼,然后弯身下拜,“妾身拜见太子殿下,怀安王。”   当先一人是卢家主母郑氏,观她身后几位女子的穿着打扮,应是卢微然的妾室。   燕娇不解道:“几位娘子是要去哪儿?”   郑氏看向燕娇,刚起来的身子又叩拜下去,吓得燕娇连忙扶住她,“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殿下,妾身伴着几位姨娘将府中家产尽数拿出,可呈给刑部,我家老爷绝无贪赃之事。”   燕娇看着那些妾室都捧着自己的珠宝首饰,朝她递过来,燕娇道:“郑夫人,本宫明白,本宫一定会还卢大人的清白。”   郑氏一边拭泪,一边点头,似想到什么,连忙抬头看向燕娇,“殿下,那位周大人可入了京?”   燕娇见郑氏眼神微闪,手微微一颤,然后隐在袖中,不经意问道:“郑夫人问这做什么?他一入京,本宫便请他相谈,夫人不必担忧。”   郑夫人勉强一笑,看向燕娇道:“好,妾身就指望殿下了,啊,对了,殿下可看到清儿了?”   燕娇一愣,看了眼卢府紧闭的大门,“卢清没回府吗?”   听卢清说,昨日是陈悦宁的生辰,她那日会同卢清一起去郊外,就是在城中碰到买生辰礼的卢清。   “夫人可去陈府问过了?”   郑夫人摇摇头,“还不曾,今日这事扰得妾身心神不宁,既是如此,妾身着人去陈府问问。”   燕娇点点头,又宽慰了她几句,郑夫人她们才心下微松,却仍是要将自己的首饰珠宝塞给燕娇,好让卢微然在牢中过得好一点儿。   “听说牢里多蛇虫鼠蚁,老爷年岁也大了,还望殿下多多照顾。”   “还请殿下收下,老爷最是怕凉,还望殿下能给老爷送床被子。”   燕娇一一应了,却是没收她们的首饰,将她们一一劝解回府,郑夫人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她,模样凄婉。   燕娇看着重归沉寂的卢府大门,轻轻叹了一声,想到郑夫人提及周崇安的神情,她侧身看向裴寂,问道:“周崇安来京中,你可有派人护送?”   “此事知晓的人不多,臣又担心引起注意,只派了两个心腹。”   燕娇闻言,心中一松,她倒是不怀疑郑夫人,只觉郑夫人与她一样,都担心真正的幕后之人为了置卢微然于死地,杀了周崇安,做个死无对证。   却不想,周崇安真的死了,然而,他却是死在卢清手下。 第81章第81章   燕娇一路行至顺天府,只见卢清头发散乱,一身蓝衣尽是褶皱,上面星星点点沾染不少血迹,神情恍惚。   顺天府尹一见到燕娇,便起身在堂中拜了一礼,燕娇随意应了,看向卢清,轻轻唤了一声。   卢清回过神来,望着燕娇,急急道:“殿下,我没杀人,我没杀他!”   卢清身上还有些酒意,眸子微红,下巴上的胡茬微微泛青。   燕娇目光落在他的指节上,那上面破了皮,也染了血,显然昨晚,他用拳头打了人。   燕娇略略点了点头,未应他的话,此事她不能随意说什么,否则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对卢清更为不利。   她扭头看向顺天府尹道:“隋大人,不介意本宫和怀安王在旁听审吧?”   “哪里哪里,太子殿下请!怀安王请!”   衙役拿上了两把椅子,放到隋大人右下方,燕娇和裴寂便抬步上座。   隋大人问跪在下面的打更人道:“卢清殴打死者,可是你亲眼所见?”   打更人道:“大人,正是草民亲眼所见。”   隋大人眉头一紧,看向卢清,问道:“卢清,你可曾殴打过死者?”   燕娇见卢清神情一顿,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紧,卢清静了半晌,才道:“是。”   “既如此,你可认罪?”   “学生不认!”卢清仰头大声道,“学生打了他不假,但绝没有杀他!”   隋大人瞧了燕娇一眼,见她面上没什么波澜,心下松了口气,只要太子不是一味向着自己伴读,插手他办案就好。   他看向底下跪着的酒楼小二,问道:“李牙,本官问你,你可记得清楚,昨日此人在你店中喝了约三坛酒?大醉了一场?”   那李牙上前叩拜道:“回大人,小人记得清清楚楚,这位卢公子说我家酒好,便要了好几坛,小人还以为他要拿回家,却不想他直接在店里喝了,后来就醉倒在桌子上,小人叫他,他才清醒,然后踉跄地出了店。”   隋大人点点头,看向卢清道:“卢清,你昨日醉成那般模样,怎能记得清楚没有将周大人殴打至死呢?”   卢清猛然抬头,咬牙道:“大人,他出言不逊,学生不过是教训他一番,学生纵是醉得再厉害,也不可能将人打死,学生离开时,他还能站起来,绝不是学生所杀!”   隋大人挑起一边眉头,看向打更人,问道:“你后面可看到周大人站起了身?”   打更人连连摇头,“回大人,这人打得又狠又猛,那人一下子就没了命,并未站起身。”   “你他娘的放狗屁!老子没杀他,他当时还站起来了,老子呸了他一声才离开!他那时候还哆嗦了一下,他都知道害怕,怎么可能死了?”   隋大人见那打更人被他吼得脖子一缩,抬起惊堂木拍了拍,看向卢清道:“堂下勿要放肆。”   卢清看向上面道:“大人,殿下,我卢清堂堂正正,我打了人,我认,我没杀人,我绝不认!”   燕娇心里一酸,却不敢随意点头,只道:“卢清,你要相信隋大人,定会秉公审理。”   卢清咬着嘴唇,狠狠点了点头,看向隋大人时,眼睛通红,“大人,我没有杀他!我打了他不假,但我走时,我确信,他站起了身,他绝对不是我杀的!”   隋大人瞥了眼燕娇和裴寂,然后拿起一枚玉佩,问卢清道:“此物可是你的?”   卢清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是学生的。”   “此物就在周大人手中,你殴打周大人时,周大人从你身上拉拽下此物,你见人死,遂慌不择路跑了,却不想你的东西会被留在现场,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   卢清大惊,随即吼道:“我没有,我没杀他,我……我这玉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   隋大人轻叹了一声,然后问道:“卢清,你说他出言不逊,本官问你,他说了什么?”   卢清一凛,却只垂着头不语。   “卢清……”燕娇唤了一声,“说话!”   卢清只抬头看了燕娇一眼,然后道:“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隋大人摇头一笑,“卢清,你不说,是因为恰恰因此人说的话,你才动了杀心。”   卢清猛地抬头,刚要出声吼自己没有杀人,就听隋大人道:“你父亲因他上报而入狱,你怀恨在心,所以……”   不待随大人说完,卢清惊道:“什么入狱?什么上报?”   他看向燕娇:“殿下,隋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燕娇张张口,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隋大人道:“卢清,你父亲因贪墨一案入狱,这事你竟不知?可你若不知,怎会昨晚一夜都没回府,还那么巧打了上报之人?”   卢清摇着头,“不,我没有,我爹也不会贪墨,不会!”   他眼中血红,抬头看向燕娇,“殿下,你说,他是骗我的,我爹堂堂正正,绝不可能贪赃枉法!我是他儿子,也绝不会杀人!”   燕娇避开他的眼神,看向隋大人道:“卢大人之案尚在审理之中,隋大人此言不妥。”   隋大人闻言,连忙躬身应是,“是下官失言了。”   燕娇点点头,又道:“既是卢清不知卢大人之事,那他便不会心生杀机,此案疑点重重,不若隋大人押后再审?”   隋大人一顿,又想到卢清不认罪,仵作验尸也未完,遂点头道:“下官遵旨。”   如此,隋大人命人将卢清押到牢中,择两日后再审此案。   卢清被带下去时,一直望着燕娇,燕娇袖中的手轻轻捏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燕娇的手才微微松开,然后看向下面的打更人,问道:“昨日什么时辰,你见到卢清和周大人的?”   那打更人刚要转身,闻言想了片刻,方道:“快要四更天时。”   燕娇眉梢一挑,“你确定?”   “确定,小人就是打更的,绝不会记错,再过会儿正要打四更。”   燕娇沉吟一瞬,冲他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此事也未免太巧了。”裴寂道。   燕娇看向他道:“你的人在哪儿?把他们找出来,他们一直跟着周崇安,怎么卢清昨晚遇到的却是周崇安一个人?”   裴寂拱手道:“殿下放心,臣这就派人去寻他们。”   裴寂一走,燕娇就往牢中行去,卢清一见到燕娇,就奔上前来,“殿下,隋大人说我爹的事,是怎么回事?我爹他怎么了?”   燕娇吸吸鼻子,“卢清,你先别急,我一定会救你和卢大人,但现在周崇安死了,卢大人贪墨一事便死无对证,若我没猜错,这构陷卢大人之人,正是陷害你杀周崇安之人。”   卢清一怔,“为……为何要害我爹?”   燕娇低垂下头,“岳临死前攀咬卢大人贪墨,此事被杨忠义提起,周崇安给了他一封信,信上言卢大人近十年都在向大楚和南蛮商人私卖铁器。”   “不可能!”卢清喊道:“不可能,我爹不会的,不会的,定是陷害!陷害!”   燕娇上前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的,卢大人不会做此事,但卢清,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帮你洗脱嫌疑。”   卢清抬眸看向燕娇,“殿下,我没有杀他,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我只是打了他几拳,我……我绝不可能打死他的。”   “我知道,可你昨日为何要打他?他到底说了什么?”燕娇急急问道。   卢清嘴唇微动,一拳砸在牢门上,“此人侮辱悦宁,污言秽语,我听不过,就跟上前去,狠狠打了他一顿!”   “陈姑娘?”   “他……他说悦宁,我说不出口!”卢清狠狠将手掌拍在牢门上,侧过头去。   燕娇问道:“你昨日应是与陈姑娘在一起,为何后面只剩你一人?”   “昨日悦宁生辰,我不敢在她面前多吃酒,送她回府后,又去喝了三坛。”   燕娇眉头一紧,她知卢清贪杯,却没想到竟如此嗜酒,喝了那三坛,怎能不醉?   “那周崇安怎会提起陈姑娘?他怎么会认识陈姑娘?”   “那人是清州口音,悦宁老家也是在清州,他……他说悦宁在老家时是、是……浪,”卢清摇摇头,“我说不出口,他……后来他又说什么,只有我才会把悦宁当宝,啊,对了,殿下,他竟还知道悦宁被掳进平乐坊之事,还说殿下当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将那几人送去官府,说……说我与你共……”   卢清恨恨咬牙,狠狠砸下几拳,“他如此胡说八道,我焉能不打他?”   燕娇想了半晌,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周崇安一直在清州,怎么会知道陈悦宁被卖进平乐坊之事?   平乐坊的人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会乱说,燕洛并不知陈悦宁身份,而谢宸喜欢陈悦宁,就更不会泄露出去。   她猛地抬头,“是金庙!是金庙的幕后之人,只有这群人才会知道此事,才会泄露给周崇安。”   这群人贩卖女子,暴露之后,有人派杀手杀了那老婆子,他们这群人也是知道当夜平乐坊发生的事,也只有他们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不过……   “不,他们为何要告诉周崇安?还是说周崇安也是这条链上的人?陈姑娘来京被掳有他的手笔?”燕娇低声喃喃,“可是周崇安又为何肆无忌惮说起这个?”   周崇安没有理由在这个节骨眼去说卢清和陈悦宁之事,明明他牵扯进卢微然的案子,他怎么可能还自找麻烦讥讽卢清呢?   “卢清,当时周崇安是清醒的,还是喝醉了?”   卢清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燕娇眉头一锁,又道:“那你把遇到周崇安,并且如何跟着他,再到如何打他都同我说一遍。”   “我……我当时在二楼,醉得迷糊,朦朦胧胧听到他说了什么,然后小二就把我叫醒,他声音很大,酒楼下面的人都听得见他的声音,我气得很,就跑下去要同他理论,因我醉得厉害,还将一把椅子撞了,等我再回过神时,就不见他的身影了,我就连忙跑出去找……”   “你可看到他的脸了?”燕娇打断他道。   卢清一怔,摇了摇头,“我在上面,醒来后,扫了下面一眼,只看到他穿着一袭紫裳,然后发冠上簪着个木簪,他的脸……我,我没看到。”   燕娇讶然,又问他道:“那你出去,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卢清捶了捶脑袋,想了片刻,才道:“他往城门的方向,那时好像敲了三更鼓。”   燕娇登时瞪大眼睛,“你说敲的三更鼓?”   卢清不解燕娇怎么这么大反应,愣愣地点了点头。   燕娇一乐,紧紧抓着牢门,盯着他问道:“你再说一遍,听到了几更鼓?”   “三……三更?我……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燕娇一急,紧紧捏着他衣袖,“卢清,你一定要想清楚,你听到的是三更鼓,还是四更鼓。若是三更,那周崇安一定不是你杀的。”   卢清看着燕娇,痛苦地摇了摇头,捂住脑袋道:“殿下,我记不清了,我记不得了,好像是三更,又好像是四更,好像敲了四下,又好像三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燕娇见他神色痛苦,将手伸进牢中,握着他的袖子,“无妨,不记得就不记得,会想起来的。然后呢?然后你怎么追上他,打了他哪儿?这些还记得吗?”   卢清点点头,燕娇神色一松,“你一定清清楚楚地一个细节都不落地告诉我。”   “好,我记得我当时还纳闷他为什么那么晚还往城门去,但他突然就拐到了一个巷子里,我追上去……”   “你说他突然拐去一个巷子?”城门附近的巷子都不住人,周崇安拐进巷子是做什么?   卢清点点头,“对,我看他进了巷子,就赶紧追到巷子里,看他正弯着身子,我就踢了他一脚,然后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打了他肚子,我不记得打了几拳,我打了他脸,但也只打了两拳,我虽然醉得厉害,但也记得,殿下你说过我勿要鲁莽,所以我又打了他肚子,都避开了要害,所以人真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   燕娇听完,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却想不出来,想到隋大人手中的玉佩,问他道:“你还记得你出了酒楼时,你的玉佩还在吗?”   卢清有些茫然,想了又想,捶着头道:“我不记得了,但我送佳宁回府,又回到酒楼时,我的玉佩还在。”   燕娇眉心一动,“所以,如果你的玉佩不是在巷子中掉的,就是在酒楼,有人趁你醉酒拿走的。”   卢清一听,拿头撞了一下牢门,“我就不该喝酒的,我以后再沾一滴,我他妈就把头砍下来。”   燕娇听他说后半句,心里一紧,刚要开口,就见卢清紧紧看向她,“殿下,我是不是没法翻案了?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记不清时辰,记不清三更还是四更,也记不清打了他多少拳,也不记得玉佩什么时候掉的,是不是就没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他又抬袖抹了抹眼睛,“若是翻不了,殿下你帮我告诉悦宁,让她忘了我,寻个好人家……”   “卢清!”燕娇喝了一声。   卢清扁扁嘴,吸了吸鼻子道:“我说的是真的,人证物证都在,又有人看到是我打了他,那人说悦宁的话,我也不能说出来,我是男子汉嘛,要护着她,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护着她了。”   “卢清,本宫不准你胡说!”   卢清呵呵笑了一声,“殿下,我最喜欢看你呵斥人的模样,真的特别霸气!可是,殿下,卢清可能真的不能陪你了,你日后记得带秦小苏、北安和鲤鱼来看我,给我坟头扫扫草。”   “闭嘴!”燕娇狠狠瞪他一眼,抬袖抹了抹眼泪,“没本宫的令,你敢死个试试?”   卢清却不理她,龇牙一乐道:“还有我娘和那些姨娘,她们平日虽唠叨些,但都特别好,我怕她们因为我,日后去宴上抬不起头,殿下要为她们撑腰。还有……还有我爹,我爹他虽然总打我,但其实他打得一点儿都不疼,就是屁股开个小花,倒也还好。”   燕娇哭笑不得,这时候他还有闲心开玩笑,又听他道:“他是个好官,是个清官,他一直在教我忠君爱国,他绝不会贪赃枉法,殿下一定要救他,否则我死了也不安生。”   燕娇听到后半句,心里又是一揪,板着脸道:“本宫说了,让你闭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本宫不准你死!”   “殿下,别哭!”   燕娇这才发现脸上一脸,竟是泪流满面,而对面这人说着“别哭”,却一个劲儿抬袖子抹眼泪,“我是真的好舍不得,殿下,我舍不得我爹、我娘,舍不得你们。”   燕娇拉过他的袖子,将他的手拉拽下去,她看着他,神色坚定,一字一句道:“卢清,你听着,你名清,那我便让你清清白白一生,无人可陷你于不义。我燕娇,绝不容人在你身上泼一滴脏水!而你,你卢清也绝对不要抱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否则,本宫就不管你爹,不管你娘!你听到没?”   卢清轻轻扯着唇,那胡茬咧到了耳朵根,“好,都听殿下的!”   “这还差不多。”燕娇也笑起来。   “哟!这可是卢微然卢大人之子?”   燕娇一回头,便见燕茁转着手中佛珠施施然来了,她眉头一拧,“你怎么在这儿?”   燕茁嗤了一声,“殿下事忙,大抵忘了审问卢大人之事。”   卢清一听自己父亲,神色一紧,又听燕茁看向他道:“如今,你们父子两个倒是在牢中相见了,卢大人一定很是欢喜。”   卢清的手一紧,喝道:“你要做什么?你不要告诉我爹!”   见燕茁不搭理自己,卢清连忙拉着燕娇,“殿下,我求你,你不要告诉他,他年岁大了,受不得吓。”   燕娇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   燕茁听她应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只道:“殿下可知,卢大人已认了罪?”   燕娇一惊,卢清也一脸震惊,扬声喊道:“不可能,我爹不会的,他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为你十年前的一场大病而私卖铁器为你买药吗?”燕茁看着卢清,嘴角轻勾。   “你……你说什么?”卢清喃喃问道。   燕茁却只懒懒扫他一眼,抬脚往密室走去,只他刚错身同燕娇挨着,就听密室传来剧烈而痛苦的嘶叫声。   卢清一惊,“爹!”   他瞪向燕茁,大吼道:“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燕茁只转着腕上佛珠,轻蔑地瞧了卢清一眼,往密室走去。   燕娇看了眼卢清,示意他放心,也快步跟上,待到了密室,就见卢大人早已里衣染血,脸上也有几道血痕,她猛地看向燕茁,“燕茁,你这是在严刑逼供!”   燕茁冷笑一声,“那又怎样?好用就行,他不是已经认罪了?”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卢微然道:“卢大人,十年前的罪认了,那这十年间私卖铁器一事,就都直接认……”   不待他说完,燕娇气得上去给了他一拳,“狗东西!我特么早就想打你了!”   燕茁拼命拦着,一手捂着自己的脸,叫道:“燕艽,你有胆子,别挠人!”   “我就挠你了,你个狗东西,本宫今天就替父皇教训你,你目无尊上,暗杀本宫数次,我不还手,你是真当我是病猫啊!”   说到这里,燕娇狠狠踩他乱动的脚,正是他跛的那只,疼得他“嗷”了一声,要抬手去捂腿,燕娇一把打下他的手,然后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你私自用刑,置律法于不顾,简直胆大包天,本宫这就替大晋百姓、替大晋先祖、替大晋制法者教训你!”   她用头狠狠磕在燕茁胸口,疼得他险些吐血,燕娇捂着脑袋,这人胸这么硬的吗?   犹自不解气,她又伸手抓挠了几下燕艽的脸,捏着他的下巴,“说!谁是哥?”   作者有话说:   小酒怡情,大酒误事啊 第82章第82章   燕茁的脸被她紧紧捏着,他一双眼如淬了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燕艽!”   燕娇眼睛一亮,拍了拍他脸,笑道:“哟,真乖,小弟弟!”   说罢,她乐呵地起了身,命人将卢微然带回房中歇息,没她的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审问。   因一大早就为卢清的事奔波,倒是没来得及为卢微然安置被褥之类,她一吩咐完,便让两个狱卒去采买。   燕茁捂着伤口,气道:“呵!太子殿下,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卢大人是回家了,而不是坐牢呢?”   “哟!怎么?小弟弟也想回家啊,那去啊,这儿还有这么多空房呢!”   “你!”燕茁扫了眼周围的狱卒,理了理衣襟,在燕娇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给我等着!”   燕娇翻了个白影,看着他背影,笑道:“本宫从来不等着,谁忍一时谁王八。”   说罢,抬脚踹向他屁股,冲他做了嘴脸,就往外跑,只听得从密室传来燕茁的阵阵吼声。   燕娇走到卢清牢门前,嘱咐狱卒好生看护他,她又看向卢清,对他道:“卢大人身上有伤,我着人去寻了大夫,你别太担心,卢大人……”   不待她说完,卢清就摇头道:“我爹是宁死也不会认自己没做过的事,他认了十年前的事……”   他抬头看向燕娇:“所以,他真的为了我,为了我把铁卖给了南蛮商人。”   十年前,他得了场大病,但他好了后,家中人对此避而不谈,原来竟是因此。   “卢清……”   卢清拿袖子抹着泪,“曾经我以为我爹总打我,一定很不喜欢我,可他那样正直的人,却为我贪了墨,殿下,我……我不能看着我爹就这样背着污名,他唯一一个错是为我犯的,我宁可自己没活下来。”   “卢清!”燕娇喝了一声,“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会查清,就算是真,也是卢大□□拳爱子之心,你只有活下来,才对得起他!”   燕娇上前一步,隔着牢门,盯着他道:“你听好了,清白是要靠我们自己来证的。”   卢清身子一震,燕娇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往大牢外走,一出去就见魏北安、秦苏和鲤鱼急匆匆赶来。   “殿下,卢清怎么样?”秦苏拧着眉头。   鲤鱼紧跟着问道:“还有卢大人?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   魏北安见燕娇眼睛红肿,拉过他们二人道:“我们先去看卢清。”   说罢,三人就往牢中走去,他们一走,燕娇便有些力竭地靠在墙上,手背贴在额上,垂眸看着青黑色的地面。   等了半晌,三人走了出来,当先的鲤鱼不住擦着眼泪,呜咽着:“我……我头一次见到卢清这般狼狈的模样。”   秦苏拍了拍他的肩,“现在当务之急,是帮他找到证据。”   说到这里,秦苏看向燕娇,同她道:“殿下,那周崇安既是将卢大人贪墨之事上报给了杨丞相,那他初初入京,理应先拜见杨丞相才是。”   魏北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周崇安会在卢清面前说这些,是杨大人指使?”   秦苏摇摇头,“不,周崇安他揭露了此事,难道就不怕卢大人报复吗?纵使他知卢大人良善,不会出手,但卢大人在京中好友众多,卢清又是太子伴读,周崇安应进京中寻人庇护自己才是,就算不拜见杨丞相,也应先寻怀安王,可他却谁也不找,这有些说不通。”   燕娇听罢,也明白过来哪里奇怪了,她看向魏北安和鲤鱼道:“北安,鲤鱼,你们先去杨丞相府中,不,不要去问他,去查查昨日晚或是更早时分有无外地人出入相府。”   她又看向秦苏道:“小苏,你同我一起去寻怀安王,咱们分头行动。”   众人齐齐应了,燕娇带着秦苏去怀安王府寻裴寂,路上秦苏道:“我听卢清所说,总觉哪里怪异,这个周崇安为何一定要说陈姑娘,好似他就知道卢清在那儿一般,故意说给他听,引他出手伤人,可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明知要挨打,还说这些污言秽语呢?”   燕娇也是纳闷,“而且这个周崇安故意往城门处走,那处没多少人家,又进了没人住的巷子,也实在奇怪。”   “实在让人想不通。”秦苏侧着头,又沉思起来。   二人一路行至怀安王府,裴寂正从里面走出,看到燕娇和秦苏,拱手道:“臣正要去寻殿下。”   燕娇快步上前,“如何?”   “这二人倒是找到了,只是,他们说昨日刚过城门时,周崇安去了趟茅房,他们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出来,却是那茅房后面的板子被人拿了下来,周崇安从那儿跑了,他们二人待要去寻他,却被人迷晕了。”   燕娇一惊,“他们的行踪泄露了!”   裴寂点了点头,“是,想必是从我派人去清州时,就已被人盯上了。”   说到这里,裴寂从袖中拿出一枚腰牌,递给燕娇道:“这是卢府的腰牌,是落在臣那两个护卫身旁的,他们二人不敢声张,便拿给了臣。”   燕娇接过那腰牌,只暗叹背后之人心思缜密,这一环环皆是要置卢家于死地啊!   “如此说来,是有人早与周崇安约定好,在那处后面接应他,而这腰牌是陷害卢家的。”秦苏蹙紧眉头道。   燕娇反反复复看着这腰牌,若是她没猜错,这人还想一石二鸟,她道:“你的人看到了这腰牌,给了怀安王,但怀安王未上报又如何?”   秦苏恍然,“可以参怀安王包庇之罪,这背后之人心思恶毒!”   燕娇递给裴寂,说道:“你要将这腰牌呈上,毕竟你的人没事,而周崇安也逃了,至于后面卢清打伤他之事,我们再找证据。”   裴寂听燕娇说完,也是一惊,垂眸接过那腰牌,眼中寒芒一闪而过,看来有人嫌他过得太安生啊!   “那周崇安跑了之后去了哪儿?”秦苏疑惑道。   裴寂瞧了他一眼,道:“我从他离开的地方,查了一路,发现他跑到了那酒楼,但很奇怪,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晚间,才下来吃些饭菜。”   “只有他一人?”燕娇问道。   “对,只有他一人,说来更是奇怪,我问过昨日在酒楼吃酒的人,说他喝了几杯,然后就说起陈家姑娘的事,我已命他们止住此谣传,殿下不必担心。”   燕娇是相信裴寂的手段的,听他这么一说,也放了心,只是周崇安喝得也不多,就莫名其妙提起陈悦宁和卢清,难道真如秦苏所说,他是知道卢清在那儿,故意说的?   “奇怪,他是要一直躲在酒楼里的,又为何要出去?还要跑到那么僻静的地方。”秦苏喃喃道。   裴寂道:“我也奇怪,周崇安既担心卢大人会害他,那他大可直接递折子进宫,或是去顺天府,可他却跑到酒楼……”   燕娇深吸了口气,说道:“他是一定要去酒楼的。”   二人垂眸看向她,只听她道:“因为他要见的人,就在酒楼。”   两人大惊,裴寂问道:“他要见何人?”   燕娇瞧了他一眼,“就是幕后之人。”   燕娇一说完,裴寂和秦苏对视一眼,若是这般,那就解释得通周崇安刚开始为什么要躲在房间里,后面又为何说那些话。   燕娇拉着他们二人往酒楼而去,问了周崇安所定的房间,燕娇问那店小二道:“周崇安来之前,有谁定过这房间?”   那小二摇摇头,“并不曾有人定过。”   裴寂眉头一紧,又问道:“周崇安进去之后,可有人来寻过他?”   小二继续摇头,“不曾。”   燕娇看了一圈,没见到早上在衙门见到的店小二李牙,遂问他道:“李牙呢?”   “李牙?哦,李牙他都是晚间来。”   燕娇一诧,“你们白日和晚间的小二不同?”   那店小二一愣,点点头道:“对,我都是白天来的。”   燕娇脑中一闪而过什么念头,却怎么也抓不住,她又问道:“那你晚间不在,怎知道晚间没人来寻他?”   小二被她问得噎住,挠挠脑袋,“小人以为您问的就是白日里嘛。”   “李牙家住在哪儿?”燕娇直接问道。   这小二指了路,燕娇谢过,就带着裴寂和秦苏往李牙家中走去。   李牙因昨晚下工晚,早上又被叫去衙门,此时正睡着大觉,只不知怎的,总觉有一道目光看着他,让他睡得不安稳。   裴寂等不及,直接揭开他被子,他吓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见到床边站了三个人,吓得险些魂没了。   李牙她娘道:“这几位贵人来寻你问点儿事。”   李牙看清了燕娇,一骨碌滚下地,跪道:“小小、小人拜见太子殿下、拜见王爷。”   “起身。”燕娇直接问道:“本宫问你,昨日晚间,你可有看到什么人来寻周崇安?”   李牙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小人记得很清楚,当时周大人吩咐小的,不要让人来扰他。”   “哼!你晚间时候忙起来能看顾得到吗?”裴寂道。   李牙笑了笑道:“王爷,小人是做小二的,客人吩咐哪敢不听,再说,他们要来寻周大人,也得问小人周大人在哪个房间对吧。”   裴寂默了一瞬,抚着冠上绕线,又问他道:“你们酒楼对面是画室对吗?”   李牙一愣,点头道:“是,那画室都是些文人士子,有好些今年落了榜的都在那画室里面作画,再往出卖。”   裴寂笑问道:“那本王问你,从画室可以看到你们酒楼的客房吗?”   李牙张张嘴,想了半晌,皱着张脸,裴寂见此,又问道:“你们客房可以看到画室吗?”   李牙这才点点头,“可以。”   “所以,画室也能看到客房?”秦苏问道。   李牙赶紧摆手道:“这……画室能看到我们客房是不假,但到了晚间,画室都没人了,哪能还有人看到我们客房啊,这……殿下,王爷,我们酒楼这一点可以保证,你们下次带红粉知己来,绝不会有人偷窥。”   “噤声!”裴寂冷声喝道,“何人面前,还敢如此放肆。”   李牙抿着嘴,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秦苏恍然道:“若是画室能看到客房,那定会有人知道哪间客房有人,哪间无人,到时周崇安进了房中,打开窗子,若此人是高手,大可从画室进到客房,也就避开了小二。”   “正是如此,我刚才去周崇安客房查了一番,便见那屋子极闷,若是有人进去,必会打开窗子,而一打开窗子,就能看到画室之中的人。”裴寂道。   燕娇一手敲在桌子上,只感叹这背后之人无所不用其极,她看向李牙,问道:“本宫问你,你还记得卢清来你们酒楼时,腰间可佩着玉佩?”   李牙挠了挠脑袋,“好像……啊,是,是佩着的,小人记得给他上酒时,还瞄了一眼,当时还心想,这要喝醉了,那玉佩被人偷了都不知道。”   燕娇连忙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他出酒楼时,腰间可还有玉佩?”   李牙一脸苦色,“殿下,小人当时就想着把他叫醒,然后底下那位周大人说着话,小人两个耳朵就都飞过去了,哪能还注意那玉佩在不在啊。”   燕娇眉头一紧,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周大人和卢清走时,是什么时辰?”   李牙又挠挠脖子,模样纠结,半晌道:“好像走了好一会儿,就打了三更鼓。”   燕娇猛地站起身,逼近一步,急急问道:“你确定?是三更鼓?” 第83章第83章   燕娇心中掀起巨浪,若是李牙没有记错,那就是说四更时,那打更人见的根本不是卢清!   “小人……小人确定。”李牙道。   燕娇一乐,看着秦苏和裴寂道:“那个打更人说看到卢清打周崇安时,是快四更天时,但他说卢清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打的是三更鼓。”   “所以,可能在卢清之后,还有人打了周崇安?”秦苏也笑起来。   “对!”燕娇道:“我们再回酒楼,试着从酒楼慢慢走到卢清说的巷子,看看能用多久。”   她又看向裴寂,同他道:“还请怀安王请顺天府的衙役来,从旁作证。”   “好!”   裴寂刚人要走,燕娇叫住他道:“怀安王,你将那腰牌交给隋大人。”   裴寂闻言,轻轻一笑,应了是,便同他们告辞,往顺天府行去。   燕娇同秦苏又一起回到酒楼,趁等裴寂带人来的功夫,二人去了周崇安的房间。   燕娇将窗子打开,只见对面的画室来来往往文人士子众多,有作画的,也有一起品评诗画的,更有掷千金求画的雅士。   若真如裴寂以为那般,这画室中人甚多,那个人藏在众人中,却不容易被发现,但就算这人是高手,也不可能直接飞过来。   燕娇垂眸看着窗沿,拿着手指一点一点慢慢摸着,秦苏不解,“殿下这是做什么?”   “此人若要从对面进到这屋子,定要拿个绳子或者钩索才能过来,我在找痕迹。”燕娇回道。   秦苏一听,也俯下身子细细看了起来,看了半晌,也不见什么痕迹,他起身往四下看了看,目光正落在床板上,同燕娇道:“殿下,若是周崇安手里拿着板子放在窗下呢?”   燕娇一怔,回身望着他,“若是板子立在这儿,钩索就会勾到板子上,这窗沿便不会有划痕。”   秦苏不由感叹:“此人心思太过缜密。”   燕娇:“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也真不了,假的,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说罢,燕娇撸起袖子,翻着屋子,要找秦苏所说的板子。   “殿下,你以为是何人要陷害卢大人和卢清?”   燕娇嗤了一声,“除了杨忠义,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那日朝堂之上,杨忠义先参了裴寂,随后就呈给皇帝周崇安的信,要说周崇安所做之事没有杨忠义指使,那才怪了!   只是她想不通,周崇安为了杨忠义,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她只觉得,杨忠义这是要为岳临报仇,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人关系竟如此不一般,岳临被抓,到死都没提杨忠义一个字,还攀咬了一口卢微然。   岳临是被杨忠义推举上去的,那日谢央杀岳临,是为谢氏报仇,那谢氏之事会不会也有杨忠义一份?   所以,谢央才会那般厌恶杨忠义。   可她始终不明白,杨忠义和岳临为何一定要置卢大人和卢清于死地。   “可如果是余王呢?”秦苏问道。   燕娇不解地抬头,只听他道:“殿下,余王才是贪墨之人,广宁府大半官员都是他的派系,他靠着这些官员敛财,可后面竟是岳临的府中出现了银子,而他又顺势将锅甩在岳临身上。殿下别忘了,杨忠义也是他的人,安能不是他指使杨忠义,彻底将贪墨一事推到卢大人身上?这样,他就算彻底清清白白了,毕竟岳临曾是五品官,还在礼部任职,怎么可能贪得下这么多银两?定是有幕后之人,所以,余王为永绝后患,嫁祸给卢大人。”   秦苏说得不无道理,只是现在,燕娇愈发弄不清杨忠义到底是谁的人。   若杨忠义真的是余王的人,那按照秦苏所说,他只是为余王清除障碍,可杨忠义是皇帝的人,也说得通,他要为岳临报仇,还有金庙一端,就断了他的来钱路。   毕竟,广宁府贪墨案,他可真是一点儿鱼腥味都没沾。   他既然不在那其中,又为余王扫什么障碍?只要全推到岳临身上就好,他也不必那么麻烦,让周崇安写信,又把他请到京中,再杀了他。   杨忠义老奸巨猾,怎么会废这么大力,为余王做嫁衣?   但因涉及皇帝,燕娇就没同秦苏多说。   二人又找了会儿,却仍不见什么板子,正此时,裴寂带着衙役也来了,众人便从酒楼开始往城门口的巷子走去。   一路行得极慢,也用不上一个时辰,更何况,卢清和周崇安是在三更以前就出了门。   燕娇心下一喜,迫不及待揪着衙役往顺天府跑去。   “隋大人,你的人可以作证,那李牙说卢清是三更天之前就出了门,而打更人说是快四更时看到卢清打的人,我们特意走了一边那路,即便再慢,也不可能走上一个时辰,所以,卢清并非是凶手。”   隋大人看着燕娇的笑,为难地扯了扯唇,然后将一旁的仵作拉上前,“你……你来同殿下说。”   仵作看了看隋大人,又看了看燕娇,认命地上前道:“回殿下,那位周大人并非四更时分死的,而是三更。”   燕娇笑容一敛,甚是不可置信,秦苏道:“先生,您是不是验错了?那打更人明明见到是四更打人,那人倒地不起,怎么可能是三更死的?”   仵作道:“这位郎君,老夫做仵作三十余年,不可能验错的,周大人确实是三更死的。”   “可为何在四更又打他一次?这简直不通道理。”秦苏急道。   燕娇道:“秦苏说得没错,这不合乎情理,三更打的人没死,四更打的人死了,会不会有什么法子让这人的死亡时辰延后呢?”   那仵作听他们总是质疑自己,心里憋了许多气,只道:“回殿下,小人已仔细查看,此人致命伤在脑部,绝无延后可能。”   “你说在脑部?”燕娇问道。   “是,周大人的头下正有颗石头,许是撞在了上面,只需几拳下去,这人就没了。”   隋大人见太子脸色不好,叹了一声,道:“殿下,卢清三更打了人,这人就已经死了……”   不待他说完,燕娇猛地看向他道:“那隋大人你告诉本宫,为何三更死了的人,四更又出现了?”   隋大人一噎,看了眼仵作,又瞧了瞧裴寂和秦苏。   “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秦苏道:“打更人要打四更,正经过那个巷口,这个时候人死了,就有了证人,证人就可以报官,就可以在此时断定是卢清三更杀人。”   燕娇想不通,这个人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要找个证人,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若是卢清犹不解恨,四更时又折回去,将人再殴打一顿,也不无可能,毕竟昨晚卢清并不清醒啊。”隋大人道。   燕娇的手倏地攥成拳,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第84章第84章   杨府。   “呵!他燕艽就真的以为老夫会给他留下把柄吗?”杨忠义拨着茶盖,轻轻吹了一口。   “大人高明!”   “老夫就是要他有一线希望,然后绝望地看着他一个人都救不了。”   “大人,这卢清不必忧心,倒是卢微然,他并不认这十年的罪,我们该如何是好?”   杨忠义嗤了一声,“那又何妨?便是只有这十年前之事,老夫也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放下茶杯,他就是猫,而燕艽就是老鼠,猫不吃鼠,却愿戏弄鼠。   燕艽,我要把你的希望一点一点踩碎!   ……   现下的证据对卢清不利,燕娇同隋大人道:“本宫要看一下尸体。”   隋大人一愣,“这……”   见他迟疑,燕娇直接看向仵作道:“你带路。”   仵作看了眼隋大人,隋大人冲他摆了摆手,仵作连忙领命,带着燕娇他们去看周崇安的尸体。   正如卢清所言,他没打周崇安脸几拳,所以,他的脸上只有眼角和嘴角有些青紫。   她上下打量着,又仔细看着周崇安的手指,但他的手太过干净,可这样干净的手,又是怎么只将玉佩撕扯下来的?   “若是他挣扎,不应该先握着这个人的手腕吗?那他一用力,不应该将那人划伤吗?”燕娇疑惑道。   “殿下是说,他并未挣扎,而是这个人与他相熟?”秦苏问道。   隋大人忍不住道:“那卢清不是力气大嘛,他哪里能防得住?”   秦苏凉凉看他一眼,“隋大人,一个人打你,你不去拦着他,就只去拽他的玉佩吗?”   隋大人:“这……的确有疑,但也可能周大人拉拽了,却拉不动,转而拽卢清的玉佩,也说得通啊。”   秦苏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同他再废话,看向燕娇道:“殿下,你还记得卢清说这人消失在巷口吗?”   燕娇身子一僵,突的明白此事怪异在哪儿了,她抬头看向秦苏,“你也想到了?”   见秦苏点头,燕娇连忙命人将卢清还有李牙、打更人都叫来。   隋大人看了看燕娇,只觉自己这个顺天府尹好像白干了。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庸人,听燕娇和秦苏刚刚所说,再想到怀安王送来的腰牌,这一环环,可都是针对卢清啊,倒还真有疑点。   不过多时,三人就被带到,燕娇先将卢清叫近前,问道:“这个人,你可认得?”   隋大人拿帕子擦了擦汗,笑说道:“殿下,这就是他打的人,怎能认不得?”   燕娇轻轻扫了他一眼,他被这凉凉一眼一看,顿时闭口不言,只一双眼紧紧盯着卢清。   卢清认了认,点头道:“认得,昨日是我打了他。”   “好,那你看清了,昨日在酒楼的是他吗?”   卢清一愣,又垂头看了看他,摇了摇头道:“在酒楼里,我压根儿就没看到过他的长相。”   燕娇继续问道:“你那时看到他消失在巷口,对吗?”   卢清不解燕娇为何这么问,点了点头道:“对。”   “你怎么确认,你打的这人就是你在酒楼中看到的人?”燕娇问。   这话一问出口,众人都一惊,卢清看着她,又垂头看了看这尸体,颇有些糊涂,“可我……我追他到巷子……”   “你追他到巷子还需些时候,也就是说你不能确认你在酒楼看到的人就是他,对吗?”   卢清一脸迷惑,燕娇也没打算给他继续解释,只叫来李牙和打更人,问他们道:“你们看看,这个人,你们可认得?”   李牙和打更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半晌,打更人道:“这这这……这就是昨日我看到的尸体。”   燕娇点点头,看向李牙,“你呢?”   李牙一脸难色,想了又想,方道:“小人认不出。”   “为何认不出?昨日,他不正在你的酒楼吗?”   李牙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连连摇头,“小人的确认不出,这位周大人自从下了楼,就一直低着头,小人还纳闷是不是他没睡好,但的确是没看到这位周大人的模样。”   “好。”燕娇看向隋大人道:“隋大人,打更人能认出,是因为幕后之人要他做证人,好确认死的就是周崇安,至于他看到的卢清……”   燕娇指着卢清,问打更人道:“昨日你见到打人者的身形、衣着皆是如此吗?”   打更人眯着眼瞧了又瞧,甩甩脑袋,继续眯着眼,半晌,点点头道:“正是他。”   “你根本看不清他,怎能确认?”燕娇嗤了一声,随手拉过秦苏,一起走到远处,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给秦苏披着,然后问他道:“你看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啊……青色。”   打更人话音一落,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秦苏摇头,将燕娇的外裳给她披上,说道:“我穿的是青色不差,但刚刚我却是披着殿下的茶色外裳,所以……你根本不能确定那个身影就是卢清对吗?”   打更人脸一红,将头深深低着,隋大人一气,“竟胡说一通,你这是害人啊!”   打更人连连道歉,隋大人摆摆手,让他下去,看向燕娇道:“殿下,虽说如此,可要找到那个假周崇安才能真正证明卢清无罪啊。”   “自然。”燕娇看向秦苏和裴寂道:“画室每日来往之人众多,辛苦你们带着人去查一查了。”   裴寂和秦苏应了是,便往画室而去。   燕娇又对隋大人道:“隋大人,还劳烦你去查查昨晚三更时分,从酒楼到巷子这一路,可有人路过,或是听到过什么声音。”   “是,下官领命。”   末了,燕娇看向卢清,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待两日后,一定还你清白。”   卢清一直在沉思,他点点头,说道:“殿下,我有一个地方不解。”   “什么?”   “若我打的是周崇安,那在这之后,定有人出手杀了他,可若是我追的这人杀了周崇安,那是谁把周崇安带到巷子里呢?”   燕娇闻言一惊,卢清说得不错,他追的人不可能先从画室进入客房,再从客房将人扔到巷子,因为他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将周崇安救走。   他也不可能再次折回客房,又从客房出去说话,引卢清打他,如此,实在太浪费时间,且也无法再从画室进入客房。   “所以,是有两个人。”   卢清点点头,“对,这个假周崇安应是偷我玉佩之人,而另一个是带走了昏迷的周崇安,等算好了时辰,等假周崇安一到巷口,就将人弄醒,所以等我进了巷子,才会看到弯着身子的周崇安,因为他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才刚刚清醒。”   燕娇深吸了口气,如此,他们要找到的就是两个人了!   ***   魏北安和鲤鱼查问了一圈,就去顺天府寻燕娇。   燕娇正要再去酒楼找钩索划过的板子,见了他二人,问道:“如何?”   魏北安摇了摇头,“丞相闻听周崇安没了,大病了一场,现下还昏着,整个丞相府乱成了一团。”   鲤鱼点点头,“昨日早些时候也没什么人进丞相府,倒是现在丞相府都被人快踏破了,还是陛下说让丞相静养,那些大臣才不来了。”   “怀安王也查到昨日周崇安并没进丞相府,一路行至酒楼。”燕娇说道。   魏北安眉心一蹙,“如此说来,丞相并非幕后之人?”   燕娇摇摇头,“不然,昨日没有人去丞相府,也可能是他故意为之,想让人抓不到把柄,而周崇安死了,他一装病,就会有不少人来探望他,那真正杀周崇安的人可能趁乱去寻他。”   鲤鱼一惊,“那若真是如此,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燕娇沉吟了一番,只道:“但愿这二人不傻,没有回去复命。”   “两个人?”鲤鱼疑惑。   燕娇将刚刚卢清同她说的又与他们二人说了,二人听罢,对视一眼,只觉心惊,这幕后之人竟下了这么一场大棋。   几人又说了一番话,便往酒楼而去,还未踏进酒楼,就见裴寂匆匆下了来,看到燕娇,眉梢轻扬,笑道:“殿下,有了那假周崇安的线索。”   说罢,裴寂将名册递上前,“这是每日进出画室的名册,但里面有一个却甚是奇怪。”   燕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两字“张生”,燕娇一愣,“没有名字?”   裴寂点点头,“不仅没有名字,而且他是最近才来,听画室里的士子说,他每次都戴个斗笠,倒是会去买画,但大多时候只站在栏杆处,甚是奇怪。”   “就是他!”燕娇也是惊喜,但随即想到他没有名字,又愁了起来,“可他没写名字,就是姓恐怕也是假的,这该怎么寻他?”   裴寂扬唇一笑,“殿下别担心,他虽然没露脸,但他的手却是露着的。”   燕娇眼睛一亮,巴巴地看着他,裴寂见了,只觉好笑,继续道:“他右手食指有道疤。”   “可光有道疤,我们总不能把百姓一个一个拉出来,看他们的手吧?”鲤鱼脸色纠结。   燕娇却是转了转眼珠,笑道:“拉他们出来做什么?我们要让他们自己走出来。” 第85章第85章   “自己走出来?”鲤鱼喃喃问出声。   燕娇点了点头,然后冲他们三人招招手,几人顿时围在她身边,听她细细低语。   待得听完,裴寂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殿下聪颖。”   魏北安倒是疑惑,“可万一他们二人在一起呢?”   燕娇眉梢一挑,“所以——我们就赌把大的!”   她的头微微仰起,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终是显得明媚起来,五月的日光洒下,也终是暖了她的脸颊。   他们这里一说完,裴寂就命人都回去,又单独去寻了隋大人,二人密谈了许久。   待到五月初九这天,正是周崇安之案再审的前一天,从顺天府发出了告示,上面言杀害周崇安的真正凶手已落网,将放还卢清回府。   但上面又悬赏一人,只说真正的凶手还有同伙,凶手手上有疤,若有人看到之前有与此人同行者,可到官府上报,若帮官府抓到同伙,赏银百两。   百姓一看到这赏银,纷纷激动起来,“这赏银足足有百两呢,我得回家问问婆娘见过这样人没。”   “这凶手竟有两个,府尹大人了不得啊!这都查出来了。”   “自然,不过,此案还有怀安王和太子帮忙,不愁查不出,这位卢清正是太子伴读,倒是他父亲也被卷入一个案子。”   “咦?那这会不会有人故意嫁祸啊?”   “我看可能,要不然怎么父亲刚下狱,儿子就被人指认为凶手了。”   其中一个戴斗笠的人对这些话都恍若未闻,只盯着那上面写的“手指有疤”,半晌,才压低了斗笠,退出人群。   ……   因这一告示,街上都热闹起来,直到晚间,才静谧下来。   只是,刑部大牢却是剑拔弩张。   燕娇看着眼前拿着双刃的男子,她不由勾唇一笑,她赌对了!   “你们没抓了张生!”   燕娇眉头一挑,笑道:“原来他真的叫张生啊?”   那人身子一僵,燕娇缓步上前,魏北安“啪”地一声,打落这人手中的双刃,一脚踢到火盆下。   “你其实是抱着张生没死的希望来的,对吗?”燕娇问道。   这人猛地抬起头,随即又撇过脸,不再说话。   “你与张生是同伴,他为你赴死,你就不想为他报仇?”见他袖中的手微动,燕娇继续道:“你与张生为他做事,张生去寻他索要余下的银两,却再未归来,你知道,张生不会将这些银两贪了,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人杀了他。”   这人静了半晌,突的笑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觉得我们没证据是吗?”   这人本还没什么波澜,但见燕娇从裴寂手上接过点点钩索印痕的板子时,身子猛地一僵。   “你其实这些时日都在打听张生的下落,所以,我的人去丞相府时没看到你,是因你太过谨慎,早早避开,今日看了告示,是你心乱了,所以我的人跟着你,你都没发现,因为你担心张生被抓了,要想办法来救他。”   裴寂看着他,冷声道:“你们很是小心,将那板子带了回去,你本是要烧了,却因张生的事,便将它给忘了,如今你还要抵赖吗?”   “张生的死,你就不想报仇吗?”燕娇又问了一句。   这人捏了又捏自己的手,看向燕娇他们道:“报仇?你们猜错了,我根本不知是谁害死的张生。”   燕娇一惊,只听他道:“来找我们的人覆着面,他很谨慎,先给了我们定金,本来我和张生说,这些定金就够了,杀了人我们就离开京城,可张生觉得那些钱就应该是他的,他便按着那人给的地方去寻,可我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我再去那里时,寻了条小路,果然有人埋伏,我就跑了。所以,我并不知道是何人杀了张生。”   隋大人看了眼燕娇,“殿下,这……”   “杀周崇安之罪我认,是我与张生杀了他。”   原来,张生接连几日前往画室,是为了不让画室中的士子怀疑,到周崇安入京之日,他便一直看着对面酒楼的客房,直到周崇安开了窗,他们便开始行动。待画室的人走光后,他便一直隐在画室中,到了夜深时,用钩索进入客房。   “张生看到他穿了什么衣裳,我便去找人做一件相同的,还有那个卢清,我也做了件差不多的衣裳。”   因为天黑,没人会看得仔细,他们就用此做成了真假周崇安和真假卢清。   等张生进了客房,便将周崇安打昏,再将他扔给底下等着的同伴,同伴在将周崇安带到巷口。   张生一出房门,先偷了卢清的玉佩,又按照幕后之人所说下去说了一番话,接着就引卢清进入巷子。   “我就把真正的周崇安弄醒推出去,等卢清走后,周崇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没想过只要他来京,就是寻死路。而我们只知道,杀了他,就可以得到银子。”   所以,当周崇安质疑他们要做什么时,张生出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磕在石头上,回他:“要你死!”   “他反应不及,张生杀了他之后,就将卢清的玉佩塞进他手中。”   这人说完,就看向燕娇道:“至于你说的丞相府,我根本没去过,所以,是丞相杀了张生吗?”   燕娇张了张口,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们对他有所怀疑,但却没有证据。”   她本以为是引蛇出洞,却不想这条蛇什么都不清楚,而她也的确没有任何证据指认杨忠义。   她不得不感叹杨忠义是个老狐狸,他称病不是为了让府中混乱,让张生去丞相府,而是为了让人都知道,他病了,就算真相大白,他也没见过什么张生,更没气力对付张生。   他的病是给皇帝看的。   这人听了她的话,突的一笑,随即挣开那些官兵,向外逃去,扬声喝道:“待我杀了他,我会回来自……”   他的话还未完,牢中又响起阵阵脚步声,不过多时,皇帝的亲卫将他围住,当场斩杀。   “住手!”   燕娇还未来得及喝止,此人人头落地,当先出手的侍卫跪地道:“殿下,陛下有令,命殿下无需再查此事,卢家通敌叛国之罪已定,全家抄斩。”   来人躬身跪地,看似守礼,语气却高傲得紧。   从他身后缓缓走来一人,“殿下,父皇之命,你可不能违背啊!”   燕娇抬眸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道:“燕茁!”   燕茁一手轻轻抚过自己腕上的佛珠,只道:“殿下,对于父皇来说,杀周崇安的凶手是谁并不重要,毕竟卢家之罪,不可姑息。”   燕娇狠狠捏着拳头,看他带着那些人撤走,而那人至死,她都不知他姓甚名谁。   若是杀周崇安的人叫“张生”,那他们二人怕是从未有过真正的名姓,而他们至死,都不知道是因谁死,又为谁所杀,利用他们的人是谁。   隋大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眼花,看向燕娇,“殿下,这……”   “本宫说过,要让他清清正正,亦如他的名,隋大人……”她看向隋大人道:“周崇安一案,定罪为张生,同伙为此人,至于幕后之人,本宫总能捉到他。”   “是,下官领命。”   皇帝不让她继续查这个案子,是吗?   呵!是她看不透杨忠义,原来他要的是让她无暇顾及卢微然,然后趁此向皇帝进言,以让卢家满门抄斩。   鲤鱼看着燕娇,忍不住抹了抹泪,“殿下,这该怎么办啊?”   不待燕娇应声,就见燕茁去而复返,笑道:“忘了告诉殿下,行刑之日在五月十九,殿下与你的伴读们倒还能见他几日。”   说罢,燕茁又抬脚离开,燕娇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地捏紧拳头,她就该狠狠抓花他的脸,让他显摆!   “殿下!”秦苏几人看向她。   燕娇深吸了口气,“本宫这就回宫,面见父皇。”   她刚要走,裴寂就拉过她的袖子,温声道:“陛下此时想必已被人说得在气头上,殿下勿要冲动。”   裴寂见她眸光坚定,叹了一声道:“就算要求情,也万万不可同陛下对着来,徐徐图之。”   “好!”   燕娇见他们都担心地看着自己,冲他们安慰一笑,便往牢门外走去,翻身上马,一路往皇宫行去。   ……   谢府。   谢宸看着谢央摸了摸那上好的红檀木,开口问道:“兄长,你上次在广宁府,可有查到杨忠义贪墨的证据?如今卢大人之事……”   谢央的手一顿,侧眸看向他道:“你想救卢清,同情卢家,还是……为那个姑娘?”   谢宸喉头一哽,微垂下脑袋,没有应声。   谢央亦垂眸,看着桌上放着的红檀木,他要用红檀木做琵琶背,但他却少上好的玉来做相把位,只可惜,好玉难寻。   他移开视线,问谢宸道:“太子的案子查得如何?”   谢宸听他问话才回过神,说道:“已经抓到一个凶手了,但……皇帝却下令不准太子再查,判卢府满门抄斩。”   谢央神色未动,心里却还是高看燕娇的,他轻轻叹了一声,“太子回宫了?”   “快马回宫,想来是去替卢家求情了。”   谢央笑看着他,“既是太子已去求情,你又何必多添烦恼,让我来救他?”   谢宸嘴唇翕动,垂下脑袋,半晌,才低声喃喃问:“兄长,若是太子向皇帝求情不成,你会帮太子吗?” 第86章第86章   谢宸看着天边高高悬挂的清朗月,轻轻叹了一声,兄长并没有告诉他答案。其实卢清会不会死,与他何干?只是,当他看到那个日日在大牢徘徊的姑娘,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   卢清若死了,她会伤心吧。   他轻扫了下衣袖,便大踏步往谢府外去,只没想到,会在府门前看到陈悦宁,他微微一怔。   陈悦宁本和侍卫说着什么,见到他出来,略施了一礼道:“谢公子,可否通融一番,让小女见见太傅大人?”   谢宸眉头一紧,“你怎么在这儿?”   陈悦宁张张口,侧过脸道:“太子殿下进了宫,可如今能劝陛下回头的,小女以为,唯有太傅大人。”   谢宸见她连看自己都不愿,心下不由一气,“听说,他都不曾见你,你还为他奔波作甚?”   陈悦宁身子一颤,只道:“那是他看顾我罢了。”   卢清是戴罪之身,不想她因他而名声受损,甚至会给她爹也带来麻烦。   可纵然如此,那是她的未婚夫君,是她欢喜的人,她便不会不管。   陛下听信谗言,要卢家满门抄斩,如今唯有太傅大人方能劝说得动陛下,她无法,只得来此一试,且殿下入宫,只怕也会受累。   谢宸看着她,见她消瘦了许多,上前一步,压低身子道:“若往常时候,你见到我总会躲着,如今怎的不躲着?”   他从广宁府回京,偶尔闲暇时候出去,还是不经意往郊外而去,他知道,陈悦宁会去那儿,可她每次都躲着他,后来她就干脆不去了。   他见陈悦宁抿着唇,低低垂下头,两手交握在一起,不知在想什么,他嗤地笑了一声,“若是你不再躲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说着,他的手轻轻抬起,刚要触到她的脸时,陈悦宁后退一步,冷冷瞧着他:“公子,请自重!”   看着她那带着防备的眼神,谢宸心里一紧,不知怎的,就喃喃问出口:“若那日是我救了你,你……”   不待他说完,陈悦宁朗声道:“与此无关,既是太傅不肯见小女子,就当小女子今日未曾来过,是小女子冒昧了。”   说罢,她躬身冲谢府门前施了一礼,转过身子,挺直着脊背而去。   谢宸看着她的背影,又垂下眸光,落在自己那空空的指尖之上。   ……   燕娇一路奔至轩辕殿,殿内灯火通明,皇帝还未歇息。   燕娇跪地朗声道:“求父皇收回成命!”   久久未等到皇帝出声,柳生生也并未出来同她回话,燕娇看着紧闭的殿门,又道:“儿臣求父皇一见!”   她跪在殿前,额上的汗不住流淌,里衣早已被汗水打湿,夜里的风吹过,直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等了约有一刻钟,殿门才从里打开,皇帝走出来,问他道:“你要同朕说什么?”   燕娇道:“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卢家……”   “呵!燕艽啊燕艽,朕让你审卢微然之案,你跑去给卢清开脱,如今卢微然已认罪,他卢家通敌叛国,难道不该当诛吗?”   “父皇,卢清本就为人所陷害,此人为何要陷害卢清?不就是要让卢大人之案死无对证?如今周崇安并非卢清所杀,不恰恰说明卢大人一事也为人陷害吗?只要找到幕后之人……”   皇帝打断道:“没什么幕后之人,他卢微然十年前就为他儿子的病散尽家财,后面又将铁器私卖给大楚、南蛮人,这十年间,运至清州的铁器之数甚多,周崇安可将这一笔笔都记得清楚。”   “啪”地一声,皇帝将那账簿扔至燕娇身前,燕娇伸手拿起,翻看起来,她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她抬头看向皇帝,“可是父皇,这账簿也可作假,是谁陷害卢清,是谁将账簿呈给父皇,此人很有可能就是……”   “住口!丞相自知羞愧,带病入宫向朕禀明此事,在你心中,丞相就是如此奸诈之人吗?”   燕娇很想点头,但她看着皇帝激动的模样,便知皇帝此时信极了杨忠义,她有时候真奇怪,皇帝谁都不信,可有时,他偏偏就相信某个人。   “可……父皇,岳临也犯了那般重罪,其家人也只是流放,凭什么卢家就要满门抄斩?”她终是有些不服气的。   皇帝瞪大眼睛,怒道:“通敌叛国,岂能姑息?”   燕娇看着那账簿,蓦地笑了,“父皇,卢大人可认罪了?”   皇帝神色一顿,燕娇笑道:“父皇也知道卢大人是什么心性,不是他做过的,他绝不会认,他只认十年前之事,而这账簿之上的所有,都与他无关!”   皇帝见她反驳自己,上前三步,在她跟前停下,“证据确凿,他不认罪又如何?”   皇帝看着她那双水润的眸子,一瞬之间,与他记忆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重合在一起,他笑了一声,“燕艽,你是这大晋的储君,不是他卢家的郎君!”   “你为他求情,那当大楚、南蛮的铁骑踏进我大晋时,你当如何?”   燕娇仰头看着他,“可舐犊之情,真的罪该万死吗?”   “燕艽!”   “一个人一辈子清清正正,只为他儿子犯了一次错,就真的罪无可赦吗?那有些人犯了许多错,只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好的吗?”燕娇紧紧盯着他,最后轻声问道:“父皇——就没错过吗?”   皇帝听到后面这句,一把从柳生生那儿夺来拂尘,狠狠朝她身上抽去,“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太子!大晋的储君!燕艽,我看你不仅忘了自己是谁,还忘了是谁给你的这个身份!”   那双眼,和那个女人太像了,像到他又想起,皇贵妃对他说的那句“你错了”。   他是帝王,帝王不会有错!   皇帝将那拂尘扔下,柳生生亦不敢上前捡起,只弓着身子站在一旁。   “朕意已决,卢家当满门抄斩。”皇帝恨恨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进入殿内,大声道:“让他跪着,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就一直给朕跪着!”   燕娇看着那紧闭的殿门,依旧朗声道:“请父皇收回成命,容儿臣再查此案。”   殿内响起“砰”的碎裂之声,燕娇伏下的身子一僵,继续朗声道:“求父皇收回成命!”   她喊到声音嘶哑,殿内的灯火熄灭,只余月光相伴,她的手放在地上,紧紧捏攥成拳,她不会每一次都救不下她的朋友。   “哗哗!”   雨打窗棂,又打娇花。   她微微直起身子,雨顺着她的发钻入衣襟,她抹了抹脸,在柳生生出来的一瞬,昏倒在地。   柳生生见她一倒,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来扶她回东宫,柳生生看着她的背影,拍了拍腿,甚是无奈地“哎哟”了一声。   燕娇被人拿轿子抬回东宫,几个小太监刚要扶她,她便睁开眼,挣开他们下了轿子,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下去领赏。”   几个小太监心下一惊,却到底不敢多说什么,躬身应了是,便退下了。   壶珠见她淋了雨,抹了抹眼泪,知她为了卢清的事去求了皇帝,她赶紧去小厨房给她端来姜水。   “好在公子聪慧,不然这淋了一夜,可怎生是好?”壶珠心疼道。   燕娇从她手中接过姜水,拧着眉头一口气喝了,她只有好好的,才能想法子救人。   “父皇已是气极。”燕娇将姜水放下,看向壶珠道:“我今日便出宫,要是来不及走,待明日父皇听到城中的言论,只怕会禁我的足。”   壶珠紧紧盯着她,问道:“殿下要做什么?”   燕娇站起身,将头发束好,轻声道:“去见谢央。”   说罢,燕娇趁着夜色出了宫,燕一等人护着她,一路往谢府而去。   ***   谢宸没想到,燕娇真的会来谢府,他看着拨弄琴弦的谢央,“兄长早知殿下会来?”   谢央的手一顿,看着渐渐停歇的春雨,院中的花枝上凝着雨滴,“啪”地一声坠地。   “砰!”   燕娇推院门,一路奔至谢央身前,谢奇连忙护在谢央身前,管家看着谢央道:“大人,殿下他……”   谢央冲他挥了挥手,管家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谢宸看着燕娇发白的脸色,眉头一紧,招着谢奇离开,三牙屋前就只余燕娇和谢央二人。   燕娇看着谢央,直接开门见山,“你是山阴谢氏。”   谢央放在琵琶上的手微微一重,抬眸看向她,眸光微冷,那日她果然全看到了!   “殿下所说,臣并不知。”   燕娇道:“你我做个交易,我帮你谢家平反,你帮我救卢家。”   “我说了,殿下所说,臣并不知。”   燕娇上前一步,“好,就算你不知道,这一次,算我求你,先生,卢清也是你的学生,他五月十九弱冠,却要在那日满门抄斩,先生忍心吗?先生,卢大人一生清正,唯有一次,为了卢清而私卖铁器,但从那之后,他去了吏部,再无枉法之事。先生,我知你去过广宁府,岳临与钱堂的书信,是你所拿,而余王贪墨之事,你定也早已知晓,请先生拿出证据,以还卢大人清白。”   谢央看着躬身的燕娇,眸中无波,过了片刻,在寂寂春风中道:“错一次,也是错。”   燕娇身子一僵,谢央……是不会帮她了。   她缓缓抬起身子,看着那临风而立的人,他的面上无一丝波澜,冷漠而孤傲。   她张张口,刚要说话,却眼前一黑,歪倒向一旁。   站在高处的谢奇和谢宸听不见他二人说什么,却见太子突的就倒了地,不禁身子一动,心道:完了,太子要摔了!   而下一刻,他们收回刚刚挪动的脚,只见谢央大步上前,将太子搂住,他们对视一眼,皆一脸不敢置信。   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燕娇,她应是淋雨受了寒,眼前突然发黑,还以为摔在地上会很疼,却不想谢央会接住他。   谢央垂下眸子,看着她发干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又看向她的眉眼,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将她扶起,“殿下还当仔细身子。”   燕娇甩甩脑袋,强撑着清醒,“多谢太傅。”   听她不唤“先生”,谢央略略挑眉,只笑道:“敢问殿下,若臣不应,殿下会如何做?”   燕娇眸子微颤,却是没答他,谢央笑笑,“殿下请回吧。”   燕娇起身冲他施了一礼,便转身而去,临出院门时,谢央朗声问:“天下——殿下以为,是何人的天下?”   燕娇身形一顿,这话悠悠入耳,她却反复琢磨,在这天子为尊的地界里,天下真该是帝王的天下吗?   如今是皇帝的,未来是她的吗?   蓦地,她嗤了一声,眼中含泪,轻轻道:“是万民的天下。”   说罢,她抬步而去,只因还有些发晕,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   谢央深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他找到了一块好玉。   ……   次日一早,满城风雨。   皆言卢清之案真正的凶手落网,背后之人陷害卢家父子,而卢家父子却被判满门抄斩,百姓议论纷纷。   “我就说是有人陷害,瞧瞧,如今都要满门抄斩了。”   “这我听说啊,卢大人是为了儿子的病私下卖了铁,可这十年间不是他做的哟!”   “是不是又能怎样?父亲入狱,就嫁祸儿子杀了举报之人,这是有人让他们卢家死啊。”   “还能是谁,依我说,皇帝也是因宠信的大臣死了,就拿上奏的卢大人开刀啊。”   待这些传到皇帝耳中时,皇帝勃然大怒,将他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指着柳生生道:“朕……朕是他们的天,他们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柳生生上前道:“陛下别气坏了身子,那些百姓听风便是雨,实在不值得陛下为他们动气。”   皇帝深吸了好几口气,末了,解释了一句:“朕宠信岳临?如此狗鼠之辈,朕是早就知晓此事,准备暗查,赐他冠,不过让他放松警惕罢了。”   柳生生赔着笑,“是是,陛下英明神武,那岳贼之事岂能瞒过陛下。”   皇帝哼了一声,终是顺过气来,命他道:“你去查查,这些话是何人指使的,朕看朕那好儿子可不得了了。”   柳生生上前道:“陛下,这您可误会了太子殿下,听说太子一早去了顺天府,知晓此事后,为陛下您正言呢。”   皇帝闻言,眉头一挑,有些不敢信,又见柳生生眼睛一眯,笑道:“陛下,殿下昨日在雨中昏了去,待回东宫之后,醒了就出宫去太庙为您祈福。”   “为朕祈福?”皇帝嗤了一声,这小子不应该为卢家祈福吗?   “殿下自知有错,生怕气坏了您的身子,就一个人悄悄去了太庙,老奴今日查这流言之事,顺着查,就查到殿下从太庙出来去顺天府,听有人这么诋毁陛下,就在府衙前与人打了起来,脸上还挂了彩。”   皇帝一听,顿觉舒心了几分,但还有些不信,命柳生生把燕娇叫到轩辕殿来。   “老奴遵命。”   皇帝等了许久,等得又砸了一方砚台时,燕娇才姗姗来迟。   “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老子,可真让朕好等。”   燕娇只低着头,也不说话,看得皇帝又是一气,冲柳生生指着她,“你看看,你看看!”   柳生生上前顺着他的胸,“陛下勿气,勿气。”   燕娇动动嘴唇,想抬头瞧瞧他,又吸吸鼻子,垂下脑袋,皇帝看她这模样,气笑了,“抬起头来。”   燕娇掐着时候,等皇帝又要动气时,才缓缓抬头,只侧着一边脸抬头。   皇帝道:“转过头来。”   燕娇脸一红,半晌才将头扭过来,皇帝见她眼圈青黑,噗嗤一声笑了,抬手点了点她,“你啊,你啊,你可是太子!”   说罢,皇帝哈哈大乐起来,燕娇见他乐得开怀,缓缓垂下眸子,嘴角轻勾。   从她命人张贴告示时,就让人说卢家父子被人陷害一事,柳生生想查今日散播谣言源头,可一开始就是为了凶手落网而传此言,柳生生自然查不出。   昨日与皇帝对峙,一是她心中所想,二是她要逼皇帝气极,她才能出宫演那一场戏,皇帝自然会怀疑是她散播谣言,可所有人都看得到,太子是怎样维护他这个帝王。   然而皇帝也不可能那么轻易信她,她就要做一个如寻常家儿子一般,会跟父亲置气,会委屈,如此,皇帝才能真的相信,此事无她的手笔。   谢央问她,若他不帮,她会如何做。   其实,不是他不帮,她会如何,而是从一开始,她便想好了一切可能。   若是谢央肯帮她,那她就更容易将杨忠义和余王拉下马,还卢家清白,可谢央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身份,哪怕他们都心知肚明。   谢央他不愿自己的把柄落在她手中,那她就只能按她的法子来。   燕娇听着皇帝的话,故作委屈地撅了撅嘴,半晌不言。   皇帝见此又道:“你既知道不该,昨日还那般气朕?”   燕娇动了动嘴,说道:“儿……儿臣知错。”   “你这是昨日淋雨淋得清醒了,还是去太庙一圈,聆听了列位先祖的教诲啊?”皇帝难得同她开了个玩笑。   燕娇惊讶地抬头看了眼他,吸吸鼻子,带着鼻音道:“儿臣知道自己错了,但一直清醒,知道卢家不该满门抄斩。”   皇帝听着她的话,笑容一敛,又见她揉着鼻子,问她道:“回宫可喝了药?”   燕娇又是一诧,随即摇摇头道:“不曾。”   皇帝见她脸颊微红,到底没呵斥她,只问她道:“那朕问你,你以为为何卢家不该满门抄斩?”   燕娇似是被他这话惊的,连连咳了几声,直咳得耳朵都跟着泛红,看得皇帝皱了皱眉,同柳生生道:“着太医给她开个驱寒方子,把药煎好送到东宫。”   柳生生躬身应是,燕娇咳着躬身称谢,然后道:“儿臣以为,此事疑点重重,再则卢大人政绩虽不卓越,但也绝非不察之辈,而卢清是儿臣的伴读,儿臣偏心他不假,可卢清的本事,儿臣也清楚。”   皇帝第一次听有人说卢清有本事,他挑眉看向燕娇,他记得他这个儿子当初选的伴读,可都是最不爱温书的啊!   燕娇自是知皇帝心里所想,但她此时挺了挺胸,大声道:“儿臣的这个伴读,侠肝义胆、素有少年志,他一拳可破巨石,一脚可踢断古木,于马上的箭术更是我们众人中最佳,父皇,你是知道魏世子的功夫的,可要真在马上比箭术,北安却不如他。”   皇帝听卢清的箭术可比魏北安,不由微惊,复看向燕娇,问道:“所以呢?”   “所以,这卢家父子皆可为父皇所用,为何我们不能让他们先觉得自己必死而无路,后面若有生机,岂不对父皇感恩戴德,一片忠心?”   皇帝皱了皱眉,又听燕娇道:“父皇,西夷人常常骚扰边境,而他们善马上箭术,若让卢清为父戴罪立功,去邺城戍守,为父皇训练一支强有力的骑射营,岂不为国有利?”   燕娇知皇帝这一夜,也定仔细思量卢家之事,但他还是会担心卢家与南蛮和大楚有来往,所以燕娇提议的是除西夷。   燕娇打量着他的神色,最后道:“父皇,西边不平,大晋难安。”   皇帝微微一颤,“可……”   “父皇,您若担心卢清会有二心,那不妨将卢家女眷安置在京中,如此卢清怎会生二心?”   皇帝低眸沉思,半晌,冲她挥了挥手,“你且先回去歇着。”   燕娇没逼得太紧,躬身应了是,便退出轩辕殿。   她回到东宫时,太医院正送来汤药,她皱着眉头,将那药喝完了。   一直等到夜里,杨忠义入了宫,燕娇得知此事,猛地站起身,又过不多时,只闻怀安王也入了宫。   燕娇知裴寂彻查岳临一事惹怒了皇帝,而今他进宫,要为卢家求情,只怕皇帝会冲他撒气。   她以袖掩口,轻轻咳着,因受了寒,她喉咙里似火烧一般,走着一路,实在难受得紧。   只待到轩辕殿时,她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人,那人身着墨色圆领袍,发上戴着玉冠,上缀五颗珠子,显得贵气逼人。   这是燕娇第一次,见到谢央穿墨色衣裳。   他擦身错过她身际,问她道:“太子所说,可还算话?” 第87章第87章   五月十九,卢清于狱中行冠礼。   那日,谢央并未等她应声,便进了轩辕殿,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皇帝最后着卢家流放胡城,而卢清为父戴罪立功,戍守邺城。   虽说卢家被流放,但燕娇心里也松了口气,若卢家人留在京中,那就是皇帝手中刺向卢清的刀。   燕娇看着穿着礼服的卢清,说:“我未同你商量,便如此做,还望你莫怪我。”   卢清知道燕娇是为他好,如果他爹一直背着罪,他卢氏一族都抬不起头来,他于仕途也绝无可能。   他本就不喜读书,早想成就一番大丈夫伟业,如今没什么不好,眼前的这位殿下是懂他的。   他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燕娇听到这一句,眸中含泪,他本可还做那个没心没肺的卢家子,也不必以戴罪之身建功立业。   卢清见她哭了,也抬袖抹着眼泪,嘴上却道:“如今我已弱冠了,不能哭了。”   燕娇听他这么说,哭着笑出来,又见卢父卢母和魏北安他们都来了,擦了擦眼泪,让大宾,即鲤鱼之父李大人为其加冠。   因卢大人还是有罪之身,只得在他囚服外披上一件礼服,他双目含泪地看了眼来此的众人,连连称谢。   燕娇扶起他,刚转过身,就见卢清掀袍跪下,扬声道:“多谢太子殿下!”   他冠礼时,第一个跪的人是燕娇,燕娇别过头,沙哑着声音:“起身。”   久久没等到他起身,她侧头一看,他只龇着牙笑起来,燕娇一气,也朝他跪下,吓得狱中众人皆要跪地。   燕娇喊道:“免跪!”   她看向卢清,“你我兄弟,既然你要行此大礼,那我奉陪。”   卢清笑着挠挠脑袋,扶着她起身,只道:“这一跪,是替卢家谢殿下。”   燕娇撇撇嘴,别过头不看他,只另一手却抬起抹着眼泪。   李大人看着他们,又瞧瞧在一旁的儿子,不由轻轻一叹。   卢清又对父母行叩拜大礼,然后跪在李大人身前,“请先生为吾加冠。”   李大人抚着他的头,嘴角含笑,太子的眼光好,他选的这些伴读都好!   待李大人加冠毕,为卢清赐字,不待李大人开口,卢清扬声道:“取义。”   他抬起头,只朗声道:“吾卢清,字取义。”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燕娇,便要再次叩下头去,“此为君臣……”   他刚说了半句,外面就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功夫,就进来了一群官兵,分至两旁,手拿刀剑,从中走出一人,人未至,声先到:“来人,将卢家……”   “本宫在此,何人放肆?”燕娇厉声喝道。   燕茁刚行至牢门前,看见燕娇那双如坠冰窟的眼和她身上散发着的摄人威压,第一次他见到燕娇,有了喘不上气的感觉,仿佛是被山中的老虎压断了喉咙一般。   燕娇看着他,冷笑了一声,“本宫道是何人,六皇子,你记住,本宫在上,你永远居于下,本宫说到了时辰,才算到时辰。”   燕茁狠狠捏着手中佛珠,全身绷紧,燕艽!他是太子,所以永远那么高高在上!   他缓缓垂下眸子,随即轻笑一声道:“还望殿下莫要延误了时辰,臣……还要向父皇复命。”   燕娇没理会他,看向卢清,想将他扶起,卢清却是额头贴在地上,声音清朗,如初见时大着嗓门。   “此为君臣之礼,再行之时,不知何日,请殿下受礼!”说着,他缓缓下拜,抬眸看向燕娇道:“义字当头为刀,斩平天下不义事,还君朝朝清明台,愿君万世只流芳,是为‘取义’。”   燕娇眼中的泪滑落,坠向她的手背,砸落在地,他是为了她而取的这字!   意为“为君取义”,为君平天下!   这样好的卢清,从未变过!   “取义此去,不知何年可归,万望殿下岁岁安康。”卢清拜礼,又膝行至中间,再拜一个大礼,“多谢诸位前来,此去一别,不知经年,万望诸君百事安!”   魏北安、秦苏和鲤鱼皆围着他跪了下去,同声道:“君同安!”   燕娇起身走到他们身旁,也跪在地上,牵过卢清的手,“君安,我们便安,望君保重,待君归时,再饮一杯桃花酿。”   卢清朗声一笑,起身看向牢门外的陈悦宁,见她泪眼婆娑,他缓缓走到她身旁,“此一去,便是天涯,或许三年可归,也可能十年、二十年,陈姑娘,我娶不起你了。”   他别过头,从袖中拿出陈悦宁赠他的帕子,一点点撕碎,扔落在地,从她身旁走过,“你还未嫁,自可选个好夫婿。”   陈悦宁捂着嘴,身子一点一点弯下去,看着那碎落一地的帕子,泣不成声,不住摇头。   卢清苦笑一声,跟着来带卢家人的士兵一起出去,待出了大牢,就是与家人天各一方。   他跪在地上,凝望着卢父卢母他们远去的身影,身姿挺拔,扬声道:“父亲母亲,姨娘,保重!”   他叩下头去,听着母亲姨娘的哭声和喊他的声音,听父亲嘱咐他保家卫国,听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捏着地上的土,这是他的故土。   而这一日,他会一辈子记住,他弱冠之时,亦是全家流放之日。   不待士兵开口,他起身上马,大喝一声,不再回头,向西而行。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听他扬声大唱:“白云浩海万重山,铁马金戈凌云志。少年志在安家国,纵是白首终不悔!”   “卢清!”陈悦宁追着他,喊着:“我会等你!我会等你回来!你三年不归,我等三年,你十年不归,我等十年,若垂垂老矣,我的骨灰就让人洒进江中,流向西夷。”   ……   谢宸来时,城门处只有陈悦宁望着早已没了卢清踪影的大街。   他在她进入马车里的前一刻,大踏步上前,尽管心下鄙夷自己,却还是冲她伸出了手,“诺,你现在没了亲事,我姑且勉为其难受了你吧。”   陈悦宁淡淡地扫他一眼,不回他话,径直走进马车之中,谢宸咬着牙,却涨红了脸,他该说得再好听些,真是蠢死了!   他动动嘴唇,刚要再弥补什么,就见她的马车从他身前走过,她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公子厚爱,可于我而言,年少时的一个郎君,笑着送我花糖,大概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忘的。”也有一个郎君在她最卑微时,为她脱下外裳。   她掀开另一边车帘,抬头望着悠悠青天,其实,日子会过得很快的。   那马车悠悠走过,谢宸突然就明白,这是一个他抓不住的姑娘,许是错了时间?又或许,他不是她对的人。   他释然一笑,一扫衣袖,骑上高头大马,一扬马鞭,往谢府行去,临过她的马车时,说了一句:“愿君可得上将军,待他回时满城欢。”   “驾!”   陈悦宁在马车之中,一滴泪滑落,道了一声:“多谢。”   满城欢时,便是卢清平了西边啊!   ***   卢清离京之时所吟唱的诗传入皇帝耳中,皇帝看向下面的谢央,笑道:“太傅,太子倒不愧是你的学生,他那日也对朕说,要将卢清放至邺城,戍守西边,只不过,她说的是要将卢家女眷禁于京中。”   谢央轻笑一声,“太子年岁太小,若将卢家人禁在京中于陛下声名不妥,会说陛下胁迫于人,且卢微然是有罪之身,其死罪可免,活罪却不能饶,不然这人人都以为犯了错,没有罚,岂不是于国不利?”   皇帝点点头,又不解道:“只是,太傅为何提议将卢家流放至胡城。”   谢央垂下眸子,只道:“胡城与南蛮相邻,可也正因此,陛下可试探卢大人一番。”   皇帝恍然,若卢微然真的与南蛮人有勾结,他大可直接斩杀,或是直接将在西夷的卢清杀了。如若卢微然是被冤枉的,对他来说,得了一员大将,又有威胁这大将的把柄。   “太傅啊太傅,你……就是朕的智囊。”   谢央躬身道:“陛下谬赞。”   皇帝又叹息一声,“那日有丞相和怀安王在,朕无法同你多说,只是,如此一行,丞相恐心生不平。”   谢央不解地看向皇帝,皇帝又道:“这周崇安是他的得意门生,如今人死了,凶手也没抓到,他是认准了卢微然啊!”   “陛下多虑了,丞相渊渟岳峙,定能懂陛下的苦心。”   皇帝眯眸看着他,“太傅,你以为朕赐婚茁儿与杨家女如何?”   谢央身形未动,抬头看向皇帝,“臣以为,六皇子与杨家女甚配!”   皇帝抚掌大笑,指着他道:“好,好!太傅是朕的太傅!哈哈哈!”   谢央垂首不语,待出了皇宫,坐在马车之上时,他回望着那座巍峨宫墙,突的一笑。   皇帝是在试探他吗?   曾要许配给太子的人再许配给六皇子,是为了看他是忠于帝,还是忠于储君吗?   他看向远处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下马车往皇宫走去的太子,蓦地一笑,这位殿下可知自己被皇帝盯上了?   作者有话说: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出自杨炯《从军行》 第88章第88章   五月二十五,燕娇提及了金院一事,“父皇,岳临所建金庙,儿臣以为,并非近年才有,实则金院一案亦有蹊跷,儿臣恳……”   她刚说到此处,就见柳生生挥退下一个小太监,在皇帝耳边耳语起来,皇帝脸色大变,退朝而去。   群臣议论纷纷,“这是发生了何事?”   “是啊,陛下这十几年来,还是头一次。”   “倒是让老夫想到十五年前,金院事发之时……”   这人一说到“金院”,另一个大臣就拉了拉他袖子,这人便闭口不言。   燕娇看向礼部尚书程大人,笑道:“程大人,金院事发之时如何?”   程大人听得燕娇问他,不由一怔,随即笑道:“殿下,老夫糊涂了。”   说着,程大人捶捶脑袋,“哎哟”一声,就往殿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道:“近来这记性愈发不好了。”   余王却是慢悠悠走到燕娇身侧,“殿下想知道?”   燕娇侧眸看向他,又听余王道:“今日也亏得殿下没问出来,不然,只怕殿下非得一杖刑不可。”   “皇叔,此言何意?”   余王听她唤自己“皇叔”,不由挑了挑眉,若是没记错,这位太子还是第一次同他套近乎。   “殿下似对金院一案很感兴趣,这是为何啊?”余王笑眯眯问道。   “不过是不愿真相蒙尘罢了。”   余王摇摇头,感叹一声道:“臣还以为殿下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既如此,臣奉劝殿下一句,勿要多言。”   说罢,余王踏步而去,燕娇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   待大臣一个接一个离去,殿中空寂下来,燕娇侧眸看向一旁的谢央,久久未言。   谢央淡淡瞧了她一眼,只道:“殿下……冲动了。”   燕娇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那双似能洞察一切的眸子,不解道:“本宫既是应了你,自当……”   “殿下,其实……”谢央微微俯下身,打断她道:“其实臣并没有余王贪墨的证据,亦无杨忠义的把柄。”   燕娇一惊,猛地抬头看向他,所以,谢央只是劝说皇帝流放卢家,而非是拿出余王贪墨的证据。   “怎……怎会?”她难以置信。   谢央望向殿外,轻声道:“余王谨慎,那些银子并无一分流向京中,臣也甚是奇怪,那日去广宁府,的确是查此事,却只寻到岳临的证据,至于余王,一无所获。”   燕娇原以为是谢央拿走了余王贪墨的所有证据,如今这么一看,却是余王做得不露马脚。   “还有一事,这十年间的铁器若不是卢大人所为,那会是周崇安吗?”谢央看着燕娇,又问:“还是另有其人?”   燕娇心下一惊,她原本只想着为卢家平反,却忘了一个关键,这十年间的账目清清楚楚,周崇安做的这账本,到底是为何?而私卖铁器一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若余王所贪恰恰是为了买这些铁器呢?”谢央问道。   燕娇不解地看向他,谢央只道:“若杨忠义不提铁器一事,臣倒的确无法探得余王的那些银子哪里去了,可他提了此事,臣不免就多想了想。”   燕娇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说,余王假托大楚、南蛮商人之名私买铁器,他买那么多……”   谢央竖起食指,“嘘!殿下,很多时候,朝堂之上,无风平浪静,若无绝对把握,都不可轻言之,亦如殿下所说金院之事。”   燕娇看着眼前的谢央,只觉他说起金院一事异常平静,平静得都让她忘了那日在山上看到的是一个怎样嗜血的谢央。   他的城府比她想象的更深沉,她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学生受教。”   她看到谢央眼中划过满意之色,这让她更加奇怪,皇帝下令诛杀谢家,可谢央对她,真如先生对学生一般。   她不禁喃喃问了一声:“为何?”   谢央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明白她问的什么,半晌,只扯唇笑笑,那唇似山间烂漫的海棠花,他抬手比了比燕娇的头顶,却是皱着眉头道:“殿下已又长了一岁,个头怎的不见长啊。”   说罢此话,他翩然而去,那股若有似无的梅花香袭来,好闻得紧,可听了谢央这话,她猛地扭过头瞪他,恨恨地咬牙,谢不妄,一如从前般讨厌!   只她回东宫时,就站得远远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着:“不会啊,我长了啊!是谢不妄眼神不好。”   壶珠一进来,就看她在那儿照着镜子,奇怪道:“公子,你离那么远,看什么呢?”   燕娇转了一个大大的圈,问壶珠道:“你看我,长个儿了吗?”   壶珠眨眨眼,愣愣地点了点头,“长了啊,你去年的衣裳都有些短了,我又从陛下赏的那些料子里给你裁衣裳呢。”   燕娇眼睛一亮,又转过身,美滋滋照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的。   “殿下,殿下,壶珠姑姑,姑姑!”   燕娇和壶珠转身看向门外,只见曲喜儿一路颠颠跑着,跑到门边,气喘吁吁道:“不、不好了。”   壶珠:“什么不好了?”   曲喜儿看着她,原本喜庆的脸顿时皱成一团,“如妃娘娘,姑姑您的表妹,小产了。”   壶珠手中的针线篓子“砰”地一声坠地,扭头看向燕娇,“公子……”   燕娇身形一僵,“怎……怎会?”   “是……说是齐妃娘娘下的毒。”曲喜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继续道。   燕娇听他提起齐妃,猛地想起怀春说过的那句“我会帮殿下你夺得大位”,她有些支不住身子,所以,是齐妃?还是怀春自己?   不论是谁,她都不能让怀春继续待在宫中了。   前些时日,因卢清之事,她便耽搁了怀春,如今怀春小产,正是时机,她看向壶珠,壶珠点点头,扭头对曲喜儿道:“你再去探探,这事儿是因为何,还有再去拿点儿补品什么的,待会儿我去一趟承安宫。”   曲喜儿一得令,就往出跑,壶珠见了,连忙三步并两步走到燕娇身旁,“公子。”   燕娇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壶珠倒吸了口气,震惊地看了眼燕娇,问道:“公子,之前便有此打算?”   燕娇未语,壶珠却是心下了然,想来公子早就有主意让怀春假死,如今趁此时机,正可帮她出宫。壶珠抿着唇,点了点头,往外跑去。   燕娇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吐出口气,但愿此事再无波折。   燕娇在廊下走来走去等着,思索着怀春之事,又想着铁器一事,若是铁器真的是余王所买,那这些铁器运到了哪儿?   而杨忠义为何在广宁府贪墨案中如此干净,却会管周崇安之事,杨忠义知道这些铁器吗?   她想了许久,也没想通,曲喜儿的一嗓子直接打断了她的沉思,曲喜儿道:“殿下,齐妃谋害如妃娘娘龙嗣,证据确凿,被陛下贬入冷宫了。”   燕娇大惊,齐妃都已有燕茁这个六皇子了,竟还要谋害龙嗣?   “还有,六皇子进宫了,陛下让他跪在承安宫外呢。”   燕娇眉头一紧,想来皇帝要赐婚他与杨依依的念头怕也要动摇了。   “还……还有……”   燕娇见曲喜儿吞吞吐吐,催促道:“还有什么?”   “齐妃被关在西竹殿。”说罢,曲喜儿就垂着脑袋,不敢再出声。   西竹殿?   燕娇不禁笑了一声,这是皇贵妃曾住过的宫殿,那宫殿荒芜、杂草丛生,如今皇帝又送一个他曾圣宠的女子入内。   帝王恩宠,不过眨眼之间。   燕娇冲他摆了摆手,让他退下,静了片刻,便往西竹殿而去。   她要想办法从齐妃口中得知当年林氏之事,得知皇贵妃身死之谜。   只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本该好生歇息的怀春。   ……   齐妃不复之前的高贵,狼狈的朱钗歪斜、妆容凌乱,她怒目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你以为你还能让本宫死吗?”   “我从未想过让姐姐你死,毕竟姐姐也甚是不容易,生养了六皇子,却不想六皇子被害的跛了脚,我也甚是怜惜姐姐呢。”   “呵!所以你为我求情?饶我不死?贱人!是陛下不忍杀我!你个贱人!”齐妃喝道。   怀春轻轻一笑,“姐姐动气做什么?姐姐不也曾这般对付过别人吗?”   “你说什么?”   “当初的皇贵妃娘娘,不正是为你所害吗?”   齐妃起身推了她一把,“你胡说!”   怀春被她推得一个趔趄,“看来,姐姐真的动了手?”   “闭嘴!你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你以为陛下能宠爱你多久?”   “那又怎样?如今是你没有圣宠。”怀春悠悠道:“你就永远待在这儿吧。”   燕娇将身影隐在墙影下,看着怀春慢慢走远的身影,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深吸了口气,再次踏进西竹殿。   “你还回来做什么?”齐妃回过身喊道。   齐妃见是燕娇,不由一怔,“殿……殿下?”   燕娇看着她,问道:“所以,我母妃是你所害?”   她原本以为是皇帝,却不曾想真的是齐妃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我要开副本,换地图,为自己加油!爱你们,么么么么~ 第89章第89章   皇帝接连三日未上早朝,等燕娇再见到燕茁时,只见他额上破了相,不深不浅一道月牙疤。   她垂下眸子,不禁想起那日去西竹殿时,齐妃的额上也有一块红印,应是向皇帝磕头磕的。   皇帝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所想,皇帝看向余王,问道:“秦家送的?”   余王躬身上前,应道:“正是。”   燕娇疑惑地看向余王,什么秦家送的?   皇帝沉吟片刻,“为何要等到祭神节才能看?”   “陛下,这神迹在清州所现,秦家着匠人雕刻毕还需些时日,路上又费些时候,但陛下放心,祭神节时定能运至京中,以昭圣主贤名、大晋海宇清宁。”   皇帝打量着余王,拿不准一向与他作对的这个弟弟,竟然会这般恭维他。   燕娇也奇怪地侧眸看着余王,但见他模样谦恭,俯首含笑,好似自从广宁府一案起,余王便夹着尾巴,若非那日谢央所说,她都要以为余王心无杂念,一心为国为君了。   清州秦家是百年大族,余王妃出自秦家,所以燕洛的表姐秦大姑娘要议亲之时,便从清州来京,却不曾想遭遇横祸。   秦妃亦是出自清州秦家,但为人甚是低调,皇帝一年也不去几次她宫中,但她不争不抢,背后依靠秦家和余王,也过得自在。   皇帝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待到祭神节,朕同如妃、秦妃一同前往雀台,有劳皇弟打点一番了。”   “臣领命。”   燕娇待下了早朝,才弄明白这事,原是清州湖中突现一块美人石,清州百姓便传此是神女石,是神迹,以示神女闻君圣明,所以入世。   此一言,倒是与她去年在祭神节看到的戏文一般,只是这石头从清州而出,又是余王提起,就有些微妙了。   不过,祭神节皇帝要带怀春和秦妃一同前往雀台,她也可琢磨琢磨如何制造混乱。   那日壶珠去了承安宫,并未见到怀春,接连几日,皇帝下令不准众人探看,生怕扰了如妃,壶珠也就更无法得见怀春。   怀春那日到底是真的无法见壶珠,还是她不愿见,燕娇都不在意,只觉得怀春不必为她而变了自己原本模样,既是如此,她只得再想法子,而祭神节正是一个好时机。   ……   到了六月十九,祭神节这日,皇帝只携如妃、秦妃二妃出宫,惹得宫中其他妃子嫉妒得揉皱了不知多少手帕。   皇帝为避免铺张,仪仗从简,但即便如此,皇家威仪,从出宫门到雀台,一路百姓纷纷跪地,齐声高呼万岁。   燕娇看着前面皇帝的车马,垂头看向壶珠,壶珠冲她略略点头,便趁着众人不注意,隐了身子,走向人群之中。   曲喜儿却是注意到了,眸光微闪,似是不经意问道:“殿下,壶珠姑姑这是去哪儿了?”   燕娇轻笑一声,“女儿家看到些好看的珠花,便不想动了。”   曲喜儿笑道:“还是殿下宠爱姑姑。”   燕娇不置可否,倒是曲喜儿捂着嘴笑道:“殿下同陛下一般至情,陛下宠爱如妃娘娘,知她心中不快,便将她带出宫散散心,如妃娘娘有福气,壶珠姑姑也有福气。”   燕娇干干地扯了下唇,却没应声,不过正如曲喜儿所说,皇帝对怀春是宠爱的,若不然皇帝也不会那么痛快地答应余王来看什么清州神迹。   可是他之前也很宠爱齐妃,到头来,不还是帝王恩寡?   众人一路行至雀台,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皆早早在此等候,裴寂更是率着重兵将雀台围住,以护皇帝安全。   裴寂近些时日倒不受皇帝重视,听说裴寂给卢家求情时,皇帝朝他膝上砸了一块砚台,而今他还是恭恭敬敬地上前施礼,皇帝则依旧不假辞色。   说来,皇帝还是怨怪裴寂端了金庙,又惩了岳临,而裴寂却对此一无所知。   她轻轻叹了一声,听皇帝对裴寂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乌泱泱人都在这儿,百姓看什么?”   裴寂一噎,瞧了眼周围的大臣,只恭敬道:“陛下,此处人多眼杂,这神迹又实在蹊跷……”   不待他说完,皇帝敛了笑,冲他吼道:“什么蹊跷?怀安王,朕看你愈发不知所谓了,你初初入仕时,可比如今可爱。”   裴寂脸色涨成紫红色,却不敢多言,只躬身道:“臣这就减些人马。”   皇帝哼了一声,没再理他,笑吟吟挽着如妃往上走去,又想到这神迹是清州秦家所作,恐怕冷落了秦妃,回身朝秦妃伸手道:“秦妃。”   秦妃一愣,呆呆看了皇帝一眼,然后赶紧将手递上前,一行三人往雀台上走去。   如去年一般,雀台前的湖心横着船,只今天的这个画舫却是巨大无比,两层之高,灯笼高悬,纱幔层层,不多时,便有轻纱女子款款而来。   皇帝看着如妃,笑道:“这世上唯有朕的如妃美似仙人。”   燕娇看了眼怀春,宫中人都说怀春长得像林氏,想到林氏,燕娇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谢央。   若真的那般像林氏,为何在广宁府时,谢央看到怀春,脸上无一丝波动呢?   还是说,谢央心机深沉到纵是有个同母亲极像的女子在眼前,他也可毫无波澜呢?   似是感到燕娇的视线,谢央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看向燕娇,“殿下在看什么?”   燕娇神色一僵,摇了摇头,“无事。”   谢央轻声一笑,回过身看向对面的余王,只见他挥了挥手,就有人下去,乘着小船划到画舫旁,朝上面说了句什么,那画舫之上就起了乐。   因皇帝莅临雀台,百姓都在外面围着,桥上、踏月楼上也早早挤满了人,往下张望着。   今年的祭神节,要比去年热闹许多。   去年,燕娇在踏月楼下放了天灯,今年,应是坐这儿看皇帝放天灯了。   她四下打量着,待往踏月楼那儿看去,就见燕一等人在檐上冲她点点头,她嘴角一抽。   她是说让他们离远些,可这不代表让他们站得那么高、那么显眼啊!   她无奈地捂了捂眼睛,另一手横放在腰迹,偷偷地冲他们摆摆手。   燕一眼神好,一下子就看到了,他侧头瞧了瞧剩下五人,也是无奈,跟着冲他们摆摆手,燕二等人一看,“唰”地飞在他身后站成一排。   燕娇看着这一幕,十分震惊,她知道谢央入宫讲学时会带着谢奇,谢奇功夫好,燕娇就让燕一他们同谢奇多切磋。   可没想到,他们功夫是见长了,倒是这呆劲儿从谢奇身上学了十成十。   她无力地一叹,索性不再看他们,托着下巴看着湖心,余光一扫,却见谢央只孤身一人,背后竟没跟着谢奇。   她不禁有些奇怪,她又瞧了眼一直站在外侧,并不入座,而皇帝也不管的裴寂,他一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眸中泛冷。   燕娇看向余王那座席,却是没见到燕洛,她心下愈发怪异,今日怎么哪哪儿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多时,画舫之上,响起阵阵古琴声,舞女翩翩而来,轻纱微扬,于空中抛出极好看的线条,在月色下,犹如银河一般,熠熠生光。   古琴声渐熄,那轻纱之中,忽的现出一块美人石,美人身姿婀娜,有翩翩起舞之意,眉眼带笑,姿态宛然,栩栩如生。   皇帝惊得站起了身,而一众大臣惊呼之后,便是垂首而坐,却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瞧去。   不因别的,这美人石实在太像皇帝身旁的如妃了。   燕娇见了这美人石,也不免一惊,这石头初初看确实与怀春极像,可若仔细瞧,这美人眉眼之中多了几分柔美,且轮廓也并不十足像。   她余光扫到谢央握着酒杯的手一僵,她恍然,这美人石不是与怀春像,而是与林氏像。   可……   她看向对面噙着笑意的余王,心里一紧,这清州的美人石到底是不是这模样,恐怕只有余王一人知晓。   余王……到底要做什么?   既是神迹,那美人石不过一瞬便又突然消失,好似刚刚所见,仅是一场美梦。   怀春轻轻唤了皇帝一声,“陛下……”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只是见那美人石与你甚像,一时惊了。”   怀春掩唇一笑,偎进皇帝怀中,“陛下,那你只管看臣妾好了。”   她说着这话,眸中却无一丝温度,皇帝只享受着怀中女子的娇柔,轻轻叹息一声,“如妃,如妃,你就是朕的。”   燕娇别过头看向画舫,只见舞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数盏天灯,然后齐齐将天灯放开,而正此时,整个湖心都飞起天灯。   莹莹之火,万盏天灯。   飞过湖面,越过画舫,于夜空之上,悠悠而荡。   燕娇盯着眼前这一幕,听着耳边百姓的惊呼声,还有大臣纷纷的叫好声,也缓缓笑起。   有大臣起身跪地道:“此神迹乃昭我大晋逢盛世、开太平,此万般皆为陛下之恩,陛下如日月,耀我大晋。”   皇帝连叫了三声“好”,嘴角乐开了花,一众大臣接连跪地,山呼万岁,百姓也齐齐跪地。   一时之间,满城风华,天灯游荡,万人齐拜。   不知何人道:“陛下,何不为万民点放天灯?”   这话一落,燕娇神色一动,抬头看着皇帝缓缓步下台阶,从余王手中接过那硕大的天灯。   燕娇眉心一动,背过一双手,冲远处踏月楼上的燕一他们做了个手势。   燕娇轻轻一瞥,见他们飞身而下,忍不住呼出口气,却不想,皇帝接过天灯一瞬,余王一剑刺破那天灯,大喝一声:“陛下辱臣妻,害臣子,吾等应神女神迹,请天命灭之!”   须臾之间,外围汹涌而来一队士兵,当头一人正是燕洛! 第90章第90章   天灯破碎。   百姓四散,乱作一团,士兵涌入,大臣也纷纷逃窜。   有人喊道:“余王你这是做什么?”   余王的剑朝皇帝刺来,裴寂先一步拦住余王的剑,将皇帝护在身后,“陛下,小心!”   皇帝在裴寂身后,脸色发白,颤着手指着余王道:“余王,你这是做什么?”   “十五年前,你辱谢氏之妻,杀谢氏满门,今日本王……不,朕替天行道!”   燕娇大惊,余王要造反!   她突然明白谢央那日所说的,余王在广宁府所贪就是为了买铁器,而清州秦家就是他的帮凶!   秦家以大楚、南蛮商人之名在十年前利用卢清之病,利诱卢大人私卖了第一次,但真正帮着卖的是周崇安,若无卢大人点头,周崇安不可能从中卖出铁器。   而卢大人一离开户部,周崇安便升了上去,之后又成了转运使,他就是中间人!   她扭头看向杨忠义,见他也是一脸惊讶,但随即就隐没了身子,亦有燕洛的人护着他。   她暗道了声老狐狸,就听余王大喝道:“抓住他!还有太子!”   燕娇眼睛一瞪,“嗖”地就开跑,而余王此时也顾她不得,只追着皇帝。   皇帝紧紧拉着如妃,跟在裴寂身后,也亏得裴寂今日带了不少人,还能同余王的人抗衡些时候。   皇帝此时看向裴寂,竟是莫名松了口气。   皇帝自然不傻,明白这清州美人石就是余王和秦家搞出的一场戏,而秦妃是秦家人,皇帝索性就不管了。   燕洛上前将秦妃扶起,唤了声“姨母”,咬牙看向皇帝,命一队人前去帮余王的人。   裴寂四下寻着燕娇,却不见她,无法只得护着皇帝和如妃,并着一众士兵上了画舫。   余王看着裴寂,眸子微眯,半晌,却是嘴角轻轻勾起。   裴寂见了,也轻轻一笑,随即拔剑指天,只听“轰”地一声,雀台所在,轰然倒塌。   “王爷小心!”   余王被士兵护着跳落在地,而后面则烟火刺鼻,他趴下身子,咬牙切齿看着那前行的画舫之上,裴寂扬唇一笑,他大怒:“裴寂小儿!”   裴寂看着远处弥漫的黑烟,冲余王挑了半边眉,余王双手握拳,缓缓站起身子,扬手一指,“追上他们,朕要他们的头!”   燕娇躲在水岸边,看着雀台上的这一幕,她震惊不已,“火药……”   裴寂的火药从哪儿来的?   不过多时,又是“轰”地一声,燕娇望去,只见那画舫在渐渐下沉,原是余王为防皇帝坐船逃跑,早在上面奏乐之时,就命人缓缓凿漏那船,待皇帝放天灯之时,他就起兵,皇帝此时乘的必是漏船!   却不想,裴寂也早有算计,那画舫吐出数只小船,裴寂和皇帝他们站立在小船之上,缓缓向前而行。   去年这时,他同样调兵围了雀台,怀疑谢央会对太子不利,不成想,真正狼子野心的竟是余王!   余王见状,刹那敛了笑,而那水中又是一炸,在湖上竖起一道屏障,飞扬起的水一下淹在余王派去的船只上。   余王捏紧拳头,扬声喊道:“裴寂小儿,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燕娇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汗,原本以为今日只有她要行动,没想到余王直接造反了。   她赶紧猫着身子,将外裳脱下,一把扔进水里,往人群处行去。   却不想前面士兵众多,她只得顿住脚步,不敢随意走动,啧,余王这是势必要将他们置之死地啊!   她正暗暗着急,身后传来轮子声,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太子。”   燕娇身子一僵,侧过身望去,却见是八皇子。   他脸色白得厉害,看着她柔柔一笑,“殿下不弃,请躲在臣轮椅之下。”   八皇子今日并未在雀台之上,他在外面看着皇帝和一众大臣,也看到了余王造反,但他心下奇异地并无波澜。   只是当他看到这位太子时,不知为何,却突的开了口。   许是人生无波,总想做些意外之事吧。   燕娇看着他身后两个轮子间的空处,又眨眨眼看向八皇子,她……可以相信眼前这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吗?   耳边百姓的喊声,大臣怒骂声,又有余王暴喝声,还有士兵的刀枪声,燕娇不再多想,缩成一团,躲在他轮椅之下。   八皇子看到她眼中的迟疑,如今见她愿意躲在自己身后,不由一怔,随即嘴角缓缓扬起,将盖在腿上的毯子围住了轮椅,轻轻道了一句:“殿下且随我走。”   八皇子滑动着轮椅,燕娇跟着挪步,他缓缓离开雀台之处,突的有人高声大喊:“太子殿下何在?”   听到这一声,燕娇身子一僵,是曲喜儿的声音。   燕娇没动,八皇子也未再动,曲喜儿走近,看向八皇子急急道:“八皇子殿下,您可看到太子殿下了?”   说着,曲喜儿四下望去,又唤着:“殿下!殿下!”   八皇子笑道:“不曾见过。”   曲喜儿深深看了眼八皇子,笑道:“您是知道的,奴才是殿下的奴才……”   不待他说完,八皇子伸手指向南边,“似是往那边去了。”   曲喜儿远远似是看到一茶色衣裳,眸子一眯,向后招手,“跟我来!”   他身后现出一队士兵,脚步声沉沉,一行人向南走去。   燕娇闭了闭眼,早想过曲喜儿到底是谁的人,但无论是谁的人,都没他今日探她所在来得令人震惊。   八皇子轻轻道了一声,“殿下,继续。”   八皇子挪动了轮椅,燕娇刚回过神来,连忙跟上前,本还待再行,却见八皇子又顿住了。   “小郡王……”   燕娇心里一紧,只听燕洛问道:“可有看到太子?”   八皇子面不改色地摇头道:“不曾。”   燕洛盯着八皇子半晌,接着,走到八皇子身侧。   燕娇捂着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见燕洛的那只黑靴探进轮椅之下,她的心陡然一提。   可下一刻,燕洛踢着她的衣角,将露在外的衣角踢进里面,然后冲身后的士兵道:“你们,去那边找!”   “是!”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声音渐远,燕娇听到燕洛对八皇子道:“还请八皇子随我来。”   八皇子也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禁问道:“我一人?”   燕洛笑了一声,“不然呢?”   燕娇闻言,弓着身子走出,她缓缓起身,看向燕洛,而他似没看见她人一般,伸手请八皇子离去。   “谢你为我表姐寻到真凶,再见之日,杀之。”   皇家之人,没有一个是傻子,而有情有义的,却不多。   “前边巷口,往北走。”   她看着眼前的燕洛,轻轻道了声谢,他从那条巷子来,原是早将士兵给清了。   她又低眸看向八皇子,八皇子笑笑:“我不过一个废人,哪里值得他们杀我?殿下放心离去便是。”   燕娇心里一震,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她抿着唇,捏紧的拳头微微松开,道了声:“多谢,保重!”   燕娇说罢,就径直往燕洛所指的巷子跑去,趁乱一路向北走。   士兵在街上不断抓着人看,她远远见魏北安揪着一个又一个人,大声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穿着黄色衣裳的人?”   这处士兵没那么多,燕娇挥着手,不住喊着:“北安,我在这儿!北安……”   但百姓都已乱了,挤挤搡搡之中,她又被推至更远地方,她的声音也被淹没,眼见着魏北安往另一边而去。   她心里急得很,扒着人群往前而去,口里喊着“北安”,再抬起头时,已不见他踪影。   今日北安他们都未来雀台,她托鲤鱼找了个出城的马车,然后让燕一他们趁着皇帝放天灯,就飞箭射向画舫,她则趁乱偷偷将怀春带离皇帝身旁。   而燕一他们飞身下来,冲守着的士兵亮出东宫的牌子,趁士兵躬身跪地之际,将人砍晕,换上士兵的衣裳,将怀春护走。   北安则在雀台外接应他们,将怀春送到马车之上,让壶珠去叫的王准他们便可同她一起离京。   可余王造反,将一切打乱,她捏着拳头,看着纷乱的人群,渐渐随人群往前走去。   出城之路彻底被封死,就是北面也迅速来了一群士兵,燕娇看着那本等着怀春的马车被士兵一刀劈开,她垂下头去,闭了闭眼。   今日,可能活命?   “站住!”又一队士兵从远处而来,不停拉出一个又一个人百姓,又拿着手中画像,仔细查看。   燕娇吞咽了几口口水,手心沁满了汗,偷偷瞧着周围,右边有两条巷子,都有士兵把守,她待要往左瞧,就听身后传来淡淡一声,“左下,琴室。”   燕娇一怔,侧头看去,见那人缓缓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竟是放天灯时就不见了的谢央! 第91章第91章   六月十九的月色是朦胧的。   燕娇眨眨眼,看着身后的谢央,又往他所说的方向望去,果是有间琴室。   她抿着唇,思量着如何避开这群提灯找人的官兵,还不待她想好,就听见人群骚动起来。   “快看,那是什么?”   “是……啊,是银票!”   人群又开始推挤起来,众人看着那冉冉升起的天灯突然破碎,从空中簌簌落下一张张银票,都纷纷争抢起来,一时之间,这些官兵都看顾不及。   谢央趁乱一把将燕娇的手腕拉过,转身向琴室而去,一长两短敲门声,琴室的门从里打开,掌柜的看到他二人,不由一惊,赶紧将他们拉进屋内。   “公子怎的……”   不待掌柜的说完,谢央沉声道:“先生为我们准备两套女装。”   燕娇猛地瞪大眼睛,抬头看向谢央,他是……知道了?还是……要扮女装逃走?   燕娇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她看着谢央,在脑海中想着谢央穿红粉衣裙的模样,想着想着,就抿着唇笑了起来,又怕被谢央发现,赶紧垂下头。   掌柜的也一脸懵然,看看谢央,又看了看一旁这只穿着里衣的小公子,应了一声,就赶紧去后面朝妻女要两身衣裳。   燕娇乐过,就想到一件事,怎么会那么突然天灯就碎了,还落了钱?而为何谢央早早就离开了雀台,又在北门出现?   她看向谢央,不免问道:“先生早就怀疑余王今日会动手?”   谢央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却是笑道:“臣非神仙,岂能知道?”   “那先生之前去了哪儿?那天灯撒钱可是……”   不待她问完,谢央看向她道:“殿下,如今当务之急是你要逃出京城。”   燕娇一噎,皇帝逃了,余王气极,自然要把怒气全撒在她身上,拿她开刀。   她鼓了鼓脸颊,也不再问,只打量起这琴室来。   猛然间,她想到另一个问题,当初她寻李安乐问林氏之事,李安乐言辞闪避,后不久谢央就给她送了个琴谱,她啧了一声,看向谢央道:“原来……先生同李老师就是在这家琴室联系啊。”   谢央一开始听她提“李老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待她说完,不禁轻声一笑,这个小太子的确聪颖。   见他笑而不语,燕娇就知她猜对了,只是……   她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谢央,问道:“可那时我派人盯紧了李老师,他的人可没来过这琴室,先生是怎的知道的?”   谢央刚要开口,就听她道:“可是你们约定好几日在此联系一次,若不见人,便是出了事?”   谢央看着她那双晶亮的眸子,笑道:“并非。”   燕娇好奇,捏着他的袖子,打算再套套话,就见掌柜的捧了两件女装来,放在桌上道:“公子,请。”   燕娇看着那两套衣裳,又看看谢央,先拿过上面的,“我去里面换,你在这儿换。”   说罢,就快步朝里走去,谢央看着她的背影,略一挑眉,怎的这位殿下对穿女装如此从善如流?   他摇头一笑,只随意地看了眼桌上的衣裳。   燕娇虽没穿过女装,但她看过壶珠打扮啊,她套了又套,脱了又脱,终是将衣裳穿好,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把头发散下,用发带半束起头发,缓缓笑起。   她摸着发带,暗暗可惜没有珠花戴,她撑着脸颊,对着镜子看了半晌。   直等到外面掌柜的问道:“小公子,可需要老夫……嗯,帮忙?”   燕娇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就装作扭捏模样出了来,故作一叹道:“若非为逃命,我岂能……”   剩下的话,吞没在她抬头见毫无变化的谢央之际,她指着谢央,“你你你,你怎的还没换?”   谢央看了眼她,一手撑在桌上,头轻轻搭在手上,似笑非笑道:“你都扮了,我扮做什么?”   他打量着眼前的小太子,小太子她长了一岁,个头却没长多少,穿起姑娘家的衣裳来,倒还挺像模像样。   他早就说过,这个太子,长得太过秀气。   掌柜的见那位小公子气得小脸通红,又看了看谢央,摇头一叹,站在一边,不多开口。   燕娇看着谢央,咬牙切齿,敢情这人就是故意只让她扮女装的!   “那为何要两身衣裳?”她气道。   谢央笑吟吟道:“路上,九……九姑娘有个换洗衣裳。”   燕娇捏紧拳头:“……”我忍!   她还待要说什么,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开门!开门!”   掌柜的一惊,看向谢央,谢央点了点头,又冲燕娇招了招手。   燕娇的心一提,掌柜的往门边走去时,她也快步走到谢央身前。   门外的士兵一进来就道:“怎的这么慢?”   掌柜的赔着笑脸,“这屋中有贵客。”   那官兵嗤笑一声,“贵客?”   刚说完,一扭头便见当朝太傅大人,不由一怔,只见那位太傅拉着一个姑娘的手轻轻抚着琴,那姑娘青丝如瀑,擦过太傅的手。   虽看不到那姑娘的脸,但这一幕实在震撼到众人,谁不知道太傅不近女色,不成想太傅竟是欢喜一个普普通通商家女。   当先士兵回过神来,连忙躬身:“参见太傅。”   身后的士兵也跟着躬身高喊,当先一人想到余王的嘱咐,又道:“太傅大人,余王殿下请太傅主持大局,还望……”   不待他说完,谢央松开燕娇的手,回眸看向他们道:“你且回去禀明余王,央明日自会入宫。”   士兵惊喜地抬头,原本还以为太傅是太子之师,又深受皇帝宠信,会不服余王,却不想竟会如此轻易应了。   他不由感叹:这世上之事,唯“名利”二字也。   “怎么?不信?”谢央冷声道。   那人赶紧一叩头,“小人不敢。”   “那还不赶紧走?”   这士兵偷偷瞧了眼站在太傅身旁的女子,连忙点头应道:“小人这就走,这就走,太傅大人您忙着,忙着。”   说罢,就起身踢了一脚身后的士兵,催促着众人赶紧离开。   他们一走,掌柜的就将门关上,回身看向谢央,“公子……”   燕娇站得腿软,此时才吐出一口气,坐在谢央对面,两手交在身前,不免想到谢央刚刚握着她手的温度,悄悄红了脸。   “先生与我两张路引。”   掌柜的又是一惊,看了眼燕娇,问谢央道:“公子……你也要离京?”   燕娇一直以为谢央是要与她一同离开的,刚刚那士兵一问,她才想到以谢央之才,余王定是怜惜的。   她看向谢央,等着他回答。   谢央也不看他,唇线紧抿,点了点头,“离京。”   掌柜的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折身回到里边,拿了两张路引出来。   燕娇看着谢央,不禁喃喃问出口:“为何?”   谢央将路引接过手中,第一张上写:谢英,祖籍山阴,谢央眸光一顿,随即将路引合上,将第二张路引递给了燕娇。   回道:“万事从心,逍遥人也。”   燕娇一震,看着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的谢央,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谢央。   逍遥人吗?   他也本可以是逍遥人的。   燕娇接过那路引,回以一笑,道了一声:“多谢。”   谢央一怔,见她乖乖地垂着头,似是恭敬听学的学生,可太子殿下可从未如此恭默守静。   他淡淡一笑,只道:“明日城门一开,便启程,殿下今日且习惯习惯。”   燕娇抬眸见他打量着她的衣裳,笑容一敛,又气了起来,这人可真是太欠揍了!   见谢央悠哉地转过身,临进屋时,燕娇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儿?”   谢央扬了扬手中的路引,并未回话,转身入屋。   燕娇撇撇嘴,翻看起手中的路引,只见上面的名字写的是“谢成”,燕娇不由一愣。   谢宸,谢成。   这路引原是要给谢宸的?   她暗暗咂舌,不愧是谢央,这路引只怕早就准备好了,他所作任何,皆有后招。   她目光往下一看,去处上写着两个大字:山阴。   他们要去山阴?   山阴谢氏,山阴是谢央的祖籍。   她看着谢央进的那间屋子,月光透过窗纸,笼在那屋前垂挂的蓝布之上,一种淡淡的名叫心疼的感觉在她心间悄然升起。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几天更新比较晚,宝贝们别担心,我不会坑哈,哈哈哈,我好喜欢这个故事的,会很认真写完的,只是后面剧情我有点儿捋不顺,还没有存稿了,所以会比较慢一些,但慢慢会把存稿多存出来,每天最低六千的,立个flag,不要打脸【努力.jpg】,爱你们鸭~ 第92章第92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燕娇就被谢央叫起,谢央垂眸看她齐整的衣裳,不由一怔。   小太子夜里竟真的没换衣裳!他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掩饰地咳了一声,压平了唇线。   燕娇揉揉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起身直直往外走,谢央却一把拉住她,将她按在椅子上。   燕娇扭过头,不解地看向他。   谢央亮出手中的东西,同燕娇道:“委屈殿下了。”   燕娇看着他手心里的珍珠,眨了眨眼,只听“啪”地一声,谢央将一串珍珠贴在她脸上。   燕娇:!   燕娇冲他飞快地眨着眼睛,“先生这是做什么?”   谢央垂眸看着她那双煞是懵懂的眸子,心里竟难得有几分过意不去,抿着唇未答,手上动作却不慢。   他对着镜子,又仔细将那串镶有七颗小珍珠面饰贴在她两鬓,轻声道:“殿下模样得变变,谨慎些许才好。”   说罢,他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片梅花花钿,先在她额上描黄,再将花钿贴于额间,倒是眉间花落,仪态天成。   燕娇嫌弃谢央动作粗鲁,但不得不说,在妆容一事上,谢央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接着又在她嘴角两旁用胭脂点面靥,最后在她发间插上珠花。   燕娇看着那珠花,撇了撇嘴,谢央在选珠花一事上,还是没大长进。   谢央道:“如此,倒认不出九姑娘了。”   他虽没笑,但燕娇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得逞的笑意,燕娇捏着拳头,心里气得很,这谢央就是想看她出丑!   似是察觉到她不太高兴,谢央摸了摸鼻子,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姿容天成,雌雄莫辩。”   燕娇:“……”   ……   一切妥当,二人便离了琴室,燕娇问谢央道:“昨日你应了余王,若余王今日不见你,可会找琴室的麻烦?”   谢央看向北门所设的层层关卡,眉间一锁,回她道:“他们自有去处,殿下无需担心。”   燕娇心里一松,又不解这个“自有去处”是哪里,她瞧了瞧谢央,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去。   谢央自然也变了些模样,他给自己贴了胡子,脸色涂黑,便是如此,依旧也是儒雅翩翩美大叔。   二人一到北门处,就见城外停着如山海一般的士兵,燕娇不由一惊。   果然,昨日皇帝要是不跑,今日余王的大军就会直入城中,到时候,就是血溅城中,刀光如霜。   余王在这十年间囤了如此之多铁器,他手中又有军权,清州秦家为其铸造武器,再偷运至城外大营之中。   而皇帝一时根本来不及调边塞的大军,不跑就是等死。   燕娇暗暗叹了一声,瞧了眼谢央,想到他明明是可以在京中安安稳稳的,又要同她一起逃亡,不禁道:“哎,委屈先生了。”   谢央正看着北门看守的将领,听到她这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燕娇:“……”   待到了他二人,谢央面不改色地将路引送上前,那士兵翻看了看路引,看了看谢央,又看向他身后的燕娇,问道:“这名字叫谢成,怎的是个姑娘?抬起头来。”   谢央拉了一把燕娇,说道:“本是‘纤手弄橙’的橙,后来父亲嫌麻烦,就用了这个‘成’。”   那士兵看他穿着儒生衣裳,哼了一声,“我管你什么手什么成,酸腐儒生。”   这大抵是谢太傅第一次被人骂“酸腐”,他脸色陡然冷了几分,燕娇见了,上前一步,抬起了头,她是真真不怕抬头,就谢央这手绝活,怕是壶珠见了她,都得认上许久。   这士兵本是随意抬眼,哪里想到是个娇俏美人,登时瞪圆了眼睛,这姑娘红粉脸颊,鬓边缀着的珍珠摇曳,衬得她脸更是如玉如花。   这人吞咽了口口水,抬手朝燕娇的脸上碰去,“哟,没想到你这妹妹还是个绝色……”   “色”字未完,他的手离燕娇脸颊一指距离时,谢央一把按在他手腕处,“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士兵看着他眸中的冷意,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挣了两挣,谢央才松了手,“多谢大人。”   说罢,便拉着燕娇往城外行去,那士兵朝他们背影呸了一声,“就是个穷酸秀才,拽什么?”   燕娇看着谢央的背影,他身上泛着的冷意犹如数九寒天里的冰窟,那双眸子的幽冷化作千丈冰,随即化成淡淡的凉意。   “蝇狗鼠皮,也敢放肆。”   燕娇见他气怒,安慰道:“先生勿气,与那等……”   不待燕娇说完,谢央回身看着她,冷声道:“蝇鼠之辈,也敢如此光明正大侮辱女子,若是私下里呢?”   燕娇听着他的话,捂了捂胸口,谢央不会真知道她是女人了吧?   她赶紧摆手道:“我……我不是姑娘,当然,这人的确可恶至……”   “可恨、可杀之。”   燕娇看着他眼中的厌恶与杀意,心里不由一紧,这样的谢央,又好似回到那日诛杀岳临之时。   她咽了口口水,伸手轻轻拉过谢央的衣袖,“先生……”   谢央身子一僵,随即从她手中拿出衣袖,“抱歉。”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平静,谢央是想到什么了吗?   她想起余王刺破天灯之时,说的那句“辱臣妻,害臣子”,所以,是皇帝辱了他的母亲林氏吗?   燕娇心里一揪,跟在他身后,想张口说些什么,却终究说不出口。   二人一路向西南方向走,乘上了船,往山阴而行。   燕娇见谢央脸色缓和了许多,暗暗松了口气,她四下望了望,终是忍不住凑近他,问道:“先生,谢奇他们呢?”   “不知。”谢央眸光一沉,随即又道:“许是迷路了。”   燕娇:?   ***   皇宫里乱作一团,余王的大军入城,将皇宫围住。   余王看着这些妃子、宫女和太监,气得一把摔下砚台,大喝一声:“玉玺呢?”   底下人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得更深。   余王扫过他们每一个人,蓦地,瞳孔一缩,问道:“齐妃呢?”   众人相互看看,确实没看到齐妃的踪影,纷纷摇着头。   余王气得狠狠踹了眼前跪着的太监一脚,“废物,一群饭桶!”   他又看向另一边的二皇子和八皇子,却不见六皇子,他捏紧了拳头,“燕茁小儿!”   齐妃被皇帝打入冷宫,连带着好几日燕茁都没上朝,敢情趁着祭神节之时,把他母妃给救了!   不对,是趁着他起兵时!   前有裴寂小儿救走皇帝,又有燕茁小儿盗走玉玺,余王咬牙喊道:“给我全城追捕燕茁!”   八皇子看着暴怒的余王,面上仍是平静无波,二皇子在他身旁,忍不住发抖,同他小声道:“他不会要杀我们吧?”   八皇子瞧了眼二皇子,只笑笑道:“二哥放心,余王杀我们没用的。”   二皇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八皇子的腿,忍不住松了口气,点头道:“也对,杀我们没用,要杀就去杀老六!”   八皇子听了这话,却并未应声,只缓缓垂下眸子。   余王又扬声道:“太傅呢?太傅何在?”   他这话一落,就有人禀道:“殿……陛下,太傅府空了!”   余王双目瞪圆,牙齿被他咬得嘎吱响,回过身,一把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谢央!你竟敢骗我!”   燕洛一进殿中,就见这一地狼藉,轻唤了声:“父王。”   余王回过身,看向他道:“可抓到太子了?”   燕洛一凛,摇头道:“孩儿无能,请父王责罚。”   看着眼前英挺的儿子,又看了眼一旁的二皇子和八皇子,余王心里舒坦了许多,摆摆手道:“无妨,若能那么轻易被抓到,他也就不是燕艽了。”   燕洛闻听此言,不由抬眸看了眼余王,没想到,在他父王心中,燕艽竟还算个人物。   他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心里却不想燕艽再回来,他不想用他的剑杀他!   “父王,朝中有些大臣不服,在家中不肯上朝……”   不待他说完,余王冷哼一声,“那就让他们一辈子别来上朝。”   燕洛心里一惊,随即躬身道:“父王,庆元帝不仁,侮辱臣妻、陷害臣子,儿子以为,您此时应怀柔对之,不可如庆元帝一般诛杀臣子。”   余王看向燕洛,想了片刻,点了点头,“你果然长大了,就如你所言,让那些老匹夫现在家中休养些时日,待哪日,朕亲自会会他们。”   “是。”   燕洛领命,便要转身离去,余王叫住他道:“日后称‘儿臣’。”   燕洛身子一僵,半晌回过身应了是,才往殿外而去。   迎面而来的是杨士安、张浔德和姚行他们,杨丞相虽是他们派系,但昨日之事,他与杨士安并未参与其中,但他父王向来听杨忠义的,他也只得派人将其保护起来。   而张浔德和姚行的父亲却是跟着他父王一起造了反,若是不出意外,父王会封他们父亲为侯,而他们会成为世子。   他轻轻将头扭过深宫的另一面,那里是文华殿的方向。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也在文华殿,同那个初初来京的太子比着,他记得,那一场考试,燕艽不如他,可燕艽要的伴读却不是他。   他蓦地一笑,不过一年罢了,物是人非,可他突然有些想与燕艽斗蛐蛐了。   张浔德上前要搂住他,又想起他现在的身份,手微微垂下,摸摸鼻子道:“你可知乐阳侯气坏了。”   燕洛不解地看向他,另一边姚行凑过来道:“昨日太子没寻到,倒是寻到了魏世子,结果这位世子真够勇的,一路带着秦家子和李家子出了城,杀了咱们一队人马。”   燕洛也不由一惊,早就知道这位魏世子的功夫厉害,却没想到竟如此骁勇。   “乐阳侯一直中立,可他来这么一遭,直接气得病倒了,病了还说着要来给陛下请罪。”张浔德道。   燕洛扫了他们二人一眼,看向一旁并不做声的杨士安,问他道:“士安以为,乐阳侯是真是假?”   杨士安道:“真假有之,但乐阳侯在我们手中,那魏北安捅破了天,又能怎样?”   燕洛眉梢一挑,看向张浔德他们道:“跟士安学学。”   说罢,拍拍他二人的肩,便往宫外行去。   张浔德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喃喃感叹:“果然是皇家子弟,这爹一成了皇帝,就有了太子威仪。”   杨士安听着他们的话,也瞧了眼燕洛的背影,却暗暗嗤了一声。   太子吗?呵!可不是谁都坐得起的!   作者有话说:   燕娇:我一直以为谢太傅是个厉害角色,没想到人家造反,他跟我一起逃了。   众人:这……可能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燕娇点点头:哎,最开始我也这么想,可是……   她扁扁嘴: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每天都在打扮我,还让我干活,我就不这么想了。   众人问:那怎的?   燕娇:哎,他就是很可怜啊,从小到大都没人陪他玩儿啊!   众人:“……”   谢央:呵! 第93章第93章   一程山水一更天,半缕斜阳半残月。   六月二十六,燕娇和谢央终于到了山阴。   那时从乌东回京而过山阴,不曾走水路,此时乘船而来,两岸群山环绕,绿水微波荡漾,山光湖色总宜人。   燕娇一时看入了迷,谢央拉了拉她衣袖,“九公子在这儿换下衣裳吧。”   燕娇见眼前多了一套男子衣裳,不解地抬眸看向谢央,谢央咳了一声,只道:“到了山阴,不必再扮姑娘了。”   燕娇这几日过得极畅快,都忘了她在谢央眼中是太子殿下,是个男子,此时听他提起,心里一虚,连忙从他手中接过衣裳,见这四下无人,冲他努努嘴,示意他转过一边去。   谢央无奈一笑,又将包袱里的鞋袜放在地上,“我在远处等你。”   燕娇见他走到一旁的低矮树丛那儿,赶紧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换回了男装,又将脸上的珍珠和花钿拿了下来。   不过一会功夫,她又成了个涂抹脂粉的翩翩少年郎。   她走到谢央身旁,指着脸上的脂粉,问道:“这个怎么办?”   谢央垂眸瞧了瞧,抬手将她嘴角两侧的面靥擦了下去,燕娇只觉他这身衣裳太过粗糙,那袖子在她脸上划来划去,直弄得脸疼。   谢央擦完,见她脸颊被他擦得泛红,暗叹一声娇气,又打量起她剩下的妆容,颇有脂粉少年的意味。   他神情莫测地多看了她几眼,末了,道:“我们走吧。”   燕娇“咦”了一声,“这就好了?”   她摸着脸,只想着一会儿去了客栈,好好用淘米水洗洗脸,只她万万没想到,谢央带她进了山阴城中,去的第一个地方名叫——醉云楼。   燕娇抬头看着那大大的牌匾,又看着楼上娇俏的女郎,听着她们喊:“哎哟,好俊俏的小郎君。”   “怎的这么早就来了?姐姐们可还没换好衣裳呢。”   燕娇看向一旁的谢央,不解地眨眨眼,偷偷拽着他衣袖,问他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谢央侧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咳了起来,这接连几日,他们都在船上,谢央夜里又不敢睡沉,此时的脸色并不太好。   燕娇一愣,“你……你染风寒了?”   谢央也不回话,自顾咳着,燕娇急得连连跳脚,想拉他找家客栈,可谢央却是不动。   他俩这番动作,终是引得妈妈子钱二娘下了来,见到他二人,先上下打量着,撇撇嘴道:“哎哟,我说二位,我这儿可不是什么济善堂,别挡在这儿耽误我们做生意啊。”   谢央咳了几声,将燕娇拉到身前,冲钱二娘道:“这位……咳咳,姐姐,我这弟弟模样好,咳咳……又会唱曲儿,我们绝不白吃白喝。”   燕娇:!   她看着谢央故作可怜的模样,瞪大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哥哥……”   谢央侧过头看她,抬袖擦了擦眼角,说道:“二弟,咳咳……哥哥知你为哥哥的病,咳咳,到处奔波,你就留在山阴,别再走了。”   钱二娘听了他这话,不由多看了几眼燕娇,见她粉面似的人物,实在可人,这般人物在外唱曲儿,那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钱二娘一扬手帕,问她道:“你会唱曲儿?”   燕娇嘴角一僵,斜斜瞪着谢央,谢央咳了一声道:“京中流行的他都会唱。”   钱二娘一听,扬起唇角,一甩帕子道:“哟!敢情小郎君打京城来的,既如此,进来吧。”   说着,钱二娘扭动腰肢,转过了身,又伸出两根手指道:“每月呢,给你二两银子月钱,管你们吃住。”   说到此处,钱二娘一顿,回过身看向谢央,“哎,不对啊,那你会什么?”   谢央连忙咳了几声,钱二娘嫌弃地退后一步,只听他道:“二娘少给一两银子也可。”   燕娇:!   燕娇咬牙切齿,在他身旁低声道:“先生……你太过分了!”   谢央也不看她,见钱二娘不说话,他叹了一声,“那我……咳咳,和弟弟去别家。”   说着,就拉燕娇转身,钱二娘想到对面楼日日抢自己生意,里面有不少玉面郎君,又会唱又会跳,心里一急,连忙道:“哎!走什么?二两银子,你们俩都留下吧。”   她瞧着这做哥哥的模样也俊俏,就是不会唱曲儿,往那儿一站,都招人啊!   谢央听她应了,嘴角微勾,回过身道了声谢,又拉着燕娇躬身。   如此这般,燕娇被谢央拉着留在了醉云楼,两人还只分了一间房。   燕娇看着对面悠悠喝着茶的谢央,见他抿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将那茶杯放了下,慢条斯理道:“九公子想问什么?”   “先生为何这般做?”   谢央压根儿就没病,他装病进这醉云楼做什么?   她瞧了又瞧,也没看出醉云楼有什么稀奇。   谢央听她这话,缓缓垂下眸子,静了半晌,方道:“此行匆忙,未曾有一分黄白物。”   燕娇惊得张了张口,敢情是他没带钱啊!   “那船……”   “玉佩。”谢央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细看之下,却能看到他耳尖泛红。   燕娇一默,谢太傅平日里都不带银子的,她应该理解,应该理解,不能动气,不能气!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笑问道:“那先生怎的只说我会唱曲儿?先生还会弹琴嘞!”   谢央笑笑:“在下琴技拙劣。”   燕娇:“……”   燕娇捏紧拳头,琴技拙劣?拙劣个七个隆咚!   她嗤了一声,“只怕先生是觉得在这楼里弹唱有损您的身份,舍不下脸吧?”   “九公子珠玉在前,在下不敢献丑。”   “呵!太傅大人,身为臣子,难道不该为君分忧吗?”她沉了脸色道。   谢央抬眸瞧了她一眼,又故意咳了几声道:“哎,委屈二弟了。”   燕娇:“……”   燕娇看他装模作样,直气得眼睛疼,索性不再看他,“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招兵。”   燕娇猛地回过头,“招……招什么兵?”   他们现在都沦落到楼里卖艺了,还招兵?在醉云楼招娘子兵吗?   谢央无奈地摇摇头,“赚够了银钱,便去卫城。”   “卫城?”   她记得林西冉说过他的老师出自卫城,她问道:“那个华始祖卫氏一族所在的卫城?”   谢央点头,燕娇诧异道:“不是说他们不出仕?我们去了卫城,他们怎会帮我们?”   卫氏是卫城大族,若无卫氏帮忙,他们只怕还没站稳开口,就被余王闻着信儿赶来杀了。   “公子安心。”谢央只说了这一句,便行到床边,然后躺了上去。   燕娇本还纳闷着,见他躺了上去,一屁股站起身,三步跑了过去,“你怎的睡床上?我睡哪儿?”   谢央惊讶地挑挑眉,“二弟,你该上工了。”   这话一落,外面就响起一个姑娘的声音:“谢成,你出来,妈妈要听听你今晚唱的曲儿。”   燕娇笑容一敛,低眸看着谢央嘴角勾起的笑意,恨得一咬牙,冲他狠狠哼了一声,扭头往外走去。   她不是在给谢央赚钱,她要给自己赚银子,她要用银子买珠花,还要买胭脂,就让谢央那厮日日穿一套衣裳,臭死他!   对,就是这样,千万不能犯傻跟他生气!   燕娇一出来,便见醉云楼所有的姑娘都在厅中,各个美得不可方物,一时红了脸。   当先一个姑娘道:“哟!小郎君还害羞了!”   另一个圆脸姑娘凑到燕娇跟前,戳了戳她的脸蛋,“哎,小郎君的脸比我还嫩!”   说着,小姑娘撅起了嘴,跺了跺脚,转身回到姑娘堆里,姑娘们见此,都掩唇笑了起来,直笑得圆脸姑娘涨红了脸。   钱二娘看着燕娇,“谢成,你给我们唱一曲,若是行,今晚你就给客人唱着。”   燕娇暗暗骂了谢央一句,随即清了清嗓子,开唱了起来,“风急天高猿啸哀……”   一曲唱闭,圆脸小姑娘尖叫了一声,跑上前送了燕娇一朵大大的花,随即其他姑娘们也纷纷扔了花,“小郎君唱得可真好。”   “这曲儿没听过,可比那对面楼的哥儿唱得好。”   “就是就是,以后咱们有了成哥儿,看谁去对面啊!”   燕娇手里捧着花,脚边落着花,听着姑娘们的夸赞,吸紧了气,抿着嘴乐起来。   钱二娘也跟着笑起来,只不过她想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她目光一错,就见谢央开了门站在那儿,笑道:“哟!你这弟弟是不赖。”   谢央看了眼燕娇,见她抬着下巴,模样得意,暗自失笑,又回眸看向钱二娘,略点了点头,咳了一声,就将门关上了。   钱二娘还等着他说话,见他门关了,撇了撇嘴,对燕娇道:“你先歇着,晚上上了人,我再叫你,啊,我叫人打水,给你沐浴。”   燕娇看看那紧闭的门,眼睛瞪圆,赶紧凑到钱二娘这儿,“二娘,能不能给我个单独的房间啊?”   钱二娘嘴角一抿,“都是兄弟俩,怕什么?”   燕娇心里暗暗道:怕,怕极了!   “二娘,您知道的,我之前一直一个人在京中,的确不太习惯。”   钱二娘想了想,“也是,你那哥哥走几步道就咳,晚上一直咳,不扰你清梦才怪呢,好吧,你等着。”   “哎,谢谢二娘!”   钱二娘看她笑得如花似的,心里愈发欢喜,连带着晚上多给她盛了好些饭,惹得姑娘们连连艳羡。   月娘是醉云楼的招牌,看燕娇大口吃着,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腰肢,“小郎君就是好,想吃就吃,不像我……”   钱二娘给她夹了个鸡腿,“说得像妈妈我虐待你似的,吃吧,不过,晚上多跳会儿。”   月娘捧着碗,笑了起来,“还是妈妈好。”   圆脸姑娘也巴巴看着钱二娘,钱二娘只视而不见,“你脸那么圆了,还吃什么?”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给圆脸姑娘夹了块鸡肉,圆脸姑娘冲燕娇眨了眨眼,就开吃了起来。   燕娇一吃完,就给谢央盛了一碗饭,又夹了一个鸡腿和一点儿菜,钱二娘忍不住嘀咕道:“你这哥哥就是尊大佛。”   燕娇嘴上没应话,心里却甚是赞同,但只是冲二娘龇牙一乐,就端起了碗,给谢央送去。   谢太傅为人清贵得很,不跟楼里的姑娘和小保一起吃饭,她撇撇嘴,“砰”的一声,将碗放在桌上,语气也不太好:“先生请吧。”   谢央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她撅着嘴,又看向那堆得满满的碗,略一挑眉,随后坐下来道:“多谢。”   燕娇一愣,看他甚是斯文地吃着饭,便托着下巴看起来,谢央同她道谢?   她压抑着嘴角笑意,继续盯着他瞧,谢央被她看得一叹,抬头看向她道:“我若出去,还要装病,她们吃得也不痛快。”   燕娇微微一怔,谢央这是在解释?   其实,若没见过那日杀岳临的谢央,在她眼中,他虽偶尔讨人厌了些,但他却真真是个谦谦君子,是个与其他士大夫皆不同的人,他不会迁怒于人、他守礼教,却不过分迂腐,他认为人应无贵贱之分。   “先生当初改科举,寒门士子可入仕,那先生以为,有朝一日,女子可考科举,入朝为官吗?”燕娇不禁问道。   作者有话说:   “风急天高猿啸哀”出自《登高》,还是得做个备注哈,之前看裁缝铺做的《将进酒》+《登高》,真的好听死我了,所以就把这个安排上了,大家可以去听啊! 第94章第94章   她声音清凌凌的,却有些发颤,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谢央。   谢央的手一顿,回看着她,笑问:“殿下以为呢?”   燕娇点了点头,毫不迟疑道:“可为。”   “你是大晋未来的王,你说可为,自是可为。”说罢,他又低头慢慢吃了起来。   燕娇心里一震,大晋未来的王?   她眉头一紧,终是明白她一直以来的疑问是什么了。   卢家出事时,她同谢央说要做个交易,可谢央并无任何余王和杨忠义贪墨的证据,为何那日晚间会问她“太子所说,可还算话”呢?   谢央,到底为何要帮她?又为何跟着她一起逃出京城?更甚至,要带着她去卫城招兵呢?   她轻呼出口气,也没开口问他,以谢央这性子,问了他,他也多半不会说实话。   外面突的响起月娘的声音,燕娇往窗外一望,天色已渐渐暗了,她赶紧拾掇了一下自己,就出了门。   她离开之际,谢央放下筷子,望着她的背影,眸中意味不明。   ……   醉云楼是艺馆,姑娘们皆是卖艺不卖身。   但近来生意惨淡,只因对面楼出了个奇招,招了许多小郎君,这山阴城中许多妇人都跑去看了。   钱二娘会做生意,直接就在醉云楼外挂了个牌子,上言:醉云楼里君醉人,一郎更比十郎强。   燕娇看着这两句,抽了抽嘴角,越看越觉得别扭。   但也正因此,今日醉云楼倒来了不少女看客,皆是好奇哪一郎能比对面的十个郎君厉害。   燕娇舔了舔唇,颇有些紧张,月娘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放轻松,随后在后面拿起擦弦,一手按在轧筝上。   燕娇清了清嗓子,呼出口气,然后缓缓唱起,后面又有姑娘们伴着舞,轻纱飞扬,卷起微波,层层叠叠,识不清美人色。   底下诸客亦有雅人,拿着个小棒槌敲打着酒壶,和声而动,好不欢快。   这曲声有力,词又朗朗上口,一曲终了,燕娇又得了不少花,也不知哪个女子扔得那般准,直接扔得插在了她发间。   她身形不动,眼睛眨着,颇为得意,待一下了台,凑到倚在门边的谢央身前,将发上的花拿下,得意道:“我自风流无双,姑娘们都喜欢我这样的。”   谢央笑笑不说话,上下扫了她一眼,她今日脸上敷的粉甚白,唯有唇上一点朱红,也不知这些人看她那妆容哪里好看,竟给了她这么多花。   燕娇冲他挥了挥花,是说他没有,得不到,谢央挑了挑眉,摇头失笑,“九公子做得甚好。”   燕娇:“……”怎么又一股先生味儿?   燕娇连忙又跑走了,帮二娘招呼着客人,还趁此跟她商量着,每月再加点儿银子,二娘正忙得厉害,又见那么多银子,也没听她说什么,直接就点了头。   燕娇一见,眼睛一亮,又道:“每月五两银子?”   二娘身形一顿,回过身道:“五两?刚才你不说三两吗?”   燕娇砸吧砸吧嘴,敢情“三两”这两个字听见了。   自打这日,醉云楼的生意愈发得好,而二娘为了让客人们欲罢不能,每天只让燕娇唱两个曲儿,燕娇乐得很。   而她每日听月娘讲护肤,总凑在姑娘们中间,只听月娘道:“将鸡蛋、牛乳和珍珠粉混着,然后敷脸,便可面如玉了,这是我新试的法子,你们看如何?”   燕娇托着下巴道:“姐姐肌肤赛雪。”   月娘掩唇一笑,“就你会说话。”   燕娇嘻嘻一笑,又看着月娘教姑娘们敷粉,月娘见她看得认真,笑着让她也试试。   燕娇眨眨眼,月娘就直接在她脸上擦了起来,叹道:“你这肌肤娇嫩得让人羡慕。”   “是啊,而且成哥儿不仅模样好,性子也好。”   圆脸姑娘也点点头,应和道:“不像你哥哥。”   一提起谢央,燕娇耳朵一竖,又见月娘摇摇头,“你那哥哥年纪又大,脾气又不好,曲子也不会唱,身体还不行,哎,真是难为你了。”   燕娇:“……”   圆脸姑娘凑到她跟前,说道:“妈妈说了,要不是有你,她都不想留你哥哥了。”   燕娇:那就赶紧赶他走吧。   别的不说,就她每月只有三两银子,她还没来得及买珠花,这人就拿过去买了件新衣裳。   她想到这儿,气得一噘嘴,打算一会儿回去好好同他说道说道。   还不待她想好,就听门边传来谢央的咳声,她转过头去,见他脸色阴沉,毫无感情道:“你过来。”   月娘她们刚才说完他坏话,此时见他沉着脸站在门边,心里都有些发憷,抿着唇,不敢出声。   燕娇看他这模样,有些莫名其妙,慢吞吞走到门边,被他一把拉进房中。   谢央低头看着她抹得白白的脸蛋,忍不住训斥道:“晚间也就罢了,青天白日,你脸上涂的是什么?你是掉进面粉里了吗?”   燕娇一听这话,也沉了脸色,又听他冷嗤一声,“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敷粉是为美,你敷粉,则无一丝男子气。”   一说到这里,谢央心里不由一紧,早在京中之时,他就见这位殿下毫不迟疑地换了女装,而在来山阴的路上,也时时照着湖面,他心里一惊,蹙紧眉头,“你……”   燕娇动动嘴唇,咕哝着:“这不先生您让的吗?不敷粉唱曲,怎么赚路费?”   她说到这里,抬头看向谢央,转转眼珠,笑道:“不若将先生卖了?”   她又摇摇头,“不成,这山阴的姑娘都喜欢我这样的,不喜欢先生这样的。”   谢央见她洋洋得意,不由气笑了,说道:“唱曲可,莫要总凑近姑娘堆里,听到了吗?”   见她撅着嘴,谢央又道:“听到了吗?”   燕娇:“知道了,央哥儿先生。”   说完,燕娇冲他吐吐舌,一溜烟儿跑了,谢央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由无奈一叹。   她一出了房门,就见姑娘们围着二娘,月娘手里拿着一个团扇,上面画着一对鸳鸯,月娘摇头道:“啧啧,瞧瞧,这画得多好看,就是鸳鸯在,人却不在。”   二娘从她手中夺过团扇,叹了一声,“你懂什么?”   月娘问她:“成哥儿与您那情郎比,如何?”   二娘朝她甩了帕子,“成哥儿是个小不点儿,你胡说什么呢?”   月娘翻了个白眼,“谁说那个了,我是说唱曲儿,您那情郎不是什么山阴第一曲吗?”   二娘听她提起这个,脸上有些不自在,“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死人谁知道去哪儿了?不过啊,他弹的琴啊,我就没听过比他更好的。”   燕娇听到这个,来了兴致,凑上前去问道:“二娘还有情郎啊?”   二娘听到她开口,猛然变了脸色,拉过她到一边道:“我同你说啊,你那哥哥又拿了一坛我那十洲春色,都从你的月钱里扣。”   谢央喝不惯楼里的茶,就喝楼里最贵的酒,名叫十洲春色,一坛就顶得上她一个月的月钱。   燕娇小脸一垮,咬着牙跑去找他撒气,她想买点儿好看的珠花,都舍不得钱,他倒好,还去喝那么贵的酒,啊,还穿那么好看的衣裳!又没姑娘看他,嘚瑟个什么劲儿!   败家!太败家了!   等她推开门时,谢央半屈膝地坐在窗边,见她怒气冲冲来,故作一叹,又望向窗外,听蝉鸣不绝。   他说:“十洲春色是山阴城最好喝的酒,我父亲……他很爱喝。”   燕娇一怔,动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只低垂下头,一手摩挲着衣带子,这还是谢央第一次主动提起谢丞相。   “别人送给他这酒,他心中念念不忘,后来知道是勾栏里卖的,便偷偷来买,生怕我娘知道,处处躲着她。”说着说着,谢央轻轻笑起。   燕娇想到他身世,轻轻一叹,故人不在,酒却还在,她捏着拳头,“我今日多唱几个曲儿。”   说罢,扭头就往外走去,谢央见了,一手撑着下巴,嘴角勾起一个煞是好看的弧度。   小太子他,挺乖。   作者有话说:   十洲春色这个酒名太好听了,用一哈~   还有,那天在B站看到有up主弹轧筝,好听的,传统乐器走起~   小剧场:燕娇:谢央这人真是在我面前把本性暴露无遗,日后回京,定要将他所为传得满城皆知,让城中的姑娘都不想嫁他,哼!   谢央:好啊,媳妇!   燕娇: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啦 第95章第95章   “这城中怎么来了好些官兵啊?”月娘半开着窗子问道。   “瞧着不像本地的。”钱二娘随意瞥了一眼,“谁知道这官府又作什么妖?”   燕娇正抱着一坛十洲春色,听到这话,身形一顿,随即快步去了谢央的屋子。   谢央正悠哉地下着棋,听见声音,不由抬眸,只见太子竟亲自给他捧来一坛十洲春色,他微微一怔。   昨日燕娇唱了好几个曲儿,得了些客人的赏钱,愣是一分没给二娘分,只向她买了这坛酒。   二娘一眼就看出她是要给谢央送酒,撇了撇嘴,直接将钱拿了,让她明儿个自己去搬,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可没见过这么疼哥哥的。   燕娇将那酒放在一边,也没跟他邀功,只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城中好像多了不少官兵。”   谢央闻言,低低垂下眸子,他们在山阴已过半月,算算日子,余王也该耐不住性子,派人来寻皇帝和他们了。   谢央转着手中的白棋,只道:“京中一直未传出余王登基的消息。”   说罢,谢央便侧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玉玺被盗,儒臣不服。”   燕娇看着谢央的眼睛,动了动唇,咕哝着:“玉玺怎么被盗了?”   她嘀咕着,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谢央眉头一挑,“你唱曲儿时,我在下面听那些客人说的。”   燕娇恍然,只不过她都不知道谢央耳朵那么好使,每日靠在门边,就能听到厅堂里那些客人说什么。   她暗暗撇撇嘴,又想到他说的玉玺被盗,啧了一声道:“余王不会以为是皇帝或者我拿走了玉玺,要活捉我们吧?”   谢央将棋子放在棋盘之上,笑道:“陛下与你都未曾在宫中,他自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只不过……盗玉玺的会活捉……”   不待谢央说完,燕娇撅了撅嘴,“我们就是死路一条喽?”   燕娇摸摸下巴,起身将那十洲春色推向他,转身就跑了。   谢央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又垂眸看着那酒,不由失笑。   燕娇一回自己屋子,就在脸上捣鼓了一阵,然后跑去找二娘,“二娘,你看我这脸上起了好多红疹,这两日我在后面唱,用帘子挡着可好?”   钱二娘身子向前一探,见她脸上起了细密的红疹,赶紧道:“还唱什么?找个大夫……”   说着,钱二娘转身就要唤人去寻大夫来,燕娇连忙拦住她,笑道:“二娘,别找了,我一到这时候就起疹子,过几日就好。”   不管怎样,这两日赚够了银两,就得往卫城赶去,不然夜长梦多,只怕还会给醉云楼惹麻烦。   钱二娘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扬着帕子一笑,“哟!倒是会给二娘省钱。”   燕娇见骗过去了二娘,心里不由一松,她待回身,就听刚去外面采买的丫鬟回来道:“二娘,外面的官兵像疯了似的,翻了好多家客栈。”   又一个小保道:“也怪不得人家疯,说是从京城逃了凶犯。”   “京城?”钱二娘轻瞥了眼燕娇。   燕娇身子一僵,又听那小保道:“对,不过长相啊什么的,都没放出来,也不知道这凶犯长什么样。”   “哎呀,不对,我听卖胭脂的掌柜的说,是好几个凶犯,要不然怎么会一下子多这么些官兵?”小丫鬟道。   燕娇捏了捏手掌,见他们没怀疑到她,心里微微松口气,就听钱二娘问道:“那这凶犯是犯了何罪?又是何时跑的?”   小丫鬟想了想,说道:“不知犯了何罪,只说凶恶至极,二娘,这群人万一来了山阴,可怪吓人的,听那掌柜的意思,他们杀了好些人呢。”   “说是约莫半月前跑的,可能更早些?”小保摸摸脑袋,又看向燕娇,指着她问道:“啊,对了,成哥儿,你不就从京城来的吗?你可听说过此事?”   燕娇听他问自己,眼睛大睁,随即冲他们贼兮兮道:“听说过,我来时就听说了,怕吓到你们,所以没说。”   小丫鬟好奇催着:“怎么个吓人法?”   燕娇伸出两手,作爪状,“听说这伙人不仅杀人,还把人脑袋砍下来,然后剁成泥……”   还不待她说完,小丫鬟推了她一把,揉着肩膀,“别说了,太残忍了!”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燕娇眨眨眼,“哎,我就说吧,怪吓人的。”   她一扭过头,本想冲钱二娘乐乐,却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燕娇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钱二娘掩唇一笑,余光正看到开门出来的谢央,对燕娇道:“你个小子,还吓唬人家姑娘。”   说着,一甩帕子,扭着腰肢上了二楼,走到一半,轻轻侧过头看向谢央。   只见那双眸子如寒潭般幽深,朝她幽幽看来,末了,略一点头,算是施礼。   钱二娘收回目光,不禁在脑海中回想着这谢大的身姿,其形飘飘如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的贵气甚是逼人。   倒是与一人十分的像。   ……   大抵是因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堂堂太子会躲在秦楼楚馆,这些官兵将整个山阴城能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个遍,愣是没翻到醉云楼来。   燕娇数着银子,同谢央道:“我们银子够了,这两日便走?”   谢央眉头轻蹙了一下,刚要答话,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进来一群人。   其中一人道:“京中乱了。”   “什么京中乱了?我看是山阴乱了,瞧瞧这群官兵,恨不得老鼠窝都给你掏出来。”   燕娇听到这话,轻轻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角。   只见二娘迎上前去,“几位爷里面请。”   这几人说着事,此时听二娘说话,其中一人道:“今日怎的这般少人?将唱曲儿的成哥儿叫出来。”   二娘一笑,冲谢央这屋喊了一声,燕娇便蒙着面纱出了来。   这面纱是二娘给她弄的,让她在帘子后戴着面纱,这样偶尔出来,也不会吓到客人。   燕娇先施了一礼,便往帘子后走去,当先一人道:“成哥儿这脸还没好啊?我明儿个给你拿个美容膏,我那小妾用了甚好。”   燕娇虽知这人好心,但听这话总觉得怪怪的,只嘻嘻一笑,也不搭言,就唱了起来。   她这次也学聪明了,唱曲儿的时候,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虽听不真切,也能听个大概。   “听说是京中余王造反了。”   “什么?余王造反?”   “这事啊,还没传出来,谁让山阴是杨家管着呢。”   “什么意思?余王造反,当今丞相是余王派系,山阴这知府啊,你忘了,是人家丞相的亲兄弟。”   这人一说完,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钱二娘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哟,吴爷懂得就是多,只是这余王真造反了?”   吴爷一听二娘夸他,不由挺了挺胸,“我这也是听我那从京中来的客人说的,是那日祭神节,余王直接在宫外动了手,陛下身边压根儿就没带那么多侍卫,好在还有怀安王,陛下才得以跑了。”   另一人又纳闷道:“那这都过了这么久,余王还没登基啊?”   吴爷瞥了他一眼,以手挡着嘴,在他耳边低声道:“玉玺没了,两伙大臣闹起来了,余王迟迟未登基,就是怕人说他皇位得来不正。”   “造反了,还能正啊?”这人不禁笑道。   吴爷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余王现在没杀那些儒臣,就是想得个美名,若这些人不识趣,都杀了,可也没人敢说什么,而且听说山阴谢氏一案有蹊跷,那林氏是被皇帝侮辱而死的,余王就以此为谢氏正名造的反。”   “真的假的?”   钱二娘听到这话,手中的帕子被她捏得一紧,她笑道:“吴爷,那余王真的会为谢氏翻案吗?”   吴爷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好说。”   钱二娘上前一步,“怎么说?”   “你忘了……”吴爷指了指上面,“山阴现在是谁说了算?”   钱二娘闻言,笑容一僵,随即给他们添了酒,“哎哟,就顾着说话了,吃酒吃酒。”   燕娇虽听得不太清,但也明白一件事,就是现在山阴做主的杨知府与杨忠义是亲兄弟,可杨家在山阴做主,怎么谢氏就不能翻案了?   她一曲唱完,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再唱一曲,就见小保进了来,吓道:“二娘,官兵来了!”   二娘一愣,回身看了看帘子后的燕娇,刚要将她赶下去,就见一队人进了来,当先一人穿着一袭朱红圆领袍,手拿折扇,发上戴银冠,若不见他嘴角邪笑,倒也是个翩翩公子。   这人身旁是个武将打扮的人,眉眼英挺,一手放在腰间佩剑之上,一双鹰眼四下一扫,迅速从每个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帘子后的燕娇身上。   燕娇只觉这人直觉厉害,她缓缓垂下眸子,并未开嗓。   “张兄,听手下人说这醉云楼有京城的新曲,请你来听听正宗不正宗。”那穿着圆领袍的道。   张姓武将一点头“好,多谢杨兄。”   杨士雄拱手一礼,又道:“我也许久未归山阴,如今一看,早些年错过了不少好东西。”   他那双眼微微眯着,打量着醉云楼,目光毫不掩饰地划过每一个姑娘。   燕娇看着他的眼神,只觉犯恶心,这人姓杨,呵!倒真不愧是杨士安的堂兄弟,都一个死样!   作者有话说:   二娘看着谢央,翻了个白眼:天天让弟弟养着,真好意思   谢央咳了咳:哎,可怜我身体太弱,不能为二弟分忧   后来二娘看着谢央,翻了个白眼:天天让媳妇养着,你也好意思?   谢央笑了笑:谁让我娘子能干呢!   燕娇批着奏折:哎,谁让我管着天下呢,多管他一口吃的,也不算啥   谢央又买了一件新衣裳:娘子真好!   燕娇:“……”太败家了! 第96章第96章   醉云楼里一阵沉寂,只余月色清辉斜斜入室。   吴爷那几个看到杨士雄,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他什么时候回山阴了?   二娘倒是没见过杨士雄,但听那武将唤他“杨兄”,又见后面有府兵和官兵,就明白这人是杨家的。   她笑着上前,迎道:“官爷里边请。”   杨士雄只扫了二娘一眼,拿折扇将她推开,走到吴爷那几人身旁,嗤笑了一声,“爷来了,不知让路吗?”   燕娇隔着帘子看着,只见吴爷他们脸色一变,却不敢多说什么,匆匆起身,给了二娘银子,就走了。   燕娇捏着拳头,看着那杨士雄,心中暗道:欺人太甚!   杨士雄又一扫其他客人,其他人也纷纷低头跑了,杨士雄抬手将一个金锭扔在桌上,拿折扇四下点着醉云楼,“今日,爷包了。”   钱二娘干笑了一声,知杨家势大,客人又都走了,无法,只得堆着笑,给他们倒酒,然后给了燕娇他们一个眼神,就奏乐和唱起来,姑娘们也在台子中缓缓起舞。   杨士雄眯起眸子,随乐声摇晃起头来,而那张姓武将面容沉着,他本不多逛这烟花之地,但他今日得杨家帮忙,也得给杨士雄这个面子。   杨士雄睁眼瞧了瞧那些官兵,笑道:“张兄,你这手下可憋坏了。”   张姓武将闻言,眉头一紧,回头望了一眼他们,咳了一声,这些官兵连忙挺直腰板。   “张兄练兵有素。”杨士雄嘴上如此道,心中却嗤之以鼻,只觉这张浔恩道貌岸然,哪会有人不为女色所动?   一曲终了,他折扇轻摇,身子探前,笑看向月娘,问道:“这位姑娘名唤什么?”   钱二娘见他看着月娘,脸色一僵,月娘是她捡回来的,那时的月娘小小的一团,在月色下哭得厉害,她抱了回来,就起了“月娘”这个名字。   她是把月娘当女儿样的,她眉间一紧,却是笑道:“这贱名恐辱了爷的耳朵。”   杨士雄轻轻瞥了二娘一眼,嗤道:“无妨,说便是了。”   二娘见他嚣张跋扈,赶走众人,又见他一脸色相,也就知道这人是谁了,杨家老二,六年前,他强占了一个农家姑娘,传得满城皆知,更说他还糟蹋了不少姑娘和男童,闹得大了,杨忠信就将他送走,可怜百姓无门可告,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他竟又回山阴了。   月娘见钱二娘为难,也是看不惯杨士雄,直接回道:“月娘,我名唤月娘。”   杨士雄眼睛一亮,一收折扇道:“好名字,月光皎皎,姑娘肌肤如月色,倒让人心里怜惜。”   月娘听他说话肉麻,翻了个白眼,她模样俏丽,不少客人也喜欢调侃她,她也就随声应和几句,她听了此言,笑道:“公子谬赞。”   杨士雄见她应了,冲她招招手,月娘那时不过十三,并不知杨士雄那些腌臜事,她步下台子,给他倒了杯酒。   杨士雄见状,更是欢喜,不待月娘将酒壶放下,他便一把拉过月娘,将她搂在怀中,在她脖颈处深深吸了口气,“真……”   “你干什么?”月娘反应过来,挣开他,离了三步远,怒目瞪着他。   杨士雄手中一空,陡然变了脸色,“一个□□,还立贞节牌坊了?我招招手你便来了,不就为了赏钱?”   月娘听了此言,脸色一白,双手紧紧攥成拳,身子发抖,她是醉云楼里的招牌,多少人来此,是为了看她弹琴跳舞,可没有一个胆大的敢搂抱她的。   她性子直爽,她喜欢的就招待,不愿意的绝不奉陪,二娘也绝不勉强她,今日见他是个厉害角色,身后跟着官兵,想着不要得罪,才上前倒酒,却不想这人竟如此色胆包天。   “啪嗒”一声,又是一块金锭子,杨士雄看着月娘道:“大爷我包你一晚!”   月娘身子直颤,咬牙道:“我月娘卖艺不卖身。”   “呵!”杨士雄上前一步,手中折扇轻轻挑起月娘的下巴,打量着月娘,“怎么?让你陪大爷我,还委屈了你?”   月娘“啪”地一声打下那人的折扇,“我管你什么爷?你若是想找姑娘陪你,出门不送。”   杨士雄眸子一眯,待要发作,张姓武将上前拦着他道:“二爷,浔恩听那曲子不错,咱们且再听个曲子,这姑娘不愿,就……”   不待他说完,杨士雄看了他一眼,“张兄,你不懂,这有的女人就是仗着自己有点儿姿色,便起了价钱,她不愿,只是我还未给足价钱。”   张浔恩听到他这话,也不由蹙起眉头,见他又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月娘眼前,“怎么?爷用两金买你,在山阴城,可足够让你的名头响亮了。”   月娘冷笑一声,仰头看着他,“我月娘不卖身,纵是万金也不愿。”   听到这句,张浔恩不由多看了月娘一眼,神色莫辨。   钱二娘见杨士雄眸中阴狠,上前道:“爷您消消气,这丫头被我惯的,不过呢,醉云楼的确卖艺不卖身,我们总不能自己砸自己招牌……”   杨士雄猛地侧过头看向钱二娘,“多少银子都不愿?”   钱二娘扯了扯唇,“爷,我们这儿真就是唱唱曲儿、喝喝小酒的地方……”   “可我给了那农女银子,她可就愿意了,我买些小童和处子,他们爹娘,可也卖了,你钱二娘算个什么东西?”   钱二娘听到这话,胸腔起伏,若不是怕拖累了整个醉云楼,她都想把眼前这人的脸给撕碎。   他是怎么说出这话来的?   给那农女银子?他可是强占,事情大了,就拿钱消灾,做爹娘的怎可要这样的银子?   张浔恩听到他这话也不免一惊,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杨士雄竟是这般人!   他待要说话,杨士雄手一捏折扇,眉宇间陡然阴狠,冲她们喊道:“我杨士雄久不归山阴,你们便把爷的脸放在地上踩是吗?可不是谁都可以拒绝我的!”   他又看向月娘,“整个山阴都是老子的,你不愿意?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不愿意!”   说着,他猛地上前,狠狠捏住月娘的下巴,眼中划过阴狠之色,嘴角勾起一抹奸笑,就要俯身下来。   燕娇听了许久,见那张浔恩是京中来的官兵,没敢上前,此时是再也忍不住,抽出放在轧筝上的擦弦,冲出帘子,直奔杨士雄,兜头给了一下,而与此同时,月娘也“啪”的一声,给了杨士雄一巴掌。   楼中寂静,唯有杨士雄身形一动,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摸着脸,神情懵然。   待他反应过来,瞪着眼前的燕娇和月娘,咬牙道:“你们敢打我?”   张浔恩刚刚是要上前的,却没想到帘子后这少年冲了出来,动作快得连影儿都看不到。   他看那少年覆着面纱,只看到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只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月娘看了眼燕娇,冲她感激一笑,燕娇只瞪着杨士雄,轻轻呵了一声,“我没打人,我打的是乌龟孙子。”   杨士雄指着他:“你骂我!”   燕娇一脸震惊,“你是龟孙吗?”   啧,还有上赶着找骂的!   众人闻言,都憋着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来。   杨士雄扫了一圈,刚要大吼,钱二娘就上前道:“哎哟,我的爷,您这头上肿了个包,去医馆瞧瞧吧,可别……”   “闭嘴!”杨士雄大喝一声,回身看着杨家府兵,扬声道:“来人,醉云楼以下犯上,统统给我抓起来!”   “是!”   那群府兵上前,就要来抓他们,张浔恩见状,劝道:“杨兄,你大人有大……”   杨士雄竖手打断道:“张兄不必多言,此等小民不给点儿颜色瞧瞧,还真不知官民有别,不过蝼蚁之人,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燕娇挡在二娘她们身前,“你凭什么抓人?你动手在先……”   “哪儿来的臭小子?”杨士雄看着她,就想到自己的脑袋被打,此时更是气怒,“老子他妈的想抓就抓。”   “还有没有王法?”燕娇也跟着吼道。   杨士雄大笑:“王法?在这山阴,老子就是王法,我杨家就是王法。”   钱二娘见状,赶紧把燕娇拉到身后,冲杨士雄道:“二爷,您别气了,是我管教无方,您要抓就抓我,别气坏了您身子。”   杨士雄冷笑了一声,又看向月娘,只见她双目怒瞪,却是显得那张脸更加生动,不由得色心大起,笑道:“不气?好啊,不抓你们也行,让月娘伺候爷。”   燕娇见他指着月娘,月娘身子发抖,脸色苍白,燕娇喊道:“放屁!”   杨士雄看她脸上覆着纱,看不清她模样,只觉更气,“连个脸都不敢露,也敢跟爷喊?来人,给我抓住他。”   他又看向月娘,“你愿不愿?不愿,我就让醉云楼彻底消失在山阴!”   他见月娘身子一僵,冲府兵使了个眼色,就要带她走,那府兵待要碰到月娘时,娇抬起擦弦兜手打了那人一下,直打得他手背泛红,她嗤了一声:“什么人也配碰月娘?” 第97章第97章   燕娇的声音回响在醉云楼里,传入门边的谢央耳中。   他看着那台子前的少年,周身散发冷冽的气息,太子素来护短,也厌恶杨士雄之流。   他目光落在杨士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在山阴作威作福?   谢央又随意瞧了眼张浔恩,便退回屋中,轻轻将门带上。   张浔恩耳朵一动,猛然朝谢央这房间望过来,只看到静静的长廊,并未看到什么人影,眉头一紧,一手紧紧压在刀柄之上。   燕娇注意到张浔恩的动作,直接冲到他和杨士雄眼前,惹得他们二人朝她看来。   燕娇抬头看向杨士雄:“你辱人在先,整个山阴都知醉云楼姑娘卖艺不卖身,你闹得这么大动静,外面可都有人看着呢,你就不怕明日城中都传你杨二爷逼迫女子、仗势欺人吗?”   一听她这话,杨士雄冷下了脸色,随即嗤笑一声,“你怕不是忘了爷是什么人?在山阴,我杨家就是天,我杨士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罢,又一展折扇,轻轻摇了起来,看向那些府兵道:“愣着做什么?给爷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他又指向月娘,“对月娘轻点儿。”   “是!”   燕娇回身又是一抽那要去抓月娘的府兵,只打得那府兵泪花直闪,瑟瑟缩缩不敢上前。   “我说了,什么人,也配碰月娘?”   她说这话时,看的是杨士雄,眼神带着几分狠意。   张浔恩见她这眼神,也不由一惊,他仔细打量着燕娇,只觉这等好气魄的人竟是楼中唱曲的,倒是有几分可惜。   他回身看向杨士雄,见他待要发作,连忙上前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今日之事,杨兄看在浔恩面子上,莫要再为难他们,若此事传出去,只怕对杨兄的名声有碍。”   杨士雄可不是听话的主,听他也反对自己,就要挣开手去,张浔恩却死死按住,“如今余王和丞相在京中同那些大臣对着,若此时,因你之事给了那些大臣把柄,只怕余王不会饶了你。”   杨士雄被他按得一疼,闷哼了一声,一听他这话,脸色一白,他一知道余王造反,就偷偷从清州跑回了山阴,他爹见他回来,又气又疼,直嘱咐他不要惹事。   他又看了眼月娘,手中的折扇被他捏得死紧,心中只道:也罢,这醉云楼不会跑,他总有机会得到这月娘。   他笑了一声,“好,就给张兄一个面子,我们走!”   说罢,便转身离去,张浔恩冲钱二娘她们拱手一礼,递上银子,才转身而去,临出门之际,他回过身,目光直直落在覆着面纱的燕娇身上。   那双眸子如黑夜中的夜明珠,明亮亮的,他仔细想了想,却还是没想出来,究竟在哪儿见过这么一双好看的眸子。   ……   燕娇被张浔恩这一看,身子不由一僵,他……不会认出她了吧?   “呸!从前也不过是奴才,如今倒是猖狂了。”   他们一走,二娘骂了出来,直气得浑身直打冷颤,“这样不忠不义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人?”   燕娇听到这儿,不免好奇道:“奴才?”   钱二娘:“呵!以前这山阴最大的世族是谢氏,那位杨丞相不过是谢家的家臣。”   燕娇心里一惊,杨忠义是谢家家臣?   她猛地朝谢央的屋子望去,就见他已开了门,正站在门边,他的脸掩映在阴影之中,让人辨不清神色。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谢央转过身子,直直朝酒窖走去。   燕娇刚要迈开步子追上去,就被圆脸姑娘拉住,“成哥儿,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说着,她又嫌弃道:“可比你哥哥强多了,他就只会躲在房……”   不待她说完,钱二娘斥了她一声,“你还不快带月娘下去梳洗梳洗,这小嘴一天就知道巴巴。”   圆脸姑娘冲她吐了吐舌,忘了要同燕娇说的话,转身去拉月娘。   月娘抿唇上前,冲燕娇端端正正施了一礼,“月娘在此谢过成哥儿了。”   那句“什么人也配碰月娘”直说得她眼中发酸,她将发上的珠花拿下,一把塞进燕娇手中,“你别嫌弃,这是我最喜欢的。”   这小子每日见她,就盯着她头上这珠花看,也不知道一个小子咋就那么喜欢珠花,她抿唇一笑,拉着圆脸姑娘就往楼上跑。   燕娇拿着珠花,一阵发愣,待反应过来,连忙叫道:“月娘,你给我珠花做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戴……”   钱二娘上前道:“谢礼,给你银子生分,拿着吧。”   说罢,二娘就扭着腰肢往楼上走去,燕娇看着手中的珠花,一时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咕哝着:“还不如给银子嘞。”   银子又不嫌多不是?他们还要去卫城呢!   想到卫城,燕娇就想到了谢央,连忙去酒窖寻他,只见他提着一坛十洲春色,也不看她,自顾往前走着。   燕娇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房顶。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亮周围笼着淡淡光晕,她托着下巴,坐在谢央旁边,听到身旁响起的倒酒声,清脆而悦耳。   谢央是个尊贵人,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取的两个玉杯,给她倒了一杯,递给她道:“我爹有一次又来偷偷买这十洲春色,被我娘发现,以为他是来找姑娘,气得要同他和离。”   他说到这儿时,嘴角微微含笑,那样静谧而令人沉醉。   “我爹吓坏了,也不知道我娘为什么要同他和离,就写了个《陈罪书》,列了自己好几处错,都说要改,我娘一看,他还藏私房钱,直追着他满院子跑。”   燕娇一直都听说谢丞相是个睥睨山河的人,又听说林氏为人高雅,可如今听谢央说,却觉得这二人不过是寻常夫妻。   她浅浅啜了一口酒,又听谢央道:“他藏私房钱,是为了去醉云楼买十洲春色,我那时就想,这十洲春色得有多好喝,可我……却过了整整二十年,才喝到这十洲春色。”   谢央将杯中酒倾洒在房檐之上,他侧过身子,低下头看着燕娇,眸中染上些酒醉的红,“我离开山阴之时,六岁,我家破人亡时,十岁,燕艽,其实……我很讨厌你。”   燕娇一怔,见他站起身子,那双眼沉得如夜,他说:“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可——你和我一样可怜。”   他笑了一声,朝她伸出手,“你若记得你说过的天下是何人的,就伸手。”   那暗夜的流光碎在他身周,他的肌肤很白,是玉般的剔透,玉般的晶莹。   他的眼还是那样沉,可燕娇却突然明白,谢央他有自己的道,那个道,是天下,亦不是天下。   她轻轻一笑,将手搭在他的掌心,轻声道:“先生,学生请指教。” 第98章第98章   谢央低眸看着她莹白如葱的手指,淡淡一笑,“好。”   燕娇见他应了,眼珠一转,歪着脑袋问他:“所以先生,从一开始要来醉云楼就打着这主意?”   谢央不解地瞧了她一眼,燕娇撇撇嘴,只道:“你让我唱曲,就是为了让我的名头传出去?可你怎知我就一定会唱曲儿?”   谢央笑看着她,轻轻吐出三个字:“《清平赋》。”   燕娇猛然一怔,果然,什么都没瞒过谢央,她啧了一声,只道:“不过在先生眼中,学生我还算有才华,倒是学生之幸了。”   她顿了顿,又凑到谢央眼前,有些凶巴巴道:“所以,你使了什么法子引了杨士雄和张浔恩来?你就不怕我们身份会被揭穿?”   谢央微微同她拉开些距离,只问她道:“你觉得杨家何如?”   燕娇脸色一沉,“蝇狗之辈,臭鱼烂虾。”   听到这话,谢央眉心一动,对她的形容很是满意,又问道:“那殿下会如何做?”   燕娇站起身,转转眼珠,并未先回话,低眸看向谢央,问道:“先生想我如何做?”   谢央迟迟未动身,就是在等杨士雄来,也不知他怎就料得那般准,杨士雄一定会回山阴,不过,这也是谢央将人看透了,就杨士雄那性子,可忍不得常年在外躲着,如今余王一反,杨家就走得更高,他自然也就更嚣张了。   若是如此,怕是张浔恩根本不在谢央计划之中,无论如何,他要引的都只是杨士雄一人,因为杨士雄来,她才会知道杨士雄在山阴的所作所为,也才会知道杨家的真相。   “可先生直接同我说就好了……”   她说到这里,不由一顿,光说让人体会不深,亲眼所见,才会对其之恶咬牙切齿。   她暗叹谢央之多谋,但还是有些后怕,忍不住语气微扬:“若今日拦不住杨士雄呢?”   “那他……”谢央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缓缓道:“就死。”   燕娇毫不怀疑谢央所说,他虽是笑着,眸中却无一丝温度,只听他又道:“金庙一案,各地之女子孩童,从清州而运至京中的,皆有他的手笔。”   燕娇捏紧拳头,六年前,杨士雄才去清州,那时不过二十年岁,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简直可恨!   “所以,金院、金庙都有杨忠义的手笔?”   杨忠义之前是谢家家臣,那谢玄逸卷入金院一案,便是杨忠义陷害,所以,他才会在那之后成了丞相。   所以,谢央才会那般厌恶杨忠义。   “他倒是厉害,每一桩,都将自己摘得那般干净。”   “那便——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法。”谢央理了理衣袖,缓缓起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轻声低喃着这句话,不禁想到杨士雄,她渐渐有了个很好的念头。   ……   燕娇心下倒也不太平静,毕竟若要除了杨士雄还没那么快,可等张浔恩走了,亦或是余王登基了,只怕杨士雄还会对醉云楼下手。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法子,该怎么防着杨士雄呢?   她兀自想着,刚要转身,突的,墙上一道人影闪过。   燕娇一惊,待要从枕下抽出匕首,那人窜至她身前,轻声道:“我。”   燕娇听到这声音,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谢央,刚要开口,就被他捂住了嘴。   燕娇低眸一看,见他手中提着一把剑。   她眨眨眼:出了什么事?   谢央轻轻侧过头,耳朵仔细听着,一道风声而过,他猛地将燕娇往床上一按,回身一剑刺去。   谢央的动作急,燕娇起来时,脑子晕晕的,只听到一阵剑声,她顺着半遮下来的帷幔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屋中竟多了几个黑衣人。   只有月色入屋,燕娇看得不清,只将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又将袖中袖箭调整好。   “砰”地一声,谢央将一人踹出了屋子,而这人一倒下,他身后立着十数个黑衣人,“唰”的亮起了刀。   刀身泛着冷光,二娘听着声音,拿着蜡烛走出房门,“什么人——啊!”   黑衣人没理会二娘,只直直奔着燕娇而来,燕娇心下一紧,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看了眼谢央,只见他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猛地朝黑衣人扔去,然后回身拉过燕娇,朝窗子那儿跑去。   燕娇余光一瞥,只见谢央的那一剑,直直穿透三人,剑尖血流如注,染红了那木板子。   正此时,“轰”地一声,从房顶蹿下数个白衣人,护着二娘她们,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燕娇见二娘被月娘扶起,楼里的人皆被护在白衣人身后,不由松了口气,抬眸看了眼谢央,原来,他的人早就来了山阴。   难怪他会说,若拦不住杨士雄,就让他死,竟是一切都在他股掌之间。   “他们跑了!”   “追!”   那两个黑衣人一说完,其他黑衣人也顾不得与白衣人打,朝他们追来,可谢央的人又哪里会让他们那么容易逃脱。   刀光剑影,快如疾风,两伙人又缠斗起来。   燕娇他们一跳下窗子,迎面驶来一驾马车,当先一个老翁并着几个白衣人跳下马车,“大人!”   谢央只略略点头,迅速拉着燕娇跳上马车,只淡声吩咐:“一个不留。”   “是!”   他驾着马车,调转方向,往山郊而去。   巷口正拦着一人,只见那人缓缓回转过身,看向谢央和燕娇:“果然是殿下。”   他目光又落在谢央身上,轻笑了一声,“却没想到,竟是太傅大人。”   此人正是张浔恩!   燕娇一震,他——果然认出了她!   张浔恩看着谢央,他从不知,当朝太傅竟有这般好的身手。   “张大人,许久不见。”谢央看向他身后,只笑道:“张大人一人?”   “一人足够。”   谢央只淡淡垂眸,蓦地,轻轻一笑,扬起缰绳,喝了一声,“驾!”   那马车直直奔着张浔恩而去,张浔恩亮出剑来,在那马车就要撞上他时,谢央猛地起身一跃,跳上马背,往右侧而去,喊了一声:“燕艽!”   张浔恩只顾盯紧谢央的动作,此时听到谢央的喊声,手中迟疑,往燕娇方向看去。   燕娇嘴唇一翘,右手直直对着张浔恩,“咻”地一声,袖箭直出,马车疾驰,箭矢微失了准头,正擦过张浔恩的脸颊,划过一道血痕。   张浔恩猛地抬头看向那飞驰而过的马车,只见那位太子殿下探出头来,冲他招了招手,又将右手对着他,“张大人,破了相可不好哦。”   张浔恩咬牙一笑,竟小瞧了那位太子!   袖箭吗?   他摸着脸上的血痕,身后的光影冲天,他回身望去,只见整个醉云楼着起了熊熊大火。   他拳头捏紧,他的人都死了!   呵!倒是他失策了。   ***   燕娇自然也看到了那火,还是不放心问谢央道:“二娘她们不会有事吧?”   “放心。”   谢央回到她身侧,悠哉驾着马车,“如今要出城只怕不易,你我从月牙山而过卫城。”   “好。”燕娇又问道:“那你的人怎么出城?”   “自有法子。”   燕娇没再多问,只跟着他一路往月牙山而去,听说山阴在大周时,名叫“月牙城”,这月牙山是山阴圣山,若能在山顶见到两个弯弯月亮相对,便会得天神眷顾,一世安康。   燕娇看向谢央,问他道:“你见过吗?”   谢央只轻轻抬头瞧了眼那山,因此山像月牙,所以得名,而“月牙城”是以这山为名。   他侧头瞧了她一眼,静了半晌,方道:“山上有种毒蘑菇。”   燕娇张了张口,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跟着谢央往山上走去,也没注意到他停下,直直撞到他的背,疼得她鼻子一酸。   谢央眉心一皱,拉过她,急急往山里跑去,“有人。”   燕娇一怔,听到阵阵脚步声,她不由一惊,“是张浔恩的人?”   能知道这月牙山可以出城的大抵只有本地之人,看来张浔恩是去找了杨家帮忙。   谢央想到这里,拉着燕娇的手微微一紧,看来,这次是惹急了张浔恩。   “他们在那儿!”有人喊道。   “给爷我追上他们,活捉赏五百两,死了赏三百两。”   燕娇听到杨士雄的声音,不由恨恨咬牙,这狗崽子,我不拿他祭旗,算我输!   谢央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追来,只得拉着燕娇往深处跑。   但他只看过月牙山的地形图,一时也记不清,只趁着夜色往树多的地方跑去。   他们两个的衣裳都是暗色,杨士雄他们也并未拿什么火把,以防他们会避开,也正因此,他们寻人也甚费力气。   燕娇只听到杨士雄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不多时,张浔恩同他道:“轻声!”   谢央在前探着路,却不想,这处是个滑坡,他整个人往下坠,连带着将燕娇也拉得滚了下来。   燕娇只觉脸上一疼,却不敢发出声音,不多时,只觉头上一暖,却是谢央的手护住了她的头。   待滑到了底,燕娇疼得要命,只听谢央闷哼了一声,她连忙低声道:“谢央,你没事吧?”   谢央的头正磕了树上,此时微微抬起身子,将手从她头上拿下。   燕娇借着月色,只见谢央那手背满是划痕,她猛地抬头看向他,喃喃一声:“先生……”   谢央只将手收回到袖中,笑看着她:“这回叫先生了?”   刚刚她一时情急,才脱口叫的他姓名,她冲他吐了吐舌,要拿过他的手,谢央却直接起了身。   他垂眸看去,只见燕娇头发散乱,脸上沾染了不少土印子,而右颊边有一道小拇指长的划痕,倒是不深。   燕娇抬手摸了摸,“倒不是很疼。”   谢央点点头,又往上瞧了眼,见没人追上来,带着燕娇往前走去。   “他们还会追上来吗?”   谢央拾起石子,在树上刻下印子,回道:“不知,不过……我们明日回城。”   燕娇一怔,又见他回过身,看向燕娇道:“只是,还得委屈殿下了。”   燕娇:“……”   燕娇忍不住嘀咕道:“他们都去吃毒蘑菇吧。”   谢央一顿,不解地看向她,末了,才反应过来,不由摇头失笑。   燕娇见谢央笑了,动了动嘴唇,终是问出口道:“先生,是我暴露了,你……怪我吗?”   虽说谢央早就准备了人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如今他却还是跟着她逃亡,而平日里那般精贵的人,把那手划得不成样子。   谢央顿住脚步,回身望着她,静静看了她许久,燕娇紧紧捏着衣襟,屏住了呼吸。   谢央的眸色很沉,也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燕娇以为自己不会等到他答案时,谢央缓缓开了口,“不怪。”   燕娇不由松了口气,又见他轻轻笑起:“若你都不护着自己的臣民,那他日大楚、南蛮的铁蹄踏入大晋时,又该谁护着?”   “若你不护着大晋的姑娘,到那时,又谁护着?”   燕娇眼中一酸,抬袖抹了抹眼睛,背过身去,她吸吸鼻子,“就算我不是太子,我也会护着他们。”   谢央看着她那乱了的头发,歪歪扭扭的一个小包,蓦地,笑了起来。   燕娇听见他笑,回过身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么一用力,身下却突然汹涌,她身子一僵,呆呆地看着谢央。 第99章第99章   燕娇看着拿山草、树枝烧灰的谢央,抬手捂住脸。   谢央轻瞥了她一眼,耳尖泛红,半俯身上前,“殿……殿下,失礼了。”   说罢,他伸手将燕娇里衣的衣袖扯下两块布条,然后将那草木灰放在里面。   燕娇脸颊涨得通红,不敢瞧他,低低说道:“你……我知道你的秘密,如今,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扯……扯平了。”   谢央飞快瞧了她一眼,继续手下的动作,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他打第一眼就觉得秀气的殿下,竟是个女子!   他是该感叹皇贵妃胆子大,还是该感叹这位殿下厉害?   怪不得她会问“有朝一日,女子可考科举,入朝为官吗”,原是她本就为女子,想为女子争一方天地。   谢央手微微一顿,轻轻一笑,随即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燕娇,语声温和:“殿下。”   燕娇看着那简单的月事带,瞬间红了脸,飞快地从谢央手里接过,就要起身。   却是谢央先一步起来道:“我去外面。”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耳朵,真是热死了!   ……   谢央抬头望着天边,随即低下头来,摇头失笑,怪不得这位殿下看到珠花就走不动道。   她……应是从未戴过吧。   “咳咳。”洞里传来她细腻和软的声音:“先生,进来吧。”   谢央身形一顿,原来,她真正的声音是这样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咳了一声,才返身回到洞中。   燕娇也不敢看他,一时之间,二人目不斜视,彼此不言。   一缕风进了洞中,刮得那火摇曳了一下,晃得燕娇回了神。   她率先开口道:“先生,今日……多谢。”   “嗯。”   燕娇见气氛又沉寂起来,动了动唇,又问道:“对了,先生,祭神节那日,怀安王乘船而去时,你可看到雀台塌了?”   谢央点点头,眉间一紧,“动静很大,便是在桥边,也看得清楚。”   那雀台倒塌的一瞬,发出巨大的响声,谢央只一次在外游学时,看过地动,虽不如地动,却也十分摄人。   “那……先生可知怀安王这东西是从哪儿弄的?”   谢央摇了摇头,“不知,但他素来与季子交好,季子又常有些古怪的东西,许是他给的吧。”   季子?   燕娇想了想,那日在太平府见到的季子,他喜欢研究稻米、水利,可又真真切切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难不成这火药也是季子做出来的?   “也不知怀安王他们去了哪儿,竟是没听到一点儿消息。”燕娇抱着双膝道。   若是寻到裴寂,也可好好问问火药之事,这火药可是个好东西!   “洛州。”   燕娇一惊,抬头看向谢央:“先生怎么知晓?”   谢央瞧了她一眼,只道:“借兵。”   “借兵?”燕娇低喃了一声,猛地抬头道:“先生的意思是,洛州与胡城相近,父皇要借戍守胡城的大军?”   谢央摇了摇头,嘴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燕娇见此,心下一沉,猛地站起身道:“南蛮!”   是要借南蛮的兵!   谢央缓缓垂下眸子,“水路而行,一路向北,是去胡城的方向。”   燕娇了然,胡城有大军,那是皇帝的倚仗,但因胡城与南蛮相邻,这大军不敢随意调遣。   那裴寂他们向北而行,余王自然就会以为他们是要去胡城借兵,可裴寂却多算了一步,怕会遇到余王拦杀,便带着皇帝去了洛州。   怪不得这些时日都没有皇帝的消息,是余王根本就寻错了地方,自然找不到皇帝的影踪。   只怕现在,裴寂和皇帝早已到了洛州,而洛州与胡城相近,便可从洛州而入南蛮借兵。   “怀安王是怎么知道余王会反的?”   这是燕娇一直纳闷的地方,那日裴寂带了那么多官兵围着雀台,似是他早有预料一般。   而余王造反之后,他便带着皇帝上了画舫,那船开始下沉,就又从那船中吐出无数小船,接连两次火药,都十分正好。   可这分明就是他早已知晓,才会有如此精妙的部署。   听到燕娇这问话,谢央轻笑了一声,抬眸看着她道:“去年的祭神节时,殿下在踏月楼,是吗?”   燕娇一怔,点了点头,“是。”   “看到了我?”   燕娇继续点点头,就听到谢央说:“可在我身后是余王。”   他顿了顿,又问道:“那日你在踏月楼,也看到了裴寂的兵对吗?”   燕娇一惊,登时恍然,去年的祭神节,皇帝和她都出了宫,裴寂都派了那么多人围着雀台,就是说——   “怀安王早就怀疑余王有反意?”   谢央轻笑一声,摇头道:“不,是我。”   燕娇张了张嘴,这个答案可真是有些意料之外,不过又想到从她在太平府遇到这二人时,这两人就有些不对付。   不曾想,裴寂怀疑的人竟是谢央。   “我二十岁入仕,唯一一次失利,便是改科举之初时,也正是那时,裴寂成了怀安王。”   燕娇有些唏嘘,这二人实则都忠,不过一个忠于君,一个忠于心。   “他……”谢央微微垂下眸子,似自嘲般道:“他想得也没错,我谢央的确——爱权。”   说完这话,谢央便半屈起腿,一手搭在膝上,背靠在山壁上闭目而眠。   燕娇看着他的面容掩映在石壁阴影之下,只能看到他搭在膝上的手划痕纵横交加。   她记得卢家出事时,她去谢府寻他,他怀中抱着琵琶,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如玉似的放在琵琶弦上。   她抿住唇,颇怜惜地望着他的手,想着月娘提过的护手法子,日后要让他用起来。   想到法子里提到的珍珠粉,燕娇捏了捏拳头,她日后赚钱买珠花,买珍珠,一样不能少!   只不过……   她想到刚刚谢央说他“爱权”,心猛然一抽,那个在醉云楼上,同她说着父母趣事的人,若他的家还在,他又怎会如此?   她看过谢央射箭,也看过他一剑穿三人,其实,他也本可如北安一般,热烈而逍遥。   “噗——”   夜风袭来,吹灭了小火堆,山洞内外,一片漆黑,燕娇吸了吸鼻子,也靠着山壁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燕娇就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一个激灵,握住袖箭,直直对着前面的人。   似是听到身后的声响,谢央回过身,看向她道:“醒了?”   燕娇脑中陡的清明,连忙将箭收回,那袖子给紧紧捂住,谢央见她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出奇,微微一怔。   “大人。”   燕娇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是昨日驾马车的那位老者。   老者看到燕娇,冲他略施了一礼,“九公子。”   燕娇也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老先生好。”   老者只淡淡一笑,便看向谢央道:“张浔恩的人没在城门守着,我们便知是大人这儿出了事,顺着大人的记号,就一路找过来了。”   燕娇看向老者,问道:“敢问老先生,二娘她们可都还好?”   老者看了眼燕娇,没什么感情回道:“回九公子,一切都好。”   说到二娘,老者又看向谢央,问道:“对了,大人,主子呢?”   老者又一拍手,笑道:“等主子回了乌东,见到二娘,一定欢喜。”   燕娇一听老者这话,便明白过来,谢央去醉云楼是一箭双雕,只怕他本就要带走二娘,而杨士雄就是他顺带手的事!   燕娇砸吧砸吧嘴,只觉谢央做的事就没一件多余的。   只是……这个主子又是谁?   燕娇猛然想到二娘的扇面,是二娘的情郎!   燕娇好奇地望着谢央,只听他道:“谢宸护着舅舅,林叔放心。”   燕娇听谢央唤老者“林叔”,又说“舅舅”,心中闪过一个猜测,老者是林家人,而这林家舅舅是在京中。   京中又会作曲,又会弹琴的。   她看向谢央,“李先生……是你的舅舅?”   谢央眉心一舒,笑看了她一眼,“倒还聪明。”   燕娇摸摸鼻子,想到老者说回乌东,看向谢央,急急道:“可如今张浔恩看到了你,会不会对谢家动手?”   谢央嗤笑一声,“那他未免太小瞧乌东谢氏了。”   “他张浔恩这时候想进乌东城,也得问问乌东谢家!”林叔道。   谢央望向远处,“张浔恩此人,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燕娇点点头,那日张浔恩为醉云楼的姑娘解围,后面派人暗杀她,也没伤那些姑娘,可见张浔恩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不过,他却是个见风使舵的。”谢央看向燕娇,“或许,我们正可以利用他这一点。”   他眸子微眯,嘴角轻轻勾起,燕娇却有些迷糊,利用张浔恩什么? 第100章第100章   他们不能一直躲在山上,燕娇和谢央与两个身形相当的人换了衣裳,由这两人引开张浔恩的人,他们则走小路回城。   这两人甚是熟悉山中地形,吊着胡萝卜似的引着张浔恩的人。   待张浔恩反应过来时,燕娇他们早已下了山。   张浔恩捏紧拳头,大喝一声:“封城!将所有出城的路统统封住!”   ……   燕娇不知张浔恩会气成什么样,只是好奇地看向谢央:“要利用张浔恩什么?”   谢央只轻轻扫了她一眼,端起茶杯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时候未到。”   燕娇见他一脸显摆,撇了撇嘴,也端起茶杯来,但一看茶中倒影,不免又摇头晃脑起来,直晃得朱钗摇曳。   谢央眼角一抽,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此时见了,他定会觉得太子女气,他轻轻叹了一声,替她扶好簪子,“轻点儿。”   燕娇乖乖应了一声,端着茶杯喝了起来,又抬手摸着珠花,“月娘把她最喜欢的珠花给我了,哪日我去乌东,买好多好多珠花送她。”   谢央笑道:“九姑娘日后送人,不会都只送珠花吧?”   燕娇皱皱鼻子,没有应话,只问他道:“如今封了城,林叔他们怎么出城啊?”   “不急。”   燕娇见他老神在在,暗暗翻了个白眼,只没想到,接连两日山阴城只进不出,惹得百姓埋怨连连。   待第三日时,张浔恩的人全部撤了,听说是往清州去了。   “清州?”燕娇疑惑道。   谢央眉梢一扬,起身道:“九姑娘,走吧。”   燕娇瞧了他一眼,凑到他身边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走的?”   她没等到谢央开口,却等到一人指着谢央,“啊啊啊,太傅!”   说着,这人就朝谢央本来,谢央连忙退后一大步,然后拉过燕娇手臂,那人险些一个趔趄。   来人哀怨地看了谢央一眼,又看他拉着一个姑娘,眼睛瞪圆,朝燕娇看去。   燕娇仔细瞧着这人,总觉得有些眼熟,声音也熟悉,但这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也黑乎乎的,实在难以辨认。   这人指着燕娇,“嗷呜”一声,扑倒燕娇身上,“呜呜,殿下,你太可怜了,竟然沦落到装女人了,呜呜,我也好可怜啊,走这一路,我银子都被骗了,哇!”   燕娇:“季……季子?”   “呵!”   燕娇抬眼看到谢央冷笑一声,随即脚一抬,狠狠踢了季子膝盖一脚,直踢得他手一松,“嗷呜”一声,倒在地上。   “谁?谁这么缺德?”   他看都没看谢央,往四下看去。   燕娇看看他,又瞧瞧谢央,她就纳闷了,眼前这位太傅是怎么做到让朝中众人都以为他是个至圣人的?   她俯下身子,要去扶季子,谢央却快她一步,一把拉起季子,温声道:“季大人,许是你日夜跋涉,走得累了。”   季子懵懵地看向谢央,点了点头,“太傅大人说得有理。”   谢央淡淡一笑,季子立刻感激涕零,而谢央又出银子让他梳洗一番,不由连连道谢,就差下跪了。   燕娇看着谢央嘴角温和的笑,又看看季子委屈巴巴看着谢央,把这一路辛苦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直说到日落西山。   谢央终是忍不住道:“季大人,噤声!”   “嗯?”季子不解地看着谢央。   谢央没开口,倒是另一桌的人开始说起了杨家。   “听说了吗?这杨家求神医呢。”   “听说了一点儿,知道的不多,好像是为那二公子求的。”   “我说那杨士雄啊,就是活该,大半夜的越寡妇门,结果撞鬼了,那儿啊,不好使了。”   这人一说完,众人就哈哈大乐起来。   燕娇看向谢央,见他悠悠地拿起茶杯,面上无甚波澜地喝了一口。   燕娇却生生看出了他的一丝满意。   季子看着谢央,“原来谢大哥是要听这个,让我噤声啊,这个我知道,我正看到这个杨二去找大夫,我从城东走到城西,他就找大夫从城西找到城东。”   燕娇纳闷:“那你们方向都不一样,怎么碰上的?”   谢央抬眸瞧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啊!”季子道:“可能是城中碰上了?啊,反正我就听说了,然后我听说啊,他以前各种干坏事,现在老二不好使了,下半辈子都得那样了,我觉着吧,他那老二可能也比较小……啊!我怎么腿又抽了!”   谢央笑看着他:“许是你累了,该上去歇息了。”   季子捂着腿,“也是。”   说罢,就起身往楼上走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燕娇回头看向谢央,“你怎么又踢他了?”   “污耳。”他目光落在燕娇的耳朵上,冷冷吐出两个字。   燕娇却托着下巴,点了点头道:“我觉着他说得也没错,你看杨士雄那副没了女人不能活的样儿,一定是为了肯定自己,那儿啊肯定像针……”   她伸手比划着,还不待说完,谢央就把茶杯放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一个姑娘家,胡说什么。”   说完,他直起身子,就往楼上行去,燕娇却觉着他这背影有点儿落荒而逃。   燕娇眨眨眼,挠了挠脑袋,“怎么了嘛,杨士雄这不活该吗?”   但燕娇隐隐有个猜测,这杨士雄那儿坏了,应是谢央找人吓的,她暗暗叫好,这一招就叫从根本解决问题。   ……   第二日清早,燕娇三人便起身往卫城而去。   季子原是要回京,却不想听到京中大乱,无法就想着回卫城,也亏得过路山阴,遇到燕娇他们,要不然他怕是得一路行乞。   一想到这儿,季子又哭了起来,“多亏有谢大哥和九姑娘,不然我可就不知被哪个野狗吃了。”   燕娇拍了拍他肩膀,“不会,你瞧你这模样多端正,大不了你就去倚红楼、倚绿楼什么的。”   谢央揉揉额角,又听季子问她道:“那是什么地方?”   燕娇张张口,忍不住问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有四。”季子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回道。   燕娇望了望天,只觉大抵每个搞研究的,都有颗干干净净的赤心。   直到他们到了卫城,燕娇愈发觉得如此。   季子本就是卫城人,从小与卫家的兄弟姐妹一起玩儿到大,而她更没想到,谢家与卫家也是亲戚。   “所以,华始祖与谢家……嗯先生是同母异父?”   谢央放下茶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人,一个是季子,一个是在街上遇上的卫三公子。   卫三大名叫卫容晞,最喜欢捣鼓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不,也有大东西,比如那个火药。   燕娇托着下巴,看卫三拿着图纸给季子一个劲儿讲个不停,直讲到日头西垂。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卫府?”   谢央又喝了一杯茶,“不急。”   燕娇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昨日季子讲了那许久,他还不耐烦地让他闭嘴呢。   她叹了一声,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用茶水画圈圈。   这卫三弄了个木板子,底下放着两个小轮子,踩在上面在街上滑起来,奈何他平衡不太好,飞到这儿,飞到那儿,最后摔得鼻青脸肿。   卫三捂着鼻子,“唔,谢家大哥,九公子,我带你们回府。”   一到了卫城,燕娇就换成了男装,而也亏得季子满脑子只有稻米,压根儿没想到她就是个女的。   燕娇一听卫三这话,登时松了口气,一屁股站起身,直接冲出门口,等着卫三带路。   卫城与乌东一样,皆有这两大世族,余王的人要想带兵进城,也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放。   想到这里,燕娇拉了拉谢央衣袖,问他道:“张浔恩为什么撤了兵?”   谢央侧眸看了她一眼,然后望着前方的宽阔街道,街道之上,挂着两排油纸伞,风儿一过,轻轻转起。   “玉玺在清州。”   燕娇脚步一顿,看向他道:“你放的消息?”   她见谢央极轻地点了下头,心下就明白过来,谢央每一步都算计得妙。   他们在山阴时,余王一定会派人找他们,哪怕这人不是张浔恩,杨士雄也会带着人去醉云楼,而他们要想逃,就必须引走人,那办法就是余王最在意的玉玺。   她看着谢央的背影,心里忍不住一松,亏得谢央不是她的敌人,要不然就他这算计人的劲儿,她怕是不知得死几次。   待他们到卫府时,门前停了好几家的轿子,燕娇多看了几眼。   刚进入院中,就听有人道:“卫老,您可要救救我们啊,这人要铜,要的太多了。”   卫老哼了一声,“人家要的多?那你没有那么多,怎的就许出去了?”   另一人道:“卫老,这……这的确是我们贪得无厌,只是这人也甚有问题,他是各家都去了,每家都要了许多货,定金付给我们,可……可这一时,我们真采不出那么多铜啊!”   卫三迈进屋中,唤了一声“爷爷”。   卫老一抬头,就见他鼻青脸肿的,登时脸色又沉了几分,随即目光又落在他身后的三人身上,起身朝季子走来,“初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子笑嘻嘻看着卫老,然后掀袍行了个大礼,“初枝给卫爷爷请安。”   卫老连忙笑着将他扶起,看向燕娇和谢央,问卫三道:“他们……是何人?”   卫三摸摸鼻子,扫了一眼堂中跪着的三人,凑到卫老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是太子和当朝谢太傅。”   卫老眼睛一瞪,随即转过身,赶着那三人道:“你们先回去,此事明日我再同你们说。”   “卫老……”   “走吧走吧,我这儿还有客人呢!”   这三人无法,只说明日再来,便同卫老告辞,探究地看了燕娇他们一眼。   他们一走,卫老看向燕娇和谢央道:“不知太子和太傅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燕娇倒是没答他这话,却是问他道:“敢问卫老先生,刚才这三人来此,所为何事?”   她这话一落,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卫氏和谢氏渊源很深,推荐卫氏的始祖故事———预收《城主他为我造反了》,喜欢就点下收藏吧~   文案:江三玖以救命之恩成了卫溍的婢女,卫溍处处放纵她,   府中人都说她是城主最宠爱的婢女,她也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后来管家给卫溍选通房,却偏偏越过了她,   她问卫溍:“为什么她们可以,我不可以?”   他失了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那时候,她以为他不是嫌弃她,只是觉得她太小,   直到他们去了天都,她见到那个岁云城的第一美人岁虞,   他说:“江三玖,不要把你那些小聪明用在她身上。”   那时,她忍住心酸,乖巧地点头,   可他还是为了岁虞,将她赶出府中,派人杀她,   她倒在染了血的雪地之上,突然就发现——   对卫溍来说,她江三玖其实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   ***   江三玖再次听到卫溍的消息时,天都城破,   他率铁骑于城下,向天下人道是为她造了反,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通,这人哪儿来的脸这么说?   【男主版】   卫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丫头所救,   这个小丫头站在风雪之中,露出通红的脚趾,发尾血珠坠地,比他还要狼狈,   他给了她一枚价值千金的珠子,以为再不会相见,   后来,她进了城主府,以救命之恩换了活命的机会,成了他的婢女,   人人都说江三玖是他的跟前红人,有权有势,   他看着比以前嚣张许多的小丫头,只嗤之以鼻,   可很久以后,他真的为了她造了反,破了七城,灭了天都,屠了皇室,   “纵使用我的血污了你,我也要你成为我的无二夫人。”   1v1,sc,男主没通房,挚爱女主,说的话和赶女主是为了女主,派人杀女主是误会,会解释清楚,真的是为了女主造反的!   女主前期小黑胖(有原因),后期慢慢变得巨美,女主如野草一样生长,坚强不摧,   慢热,女主大概在很多章之后才会成为男主的婢女 第101章第101章   卫三震惊地看向燕娇,这可是第一个敢问他爷爷话的。   季子也瞪大了眼睛瞧她,他从小就跟卫家人玩儿得好,每次一来卫府,最怕的就是见卫爷爷,殿下竟然敢直接问卫老!   佩服,佩服!   谢央却是诧异,不解她为何要问那三人。   燕娇抿了抿唇,看着卫老那如鹰般的锐利的眸子,心里直打起鼓来。   卫老笑了一声,刚要开口,就听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父亲,我回来了。”   女子看着前面围着的人,脚下一顿,先是轻轻喃了一声:“季子。”   只见季子一听这声音,耳垂就红了,然后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刚要上扬的嘴角,又微微一抿,别开了目光,看向卫老道:“这二位是何人?”   卫三从季子身后钻出来,“小姑姑,是太子和太傅大人。”   女子是卫老最小的女儿,名唤卫音,小字青迟。   这是燕娇认识的第一个有小字的女子,她不禁对这卫氏又多了几分好感,卫音年岁二十,并未有婚约,听说一直在等一个人。   她模样端庄,一双杏眼看着人时,就像是让人沉醉在酒中,她唇色嫣红,肌肤滑腻似鹅脂,一动作间,又带着几分散漫与飒爽之气,只让人挪不开眼。   燕娇好奇,该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卫音等上这许久?   卫老只得卫音这么一个女儿,对其甚是疼爱,无所不应,便是卫氏祖训:卫氏一族不出仕,卫老都为其破了。   因此,卫音在提刑按察司挂著名,平日会去帮着查案子。   卫音听完卫三所说,不由惊疑,目光落在燕娇和谢央身上,她自是知京中何等情形,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到卫城来。   几人见了礼,卫音便退在卫老身后,没有再开口。   卫老复看向燕娇,“敢问太子为何要问这三人?”   卫音想到刚刚碰到的三人,也抬眸看向燕娇。   燕娇轻声道:“这三人的铜都是被一人所买,实在觉得蹊跷,所以不免一问。”   卫音眉头一紧,低声同卫老道:“女儿来此,也是想同父亲说此事。”   卫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要同我说此事?”   “是,女儿今日在外查案时,见不少人匆匆往铜山那儿去,便多问了一句,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去查了查,发现皆为一人所买,此人——是楚人。”卫音道。   卫老一惊,“大楚的人?”   燕娇心里暗叫糟糕,余王造反,大晋就乱了,皇帝去洛州向南蛮借兵,到底借的是兵,还是请了贼尤未可知,这边大楚的人就到了卫城来买铜,实在其心□□。   卫城盛产铜矿,算是卫城最大的经济来源,一旦给不了这楚人要的铜,就必须依约而赔付钱财。   这楚人定了期限,又要了如此之多的铜,卫城的商人自然给不出来,到时也就只能赔钱。可这一笔钱赔出去,卫城就会被直接拖垮,卫城一垮,周边四处、乃至大晋都要受到重创。   正值大乱,养兵、养民都需要银子,大楚可真会见缝插针啊!   卫老自然也清楚这一点,眸子一眯,“这小贼倒是来我卫城撒野了。”   卫音问道:“父亲,我们可有那么多铜?”   见卫老眉头一紧,她担忧道:“如今余王造反,来往各城之间甚是困难,而这人要的又急,只怕一时半会,我们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铜来。”   燕娇看向卫老,笑道:“卫老先生,我倒是有个法子。”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见她嘴角含笑,都有些好奇。   卫老上下打量着她,垂下眸子,笑问道:“只怕太子说的这法子,是有条件的吧?”   燕娇摸摸鼻子,先侧头看了眼谢央,见他面上没什么神情,又转头看向卫老,只道:“无论卫老愿不愿意帮我们,我们都不会以此为要挟。”   卫老眉梢一扬,深深看了燕娇一眼,“为何?”   “想必卫老先生已清楚这楚人要做什么,既是有损我大晋,我又怎能有法子,却置之不理?若是如此,便是我陷众生于水深火热,那我便不配为大晋的太子。”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音调也不算重,但这字字句句却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散落在这院中的每个角落。   树上的绿叶随风轻轻飘落,落在她发间,又一阵风袭来,那树叶又被吹走,擦过她耳际。   耳朵一痒,她也没在意,只笑道:“更何况,此法还需卫三公子帮忙。”   “我?”卫三指着自己肿了的鼻子,疑惑道。   众人朝他望去,也都十分好奇,卫音看着他那又肿了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卫老在听完燕娇那番话后,眸光变得温和许多,看着燕娇道:“殿下请说,凡是我卫氏可做,绝不推辞。”   燕娇施了一礼,将卫三拉过一边,同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堆,卫三眼睛越听越亮,听到最后,一把握住燕娇的手,“哇!殿下也是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谢央落在他们相接的手上,眉头一紧,低低咳了一声。   燕娇只在意卫三会不会,回握了他的手,问道:“三公子可做得?”   “自然做得!”   燕娇松了口气,卫三却更激动了许多,二人的手愣是没松开。   谢央又咳了一声,卫老听见,忍不住问他道:“太傅大人是染了风寒?”   谢央:“……”   燕娇朝他看去,走过来道:“你不舒服吗?”   谢央看着她晶亮的眸子,懒懒地扯了扯唇,却未答她,看向卫老道:“老先生见谅,许是昨晚吹了风。”   卫老点点头,只说一会儿让人给他煮完姜水,去去寒,末了,同燕娇和谢央道:“太子、太傅,请随老夫来。”   燕娇和谢央对视一眼,同季子他们告辞,便跟在卫老身后,往书房行去。   卫老的书房甚是雅致,窗子撑开,便可见一片竹林,竹林之间有一道蜿蜒的水流,上面架着小小的车水轮子,甚是有趣。   “殿下与太傅来此,可是要向我们借兵?”   谢央沉吟片刻,抬眸看向他道:“老先生,我们想在卫城招兵。”   卫老听罢,略略一怔,随即伸手点着他们道:“倒是有魄力。”   他看向窗外的竹林,轻轻叹了一声,又道:“只是若在卫城招兵,就不怕京中余王察觉,先一步发兵吗?”   谢央理了理衣袖,又道:“所以……还要向齐城借兵。”   卫老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早听说太傅大人七窍玲珑,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大晋□□建立大晋之后,许了一些功臣封地,其中大将军齐雍封齐国公,管齐城兵马。   余王造反,各处握有兵马的都蠢蠢欲动,齐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而他迟迟未援皇帝,可见其狡诈。   既然他想坐收渔翁之利,那他们便收他的兵、收他的权!   其余各处兵马都不如齐城多,而谢央盯上了齐城这块肥肉,只怕早对他卫城相助胸有成竹。   卫老大笑一声,“太傅啊太傅,你倒是真敢,你就知老夫会帮你?”   “卫氏一族不出仕,但天下危亡时不可袖手旁观。”谢央朗声道。   燕娇一惊,竟还有下半句?   她看向卫老,见卫老也是惊诧一瞬,随即笑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谢央垂下眸子,“如今天下,余王造反,只待时机称帝,可广宁府贪墨之案便由他起,百姓之苦,路之可见,他……配吗?”   外面的水轮转动,掀起一阵阵水波,叮咚作响。   又听他道:“皇帝……作金庙、金院两案,陷害臣子,包庇贼人,他……配吗?”   作者有话说:   我不懂经济哈,剧情也不会以这个为主的哈,如有问题,纯属剧情需要,么么哒~ 第102章第102章   谢央话语里的凉与冷,散在整间书房之中,窗外的竹林摇曳,投下一片竹影。   卫老听着他的话,眉头微微锁起。   余王造反的说辞自然早传到了他的耳中,而“辱臣妻、害臣子”,他也知道指的正是山阴林氏、谢氏。   余王虽然至今未拿出证据,可卫老却也知其中蹊跷,金院一案一出,谢氏满门被斩,案子查得之快、定刑之日甚急,分明是迫不及待要将谢氏置于死地。   他自是不信谢玄逸那般人物会做出那等腌臜之事。   “我曾查过监斩之人,却一无所获,不曾想竟真的是皇帝。”卫老轻轻一叹,目光落在燕娇身上,“所以……你选的是太子,对吗?”   谢央侧头看了燕娇一眼,唇角微扬,“太子曾言,天下乃是万民的天下。”   卫老猛地看向燕娇,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之色,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太子在广宁府处理贪墨一案的杀伐果断,太子在京中审理的杀周崇安一案,为护伴读而求情,他听说了很多。   这位太子是有情有义的,与皇帝的确不同。   想来,他所说的话,也不只是说说而已,是真的以为天下是万民的天下。   他点点头,却没同燕娇说什么,只目光又落回谢央身上,叹道:“我卫氏与你乌东谢氏、山阴谢氏倒也有几分关系,老夫虽不想承认,但谢玄逸是山阴谢氏中,我欣赏的第一人,而你,是乌东谢氏我最欣赏之人。”   燕娇听卫老称他为“乌东谢氏”,心里一紧,谢央他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真正身份。   谢央眸色微闪,抬头冲卫老道:“老先生抬爱。”   卫老摆了摆手,“罢了,既是要做场大的,老夫奉陪!”   燕娇心里松了口气,临出书房门时,深深对卫老鞠了一躬,看得卫老频频点头。   谢央看着她的身影,轻轻笑起,与她一起离开时,问她道:“殿下不问我齐城之事?”   燕娇瞧了他一眼,“先生现下不是说了嘛。”   谢央脚下一顿,看着她道:“殿下,臣子只以片言而禀之,殿下就不怕臣有二心吗?”   燕娇微微一愣,眨了眨眼,“可……你不会。”   “为何不会?”谢央逼上前一步,问道。   燕娇忍不住后退一小步,“你……你我是互相知道彼此秘密的啊。”   谢央笑了一声,“殿下,知道秘密又何妨?若只有一人可胜,那他知道的秘密就永远都是秘密了。”   燕娇呆呆地看着他,听他又道:“殿下,臣说过,为君之一:不惊措、不乱听、不尽信,如此,才可不为人所蒙蔽。”   燕娇看着他那双很是认真的眼,鼻尖微微一酸,谢央实在教她为君之道。   “可谢央,这世间总有你可信之人。”她吸吸鼻子,轻轻拉起谢央的袖子,“谢央,君与臣是种身份,先生与学生是种身份,而我们也可以是朋友。”   谢央身子一僵,垂眸看向她的指尖,见她捏着他的衣袖,指甲晶莹剔透如琉璃。   他缓缓从她手中拽出袖子,“就像你同魏北安他们那般吗?”   燕娇张张口,点了点头,谢央瞧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薄唇抿成一条线。   燕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有种孤傲之感,她低头看着指尖,轻轻叹了一声。   ……   待到晚间,燕娇画好了图纸,便给卫三送了过去,从他那儿一出来,就见季子在院子中晃着。   燕娇见他愁眉苦脸,不由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季子抬头看了燕娇一眼,叹了口气,并未应声。   “你怎么还在卫府?你不回季家吗?”   季家就在卫府隔壁,可她怎么觉着季子一天都赖在人家卫府啊?   季子动动嘴唇,“我回去了,见过爹娘了。”   燕娇眨了眨眼,“见过就行了?你不问问你爹娘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你啊?你连饭都没回家吃耶!”   季子看了眼燕娇,以手挡嘴,小声道:“殿下,你不懂,我爹最喜欢研究稻米,其次是喜欢和我娘在一块,这个在一块儿,是没有我的。”   燕娇“……”   季子说完,又叹了一声,托着下巴坐在石凳上,忍不住望着卫三的屋子,“他得什么时候能做完啊?”   燕娇见他总贴着卫三,心下隐隐有些不好的怀疑,她咳了一声,“你……你刚刚才见过他,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他了?”   “想!”季子叹了口气,“想有什么用?”   燕娇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点头了,她望了望天,舔舔唇道:“这……你爹娘知道吗?”   季子抬眼看她,点点头,“知道啊。”   燕娇:!   听季子这么一说,燕娇十分想同这二老相谈一番,简直太开明了!   她又咳了两声,凑到他身旁,又问道:“那……卫三知道吗?”   季子瞧了她一眼,“应……应该知道吧。”   燕娇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往卫三的屋子望了望,然后压低身子,小声问季子道:“那卫三……也有这心思……”   还不待她说完,就听身后响起一道冷冷的嗤声。   燕娇不知怎的,听到这一声,背后一凉,回过身去,就见谢央冷冷地看着她和季子,只听他冷笑一声,“原来……太子殿下的朋友有很多啊。”   说罢,他便转身而去,那雪青色道袍在夜色中摆动,愈发显得这人冷淡与落寞。   “太傅怎么看起来很生气啊?”   燕娇摇摇头,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有更好奇的,转过头继续问他道:“卫三也有这心思?”   季子有些听不懂,“什么心思?”   “就是……那个心思啊!”   季子笑了一声,“怎么可能?那是他小姑姑!”   燕娇:“小姑姑?”   “对啊,是他小姑姑,他怎会有那心思?”说罢,他又托着两颊,在桌上哀声叹气。   燕娇挠挠脑袋,呢喃着:“小姑姑?”   竟然是小姑姑!   她看向季子,喊道:“你喜欢卫音!”   季子一听她喊,赶紧跳起来,捂住燕娇的嘴,“嘘!殿下小点儿声!”   他往另一边院子望去,那正是卫音的院子,他脸涨得通红,只低低道:“她……她有喜欢的人,等了他那么久,可……可我觉得那人不配,她那般好……”   说着说着,他又扭捏起来,但捂着燕娇的嘴却还是没松,燕娇刚要将他手挣开,身后又传来一道嗤声。   “燕艽!”   燕娇猛地将季子的手拿下,回身望向谢央,“先……先生。”   他怎么又回来了?   谢央眯眸看了眼季子,季子被这眼看得直打了个哆嗦,隐约觉得两腿疼了起来,也真是怪了。   谢央看着燕娇,咬牙道:“过来。”   燕娇愣愣地朝他走去,只见他俯身在她眼前,她能看到谢央细密又纤长的睫毛,似下起了小雨,一滴调皮的雨滴坠落,砸在他睫毛之上,碎成水珠,月色倾洒,发着淡淡微光。   燕娇吞了口口水,“先……先生……”   还未说完,就听谢央语气略显僵硬地道:“若要做我谢央的朋友,那你便只能有我谢央一人。”   也不知怎的,燕娇脑子都没转,直接脱口而出道:“先生,夫君、夫人只能有一个,朋友是可以有很多个的。”   谢央身子一顿,看着她那不停眨着的眼睛,然后视线下落,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雨声渐大,一滴雨珠落在她唇上,燕娇待要抬手去抹,却是谢央先了一步,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   他的手指微凉,可她的唇却有些热,直至谢央回了房,那指尖都不会动了,却隐隐觉得上面还覆着她唇上的温热。   燕娇呆呆坐在长廊上,听着雨声,抬手摸了摸唇,想到谢央刚刚的动作,只觉耳朵热、脑袋热,心也热。   她托着下巴,眨眨眼,呢喃了一声:“为什么呢?”   ……   这一夜的雨下了很久,第二日起来,踏在石块上都湿湿的。   燕娇早早就去了卫三的院子,只见卫三原本净是伤的脸,此刻又多了两个圈。   她看着卫三眼底的青黑,“卫三公子,一夜未睡?”   卫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燕娇,“殿下,请过目。”   燕娇握着手中沉甸甸的东西,对向院中的树,眯起一只眼,手指刚要动,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她回身一看,就见季子又跑来了卫府,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兜,嘴里吃着一块饼,口齿不清地冲卫三道:“你……唔,可栓粗来了。”   卫三揉了揉眼睛,“你找我?”   “先等会儿说,你帮我把这饼送给你小姑姑。”   卫三不解道:“小姑姑院子就在隔壁,你去送就行了。”   季子拿下口中的饼,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这不太好吧。”   “送个饼而已啊!”卫三纳闷道。   燕娇见季子脸涨得通红,低头瞧了瞧他手里的布袋子,忍不住抽抽嘴角,“你……你就送饼啊?还拿大红布袋子装?”   季子看向燕娇,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不行吗?红的……不是都说红的吉利吗?”   说着说着,他又垂下脑袋,耳朵涨得通红。   燕娇看着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卫三倒是奇怪道:“你是不是也染风寒了?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季子连连摇头,只将脑袋埋得更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燕娇叹了一声,细细同他讲道:“这追姑娘呢,不能光送饼,姑娘们还喜欢珠花啊什么的……”   不待她说完,季子懵懵地看着她,“这是米饼,还是我爹最新产的,别的姑娘都吃不到。”   燕娇看他颇有几分骄傲的意味,竟一时有些怀疑自己。   这么说起来……   倒是挺珍贵的!   她晃晃脑袋,坚决道:“不行,姑娘们都喜欢珠花啊……”   “噗。”   燕娇皱着鼻子,回头瞪着来人,谁这么不知趣,还笑话她!   待看到谢央,她动了动嘴唇,气势弱了下来,就听他意味深长道:“这有的姑娘啊,就喜欢珠花,可有的……”   他看向季子,笑了笑:“的确欢喜米饼。”   季子听了他这话,登时眼睛一亮,点点头道:“正是,正是,太傅大人说得有理。”   燕娇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谢央嘴角那抹坏笑,她按了按额角,终是没再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卫三听他们说“珠花”,又说“米饼”,反应了半天,终是反应过来,指着季子道:“啊啊啊,你欢喜我小姑姑!” 第103章第103章   这一声吼得树枝乱颤,燕娇险些没拿稳手中的东西。   谢央看向她手中那细长的物件,蹙眉问道:“此物为何?”   季子正死死捂着卫三的嘴,听到谢央的问话,也不由好奇地看向燕娇手中的古怪东西,问卫三道:“你……你做的?”   卫三点点头,把他手移开,看了看隔壁院子,压低声音道:“你竟然想做我小姑父?!”   季子脸一红,小跑到燕娇身边,摸了摸那东西,触手光滑,喃喃问道:“这……是用铜做的?”   燕娇点点头,拿起此物对准院中古树,“砰”地一声响,那树被打掉一块树皮。   接着,又是一声响,一小节树枝被打落在地。   季子大惊,“这这这……这东西比箭还快!”   燕娇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回谢央道:“火铳。”   季子有些搞不懂,“那楚人要的是铜,做这个……”   谢央却是一笑,“要以此易铜。”   燕娇笑着点了点头,季子还是一脸困惑,但又隐隐约约有几分明白,他耳朵一动,听到隔壁院子开门声,赶紧拉着卫三,让他去帮着送饼。   卫三:“……”   燕娇看向卫三,“多谢卫三公子,敢问若要做一百支,需要多久?”   卫三张了张口,看向季子道:“若是有他帮忙,倒是也快。”   “我?”季子指了指自己。   那火药也是季子在旁帮忙制出,这二人倒是配合得妙。   燕娇看向他二人,施了一礼,“那就有劳二位了。”   季子愣愣点头,不等卫三回话,就拉着他往外跑去,追上卫音送米饼。   谢央看向燕娇,问道:“这东西……是你让卫三做的?”   听他一问,燕娇身子一直,摸摸鼻子道:“曾在一本杂记上见过,听说威力甚大。”   说到此处,她回过身,同谢央道:“先生以为此物如何?”   谢央打量着她的神色,半晌,笑道:“甚好。”   燕娇松了口气,见他没再多问,也赶紧跑出去,想着问问卫音那楚人所在。   待她刚出院门,就见季子耷拉着脑袋,手里依旧拎着大红布袋子,燕娇一怔,“没送出去?”   季子委屈地叹了口气,“还没等容晞帮我送出去,她就走了。”   燕娇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得拍了拍他的肩,“听我的,下次买珠花。”   听她提及珠花,谢央又笑了一声,燕娇脸一红,追着卫音去了。   季子垂头看着手里的米饼,又叹了一声,卫三正拿着米饼吃着,见他这模样,摇摇头,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米饼,递给谢央道:“谢大哥,你也吃。”   谢央:“……”   ……   燕娇刚追上卫音,就见卫府院中多了不少人,她定睛一看,指着先头一人道:“谢……谢宸?”   谢宸正同卫老见礼,听到喊声,抬眸一看,正是太子,他笑着遥遥同燕娇施了一礼。   燕娇见他面上无惊异之色,便知定是谢央同他早早约定好,在卫城相见。   她目光一移,落在他身旁的李安乐身上,“李老师……”   李安乐也同她见了一礼,朝她身后望去,问道:“敢问殿下,太傅何在?”   他话音一落,就见谢央缓缓走出,施了一礼,唤了一声:“舅舅。”   听他这一唤,燕娇一怔,冲谢央使着眼色:卫老他们还在呢!   谢央笑了一声,在她耳边低声道:“乌东谢家与山阴谢家本就同出一祖。”   燕娇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一祖?”   谢央没同她多说,只又问了问谢宸这一路所见情形,谢宸道:“不负兄长之命,那玉玺的消息散了出去,张浔恩虽觉是陷阱,但有余王之命,他也不得不从。”   卫老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又多看了谢央一眼,“他这一去,再想出手,可就绝无可能了。”   谢央轻笑了一声,又问谢宸道:“可有谢奇的消息?”   谢宸一怔,“谢奇还没到卫城吗?”   他皱了皱眉,“他比我先出城,不会又迷路了吧。”   谢央按了按额角,只道:“那……就等吧。”   谢宸嘴角一抽,上一次谢奇迷路,他们足足等了三个月,才等到人,也不知他这次是走人家寡妇屋里去了,还是跑到野熊山洞里去了。   众人又寒暄一阵,燕娇趁这时候问了卫音那楚人所在,又在她耳语几句,卫音抬眸看向她,“可……既是有这般威力,若卖给楚人……”   “他不会买。”燕娇肯定道。   卫音一怔,就听燕娇笑道:“我们都知这东西威力甚大,他要的可不仅仅是这几百支火铳,此人手段,乃是逼人绝路,既是如此,他要的只会更多。”   卫音眉头未松,却心下隐隐有了几分猜测,随即点了点头,“那小女随太子一同前去。”   “有劳。”   “我我我,我也去!”季子挤到燕娇和卫音中间。   卫音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没同他说话。   燕娇看他低垂着脑袋,想看又不敢看卫音,又观卫音面容冷淡,心下一叹,笑问着卫音道:“不知卫姑娘意下如何?”   卫音眸光微动,“随意。”   说罢,便率先往前走去,季子一听,乐得咧着嘴,颠颠儿跟了上去。   燕娇同卫老他们告了辞,便带着东西往清风楼而去。   卫城在大周之时,名叫“天虞城”,天虞城以朱雀为图腾,长街之上的朱雀桥便以朱雀为名,桥上大小朱雀共有数百只,且姿态各不相同,有欲翱翔于天际的,亦有俯首厉目的,但无论哪种,皆神气凛然,让人望而生畏。   清风楼正对着朱雀桥,燕娇在桥上往上望去,只见二楼正有一蓝衣少年垂目而望,嘴角含笑,手中折扇轻摇,另一手端着一只玉杯。   待这人看到燕娇三人,遥遥冲他们伸了伸手中的杯子,随即一饮而尽,朗声道:“可是卫家音姑娘?”   卫音脚下一顿,缓缓抬眸看向他。   那人笑道:“音姑娘派人查我,怎么?音姑娘对在下有兴趣?”   卫音眉头一紧,却没应声。   倒是季子跳起脚来,指着他喊道:“哪儿来的无礼之徒,对你有兴趣?你是多了一个鼻子,还是多两个眼睛啊?”   他气得鼓着两颊,最后又低低爆了句粗口,“对你能有个屁的兴趣!”   燕娇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气得像河豚,眼睛都红了,她伸手拉了拉他衣袖,轻咳了一声。   季子动了动嘴唇,瞪了那楚人一眼,便老老实实地待在燕娇身旁。   燕娇抬头看向那楚人道:“在下谢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先看了眼季子,随即打量起燕娇,目光落在她头上的镶金边发带上,笑了一声道:“在下韩无双,乃是自楚而来的商人。”   燕娇听了他的名姓,转了转眼珠,末了,对他道:“在下亦是商人,但……此次来,却是有个好物想给阁下看看,不知阁下方便否?”   韩无双垂眸想了片刻,看向卫音,同她道:“没想到音姑娘不仅同衙役在一起查案,竟也会同商人一起做生意,倒是有趣。”   季子见他总盯着卫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一大步迈到卫音身前,挡住他的视线,冲韩无双瞪着大大的眼睛。   燕娇看他这模样,不由捂着眼睛,倒是卫音抬腿踹了他一脚,“让开。”   季子被她正踹在还没养好的膝盖边,往一边倒去,看着她往楼里走去,委屈地扁了扁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回到卫城这两日,卫音对他就比陌生人还不如,开口同他说的第一句便是这两个字。   他皱着张脸,跟在燕娇身旁,往清风楼里而去。   燕娇掂了掂袖中的火铳,然后被韩无双的侍从请入房中,韩无双道:“不知谢公子有什么好物?”   燕娇却没急着拿出东西,只问他道:“敢问阁下买铜是为何?”   韩无双眸光一闪,轻摇着折扇,笑道:“买铜什么都可以做,公子说是为何?”   也不待燕娇回话,他继续道:“在下是商人,自然是为了赚钱。”   燕娇垂眸一笑,“可这铜要那么多,阁下的生意做得可够大的。”   韩无双嘴角一压,“这可就不管谢公子你的事了。”   “是啊,你我皆是商人,自是都为利,今日来此,给阁下看个物件,若是阁下愿意,咱们这生意做得会更大。”   听到最后一句,韩无双折扇一收,探究地看向她,“什么东西?”   燕娇缓缓从袖中拿出火铳,然后平放在桌上,“此物名为火铳,用铜而制,内有十颗弹药,比箭更快,也更狠。”   韩无双眯眸看着那火铳,然后抬起头,“谢公子……是要卖给我这个?”   “铜是什么价钱,这个……”燕娇将火铳放在手中,随即对准他身后的侍从,“这个……可是无价之宝。”   那侍从见她拿火铳对准自己,当即将手放在腰间的刀上。   燕娇见他的动作,轻轻一笑,随即指尖一压,“砰”的一声,射碎了一个花瓶,吓得那侍从一个激灵。   韩无双猛地站起身,看向那一地碎片,踱步到燕娇身旁,指着那火铳道:“这这……你说这是什么东西来着?”   燕娇看了他一眼,“火铳。”   韩无双听罢,就要伸手去拿,燕娇抬得远了些,看着他道:“怎么?这笔生意,阁下可愿?”   作者有话说:   卫三:我拿你当兄弟,你想做我姑父!   季子:诶,乖侄子 第104章第104章   雅间之内,一片沉静。   卫音看了看韩无双,笑道:“韩公子,实不相瞒,您要的铜我们拿不出来,不过您买铜的钱来买火铳,您可不亏吧。”   韩无双眉头一蹙,垂眸看向燕娇手中的火铳,又看向那花瓶碎片,吞咽了口口水,笑道:“音姑娘这是什么话?我要的是铜,我们签的也是铜,既是拿不出,那就该赔钱才是,拿这火铳来是做什么?”   燕娇抬了抬手,然后将火铳对准韩无双,韩无双吓得跳到凳子上,“呵!谢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买卖不成,就要杀人灭口吗?”   燕娇轻轻一笑,“非也,阁下要铜,我们的确没有,这钱呢,我们倒也不是赔不起,只是有了这东西,韩世子……就不怕我们大晋的铁骑吗?”   韩无双笑容一敛,“你……怎会知我的身份?”   燕娇耸了耸肩,双袖一扬,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看向他道:“韩是大楚皇姓,而素来听闻静王世子少年成名,文采不凡不说,还从小就有经商头脑,世子的身份不难猜。”   韩无双不由正色,“那你……到底是何人?”   “当朝太子燕娇。”   韩无双从看到他们三人过朱雀桥而来,就觉眼前之人身份不凡,可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大晋的太子!   他笑道:“太子?太子殿下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份,就不怕……”   “不怕!”燕娇直接打断道。   韩无双看着她唇角的笑意,那是一种自傲的笑容,好似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位殿下,倒真是不容小觑!   燕娇一手撑着脸颊,笑看着他道:“韩世子,千万别忘了,你是在我大晋的土地之上,你在大晋,可就不是什么静王世子了。”   “你威胁我?”   “并非威胁,本宫自然知道在此时对你动手,大楚便会以此为由而出兵,对本宫与父皇自是不利,只不过,本宫没想到韩世子竟如此枉顾自己的性命。”   韩无双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本世子既然敢来,就料定了你们无人可动我,便是动了我,我大楚百万儿郎皆在阵前,岂会怕你大晋?”   “是啊,韩世子自然不怕,可……”燕娇晃了晃手中的火铳,“可若我们有这个,不知韩世子,啊不,楚王会不会怕?”   韩无双眉间一紧,又听燕娇道:“韩世子,你趁此大乱之时,入卫城买铜,不安好心啊。”   韩无双摸了摸手中的玉杯,深深吸了口气,“正如殿下所说,商人都是要图利的。”   “所以,本宫给世子一个选择,要那么多的铜,没有,但是火铳,可卖,如若世子不愿,我们奉上钱财自然无妨,但他日,我大晋的火铳可远远不止我手上这一把,待到大晋内安之时,不知我们大晋的铁骑会不会踏上大楚呢?”   韩无双心下一凛,目光沉沉看着燕娇手中的火铳,他自是知道这东西的威力不凡,如今大晋还没彻底乱起来,皇帝和余王也还没打起来,若大楚现下就攻进来,绝非好时机。   可若只要铜或要钱,那这火铳就是大晋的保障,到时候便不是他大楚想攻就攻的时候,反而是他大晋愿不愿攻了。   “你自可让我们大晋损失,可若我大晋穷困至极之时,只怕就是我们兴兵之日,到时候,大楚该如何?你韩世子该如何?”燕娇顿了顿,又道:“你韩无双,便是大楚的罪人!”   韩无双心下猛地一紧,抬眸看向燕娇,舔了舔发干的唇,“殿下……这火铳有多少?”   燕娇看着他额上的细汗,微微垂下眸子,伸出五个手指,“五百。”   韩无双心下一惊,现在大晋的火铳就有五百,铜却没有多少,那岂不就是说大部分的铜都已用做了火铳?   他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捏着折扇,脑中不断思量,若是买了,那大晋便不会随意发兵,不过……   他看向燕娇,笑道:“既然太子殿下有这么多支火铳,那余王又怎造的反啊?”   燕娇轻轻一笑,“所以本宫来了卫城啊!”   韩无双笑容一敛,就见卫音道:“卫城早就听命殿下而造了这火铳,便是余王也不能轻易进了我卫城,太子殿下一旦起兵,这些火铳自然就要从卫城而出了。”   韩无双捏了又捏手中的折扇,“呵!竟不想太子殿下有此等野心,也不曾想……”   他目光移向卫音,“以不入仕为祖训的卫氏,竟是太子的人。”   卫音轻声一笑,“不入仕?韩世子大抵是忘了我卫音吧?”   韩无双摇头一笑,拿折扇敲了敲额头,“是在下糊涂了。”   “世子,这桩生意够大吧?不知你意下如何?”燕娇问道。   韩无双沉吟片刻道:“此事重大,还望殿下允许无双同父亲与陛下商量一番。”   “不允!”燕娇断然拒绝。   韩无双一怔,“殿下,你不能如此霸道啊。”   “本宫就是这般霸道,现在是你没有选择,是你没资格和本宫谈条件,你来决定。若是不愿,本宫赔钱,你是知道的,本宫伴读之一李余晴恩,其父是户部尚书,其母是名满天下的余夫人,富可敌国,这点钱,本宫赔得起。”燕娇清了清嗓子,又道:“你若愿,那就来谈要多少火铳。”   韩无双看着她那双犀利的眸子,额上不由泛起汗珠,他目光落在燕娇的火铳之上,半晌,笑道:“殿下,我若要,你现在就能给?”   “韩世子想得倒美,那五百支自然是本宫的,你要的,一个月内给你便是。”   “一个月?”韩无双低低喃了一声,随即一敲折扇,“好,一个月内,我们大楚要三百支。”   燕娇点点头,“既是如此,我们重新立约。”   韩无双眸子微动,静了片刻,方道:“好。”   “若是韩世子拿不出银钱,该如何是好?”燕娇问道。   韩无双笑道:“殿下放心,这钱早已备好。”   说罢,他看向侍从,身后的侍从上前,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满满都是黄金,金光耀眼。   燕娇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心里却馋那银子馋得紧,看向韩无双道:“好,若我们给不出,双倍赔付。”   韩无双见她眼皮都不眨地说出“双倍赔付”,不由微微扬了扬眉,看来,这位殿下的底气很足啊,啧,这伴读的钱都可以如此随意地用?   这位殿下还真是好手段,大晋的天迟早要变啊!   他笑着点了点头,同燕娇一起签了纸契,看向燕娇道:“那一月之后,在下就在此等候了。”   “好。”燕娇道:“啊,对了,世子来了卫城,还不曾好好看过吧,不若让季子陪大人走走?”   季子见燕娇手指着他,登时一愣,看向韩无双,想都不想地摇头。   燕娇见了,笑道:“那让卫姑娘……”   不待燕娇说完,季子连忙上前,抬起手道:“我陪,我陪!”   燕娇笑眯眯看着季子,然后回身看向卫音,“卫姑娘,咱们回吧。”   卫音点了点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看着季子,一言不发地跟在燕娇身后,往卫府行去。   整个雅间,就只剩韩无双与季子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气氛冷凝至极。   ……   “殿下为何要留下季子?”卫音不解道。   燕娇耸耸肩,“没什么,就是尽地主之谊。”   “可……”   燕娇脚下一顿,问她道:“卫姑娘担心季子?”   卫音脸一红,摇头道:“我才没有。”   卫音平日里都是女官的样子,如今才有几分小女儿的娇俏。   “卫姑娘要等的人……是季子吗?”   她可没错过刚才进清风楼时,卫音踢了一脚季子,偷笑了一下,可余光看见季子倒了,笑容就是一凝。   二人明明是从小到的玩伴,季子再是多年不归,也不应该不同他说一句话啊。   所以——   “卫姑娘在生季子的气?”   卫音抿了抿唇,终苦笑一声,“欢喜不欢喜又怎样?反正他也不欢喜我。”   说罢,卫音洒脱一笑,朝前走去,似是反应过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连忙回身,摆手道:“殿下,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欢喜他,我就是说……哎,反正,夫婿要自己选,若是没有中意的,那我宁可一世孤身。”   燕娇看着她坚定的眸子,知她是认真的,她所等的人是她真心欢喜的人,那个人……真的不是季子吗?   燕娇看着卫音的背影,又回身望了望远处的清风楼,只觉难懂,摇了摇脑袋,跟上前去。   他们一回卫府,卫三就探出脑袋,“咦?季子怎么没同殿下和小姑姑一起回来?”   “让他陪着韩世子逛逛卫城呢。”燕娇道。   “韩世子?”卫三一愣。   谢央正同卫老下着棋,听到此言,抬眸看向燕娇,“世子?这楚人是静王世子?”   燕娇点了点头,上前看了眼他们棋局,只觉难懂,赶紧瞥过眼,回道:“是,我许他三百支火铳。”   “我们哪儿来那么多火铳?”卫三纳闷道。   燕娇看了眼他,随即看向卫老道:“卫老先生,此事还需你帮忙。”   “哦?”   “做戏就得做全套!”燕娇眸子晶亮,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众人见此,都不由好奇起来。 第105章第105章   韩无双看着清风楼下人来人往,手中折扇轻点着栏杆,“可看到了?”   身后的侍卫上前回禀道:“回世子,那几个商人都将铜运至卫氏城郊的仓库里,那仓库里还搬出了几个大箱子。”   韩无双听到此处,回过身来,轻笑了一声,“也不亏本世子等了这半个月。”   这大晋的太子也不是个简单角色,他留下那个什么季子,说好听的叫带他看看卫城,说难听的就叫监视。   他等了三日,将那季子彻底赶走,派人盯着卫府来往众人,只想看看是何人制的那火铳。   可等了半月,那个太子要么不动,要么就找了一群人演,城中四方皆有人运铜,他这个区区世子,倒是让这位太子煞费苦心了。   “我韩无双岂是那么好骗的?”韩无双有些得意。   这几日他也在演,日日跑卫府去给卫音送花、送大楚的吃食和朱钗,而他的人也都被他召回来,在卫府门前,跟在他身后捧着各色山花,听他弹《凤求凰》。   虽是累点儿,但也终于让燕艽放松了警惕,这不就知道了燕艽他们到底把东西运去了哪儿。   韩无双看着手下道:“那箱子里的东西可见到了?”   那侍卫待摇头又不摇的,只道:“这大晋太子甚是谨慎,仓库门前有重兵把守,我们不得进,但有一次他们搬的时候,那箱子掉了一下,我们也只匆匆看到一个火铳的筒身。”   “所以,那箱子里就是火铳。”韩无双一展折扇,又问道:“你说是从仓库里搬出箱子,那制火铳的人就在仓库?”   侍卫摇了摇头,“回世子,那仓库搬出来的箱子应是大晋太子的那五百支,后面又搬进去一个箱子,应该是咱们的,可从哪儿搬来的,我们没看到,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发现了我们,他们出卫府,我们就跟着,可每到巷口,那马车就突然消失了。”   韩无双那扇子敲了敲脑袋,沉吟片刻,猛地眼睛一亮,起身道:“不是消失,而是他们又从后门而归,他们在做戏给你们看!”   他说到此处,愈发激动,在雅间中踱来踱去,最后一拍桌子,“那人就在仓库!”   ……   燕娇托着下巴望向窗外,那院中的古树缺了一小块树皮,一场雨过,那颜色便更深了几许。   身后的卫三依旧手下不停地摆弄着那些铜,嘴里嘀咕着:“让他来帮我,怎的又跑了?”   听到卫三的声音,燕娇回过神来,想到这些时日,韩无双日日来卫府唱这个、弹那个的,惹得卫音都不敢出家门,整个卫城都在传楚人喜欢上了卫音姑娘,也都好奇卫音姑娘会继续等那个人,还是会接受这个楚人。   最急的自然是季子,丢下卫三,跑去天天给韩无双设路障,韩无双这几日倒是没少摔。   “砰”的一声,季子推门而入,擦了擦额上的汗,直奔卫三道:“你小姑姑今日去哪儿了?”   卫三瞧了他一眼,手下却不慢,“我好些日没出去,哪里能见到小姑姑。”   季子眉头一紧,又折身往外跑去,也没听见燕娇唤他的声音。   燕娇见他一溜烟儿跑没了影,摇头叹了一声,又往隔壁院子看了眼,奇怪,卫音这些日都没去提刑司啊。   她刚一出院子,就见谢宸朝她走来,笑对她说:“不出殿下所料,韩无双的人如今都隐在仓库四周。”   燕娇眉梢一挑,眸光落在古树掉了树皮的地方,嘴角轻轻勾起。   韩无双,你入瓮了!   ***   卫城的夜微微有些凉,韩无双轻轻拢了下衣襟。   见那仓库被上了锁,他嘴角一勾,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侍卫便往外冲了出去。   跟在他身旁的侍卫见状,不由问道:“世子,我们把人绑了,那约……”   不待他说完,韩无双冷嗤一声,“既然他可以用火铳换铜,本世子为何不能以人换物?”   他扫了这侍卫一眼,笑道:“再说,本世子那匣子钱可都给他了,绑个人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仓库处就传来打斗声,不过一会儿,他们的人就占了上风,将那仓库一打开,果见一个青衣男子,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把新制好的火铳。   韩无双展开折扇,轻轻扇了起来,见了这人,上下打量了几眼,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在下大楚韩无双,特来请先生入楚。”   青衣男子眉间一紧,不待他应声,韩无双给了手下一个眼色,那侍卫一个手刀就将男子砍昏。   “世子,这……”   “我改变主意了。”韩无双轻声一笑,目光落在门边的一个士兵身上,对旁边的侍卫道:“去,把先生的衣裳同他换了,将他扔进河里,做成失足落水的样子。”   他又走进仓库之中,用折扇划过每一个箱子,低声道:“金子留给他们,但这火铳,本世子也要定了。”   “是吗?”   门外传来极清雅的一声,韩无双身子一僵,而正给青衣男子和士兵换衣裳的几个侍卫也吓了一跳,皆纷纷朝来人望去。   来人慢慢现出身形,在火光之中,看到她姿态翩然,嘴角挂着一抹淡笑。   正是大晋太子!   韩无双紧紧捏着手中折扇,又回身望了望那个猛然睁眼、挣开侍卫的青衣男子,他咬牙看向燕娇,他中计了!   “韩世子,你如此做,未免太不道义了。”燕娇道。   韩无双眸子微微眯起,“太子殿下,的确厉害,这一环局让无双佩服。”   对于韩无双的恭维,燕娇并不在意,只挑眉道:“既世子如此作为,那三百支火铳,本宫一支都不会给。”   她见韩无双陡然冷了神色,伸手接过匣子,一把扔在他脚下,“韩世子,这些银子就请收回吧。”   韩无双猛然抬头,额上青筋直跳,“太子殿下,若论道义,只怕你也不比我好吧。”   他这话音一落,谢宸的刀便架在他脖子上,只听燕娇道:“是啊,本宫的确也不讲道义,不过啊,分人,对世子你,本宫自然不能讲道义了。”   燕娇摊了摊手,那模样得意得很,气得韩无双咯吱咯吱咬牙。   谢宸的刀又立了起来,紧紧贴在他皮肉之上,韩无双无法,只轻笑一声道:“太子殿下,此次是在下之过,还望太子殿下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一般见……”   不待他说完,燕娇上前一步,指了指那倒在门边的士兵,说道:“韩世子,谈生意,我奉陪,但世子草菅人命,恕吾不敢苟同。”   韩无双见她眸光坚定,也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可能从一开始眼前这位太子就没打算同他真正谈什么生意。   他冷笑一声,“成大事,不拘小节。殿下不也如此吗?”   他轻轻侧过头,看向仓库里的那些箱子,“想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火铳吧。”   燕娇从他身前走过,随手打开一个箱子,从中拿起一支火铳,对准韩无双,“自是有的,不过,不是卖给你们大楚的。”   “果然如此。”韩无双轻声一笑,此时看着燕娇,目露欣赏,“早前听闻大晋皇室子嗣死残之多,以为太子也定非能人,今日一见,才知我韩无双见识得少了。”   “韩世子谋略上乘,勇气可嘉,本宫佩服。”   韩无双看着她的眸子,看得出她是发自真心,他摇头一笑,随即拍了拍掌,“不过……本世子还有个优点,那就是——凡是留后路。”   他一拍完手掌,在墙头之上就现出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正是季子,他的嘴被麻布团塞住,身后的侍卫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谢宸放在韩无双脖子上的刀也微微移开了半寸,韩无双看了眼季子,又看向燕娇道:“太子殿下,不知这位季大人的命可值钱?”   燕娇眉眼一沉,嗤地一笑,“本宫倒觉得,世子你的命更值钱。”   “殿下不会杀我,我留他,不过是为了让殿下依约给我要的火铳,若殿下因此而杀我,恐怕我父王和陛下都不会善罢甘休。”   燕娇的确没想过要杀他,只想逼他离开大晋,可他竟还真留了一手,威胁她?   她眼珠一转,笑道:“不若……你回头看看。”   韩无双见她嘴角笑意嫣然,不由怔愣,随即回头望去,只见那季子“呜呜”动着身子,侍卫刚要立立刀,却猛地往一旁栽去。   季子没人抓着,眼睛大大瞪着,就往墙下倒去,他身后突的现出一只细嫩而白皙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   那人正是扛着一把大刀的卫音!   韩无双双手狠狠攥成拳,谢宸又将刀紧紧贴在他脖子上。   燕娇笑道:“既然你我都未守约,买卖一事,就此作罢,本宫请韩世子回楚。”   燕娇一甩衣袖,悠悠施了一礼,不待他回礼,便转身而去。   韩无双看着她的背影,蓦地一笑,倒是个厉害角色!   他目光落在散落在地上的黄金,苍凉一笑,纵是千算万算,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他俯身捡起那一个个金子,低声喃喃:“父王,是儿臣失策了。”   燕娇走到门边,回身望了他一眼,半晌,敛下眸子,朝外走去,门外正有一辆马车,似是听到了声音,车中人掀开车帘,朝她看去。   他轻轻一笑:“殿下,中秋安康。”   燕娇怔怔看着马车中的谢央,又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物什,“中秋礼,殿下可愿陪我在城中走走?” 第106章第106章   今夜的月很圆,月光也甚是撩人,那月色笼在他的指尖之上,散着淡淡光晕。   燕娇看着他手中的朱钗,歪歪扭扭不像个样子,“噗”地一笑,“不会是先生亲手所作吧?”   谢央耳尖一红,轻咳了一声,“让殿下见笑……”   说着,他将手收回,燕娇眼疾手快地一把拿过手中,跳上了马车道:“多谢先生的中秋礼。”   谢央看着空空的指尖,淡淡一笑,而二人对那日雨中之事皆未提及,静静坐在马车之中,往长街而去。   马车悠悠而过,正路过卫音和季子身旁,只听卫音骂他:“你是傻吗?还自投罗网?”   季子呆呆看着卫音,上前左右瞧着她,“你没事吧?”   卫音一脸莫名其妙,将他推开,没回他话。   季子想了想刚才是被她救的,又见她现在力气大得很,微微松了口气,“我听有人说你去寻那楚人,我又在卫府没看到你,就跑去找他,没想到会……”   他耷拉着脑袋,“会被抓了。”   卫音嘴角一抿,轻轻“嗯”了声,便往前走去。   季子见她要走,嘴唇动了又动,终是问出口道:“阿音,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谁啊?”   不等卫音回答,他又急急道:“能不能不要再等他了,他不值得。”   卫音身子一僵,眼中一酸,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又听季子说:“你看看我,好不好?”   卫音一怔,有些迷茫,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身望着他,懵懵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季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连忙垂下头去,末了,小声嘟嘟囔囔说着:“我……我欢喜你。”   卫音眨眨眼,“怎……怎会?”   ……   燕娇竖着耳朵听着,但到底也没听到什么,她托着下巴,懊恼地叹了口气。   谢央瞧了她一眼,问她道:“那些火铳,你如何打算?”   “如今北安他们不在,不知先生可否将谢小公子借给我?”燕娇讨巧地看着谢央道。   谢央沉吟一番,点点头道:“也好,让他选些好手。”   燕娇见他同意,心下松了口气,想到他与谢宸,不免好奇道:“先生之前说山阴谢氏与乌东谢氏同出一祖,是怎么回事啊?”   “知此事者不多,卫氏便是其一。谢氏入仕,为保家族延续,遂分两家,一家灭之,仍有谢氏。”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可燕娇却是心下一紧,这样的一个家族从一开始就备好了所有退路。   这朝堂之上,波云诡谲,没有人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而有时候,你想避开那些阴谋诡计,却不知正已深陷巨网。   正如林氏、正如谢玄逸。   她与谢央之间隔得太远,林氏的死与皇帝有关,而皇贵妃的死与林氏有关,这其中种种,太过复杂。   她转了转袖中的珠花,谢央虽背负血海深仇,可他并没有变成一个“恶人”,他会爱万民、爱天下。   燕娇忍不住掀开侧帘,向外望去,只见长街之上亮起数盏灯笼,还有人抛着三块月饼,惹得行人纷纷驻足。   中秋节,该是团圆的日子,可她和谢央——都是无家之人。   卫城没有乱起来,仍是一片和美,她看着远处醒来的一家五口,轻轻笑了起来,随后放下帘子,看向谢央道:“先生,我今日累了,先回卫府吧。”   谢央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燕娇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垂下的眸子正看到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僵。   静了半晌,谢央道了一声“好”。   ***   次日一早,燕娇正路过卫三的院子,只见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她问道:“昨日晚上,你又做火铳了?”   卫三摇摇脑袋,揉了揉眼睛,“季子在我房里待了一夜。”   “嗯?”   “他说了一夜,还让我陪他喝酒,嘴里嘀咕着什么我小姑姑不喜欢他,又说什么小姑姑生他的气了。”卫三耸耸肩,“我哪儿知道小姑姑为什么生他的气,一个劲儿地问我,就是不让我睡觉。”   他们两个正说着,就见卫音的院门开了,卫音从里走出,看向卫三道:“他还说什么了?”   “哦,还说他之前在京中,想写信让季叔父和婶子向咱家求亲,然后听你等着一个人,就没写了,昨晚上骂了一晚这人。”   卫三说到这里,凑到卫音身前,问道:“小姑姑,你等的人到底是谁啊?”   在他看来,整个卫城最好的青年才俊就在他们卫府,这人得好成什么样,才能让小姑姑等这么多年?   卫音抿抿唇,透过他的肩,看向刚出房门的季子,见他紧着眉头,似在等她的回答。   她轻轻笑了一声,“我等的那个人啊……”   季子听她开口,见她眼中带笑,心里一酸,喉结滚动,就听她继续道:“姓季,名筠,自初枝。”   季子猛地瞪大了双眼,燕娇和卫三对视了一眼,都朝他看去。   卫音一说完,就转身向府外而去,季子见了,鞋都没穿就追了上前,“阿音,等……等等!”   卫音脚下一顿,没回头地道:“叫我做什么?”   “你你……不,我,你等的人是我?”季子话都说不利索,脸涨得通红。   卫音嗤了一声,“你不是让我不要再等这人嘛。”   “啊,是,啊不,我胡说,我胡说的。”季子连忙正了正身道,“你继续等,啊,不是,不用等,我这就回家让我爹娘提亲,我……”   卫音回身看着他,“笑话,你说等就等啊,我那时给了你信,可你呢?你看完,说了个‘好’字,第二天就跑去京城了,现在说要提亲?季初枝,我卫音不嫁,是因为我要选自己中意的人,若我中意的人不欢喜我,我卫音一世孤身也无妨,你不必委屈自己。”   “信?”季子喃喃了一声,“那不是首诗吗?写得是挺好的啊!”   季子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完全不知道他说那信写得“好”有什么问题。   卫音见此,不由气笑了,“傻子!”   说罢,她脚一跺,往外边跑去了。   季子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个所以然,回头看向卫三,问他道:“你说……我是不是可以让我爹娘来提亲了?”   卫三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然呢?”   也是奇了怪了,昨天还说他同小姑姑诉了情意,小姑姑听完就生气了,一路没搭理他,今天小姑姑就说等的人是他。   卫三望了望天,这俩人逗猴玩儿呢!   ……   八月十七这天,季家二老提溜着儿子来上卫府提亲,卫老手中的茶登时洒了,本要同以往一样,说个由头把人送走,可没想到卫音在后面偷偷冲他点头。   卫老心里这个叹哟,敢情自家的小白菜早就被隔壁的小子给盯上了,且原来,自家小白菜等的就是隔壁那小子啊!   而更让卫老震惊的是,季子上京的前一日,自家闺女就给他写了个藏头诗,说的尽是爱意,哪里想到这小子只会盯着稻米,愣是没看出来里面所写。   卫老气得紧,愣是没拍板,将季家父母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卫音见了,不由心里一慌,待要开口,卫老“呵”了一声,“你看中他什么?傻呆呆的,看不出藏头诗?这么多年的书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卫音自然也气,以为他看出来了那诗中所写,却因为不欢喜她而跑去了京中,可兜兜转转,这人心里也有她。   她气过了,就心疼了,但她可不能直接逆着自家父亲,只笑道:“父亲,这人大抵真掉米里了。”   卫音点了点脑袋,“这里的确傻傻的。”   说着说着,卫音就笑了起来,卫老见她笑容甜蜜,气得心里一梗,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卫音临出门,又探进来脑袋,笑嘻嘻道:“反正女儿一直等着。”   卫老气得跺了跺脚,捂着胸口“哎哟”了好几声,愣是好几天都没吃下饭,但在八月二十这天,还是点了头。   卫音和季子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开春,此事一定下来,季子日日给卫音送米饼,卫音也全部收下了。   燕娇不由感叹: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送的,送的人又是个什么心思。   她坐在去往齐城的马车上,正拿出谢央送的珠花,说实在的,这珠花可真是她见过最丑的。   “殿下。”   马车外响起谢央的声音,燕娇连忙将朱钗收回了袖中,掀开车帘,“先生,怎么了?”   “还得半日才能到齐城,先吃些东西吧。”谢央将食盒递上来道。   “好,多谢先生。”   “嗯。”   谢央见她接过,也没多言,反身回了自己的马车,燕娇垂眸看着食盒,久久未动。   谢宸留在卫城协同卫老他们一起招兵,更还要让他训练出一批神枪手,而他们二人则前往齐城借兵。   但齐国公齐雍的心思不纯,不见得会待见她这个太子,所以,燕娇依旧用的“谢成”这个身份。   她过了城门,轻轻松了口气,谢央这路引做得的确以假乱真,她将路引收好,拿着一块白糕吃了起来,然后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待看到一个红袍少年一闪而过,那身影比在京时更高大了,她眼中一热,喃喃了一声:“北安。” 第107章第107章   齐国公齐雍今年六十有五,膝下有五个儿子、六个女儿。   今日正迎娶第十八房小妾,据说这小妾的年岁比最小的女儿还要小上两岁。   这位齐国公有十八房小妾还不算,外面红粉知己也不少,听说齐城红柳街的每个花楼的姑娘们都认识这位国公爷。   燕娇听了这些,不由砸吧砸吧嘴,看起来,她外公比起这位齐国公,可差远了。   她叹了一声,从马车下来,跟在谢央身后,为这位齐国公娶小妾送礼。   “在下卫城谢英携二弟谢成代卫老向国公爷道喜。”谢央从侍卫手中接过匣子,双手递给齐雍。   齐雍身前挂着个大花,听了谢央的话,胡子一翘,冲身后的管家使了个颜色,那管家上前一步,接过了匣子。   他道:“二位有失远迎,卫老实在太客气了,快里边请,请!”   燕娇跟着谢央施了一礼,随齐府仆人往府中走去,只听迎客的唱道:“卫城谢英、谢成到!”   他这一声喊罢,院内的人都望了过来,有人低低私语:“卫城来的?”   “听说是卫老派的人。”   “卫老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怎么派人来了?”   “是啊,之前老国公生辰请卫老,卫老都没派人来,怎的娶个小妾,来了两个这般模样好的?”   “奇怪、甚是奇怪啊!”   不禁他们奇怪,齐雍也甚是奇怪,他微微侧过身子,问身后一个武将打扮的大胡子道:“你可听说过卫城有谢英这一号人物?”   那大胡子摇了摇头,“没有,国公,这两人来得蹊跷啊!”   齐雍紧着眉头,目光落在院中,嘀咕了一句:“卫老东西派这两人来,是什么意思?”   ……   “殿……”李余晴恩怔怔看着在对面桌子落座的二人,刚要起身,就被一旁的秦苏伸手按住。   秦苏冲他摇了摇头,为他添了一杯酒,只笑道:“今日你我可得好好比比,看是你先醉,还是我先醉。”   鲤鱼对面的一个白面公子没错过他的动作,扭过头看向燕娇他们,回身问他道:“怎么?李公子认识这卫城的两人?”   鲤鱼见他眸光犀利,手心里盈着汗,笑道:“五公子说笑了,我从未去过卫城,怎能认识他们?”   他一说完,就拿过秦苏倒好的酒,一口喝了下去,迎着齐五打量的眼神,又道:“不过是看到点点罢了。”   “点点?”   鲤鱼点头,指着在各个桌旁穿梭的小白猫,“就是它!”   齐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小白猫伸了个懒腰,继续朝前走着,他摇摇头,笑道:“这名字倒是有趣。”   说罢,齐五拿起身前的酒杯,看了眼秦苏和鲤鱼,然后冲桌上众人道:“今日可不仅秦公子同李公子比,咱们都得比比,不醉不归!”   这桌上除了秦苏和鲤鱼,就都是齐家人,而齐五公子最受齐雍宠爱,他一说完,其他兄嫂自是给面子地应和起来,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们刚喝完这一杯,就见魏北安踏入院中,齐家三公子瞥了眼齐五,扬声喊道:“魏校尉回来了!”   魏北安脚下一顿,却并非因他的话,而是看到了那位好久未见的殿下,她似不太敢认真瞧他,只趁着浅浅喝酒时,才微微抬眸打量他,他垂下的手微微一动。   他的肩陡然一重,一旁响起秦苏的声音道:“快,就等你了,喝酒!”   他拉过魏北安的手,又在他耳旁低声道:“卫城谢成。”   魏北安闻言,眸光微闪,垂下眸子,随着秦苏往他们这边的桌子行去。   齐三看着他道:“难怪父亲总说魏校尉人中龙凤,瞧瞧这通身风姿,又是几个人比得上的?”   他目光一错,看向齐五道:“五弟,你说对吧?”   齐五瞥了魏北安一眼,轻笑一声,“是啊,三哥你就比不上啊!”   “你!”齐三刚要起身,就被一旁的夫人拉住,齐三嫂看向齐五,笑道:“五弟,这你三哥的意思是说让你跟着魏校尉学学,父亲不也常这么同你说嘛,这日后啊,你可是大军统帅,那得能服得住小兵,你三哥这也是为你好啊。”   “就是!”齐三应道。   齐五一扫桌上的几位兄嫂,嗤了一声,“三嫂,你说这话可折煞我了,这统帅位置如今坐的是他洛凡,待到之后,那也是世子爷,我齐秋何德何能啊?”   听他提起“世子”,众人微微敛了神色,什么都没说,齐二公子转转眼珠,打圆场道:“今日是父亲的好日子,不说公事,来,喝酒!”   秦苏忙伸手与齐二碰杯,“喝酒!”   齐二见秦苏应了自己,龇牙一乐,又张罗起来,这一桌气氛又热闹起来。   ***   燕娇离得远,并不知他们这一桌说了什么,只听得见刚刚那人喊魏北安为“魏校尉”,她不禁一怔,北安成了校尉?   她在街上只匆匆看到他的身影,却不想他们三人也在齐国公府,而看样子,他们几人在齐府地位不低啊。   她缓缓垂下眸子,没有再四下张望,只安安静静喝着酒。   不过多时,齐雍就进了来,同一众客人喝着酒,直到夜阑珊,才进了后院,他一走,就由齐家几个公子招待众人。   有一人喝得多了,指着几位公子道:“哟,几位公子,这齐老新娶的小妾可比你们都小吧,齐老是铁马银枪,小妾是娇花海棠。”   这话一落,几个齐家公子脸色一变,席上的女客也都掩面笑了起来,这是说齐雍为老不尊。   “呵!袁公,您来我齐府是为了恭贺父亲,还是来看笑话的?”齐五眯着眸子问道。   有人见袁公醉了,拉了拉他衣袖,笑回道:“五公子哪里话,我们来此自然是为了恭贺齐老,齐老老当益壮,是我们齐城之福。”   “是啊,没有我父亲,你们在齐城怎么活?”齐五伸手点了点他们几人,这些人脸色一变。   袁公听了这话,挣开身边的人,“齐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齐五坐在椅子上,眉眼微冷地看着众人。   袁公冷哼一声,“小儿,还轮不到你与老夫这般说话,我们靠你齐家而活?那你齐家的军费又是从谁手中拿的?”   齐二公子见气氛冷了起来,有些宾客走到门边也都驻足看起热闹,脸上皆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连忙上前道:“袁公哪里话,咱们齐家与诸位可都是一家人,袁公见谅,五弟这是喝多了。”   袁公一甩袖子,“老夫看他不是喝多了,是太嚣张了,忘了自己什么身份!要是你们大哥和老夫如此说也就罢了,他一个妾室所生,有甚了不起?堂堂世子爷却不能出来见我们,你们齐家就是这么待客的?”   袁公一说完此话,齐家的几个兄嫂就对视了一眼,皆垂头不语,唯齐五咬牙怒瞪向袁公,蓦地一笑,“袁公要见世子爷是吗?”   他冷嗤一声,“世子爷也不是谁都能见的!”   说罢,他一抬手,狠狠将袁公压在桌上,酒壶一倾,壶中的酒尽数浇在袁公头上,然后放手一砸,冷声道:“袁公就去梦里见吧!”   “你……五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五弟,快松手!”   周围的声音愈来愈大,有看似担忧,实则幸灾乐祸的,也有害怕齐五这狠样的。   都传齐国公的正室夫人是被齐国公亲手掐死的,这之后齐国公就没娶什么夫人,如今府里说了算的正是齐五的亲娘。   因齐五从小长得就像老国公,齐雍最是宠爱他,而听说,齐五的性子也最像他。   今日众人见了,方知这个齐五哪里像齐雍了。   这要将人弄死的狠劲儿,可不跟当年那个在画舫之上为得花魁,而将另一个郎君打到致残的齐国公一样吗?   齐五狠狠捏着袁公的后脖子,在他耳旁冷冷道:“袁公可还想见?”   “公子住手!”   齐五听了这声音,手下微松,袁公感到脖子上一凉,酒醒了大半,冲齐五连连摆手,“不见不见,老夫说错了,喝醉了。”   来人走到二人身前,齐五一见这人,目光微垂,彻底松开了手,理了理衣襟,“既是喝醉了,袁公就请回吧。”   “袁公恕罪,洛顷代五公子给您赔不是了。”   袁公擦了擦额上的酒,看也不看他,只不住摆着手,催着好友和自家下人,赶紧往外走去,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吓的,险些摔了好几下。   燕娇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不由一动,齐家虽势大,但看起来并不为众人所信服,而齐家中的这几个儿子嘛……   她目光一一扫过,只见他们脸上各个是幸灾乐祸的模样,而所谓的世子爷也压根儿不在。   她又看向那个武将打扮的人,这人叫洛顷,听卫老说,如今齐城的兵皆由他管着,而他一出来,齐五松了手,可那几个兄弟却是一脸不屑。   她眸光微动,这齐家众人似不是很互爱嘛,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即使如此,那可就好办了!   作者有话说:   进了个全员恶人的地盘 第108章第108章   齐国公第二日一起来,就听说昨晚在院中闹起来的事,他听了,只撇撇嘴笑了,冲洛顷道:“我这儿子像我!”   洛顷躬身应是,“五公子甚是勇猛,颇得国公您当年风范。”   齐国公摆了摆手,“光这样不够,制服了袁老儿算什么?那一个个铁汉子,才是该他制服的。”   说到这里,齐国公目光落到院中,“说起来,若他能有魏小君一半的功夫,老夫也不愁了。”   听他提及“魏北安”,洛顷的眉头一紧,随即道:“国公莫急,五公子还小。”   齐国公怅然地叹了口气,“这要成军中统帅啊,那得有能服众的本事,咱们齐城的儿郎,服的是个‘悍’字。”   洛顷只垂头不语,并未应声,他知道老国公现在欣赏那个从虎口之中将他救下的魏北安,老国公是个心狠之人,但同样是个惜才之人,可他却觉得这个魏北安并非看上去那般人畜无害。   为何一个从京城逃亡而来的世子会到齐城来?为何又偏偏是他救了遭遇虎袭的老国公,事情真就那么巧吗?   但这些怀疑,他都未同齐雍说,因为齐雍还甚是宠信一个人。   他目光落在院门处那个蓝衣少年身上,这个秦苏比起魏北安,更令人讨厌!   那个少年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让山匪投降,也可以毫无声息地夺了一些大族的土地,这般手段让他佩服,也让他忌惮——因为他只需两句话,就能让国公消除那些怀疑。   也能一句话就让国公封魏北安为校尉,且甚是重用!   洛顷深深吸了口气,敛下眸子,无论如何,谁都不能抢走五公子的风头,他魏北安更不可以!   否则,他的刀容不下他们这三人!   齐雍自然也看到了秦苏,冲他笑了下,侧身问洛顷道:“那卫城来的二人呢?”   “回国公,这二人还在咱们府上。”   齐雍眉头一紧,“没走?”   洛顷摇了摇头,“没走。”   齐雍低眸沉吟,忍不住嘀咕道:“这二人送了礼,吃了酒却不走,来不及走了,还是……”   这不多时,秦苏就走上了前,先给齐雍送上一幅图,“这是晚辈画的《寒山图》,请国公过目。”   齐雍很欣赏秦苏,主要是这后生每每都能说到他心坎处,且不光会说,他还会做。   比如,他说想念小时候冬日里去山中闲逛,无意看到群鸦,虽是萧瑟,却是后来几十年都未曾见过的景象,这一说完,秦苏就画了幅图,上面寒山覆雪,乌鸦落满枝头,倒与他当年所见,一般无二。   齐雍抚掌连连赞叹,连道了三声“好”,洛顷在旁看着秦苏,见他面上无一丝得意之色,心中又多了提防。   不过弱冠年岁,竟有如此心性,令人生怕!   “国公刚刚在想什么?”秦苏似不经意般问道。   齐雍一听他问此,就忙把心中所虑说了出来,问道:“秦小君,你说这两人是要做什么?”   秦苏缓缓垂下眸子,想了半晌,抬头笑道:“依晚辈看,此事与余王造反有关。”   “哦?”   “如今国公未动,这卫老是要试探您的意思,所以趁此将这二人派了来,依晚辈看,您只需以不变应万变。”   齐雍闻言,点了点头,“小君说得有理。”   秦苏又笑道:“但咱们光如此还不妥。”   “为何不妥?”   “这卫城与齐城如此相近,若国公您起兵之时,能有卫城相助,岂不锦上添花?”   齐雍道:“不错,老夫也有此意,奈何那卫老东西只偏居他那一隅,不知他能否助老夫一臂之力啊。”   秦苏笑道:“国公,这卫老既然派人试探,但我们正可趁此震慑一番,如此,卫氏知我齐城实力,到时岂能不从?”   齐雍眉梢一动,又听秦苏道:“这二人既是不走,就让他们看看我齐城儿郎,岂不正好?”   齐雍一拍掌道:“好,好主意!”   洛顷听着这话,却不免觉得有些怪异,看了眼秦苏,见他恭敬地俯首立在一侧,一时又想不太通。   齐雍听完这主意,就迫不及待地让人去叫谢央和燕娇。   燕娇和谢央本就打算赖在齐城不走的,还不待同齐雍言语解释什么,齐雍就派人请他们去练武场。   二人对视一眼,皆觉奇怪,往出走时,正遇上从齐雍那儿回来的秦苏,只见秦苏飞快地冲燕娇眨了眨左眼,嘴角还勾着得意的笑,燕娇眉心一动,便知是他说动了齐雍。   她从袖中悄悄伸出大拇指,冲他一竖,秦苏立马眉尾飞扬,昂着头回了自己院中。   燕娇和谢央一路行至练武场,只见这些士兵训练有素,整齐划一,身上所穿的铠甲熠熠生辉。   就见齐雍大袖一挥,看着眼前的士兵,朗声问道:“二位,看我齐城的兵如何?”   他这话一落,那群士兵之后又出现一队骑兵,手中拿着□□,战马头颅高扬。   谢央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动,淡淡一笑,道了一声:“甚好。”   听了谢央这话,齐雍更是得意,“这就是我齐城的儿郎!”   燕娇看了眼齐雍,又看了眼谢央那满意的神色,就知谢央同她一样,都十分看好这齐城的兵马。   燕娇忍不住探出头,赞叹道:“国公爷这手下的战马喂得可真壮!”   齐雍瞥了眼燕娇,只觉小子见识浅,大笑一声道:“这不过是我手下最差的骑兵。”   燕娇眼睛一亮,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还是您国公爷训练有方!”   齐雍自是更得意了几分,接着又带他们二人去看士兵比武。   燕娇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只见魏北安在台上同人对打,不过三两下就将一个士兵按倒在地。   “我输了,魏校尉!”   魏北安额上的汗珠顺着两颊留下,听了他这话,微微松了手,将人拉拽了起来,又细细同他说可以在哪里精进。   这人听完,抱拳道谢,还未下了台子,就又有一人跳上台子道:“魏校尉,小的请指教。”   魏北安笑了一声,抱胸看着他道:“是兄弟!”   那人闻言,憨憨一笑,便亮起了架势。   齐雍指着台上的魏北安道:“魏小君,二位可识得?”   听到齐雍这问话,燕娇心里一抖,这齐雍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谢央摇摇头,“不知。”   齐雍大笑一声道:“也难怪二位不知,这魏小君是从京中来的,是乐阳侯世子。”   谢央:“哦?”   “这京中大乱,想必二位早已知晓,如今乐阳侯世子可是在我军中啊,就是太子伴读中最有钱的李家郎也在老夫这儿,昨日二位也见过,那瘦瘦高高的便是了。”   燕娇看着一脸期待的齐雍,也明白过来他的心思,这是真以为他们是卫城来的,让他们给卫老递话呢。   看来齐雍还真是想静待时机,也有要称帝的心思啊!   最有钱的李家郎在这儿,就是不缺军费,魏世子在这儿,那就是乐阳侯手下的士兵也会归他。   如此一看,的确很好啊!   燕娇连连点头,不由赞叹道:“齐老胸襟广阔,广纳贤才。”   齐雍对这个很会说话的谢二很满意,他瞧了眼谢大,暗暗撇了撇嘴,也不知卫老东西招这么个人在府上做什么,就是留着放在眼前当摆设的?   连句话都不会说!   齐雍刚要再显摆,谢央看向他道:“我们兄弟二人仰慕齐老甚久,又未来过齐城,如蒙齐老不弃,容我二人在齐城多待些时日。”   齐雍看着他,抽了抽嘴角,若要待在齐城自然不必与他多说,可同他说了,他就不能无礼地把人赶出齐府不是,他含笑点头,“自然自然,老夫还要同二位详谈,详谈!”   谢央笑笑,“如此,多谢齐老了。”   他们二人一留下,惹得齐府众人炸开了锅,齐二正同老三一起钓鱼,听了这话,啧啧一声道:“府中又来了两人。”   “这上次来了魏北安他们,瞧把老五急的,这又留下两个,这府中不定是什么光景呢。”   齐二道:“不对,这两个是卫城的,父亲留他们做什么?”   “不是父亲留的,人家自请的,不过我看样子啊,也不是什么善茬。”   齐二点点头:“也是,那个谢大看着正模正样的,但闷闷的,这样的人一准憋着什么坏呢。”   “无妨,反正坏的又不止他一个,多几个,这府里闹起来才好。”   “啊呀,上钩了!”   齐二拽上来一条大大的鱼,乐得嘴都合不拢,捧着那鱼不撒手,齐三看了,忍不住羡慕,又抻了抻自己的鱼竿,却听不到什么动静。   “咳咳。”   齐二和齐三听到咳嗽声,身子一僵,侧头望过去,没看到什么人影,连忙就将渔具都拿走,一溜烟儿跑了。   他们二人刚走不久,就见一青衣男子从树丛那儿缓缓走了出来,他身上披着一件白色大氅,在这八月时节,穿那大氅也仍挡不住他哆嗦。   这人约三十岁多岁的年纪,脸色发白,喃喃了一声:“卫城吗?”   作者有话说:   感觉齐雍会被他们玩废哈哈哈哈 第109章第109章   八月二十七晚,正是燕娇和谢央到齐城的第三日,齐国公为他们办了场接风宴。   燕娇托着下巴看着坐在主座上,同他们炫耀自己家族有多庞大、人丁有多兴旺的齐雍,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齐雍显摆完自己的兵马还不算完,现在又开始显摆自己府里了是吗?   齐雍一挥衣袖,对燕娇和谢央道:“大谢、小谢郎君,此处不过是我齐府一角,有青山环绕,绿水常流,亦有树影摇曳,回廊九曲,二位以为如何?”   燕娇看了看也就比她高一头的假山,又看了看那比她肩还窄的溪流,很纳闷齐雍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谢央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嘲弄,点头应道:“甚好。”   齐雍没指望着他能说些好听的,笑嘻嘻看向燕娇,“小谢郎君以为呢?”   燕娇眨眨眼,终是忍不住想打打齐雍的脸,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问道:“听闻当朝谢太傅有座揽山亭,那亭后青山如玉,姿态各异,而从山中流出小河,叮咚作响,今日得见齐国公这小小一角,竟一时好奇,是齐国公您的这一角好看,还是谢太傅的那一座揽山亭意境佳呢?”   听了燕娇这话,谢央嘴角轻轻扬起,又恰到好处地压下,拿起桌前的酒杯,细细品了一下。   而齐雍看着燕娇那双天真的眸子,不由得脸色一僵,呵呵笑了一声,“都好,都好。”   齐雍说完这话,拿起酒杯,以袖挡住一饮而尽,末了,多瞧了燕娇几眼,这小儿不会知道他是特意仿谢太傅的揽山亭做的吧?   他垂眸沉思,不对啊,按理说他偷偷派去打听的人,就是府中人都不知道,她一个卫城小郎君怎会知道?   燕娇见他不再显摆个没完,舒了口长气,还不待她安静一会儿,齐雍又拍了拍掌,道:“请夫人们出来。”   燕娇看着齐雍满面春光,嘴角一抽,不过多时,十八个美人连成串儿地进了来,当先一人便是齐五公子齐秋的亲娘,如今齐国公府大小事务皆有她负责。   最后一位正是那日齐雍娶的第十八房小妾,她怀抱着琵琶,娇滴滴地看了众人一眼,笑着垂下头去。   燕娇心里暗叫了声乖乖,年纪最长的齐五娘看起来也不过四十一二,那这从世子再到其他几位公子的亲娘哪儿去了?   她想到齐雍杀死正室夫人的传言,不由背脊一凉,只听齐雍道:“诸位夫人入座。”   他这话一落,便有仆人扬声高喊:“宴起!”   燕娇微微一怔,扫了一眼齐雍的那些子女所在的位置,眉心一紧,看向齐雍道:“国公爷,这……这人还没到齐吧?”   她这声一出,齐家人脸色各异,她也只当没看到,继续问道:“不知世子何在啊?”   齐雍面容一凛,随即笑道:“世子体弱,不便前来。”   燕娇佯装诧异地张了张口,又是一拍脑门道:“哎,也是我们兄弟两个不知好歹了,这来了齐府几日,还不曾拜见世子,简直失礼,失礼至极。”   齐雍摆摆手,只道“谢小郎君不必自责,世子平日深居简出,也不喜人打扰,无妨,无妨。”   燕娇恍然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晚辈与兄长就不打……”   不待他说完,齐三就笑了一声道:“谢小公子,你想见世子不容易,但见小世子可容易得很。”   “小世子?”   见燕娇疑惑,齐三朝齐五那儿扬着下巴,道:“诺,五弟就是小世子……”   他还待再说,齐雍一把砸下手中酒杯,大喝一声:“放肆!”   齐三被他吼得身子一颤,连忙闭了嘴,垂下头不语,只另一手在腿上画着圈圈,“啪”地一声被自己夫人打开了去。   齐雍扫了他一眼,看向燕娇道:“谢小郎君,这孩子往日里便没个正经,满口胡言,小郎君不必理会他。”   燕娇见这宴上气氛冷凝,讪笑了一声,奉承了几句齐雍多子多福,尽享天伦,才说得齐雍心情好了些。   齐雍一乐,齐家人也松了口气,齐三夫人瞪了齐三一眼,又冲坐在齐雍下手边的齐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齐五对齐三夫人的白眼毫不放在欣赏,只感到另一道视线袭来,他放在酒杯上的手瞬间一紧,撩开眼皮,目光直直射向对面正打量他的谢央。   谢央见他看了过来,眸光微动,抬起酒杯冲他略一点头,嘴角含笑。   齐五神色缓了几分,也轻轻勾起唇角,回谢央一杯酒。   齐五刚刚看过来的目光,燕娇只觉头皮一麻,她每次看这位齐五公子,都恍若看到燕茁一般。   这人沉静的面容之下,也是有着狠辣手段,但又与燕茁不同,燕茁能忍,而齐五则更张扬一些。   燕娇缓缓垂下眸子,想到齐五那日在婚宴之上,为齐雍出手伤人,而刚刚齐三又说他是什么“小世子”,如此看来,这齐雍和齐五父子二人关系甚好。   早有传言说齐雍要历练五儿子,未来齐城大军都要交到他手上,可若真的交给齐五,那未来变数只会更多。   齐五是个让人看不透的,这样的人,想要的会很多,野心也会更大。   可要想离间这父子二人,倒是有些困难。   她眉心一紧,又接着扫向齐雍这些儿子,看罢齐三和齐三嫂,她眸光猛地一顿。   不对!不仅少了世子,还少了个四公子!   这位齐四公子在哪儿?   她刚想到这齐四公子,就听齐雍笑道:“我这小妾绿摇人如其名,走起路来,腰肢摇晃得人心痒痒。”   燕娇眼角一抽,往上面瞧去,见齐雍脸上已染了酒意,接下来又指着第五个小妾道:“我这个小妾名叫明珠,你们看,她眼睛大大的,是不是像珠子?”   齐二自己玩儿着鲁班锁,齐三垂下头,想笑又不敢笑,他们的两个夫人则是羞红了脸。   倒是齐五娘笑了一声,道:“老爷,您喝醉了。”   齐雍摆摆手,一双眼色眯眯瞧着最后的小妾,又道:“我这小妾叫倾城,啧,不仅人长得倾城,那唱起歌儿来啊,也是无人可比,那小手细嫩光滑,弹起琵琶来,惹得人心都醉了。”   说着,齐雍就招那倾城上前,让她给众人弹个琵琶曲,倾城娇羞一笑,半遮面地抱着琵琶上了前。   燕娇只闻谢央轻轻嗤了一声,她摸摸鼻子,朝那倾城望去,这姑娘瞧着比她还小,一双眼弯弯,红唇微勾,轻轻拨弄起琴弦。   只——   下一刻,那姑娘突的冲燕娇抛了个媚眼,燕娇手一颤,杯中酒洒了,齐雍见了,哈哈一笑,“看来,谢小郎君是被惊艳到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朝燕娇看来,谢央眉头一紧,不解地看向她。   燕娇干笑一声,再看那倾城时,只见她又冲自己眨了下眼睛,随即垂下头去,羞红了脸。   燕娇身子一僵,这这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燕娇不敢再多看,接连喝了两杯小酒,谢央看着她的动作,不由一怔。   倒是这一番眼神官司落在了齐五眼中,他目光落在那小妾身上,眸光微动。   有趣,甚是有趣!   ……   这场宴吃得燕娇胃里火辣辣的,她不敢多瞧那倾城,接连喝了好些酒,一出那山亭,只觉胃里难受。   谢央见她摇摇晃晃,上前轻轻扶住她,燕娇眼里花得很,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瞧,愈发觉得眼前这人似在雾里,在云里。   “谢央……”   “央”字半音未出,谢央便抬手“啪”地捂住她的嘴,看向身后缓缓走出的齐五,点头道:“齐五公子。”   齐五瞧了眼他俩这姿势,笑道:“这做弟弟直呼哥哥名讳,看来谢大公子很是宠谢小公子嘛。”   “央”与“英”字前半音相同,齐五自然就以为燕娇是在叫谢英。   听了齐五的话,燕娇晃了晃脑袋,清醒了几分,伸出两只手,挪开谢央捂在她嘴上的手,一双眼瞪得圆圆的。   只听上面响起谢央带着几分好笑的意味道:“弟弟顽皮,让齐五公子见笑了。”   齐五轻笑了一声,略一施礼,便抬步而去,燕娇见他一走,忍不住抬起头,嘴一撅,“你说我顽皮!”   谢央瞧她双眸迷蒙,便知她是喝醉了,也懒得跟她废话,拎着她的衣领子,另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回院中。   “啊,你做哥哥的怎么揪我衣领子!”   “你太坏了,我要告诉爹、娘。”   谢央听她这话,脚下一顿,神情莫辨地低眸瞧了她一眼,摇头失笑道:“殿下,还真入戏了。”   燕娇听着耳边这道声音,只觉仿佛在天际响起,那声音藏在云朵里,又似躲在月亮后,愣是让她寻不到。   她嘴一扁,琢磨着是谁同她说话,伸手去拉那人衣袖,那人似是伸出一根食指,将她脑袋戳开,然后凶凶地将她扔在床上,直摔得她腰疼。   忒不怜香惜玉了!粗鲁,太粗鲁了!   谢央看着她嘴里嘀咕着什么,轻轻俯身上前,从瞧着她睫毛,再瞧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那小/舌轻轻探了出来,惹得他连忙退开一指。   “粗鲁,讨厌。”   燕娇摆着手,胡乱嘀咕着,也不知是刚刚被谢央拉拽得狠了,她这么一动作,胸前的衣襟微微开了几分,露出里面那歪斜珠花。   谢央眸色一深,半晌未动。   ***   夜愈发得沉,燕娇只觉胃里更难受了。   她揉着脑袋,昏沉沉醒来,扶着脑袋往外走去。   可她醉得迷糊,睡得也迷糊,只觉得渴,却也找不到水,不禁想到晚间去的那山亭处,一路往那儿走去。   她捶了捶脑袋,想着醉了的时候都说了什么话,又想着自己朦朦胧胧中似看到了谢央。   她猛地一惊,伸手探进衣襟里,摸到那朱钗,不由松了口气,她怎么会梦到谢央从她怀里将那朱钗拿出,细细打量呢?   可想到这里,她又不免觉得唇上有些微微凉,她为什么会觉得凉?   “为什么呢?”   燕娇轻轻呢喃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唇,是……谢央吗?   “嗯……五公子……”   燕娇脚下一顿,拍了拍脸颊,怎么又幻听了女子的声音?   五公子?   “呵!倾城,我看你的腰扭起来比那绿摇都晃得厉害,嗓子叫得比黄鹂鸟还好听。”   “五公子就会拿妾身说笑。”   “嗯?不过,今日你瞧那小谢郎君作甚?”   那姑娘声音一顿,又娇笑一声,“原来五公子吃醋了,他那小身板怎能跟五公子您比呢?”   燕娇:“……”   燕娇轻轻压低一根小草,往里望去,连忙捂住眼睛,果然醉了,醉了!   不过,她旋即一乐,将手拿开,这不就有了可离间的地方!   她捂着嘴偷乐,也不再去找水,往回走去,却不想脚下一滑,“咔嚓”一声,枝条碎裂。   “谁?” 第110章第110章   齐五大喝一声,拉起衣襟,眸光冷凝。   燕娇矮下身子,只当听不见,一头往回去的方向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齐五眸子微眯,倾城贴在他身上,“五公子,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齐五垂眸看了她一眼,捏起她的下巴,“你该如何?”   “嗯?”   齐五又轻抚过她的脸,“别说些不该说的,就能保住你的命,听懂了吗?”   倾城看着他陡然冷下来的脸色,连连点头,“听懂了,听懂了。”   齐五嗤了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往燕娇的院中方向而去,若他没看错,那瘦小的身影,就是那位小谢郎君。   他双手一捏,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眼中尽是狠辣之色。   ……   燕娇一口气跑了几十步,身后也没个声音,她不禁一怔,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小谢郎君,这么晚,还没睡?”   燕娇身子一僵,看着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齐五,她呵呵干笑了一声,“是啊,好巧啊,五公子。”   齐五略一挑眉,理了理自己刚刚乱了的衣襟,笑看着她道:“不巧,小谢郎君都看到了?”   燕娇眼睛一瞪,连连摆手,“没没没,我眼神儿不好。”   “嗯?”   “不不不,我今天压根儿就没出来,我睡得死死的,香香……香的。”   燕娇额上渗出冷汗,一小步一小步往后退着,喉中干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小谢郎君知道我齐秋最信什么人吗?”   燕娇垂下眼眸,眼珠一转,随即抬起衣袖,射出袖箭,“管你信个鬼嘞!”   她脚下飞快,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有刺客,刺客!”   齐五一把接过那袖箭,将那袖箭对准燕娇的背影,左对对,右扭扭,轻轻一笑,将箭扔出。   “砰”地一声,一块石子将那袖箭打落,齐五往四下看去,扬声喝问:“谁?”   而这处动静闹得大,齐府众人都出了来,侍卫们率先到此处,见到齐五,都是一惊。   齐五目光看过来,众人连忙施礼,“五公子。”   齐五眸光微垂,一手轻轻按着刚刚因被石子弹开而隐隐作痛的虎口,听其中一个侍卫道:“五公子,听……听说有刺客。”   这侍卫呆呆地望了望四周,其他侍卫也是一脸茫然地望着齐五。   齐五冷哼一声,一脚踩断那袖箭,“既是知道有刺客,还不快找!”   这些侍卫见他脚下踩断了一根箭,登时一凛,这府中还真有刺客,又见他面色阴沉,连忙躬了身,四下散去。   “站住!”   侍卫们脚步一顿,齐五看着当先一人,用脚点了点那地上的袖箭,那侍卫连忙上前将其捡起,双手奉上。   齐五看着他们,气笑了,一脚踹在那人膝上,“拿着这个去找,看看府中谁身上有这东西,这还用我教吗?废物!”   “是是是!”   侍卫们被他这么一吼,都清醒了许多,也不再犯困,愣是找了一晚上。   待到第二日,侍卫们将整个袖箭都奉上给齐国公,道:“国公恕罪,这刺客狡猾,只……只找到这袖箭。”   齐雍看着这袖箭,一把扔在地上,“他这是狡猾吗?这是把我齐雍的脸放在地上踩,在齐城、在我堂堂齐国公府,这刺客伤了老五,还堂而皇之将暗器给扔了,呵!这是真当我齐国公府是那草垛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齐雍气得连连踩了那袖箭好几脚,齐五摸着被包好的虎口,看着那细碎的袖箭,嘴角微抿。   呵!谢成是吗?   倒是个聪明的!   ……   燕娇得知齐雍气疯了,要满城寻找昨日府中的刺客,她拍了拍胸,连连呼出几口气,就知道齐五那小子会使阴招!   她要是与他对峙,拿不出证据不说,还会被他反咬一口,更甚至这儿子和小老婆给自己戴绿帽,就齐雍那爱显摆的性子,只会觉得面子挂不住,到时候还是她遭殃,所以,说出真相,得不偿失。   但是嘛,让齐雍自己发现,那就不一样了!   她越想越觉得如此,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好解解渴。   谢央一进她屋中,就见她美滋滋的模样,笑道:“怎的这般开心?”   燕娇见到他,眼睛一亮,冲他招招手,“我同你说个秘密。”   秘密?   谢央耳尖微红,脚下不动,“就你我二人,咳咳,说吧。”   燕娇瞧着谢央,只觉他今天怪怪的,见他不愿过来,索性起身朝他走去,刚趴在他耳边,就听下人报:“谢大公子、谢小公子,世子妃携玉儿小姐前来拜访。”   燕娇动作一顿,看了眼谢央,只见他眉心一蹙,似有些不耐烦。   燕娇摸摸鼻子,忙朝外走去,刚踏出房门,就见一位雅正妇人一手牵着个小女郎立在院中。   “二位郎君,妾身戚氏。”世子妃轻声开口,又回身接过婢女手中的匣子,冲燕娇和谢央道:“妾身刚得知二位郎君入府,失礼之处,还望多担待。”   说罢,将匣子递上前去,燕娇忙道:“世子妃哪里的话,是我们兄弟二人不知礼了,都不曾去拜访……”   不待燕娇说完,戚氏又道:“妾身也是卫城人,今日得见故城之人,心中不免欢喜,二位郎君可否请妾身一坐?”   燕娇和谢央对视一眼,只觉戚氏今日来此,不是拜访叙旧那么简单。   燕娇一笑:“自然,世子妃请!”   戚氏点头一笑,拉着玉儿往屋中走去,玉儿乖乖地跟在身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燕娇见她进了屋,也未将房门关上,就这么大大方方让这府中的下人都看着,也是护着世子妃的名声。   戚氏一到屋中,扬声道:“二位郎君,妾身许久未见阿音姑娘,听闻阿音姑娘定了亲事,还望二位将妾身薄礼带回。”   燕娇忙接过戚氏的另一个匣子,回道:“世子妃放心,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带到,只是,世子妃竟是音姑娘的旧识吗?”   戚氏掩唇一笑,“妾身长阿音十岁,也算看着阿音长大的,只不过嫁人嫁得早,你们没见过妾身罢了。”   燕娇了然地点点头,又道:“还望世子妃恕我们兄弟二人失礼无状,只是……国公爷说世子不喜人打扰,我们这才……”   燕娇刚说到这儿,就见戚氏拿着袖子擦了擦眼泪,一脸的哀戚,一手搂过玉儿,抱在怀里,甚是凄苦道:“哪里是什么不喜被人打扰,不过是夫君的病让公公丢脸,公公不让人见他罢了。”   谢央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妇人,又看看在她怀里跟着抹眼泪的小姑娘,只听那小姑娘道:“娘,你别哭了,你和爹还有玉儿。”   戚氏:“呜呜,娘只有你和你爹了,这府中上下,都巴不得我们一家不好,好给他们腾位置呢!”   “娘,呜呜……”   燕娇见她们哭得厉害,一时也有些无措,“这……世子妃,您别哭坏了身子……”   “呜呜,若是哭坏了身子也好,我和年郎做一对病夫妻,也不用受别人冷眼,这若我还在卫城,谁敢这么对我?”   戚氏说到这里,又抬起眼,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看着他们道:“这在卫城,不说我们戚家,就是卫家,也会护着我的,二位郎君,你们说……是吗?”   燕娇看着戚氏那双深深盯进人心里的眸子,心里暗暗吃惊,这齐府上下就没一个心眼不多的吗?   这戚氏分明话里有话! 第111章第111章   燕娇觑了眼谢央,随即垂下眸子,这位世子夫人来此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世子齐年的主意?只听谢央道:“自是如此。”   戚氏听罢,擦擦眼泪,一手抚着玉儿的头发,轻声道:“两位郎君,阿音……就没有让你们带给妾身的话吗?”   燕娇眉心一动,又听她道:“还有,卫老如今身子如何?”   谢央道:“有劳世子妃挂念,卫老一切都好。”   他轻轻放下茶杯,看着戚氏道:“音姑娘……确有一话。”   ……   “夫君,你说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年轻轻呢喃着:“山外有楼名靛葭,楼下栽有满夏花。无人问那花成色,待君归来解蒂花。解花须待好时节,冰雪之时不可为。可叹与君久不见,愿君十月缓缓归。”   戚氏探着头,“让我十月归卫城?”   齐年咳了一声,摆了摆手,“不对,解花、冰雪……借兵可愿!”   齐年猛地抬起头,看向戚氏,戚氏亦是一震,“借兵?”   “咳咳”齐年笑着咳了两声,“卫公要借兵?”   他笑了一声,又猛地一顿,“不对,这是下半首,上面说的是‘山外有楼名靛葭……’,靛葭、夏花……殿下称……”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连忙住了嘴,问戚氏道:“你说那二人叫什么?”   戚氏见他神色莫名,一时摸不准头脑,听他问燕娇和谢央的名姓,回想了半晌,道:“好像大的叫……叫什么‘谢英’,小的叫‘谢成’。”   “谢央,谢成?”齐年又咳了两声,笑道:“去草为央,谢央。”   戚氏捂住嘴,赶紧将房门关上,回过身望着他,“谢……谢太傅?”   齐年嘴角的笑意愈发大了起来,点点头,又问她道:“这人长得什么模样?”   “姿容天成,芝兰玉树,恍若仙君临世。”   “小的呢?”   “俊朗不凡,模样可人,有些秀气。”   齐年闷咳了一声,将茶杯盖拿下,看着那里面的茶,蓦地,笑了一声,“竟是他们。”   ***   燕娇也琢磨着谢央说的那诗,托着下巴看他,“那诗是什么意思?真是音姑娘说的?”   谢央瞧了她一眼,没回这话,只问道:“你不是要同我说秘密吗?”   燕娇一乐,赶紧凑到他身旁,趴在他耳边,悄声道:“你还记得齐雍纳的第十八个小妾吗?”   谢央眉头一紧,他倒是记得那日宴上,她看着那小妾,都将杯中酒洒了。   他呵了一声,“不记得。”   燕娇也没指望他记得,只继续兴致勃勃说着:“我那天看到五公子和她那个……”   不待她说完,又听下人来报,“二位郎君,二公子和三公子来了。”   燕娇一顿,看向谢央,嘴唇不动地问着:“他们怎么也来了?”   燕娇刚退开身子,还未出屋门,齐二和齐三就乐呵呵地进了来,齐二道:“哎哟,小谢郎君,今日又俊朗了。”   燕娇知道这位齐二公子甚是会说话,在府中那是就连一条狗都不得罪。   她轻笑了一声,同二人施礼,问道:“二公子、三公子今日怎有闲情来我们这儿了?”   齐三:“瞧小谢郎君说的这话,你们是我齐府的贵客,那我们自得多来拜访拜访了,啊,小谢郎君不会嫌我们烦吧?”   燕娇连忙摇摇头,“哪里哪里,倒是劳累了二公子和三公子,下次在下定同兄长前去拜访。”   几人又寒暄一阵,燕娇请二人入座,这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谢央轻扫了下衣襟,问道:“在下有一事不解,还望二位公子解答。”   二人连连点头,“大谢郎君,请说,请说。”   “这世子患了何病,为何齐老不愿让世子见人?”   这话一落,齐三探着身子,问道:“这是大嫂同你们说的?”   他这话一出口,燕娇就明白过来,这二人是知道戚氏来了他们这儿,好奇戚氏说了什么,就颠颠跑过来了。   只是来了这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倒是让谢央反客为主了。   见燕娇和谢央眸露诧异,齐三也知自己说漏嘴了,眼珠一转,索性直接开口:“哎,这嫂子啊,是怪父亲呢,不过要怪吧,还得怪母亲。”   这个母亲可非齐五娘,也不是齐三的生母,而是世子齐年的生母。   燕娇有些好奇,“为何?”   “小谢郎君有所不知,这嫂子之所以会嫁进齐家,自是因为母亲选中了卫城戚家,戚家有三女,母亲一眼便看中了嫂子,嫂子就嫁了进来,那自然得怪母亲了。”   齐二推了下他胳膊,“胡说什么呢?母亲你也敢编排。”   齐三扁扁嘴,“我就是随口一说嘛。”   齐二看向燕娇和谢央,笑道:“二位郎君别听他胡说,母亲选戚家女时,早就说了大哥的身子,这戚家也是图名图利,母亲也没骗嫂子不是,要怪,还得怪他们戚家。”   燕娇干干一笑,不同他们争辩这些,只道:“世子妃没怨什么人,二位公子误会了,只是我们兄弟两个好奇罢了。”   齐三恍然地“哦”了一声,探过身子,悄声问道:“那我大嫂来,说什么了?”   燕娇一噎,这问得可真够直接的!   齐二拉了拉他袖子,冲燕娇他们一笑,“我们也是关心大哥,大哥常年闭门不出,就是嫂子也不多出来走动,今日见嫂子来寻二位,我们也是好奇。”   燕娇看他们期待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关心兄长,倒是巴不得齐府乱起来一样。   “世子妃托我们给音姑娘捎成婚礼。”燕娇缓缓道。   齐二、齐三一听,都是一脸地不可思议,两人相互看了眼:就这点儿事?啧,真够没劲的!   “不然呢?二位以为世子妃会同我们说什么?”燕娇笑问道。   齐二讪笑一声,摆摆手道:“我们没想到嫂子竟和卫姑娘相熟,还以为……”   “咦?世子妃也是卫城人,我家音姑娘待人温和有礼,世子妃为人端庄雅正,怎就不能是闺中密友啊?”   齐二连连道:“正是,正是。”   他眼珠一转,看向齐三,碰了碰他胳膊,冲他使了个颜色,说道:“只不过,我们以为嫂子同二位郎君说了说大哥的身子,呵呵。”   “对、对,以为是说大哥身子呢!”   齐二松了口气,笑道:“原是给卫姑娘送成婚礼,那这般看来,大哥应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哈哈。”   燕娇不置可否,只愈发觉得这齐府上下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小算盘,这自家兄弟身子如何,还要来他们外人这儿问,这话说出口,也不嫌丢脸。   谢央淡声一笑,只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齐三道:“大谢郎君,你说。”   齐二瞪了他一眼,他们两个来套话,结果全让这大小谢给套去了,他还傻乎乎地让人家说。   谢央眉梢一挑,说道:“这府中管事的为何是齐五公子的生母?”   燕娇侧头看着他,没想到谢太傅问人问题,竟也这么直接。   齐二一顿,倒是齐三“切”了一声,“能为什么啊?会狐媚之术呗。”   他撇撇嘴,又道:“啊,不过,现在她可不行了,父亲娶的那个第十八房小妾叫什么来着……接连好几日都在她那儿,昨日去了她那儿,睡到这时候才起呢,以前可没这时候,啧啧,这小妾厉害。”   齐二狠狠一拉他袖子,齐三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摸摸鼻子,“也是母亲不在了,她最受宠嘛。”   燕娇听他提齐雍和那小妾,憋笑憋得脸色微红,这齐雍要是知道自己的小妾昨晚上又去见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会是个什么反应?   “咦?小谢郎君,你怎么了?”齐二问道。   燕娇摆摆手,“无事,就是觉得倾城夫人果然……果然人如其名。”   谢央见她憋笑憋得厉害,抬手按按额角,又看向齐二和齐三道:“敢问……”   一听他又要问,齐二连忙抬起手,“啊,突然想起我们两个还有急事,就不打扰……”   不待他说完,谢央自顾自地问下去:“敢问齐四公子何在?”   齐二见他的目光,不知怎的,腿肚子打了个颤,这位大谢郎君平日不声不响的,可有时候看人的目光冷沉犀利,似能看到人心里似的。   而他说话时的语气,又像是久居高位之人,便是他父亲齐国公都没那种气势。   齐二吞了口口水,回道:“四弟一直在军营,甚少回家。”   燕娇想了想那日齐雍带他们去看他的兵马,不由问道:“可那日去大营,怎的没见过四公子啊?”   齐三道:“那许是老四去猎场了。”   说到这里,齐三又嗤了一声,“这我们五兄弟,要说功夫最厉害的是老四,要论身份呢,大哥是世子爷,可偏偏父亲喜欢老五,就因为他最像父亲?”   齐二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嘛。”齐三拍了拍被齐二踢过的地方,嘀咕了一声。   齐二讪笑一声,施了一礼,就拉着齐三往外走了。   燕娇看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他们两个到底干什么来了?”   谢央轻笑了一声,只道:“这两个是唯恐天下不乱,也想坐收渔翁之利。”   听到前半句,燕娇点点头,听到后半句,燕娇神色一顿,敢情是巴不得世子齐年出来和齐五斗,若齐年赢了,但他身子不好,到时候这齐府不就是他们的?   燕娇摇了摇头,齐家的每个人心思都不浅,哪是什么兄弟,简直都是催命的鬼!   不过,也是齐雍手中的兵马太过诱人!   想到这里,燕娇猛地睁大眼,看向谢央,“那诗的意思是借兵!”   谢央悠哉地喝了口茶,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又奔到他身边,托着下巴道:“所以,你从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来齐城帮齐年?”   齐年不受宠,身为世子,却无世子之权,且齐雍又杀了他母亲,要说没点儿心思也实在不正常。   所以,谢央一直在等,若齐年自己有心思,那府中也一定有他的人,所以一定会知道他们久久不回卫城的消息,如此,他便会派人来试探。   果然,世子妃今日便来试探,那他们也正可与齐年做笔交易。   帮他夺权,亦向他借兵!   燕娇双眼晶亮地看着谢央,“先生这就叫稳坐钓鱼台。”   谢央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杯放下,问她道:“你那秘密……”   燕娇又来了劲,赶紧凑到他身前,两手食指碰在一起,来回扭扭,“五公子和那个小妾这个、这个了,你明白吗?”   燕娇眨着眼看他,两手指又上下扭了扭。   谢央看着她的手指,眉心微蹙,抬眸看向她,“没了?”   “没了。”燕娇愣愣地点点头。   谢央眸色渐深,燕娇不明白他怎么这个反应,“他们……偷情耶,你怎么一点儿不惊讶?”   “呵!”谢央赏给她一个白眼,垂袖而出。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所以呢?   这还不算秘密吗?   作者有话说:   谢央耳尖泛红:你的秘密是……   燕娇:@##¥%%你懂吗?   谢央眉头一紧:就这?   燕娇:是啊,不然呢?   谢央:呵!昨天的事你不记得了?   燕娇:什么事?   谢央:呵! 第112章第112章   齐五垂眸看着桌上摆着的袖箭,昨日是谁救了那谢成呢?   他转了转自己受伤的手,这人力道之狠,出手之快,定是个练家子。   这人是不是也看到了倾城和他?   他闭了闭眼,看向手下,“你去卫城查一查大小谢。”   “是!”   待人一走,齐五从中拿出一支袖箭,仔细看了看,“不过一个文弱书生,为何会随身戴着袖箭?”   这府中又是谁会救他呢?   齐五将那断了的袖箭收在袖中,出了院门,还未踏出院子,就见老二、老三从院前而过。   “不对啊,嫂子和卫姑娘怎么能是闺中密友?嫂子年长卫姑娘十岁呢。”齐三摸着下巴,喃喃道。   齐二摊了摊手,“那有什么不能的,忘年交你懂吧?”   齐三点点头,“二哥说得有理。”   他们一走,齐五才现出身形,“卫音?大嫂?”   他眸子微眯,嗤笑了一声,还以为他这个大哥老实了呢,却不想还生着妄想呢。   他脚下一顿,救了谢成的会是齐年吗?   不对,齐年身子弱,根本使不出那么狠的力道。   老四在军中未归,那……   他猛地抬起头,右手紧紧攥成拳,这府中能有这般功夫、又去救人的,想来想去,只有那京中来的魏世子!   齐五冷笑一声,这位世子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还真救人救上瘾了!   ……   “你说你,上次救了国公,胳膊险些废了,昨天又勒马车救人,你是想两个胳膊都废了?”   秦苏一边给魏北安包扎,一边戳了下他的胳膊,魏北安“嘶”了一声,便紧紧抿住唇,只眉头微紧。   魏北安道:“既是撞上了,自然要救。”   秦苏“呵”了一声,“咱这是避开鲤鱼了,但晚上吃饭,他见你拿不起碗筷,也得问,那怎么瞒?”   秦苏收好了药瓶,坐在石凳上,望着前面的鱼塘,抬手洒了把鱼食,惹得小鱼纷纷游过来争抢。   “一会儿我便回军中,四公子今日回来,我同他……”   秦苏一拍桌子,“你都这样了,可别想着跟他比试啊!”   魏北安一笑,“我知道,我同他论论兵法。”   秦苏这才眉间舒展,“这还差不多,你正可以同洛统领一起去大营。”   “洛统领还未走吗?”魏北安微微诧异。   秦苏也是奇怪,“我也纳闷来着,不过我今日见他神色恍惚,整个人恹恹的,许是昨晚没睡好吧。”   魏北安问道:“可是因为刺客?”   秦苏摇摇头,“不知,昨日也没见他抓刺客,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魏北安垂眸沉思,静了片刻,方道:“与我们无关,走吧。”   “好。”   他们一走,在假山之后的齐五才缓缓走出,垂下眸子,转着手中的断了的袖箭:“洛顷吗?”   ***   齐五一走,秦苏和魏北安便折身返了回来,秦苏拿过石桌上的鱼食,又朝鱼塘中洒了一把,嘴里道:“小鱼小鱼,快快吃。”   说罢,收好鱼食,看向魏北安,邪邪一笑:“怎样?这大鱼也吃了吧。”   魏北安看向那鱼塘中的游来游去的鱼,蓦地一笑,看着他道:“妙招!”   秦苏一扬眉头,随即笑容一敛,凑到他身前,问道:“你说他为何要杀殿下?”   魏北安眉心一蹙,摇摇头道:“不知,我本想去寻殿下,问问他离京之后去了哪儿,却不想看到殿下冲他射出一箭,然后他便拿着那箭对向殿下。”   “奇怪。”秦苏摇摇头,又道:“这个五公子阴沉沉的,得多防着他些,就让他们自家人斗去,早就看那个洛顷不顺眼了,这不正好?”   他们初初到齐城时,因北安勇猛无畏,齐国公将他安置在军营,这洛顷就处处给北安穿小鞋,如今,不回敬他些,岂不是对不起他之前对北安的“历练”?   魏北安倒没想这许多,只看向秦苏,说道:“得让殿下多加小心才是。”   秦苏上下扫了他几眼,最后一拍他的肩膀,疼得魏北安闷哼了一声,秦苏笑道:“你这伤得这么严重,谢家两位郎君不来探望,也不大好吧。”   不过两日,魏校尉为救孩子,当街拦住马车而受伤之事就传遍了整个国公府,齐雍一知道此事,那补药流水似的进了梧桐苑。   燕娇一得知北安受了伤,当即就去弄了好些补药,便要前去探望,也想着好好问问他们怎么到了齐城的。   还未踏出屋子,就被谢央叫住,“去哪儿?”   燕娇回过身,眨眨眼道:“这……我们同魏世子他们一起住在齐府,魏世子受了伤,也理当探望探望。”   谢央唇线紧抿,末了道:“我同你一起。”   燕娇应了一声,只见谢央走到她身旁,侧头看着她,问道:“昨日刺客一事,是你弄出来的?”   原以为燕娇会说些好听的秘密,结果说的是齐五和小妾偷情,他想到齐五偷情被她发现,也就怀疑了昨晚闹出的刺客一事。   燕娇摸摸鼻子,点了点头,谢央眸子微眯,抬起她的右手,翻看了一番。   “我……我怕他会反咬我是刺客,就将那袖箭给扔了。”   谢央眉间一紧,“如此说来,齐五知道是你?”   见她点头,谢央气笑了,“人家都要杀你了,还乐呵呵说着人家秘密?”   燕娇见他语气泛冷,缩了缩脖子,“我……我这不想到可以离间齐雍和齐五的法子了嘛。”   说到这里,她踮起脚,凑到谢央耳旁,“你听我说……”   谢央只感到她那发带被风吹得拂过自己脸颊,那发带之上带着沁人的凉意,拂过脸颊,又带着丝丝痒意。   鼻尖萦绕着她的香气,之前也未觉得小太子身上有什么香气,可似乎,知道她是女子,就总觉得她身上香香的。   真是奇怪!   她又说了什么,谢央都没听到,只觉得耳尖有些热。   燕娇问道:“你看如何?”   谢央垂眸看向她,目光落在她的朱唇之上,想到那日珠花落在她嘴上时,显得她愈发娇艳,他喉结滚动,点了点头,“甚好。”   燕娇扬唇一笑,模样得意极了,旋即想到要去见魏北安他们,赶紧提着礼盒,拉过谢央,往院外走去。   还未出院门,就见齐国公手下的人来请谢央,燕娇一怔,看向谢央,小声问道:“他叫你去做什么?”   谢央从她手中拿出衣袖,对来人道:“且等在下换身衣裳。”   来人连忙躬身应是,又道:“大谢郎君,国公还想借您的《兰竺论》原版一看。”   谢央刚背过身子,闻言,唇角一勾,道了声“好”。   燕娇懵懵地看他又回了屋子,扭过身问来人道:“国公爷寻我兄长,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只知道前些日子国公看了大谢郎君的写的道学杂谈,甚是喜欢,又知大谢郎君在杂谈中引用了兰竺道人的《兰竺论》,便令小的来请郎君,并借上一借那《兰竺论》。”   说到这里,来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按理说,一般他家国公借的东西,就再没有还的,这么说,还真怪对不住大小谢郎君的。   燕娇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到他说什么兰竺道人,什么《兰竺论》,就隐约明白了几分。   谢太傅果然是谢太傅,总是会有办法让人家喜欢他、崇拜他、敬重他!   不过,谢央什么时候写的道学杂谈?她怎么不知道?   还有,那个什么《兰竺论》,她怎么没见他看过?   她撇撇嘴,亏她还把计划都告诉谢央了,敢情人家自己做自己的,哼!   她气哼哼扭过头,将给魏北安他们的礼盒抱在怀里,仰着头,大步走了。   谢央换了身道袍出来时,早不见了燕娇踪影,他不由一愣,“小谢郎君呢?”   来人看着他这身飘逸的道袍,一瞬迷了眼,听到他的声音,缓过神道:“回大谢郎君,小谢郎君刚刚一声没吭地走了,好像……还有点儿生气了。”   谢央眸光微顿,生气?生什么气?   ……   燕娇捧着匣子,嘀咕着谢央,还待继续嘀咕几句,不想碰上了鲤鱼。   鲤鱼她娘的铺子遍布整个大晋,齐城自然也有他家的铺子,这两日他便都在铺子里忙着,一见到燕娇,开心得要跳起来,也不问燕娇去做什么,直接拉她去鱼塘那儿。   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松了口气,将背上背着的篓子放下,擦了擦汗道:“这都是我自己捞的,正要给你送过去呢。”   燕娇低头一看,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螃蟹,她张张口,指着那篓子里的螃蟹,“都……都给我?”   鲤鱼眼睛晶亮,“对啊。”   说罢,他又颇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壶珠姑姑做的酿螃蟹,我想着……”   燕娇看他扭捏的模样,十分肯定他是想让她做酿螃蟹给他们吃。   鲤鱼一抬头,就见她眉头微蹙,摸摸鼻子,唤了一声“殿下”。   燕娇听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按在假山之上,四下一望,呼出口气,压低声音道:“叫我谢成。”   鲤鱼怔怔看着眼前的殿下,殿下的手心热热的,贴在他唇上,直让人酥酥麻麻的,他咽了口口水,看着殿下那细长的睫毛,殿下……怎么又好看了呢?   他只感到心脏砰砰直跳,胸口也热热的,晃了晃脑袋,见燕娇目光一厉,连连点头,无辜地眨了眨眼。   燕娇这才松开了手,鲤鱼理了理衣襟,脸一红,随即从腰间扯下一个袋子,直接塞到燕娇手里,扭过身就跑了。   “诶!”   燕娇抬着手,见他跑远了,不禁愣愣,他们顺路的啊!   她将那小布袋子解开,只见里面全是金光闪闪的金叶子,她眼睛猛地睁大,“哟呵!”   好多金叶子啊!   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赶紧将那钱袋子收好,背着篓子,抱着匣子,小跑着往梧桐苑去。   只她不知,他们走后,从假山之处,现出一道身影,那人眸光微闪:“殿下吗?”   呵!有趣! 第113章第113章   齐五捏着那枚断了的袖箭,细细看着,问道:“你说,那个大楚世子画了太子的画像?”   “是,属下去卫城时,正碰到这位韩世子,他似是知属下是齐国公府的人,便同属下聊了几句,言语中提及了太……太子,说谢成就是太子,太子就是谢成。”   齐五将那袖箭放下,笑了一声,所以,他没听错,那个李余晴恩唤的就是“殿下”二字。   当朝的太子殿下竟然换个身份来了齐城。   “卫家也知此事?”齐五又问道。   “听韩世子的意思,卫家就是太子的人。”   “哦?”齐五一脸兴味盎然,“看不出咱们大晋的这位太子竟将手伸得那么长。”   常年在京中的太子竟收服了卫氏一族,卫氏竟还帮着这位太子来谋他齐家的兵。   他嗤了一声,接过手下手中的太子画像,他缓缓打开,看了半晌,说道:“给父亲送去吧。”   “是!”   ***   燕娇一进梧桐苑,就听见鲤鱼的声音,“你你你,你这又是怎么伤的?怎么伤成这样?”   秦苏捂着耳朵,“小点儿声!”   魏北安轻咳了一声,“已无碍了。”   燕娇探过脑袋,看着他们,龇牙一乐。   鲤鱼见魏北安呆住了眼,不由回过身去,见到燕娇,一脸诧异,“殿……谢、谢成?”   他看着燕娇背着的篓子,眼角一抽。   燕娇往四下望了望,先将篓子放在地上,然后将匣子放在魏北安身前,故意大声道:“北安兄,听闻你受了伤,这是在下从卫城带来的好物,还望北安兄莫要嫌弃。”   魏北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回以一笑,“多谢小谢郎君了。”   燕娇往院外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偷听,连忙凑到他们身前,悄声问:“你们怎么来了卫城啊?”   秦苏咳了一声,将她送来的匣子递给外面一个婢女,“这是两位谢家郎君送的补品,仔细收好。”   “是,秦公子。”   那人一走,秦苏忙回身看着她,直接问道:“齐五为何要杀你?”   “嗯?”燕娇一怔,“你……”   她又见魏北安皱紧了眉头,喃喃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秦苏向外张望了一眼,见那婢女还未归,赶紧将魏北安所见之事,同她说了,“齐五其人,心思狡诈,殿下不得不防。”   燕娇眉心一蹙,那日只顾着逃命,并未回头,也并不知自己被救之事,她轻轻吐出口气,看向魏北安,眼中微酸,“你这是为我伤的?”   魏北安笑了一声,冲她活动了下两只胳膊,全不见一丝受伤的模样。   燕娇见了,松了口气,倒是鲤鱼凑过来,一脸纳闷:“你们在说什么?齐五公子怎么了?”   燕娇眼珠一转,冲他们招招手,将那日所见,一股脑儿说了出来,还声情并茂地用两个食指来回扭扭,“啧啧,还真看不出来,他可是齐雍最宠爱的儿子哎。”   他们三人一惊,秦苏看她这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摇了摇头,“齐五见你知道这事,他不想除了你才怪……”   “怪”字还未说完,就有下人来请秦苏,“秦公子,我家国公有请。”   秦苏一愣,问道:“不知国公请在下前去,所为何事?”   “小的不知。”来人低眸敛足,不再多言。   燕娇有些奇怪,问他道:“敢问我兄长可从国公那儿离开了?”   来人道:“小的不知。”   燕娇眉头一紧,抬头看向秦苏,秦苏也是奇怪,这位国公爷寻他都有由头,今日却什么由头都没有。   且之前谢太傅还去了国公的院子,那现在寻他是要干嘛?   “秦公子,国公还在等着您呢,还请动身。”   秦苏轻轻一笑,道了声“好”,便随他而去,临出门时,回身看了眼燕娇他们,给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一走,燕娇也赶紧跑回自己的院子,看看谢央回没回,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秦苏一到齐雍的院子,就见院中立了两排士兵,秦苏脚下一顿,随即垂下眸子,齐雍这老儿要做什么?   待他走到门口,便见洛顷立在门边,他眉心一紧,怎么齐五还未动手?   “秦公子。”洛顷突兀地笑了一声。   见到他这笑,秦苏心里愈发有些慌,待见了齐雍,便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只不过,这礼施了一半,就被齐雍叫起。   “秦小君,来,你来陪老夫赏幅画。”   秦苏听到赏画,不由松了口气,“不知国公收了哪位名士的画……”   还未说完,就见齐雍缓缓展开那画,秦苏的笑瞬间凝在脸上。   待那画完全展完,秦苏回过神来,笑道:“这……不是谢小郎君吗?”   齐雍一笑,“是啊,老夫也觉得这是谢小郎君,只不过……这幅画画得可不是谢小郎君。”   秦苏故作诧异地看了眼齐雍,就听齐雍道:“这画的是当朝太子。”   秦苏面上一僵,干笑了两声,并未答话,只垂下眸子,暗暗思量。   见秦苏此时的模样,齐雍心下便有了计较,笑问道:“所以,秦小君也觉得谢小郎君与太子甚像,是吗?”   秦苏抬眸看着齐雍,面色微白,只听齐雍冷声道:“这世上哪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他一把将那画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两下,秦苏捏紧拳头,眉头紧紧皱着,却生生忍住,没有上前。   齐雍猛地回身,指着他道:“所以,你、魏北安还有李余晴恩都知道他的身份,却瞒着老夫,同他合起伙来,要谋老夫的兵,是吗?”   秦苏低垂下的眸子微眯,轻笑了一声,抬头道:“国公所说,恕晚辈不能认。”   “哦?你要说你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秦苏瞥了眼在外紧紧盯着的洛顷,稍稍退了一小步,与齐雍拉开些距离,朗声回道:“不,我们知道。”   “你……”齐雍气怒地指着他。   “不过,我们不知太子究竟要来做什么,更谈不上同太子合起伙来谋兵,我们不说,不过是因为与太子有伴读情谊,我们不能说,因为我们不知国公的心思,不想让他丢了命。”   齐雍眉头一紧,“你什么意思?”   “若国公想要的是不忠不义之人,那绝不会是我秦苏,我秦苏虽然狡诈,但绝非无情义之人,对太子,我愿保其命,对国公,我感激您知遇之恩,我秦苏不能害他,亦不能伤国公。”   齐雍眉梢微挑,又听他继续道:“所以,晚辈明知太子身份,未告知国公,北安与鲤鱼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亦如秦苏,若国公怪罪,晚辈甘愿受罚,但——晚辈不服。”   齐雍看着眼前的少年,见他唇色泛白,明明害怕,却故作镇定,而刚刚退后半步,是在告诉他,他便是被揭穿了,也不会动手伤他吗?   齐雍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好笑,就那小胳膊小腿的,能伤到他?   他仰天大笑了三声,指着秦苏道:“你啊你啊,秦小君,你可真是厉害,太子有你们这些伴读,是他之幸。”   听到这话,秦苏眸光一闪,却未应话,只嘴角衔着极浅淡的笑。   “老夫欣赏你们这情谊,但老夫也痛恨别人欺骗我。”   秦苏眼珠一转,看向齐雍道:“国公,我们只是没说,却没欺骗您……”   “你这小儿!”齐雍竖着眼睛,厉声喝道。   秦苏摸摸鼻子,继续道:“我们没骗您,但……但晚辈知您心中所想,只不过,只不过……”   “不过什么?”   “晚辈有更好的计策,倒是比杀了太子好。”   齐雍瞧了他一眼,嗤了一声,“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让老夫放过他。”   秦苏毫不遮掩,“晚辈不是说了嘛,就是想保他一命。”   “呵!倒是好伴读啊!”齐雍阴阳怪气了一声。   但就因齐雍这些话,秦苏也断定了他不想杀殿下,且也不是要找他们麻烦,若要找他们麻烦,那北安和鲤鱼一个也逃不掉。   只找他来——那就是说他心中有顾虑!   秦苏一笑,微微俯下身子,在齐雍耳旁低声道:“如今余王造反,天下不平,陛下也不知所踪,可……余王登基之时,便是国公爷起兵之日。”   他说到这里,齐雍眼睛猛地一亮,又马上淡淡瞧了他一眼,问道:“为何?”   “太子殿下如今在齐城,那不就是老天爷都在帮国公吗?”秦苏顿了顿,又道:“余王造反,却无证据证明陛下之罪责,可我们挟太子,到时不就师出有名了,太子才是正统,余王不过乱臣贼子。”   齐雍一抚掌,“好!秦小君,妙计,妙计啊!”   秦苏知道,齐雍也是个老狐狸,明明心中早有了谋划,偏偏要从他口中说出,到最后还要做个委委屈屈——“我是被逼的”的样子。   他暗暗无语,不过,齐雍既然想做最后的黄雀,就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洛顷见齐雍还夸赞秦苏,猛地一顿,踏进屋子,大声道:“国公,不可信他啊!”   齐雍笑容一敛,秦苏见状,上前一步,看着洛顷道:“哦?那不知洛统领有何高见啊?”   洛顷一噎,刚要再说什么,就听外面下人来报:“国公爷,不好了,大营出事了!”   这话一落,满室寂静。   大营会出什么事? 第114章第114章   齐四公子在大营惩治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世族公子,惹得好几家齐城望族围在大营,向齐四讨要说法。   但齐四公子早料到这些人会寻他,一早就离了大营,不知去了哪儿,无法,这几家望族又都跑到了齐国公府。   燕娇知道这事时,正是齐雍领着人向她施礼,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殿下”。   谢央在燕娇身后,听齐雍此言,眉头一紧,又见齐雍看向他,“太傅大人。”   谢央唇角一勾,“齐国公有礼了。”   这一番见礼,无须齐雍多言,燕娇便知自己的身份是彻底暴露了。   只是,这齐雍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   她垂下眸子,心中细细思量,齐雍直接将他们身份挑明,又是何意呢?   齐雍看着他们,面上挂着笑,只笑意不达眼底,也在思量着该怎么困住这二人。   燕娇的身份一得见光,齐雍就要给他们换个更好的院子,临行前,还嘱咐他们在府中好好歇息。   燕娇心里一紧,齐雍是要变相软禁他们啊!   “齐国公……”   燕娇刚唤了一声,就听外面吵嚷了起来,其中带头的正是那日被齐五按在桌上的袁公。   “齐国公,你那儿子好生厉害啊,打了宋家的小郎君不说,还要将我们这些人家的郎君都赶回来,这有些过了吧。”   齐雍面容一僵,冲燕娇施了一礼,便退出了院门。   燕娇倚在门边,看着热闹,只听齐雍道:“袁公,这宋家小郎君不守军纪,去喝花酒,理当受罚,至于其他郎君,老夫让他……”   不待齐雍说完,就见袁公他们身后现出一个身着铠甲的少年,看着齐雍道:“父亲,儿子无错,这些人虽这次没跟着宋小郎去喝花酒,可他们时常夜中饮酒,行为懒散,儿子以为,这些人不堪为兵。”   齐雍眉头拧得死紧,袁公颤着手指着他,“你……你胡说!”   齐四扫了他一眼,看向齐雍道:“这些人只当军中是玩乐的地方,在家族便是纨绔子弟,进了军中,就只虚虚挂个军衔,行取巧之事而挣军功,却实则毫无作为,儿子不知,这些人是怎么进的军营啊?”   袁公听他这话,老脸一红,身后跟着的几个大族也是面容一僵。   齐雍看了眼齐四,刚要开口,就听到一声咳嗽声,他身形一顿。   他怎么出来了?   燕娇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世子妃扶着一个青衣男子,那人约三十六七的年岁,脸色苍白,走起路来也有些不稳,一手放在嘴前,咳了一声,说道:“父亲,兵者,不可懈怠一分,否则,战时,只会伤亡更甚。”   他说完此话,又转过身子,冲袁公他们略一施礼,“各位叔伯,侄儿知道诸位望子成龙,可诸位既想历练几位兄弟,又常常怜爱,那又能得几分历练呢?”   他说了这么一长段话,那唇色便更加泛白了些许,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再者,军中并非可随意挂名之地,若是毫无作为,便可得军功、升军衔,那对其他的将士公平吗?到时,天下皆知我齐城兵如此,难道不令天下耻笑吗?”   齐雍听他如此说,面上一僵,袁公等人脸色也不大好看,只听齐年又咳了两声,说道:“若一直如此,那到时在战场之上又有谁能护着我齐城的百姓,护我大晋的疆土?”   袁公等人面上一红,袁公偏过头,嘴硬道:“即……即便如此,我们花了银子,也不能赶我们儿郎走啊。”   齐年笑了一声,说道:“侄儿知道各位叔伯将孩子送到军中,也花了不少银两,侄儿在此同叔伯们立约,若各位郎君想要离开军中,银两由侄儿悉数奉还,若各位郎君还想继续在军中历练,那日后当与其他士兵等同,无一丝优待,有错之人,当按军规处置。”   袁公等人眉间一紧,仔细思量了一番,这将孩子送到军中,也废了不少银两,现在又闹成这样,还不如让孩子回来,更何况如今形势,那齐雍老儿不定要起兵呢。   若是银两能还回来,也未尝不可啊!   有些世族打起了退堂鼓,直说回去问问,脚底抹油地跑了。   齐雍瞪大了眼睛,指着他们的背影,“这……”   齐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道:“父亲,这五弟年岁还小,不知如何选兵,只贪图了银两,实在不该。”   齐雍一噎,袁公却是厉目而视,“是齐五那小子收的钱?”   他想起齐五那日不给自己面子,连连跺了两下脚,拔高了声音喊道:“可恶!齐老,我这钱是送给你那小儿子了?”   齐雍见袁公气得脸色通红,干干一笑,这买卖名额一事早就有之,便是他们挂个名,人不来,他齐雍也能赚上头给这名额的军饷。   更何况这些人把那么多银子送过来,他是傻子才不收呢!   只不过,齐雍想着历练一番齐五,再让他任统帅之职,就将他放在洛顷手下,这些人将钱给了洛顷,便以为给了齐雍,实则大兴买卖名额一事由齐五开始,这些与他年纪相当的世族子弟花钱进来,自然大部分进了他的腰包。   而袁公又恰好与齐五有些龃龉,这一听钱没给到齐雍,反而是便宜了齐五这小子,自是气得不行。   齐雍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袁公将旧怨拉了出来,也只得委屈一下五儿子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瞪了齐年一眼,冲袁公道:“袁公勿气,这孩子还小,不懂事,老夫定罚他一罚。”   袁公听到这话,眸光一亮,那日齐五让他失了面子,今日正是个时机教训一下他,省得这小儿猖狂。   他笑道:“齐老,这银子我可不要,就当是孝敬您老人家的,但齐五公子在您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是不将您放在眼里啊。”   齐雍喉间一哽,点点头,“这……该罚,该罚!”   “那齐老怎么罚啊?”袁公眯着眼睛,笑问道。   燕娇看着这一幕,只觉是狗咬狗了,而且这父子俩也是互相坑,她忍住笑,打量着齐年和齐四,这齐年久不出来,却在齐四动手治了个世家子之后出来。   这时机倒是巧了!   她刚这么想着,就听谢央在她身后道:“齐年母家姓宋。”   姓宋?   燕娇瞪圆了眼睛,回身看向谢央,见谢央冲她点了点头,燕娇心中一惊。   齐四惩治的是宋家郎君,而齐年母家姓宋!   她目光落在齐四身上,又瞧了眼齐年,也就是说齐四和宋家郎君做了场戏,这二人都是齐年的人!   宋家也是齐城望族,但齐年母亲死后,宋家与齐家来往不深,对齐年也不闻不问,却不想只是表面所见。   这齐年果然不是个简单角色!   而他现在开始了动作,就是说他已不再韬光养晦,是猜透了谢央诗中所言,要与他们合作了。   齐年目光幽幽望了过来,轻轻扯了扯唇,随即看向齐雍道:“父亲,就罚五弟跪祠堂吧。”   齐雍眉间一紧,袁公点点头,“跪个两天两夜吧,这实在太不像话了,老国公您还活着呢,就不将您放在眼里了,那以后您……那还得了?”   齐雍总觉得他这话怪怪的,但如今这时候,他也不能得罪这些望族,待到事成之后,他想怎么找他们麻烦都行。   他笑着应了声,让下人去将齐五带到祠堂跪着,末了,看向齐年,冷哼一声:“你自己身体如何,你不清楚吗?出来伤了风如何是好?”   齐年咳了两声,看向齐雍道:“多谢父亲关心,只是儿子总在院中待着,实在憋闷得紧,便想着出来走走,又听说殿下与谢太傅来了齐城,儿子也当来拜见才是,不能失了礼数。”   齐雍脸一抽,却无话可说,微微让开了身子,齐年向燕娇和谢央施了一礼,说道:“早听闻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今日一见只觉这词不足以形容殿下万一。”   “世子谬赞了。”燕娇回以一礼,又道:“世子今日所言,振聋发聩,齐城有世子在,兵无虚用,是百姓之福。”   二人相视一笑,皆在眼中看到了一抹坚定。   他齐年,第一步要敲打齐五,获齐城望族之信,此为向殿下示诚。   燕娇则是知她离间齐雍和齐五的时机到了!   她冲齐年略一点头,齐年咳了两声,便同众人告辞,由世子妃扶着回去了。   他们回去不多时,就从他们院中抬出不少珠宝钱财,皆是要还给那些望族的。   燕娇听鲤鱼说,当齐雍看到那些东西时,直捂着胸口,气得气都喘不匀。   燕娇这才知道,齐年的母亲真是被齐国公害死的。   “齐国公那时花天酒地,但军需大,他没银子就管国公夫人要,国公夫人管着这么一大家子,自然不肯,而齐国公知她手里嫁妆丰厚,便向她索要,见国公夫人不给,他酒意上来,将人给掐死了。”鲤鱼小声说着。   燕娇冷哼了一声:“简直非人非畜。”   鲤鱼也跟着点头,“这些都是铺子里的掌柜同我说的,啊,还有齐二公子和齐三公子的娘也带着嫁妆嫁进来的,齐国公一得了她们银子,就把她们赶到庄子了,这才会是齐五娘当了家,这个齐五娘呢,是齐国公的表妹,齐国公自然对着他们娘两个不同了。”   燕娇对齐雍的无耻简直叹为观止,又贪财又好色,可恨至极!   “还有,世子的病啊,听说是小的时候就是齐五娘不小心绊了脚,然后把世子撞到了湖里。”鲤鱼道。   秦苏将茶杯放下,说道:“这是不是不小心,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不过自那之后,世子就染了寒疾,齐国公本就是贪图国公夫人手中的钱财,对世子自然没多上心,外面人又说起世子有疾,齐国公便觉得世子给他丢了脸,不愿让他出门。”   “不过,国公夫人在时,齐国公自然管不太住,但世子自觉受了冷眼,也不太出来,国公夫人走后,他和世子妃就更不常出来走动了,而齐国公一提这嫁妆,世子就说早已被宋家拿走,这齐家发作不得,两家关系就差了。”   秦苏笑了一声,“殊不知,这嫁妆还在世子那儿,这齐国公不气才怪呢。”   众人一听,也都笑了出来,齐国公自知被骗,却也无法,这钱啊,到底是给了各家望族。   “不过,他肯定想着日后起兵,军费所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这些人也得给钱。”秦苏皱着眉头,叹了一声。   燕娇嗤笑了一声,“那咱们就先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秦苏他们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们早就巴不得治治这老东西了!   他们之所以来齐城,就是知齐城有大军,以北安的身手,秦苏的智谋,在军中占有一袭之地自然不难。   “我们本想着在齐城军中打出了名号,殿下就知我们在哪儿了,到时候殿下就能来寻我们,可哪里想到这齐城的军队都烂到骨子里了。”鲤鱼委屈巴巴说着,“这齐国公实在可恨,该狠狠整他一番才是!”   燕娇看鲤鱼都气成这样,不由一惊,看向秦苏问道:“怎么回事?”   秦苏摇头叹了一声,“殿下那日见他兵马壮,可这银钱俱是从百姓手里搜刮而来,而朝中所发的军饷,大多都被齐国公给贪了。”   他们一到齐城,就直奔军中大营,可谁能想到,进齐城从军还要拿银子,且拿少了,那就去烧火做饭,总之,没钱免谈。   “简直岂有此理!”燕娇一拍桌子,恨声道。   “这还不算,这般贪钱,有几个人愿意从军?但齐国公贪不够,就派人去抓壮丁,尤其余王造反之后,他就生了心思。没有那么多士兵,他就抓得更厉害了,抓也就罢了,依旧向人家索要钱财。”秦苏道。   魏北安也道:“我们被拒之后,秦苏就想了法子,趁他狩猎之时,我们将篱笆弄坏,老虎放进猎场,自然追着他跑,他年岁大了,无法逃脱,便由我去救他。”   鲤鱼点头:“我们这才进了齐国公府,北安为此还受了伤,也是他见北安勇猛,才让他进了军营。”   秦苏看了看外面,见没看着的人都离得远,眉间一松,探过身子,在燕娇耳边低声道:“既是殿下来了,那我们正可将他的兵夺了,军中早对洛顷与齐五不满,齐四公子虽不声不响,但军中人倒很敬重他,他与北安交好,若到时这大军落在他手中,殿下自可用齐城大军。”   秦苏提议来齐城,自然也是有这一番思量,余王夺位,又寻殿下踪迹,只有大军可护殿下。   却没想到,他们来谋齐城大军,燕娇也来了齐城,与他们一样,都奔着大军来的。   燕娇听了秦苏的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珠一转,冲他们招手,嘀嘀咕咕起来。   谢央一进她屋中,便见他们几个围在一起,都看不见她的脸了,他咳了一声,几人惊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燕娇冲他招手,让他用左手写个字条,谢央眉心一皱,“作甚?”   燕娇一愣,“不是同你说过我的计划吗?”   也不待谢央答话,她回身接过鲤鱼递来的纸笔,说道:“先生就写:夜露更深,堂中寒凉,念香美人,亥时一见。”   谢央眼皮一跳,看了她一眼,想到她说的什么离间齐雍、齐五父子,他按按额角,提笔写了这一句。   燕娇见他左手写字也依旧风骨俱在,赶紧道:“写得别那么好看,齐五不配。”   谢央握笔的手一顿,险些在纸上沾染一小块墨,他嘴角微扬,又生生压住,轻咳了一声,手腕一转,变了字迹。   谢央一写完,燕娇就让鲤鱼找人送过去,鲤鱼一到齐城,就从铺子里要了人手进齐府,是以,这传信一事,甚是顺利。   燕娇则是让秦苏将齐雍请过来,齐雍捂着胸口一来,燕娇就拉着他谈天谈地,只谈得他脑袋迷糊。   燕娇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突然道:“哎哟,齐国公啊,您怎么心不在焉的?您这因为五公子跪祠堂,就心疼这样了啊,这胸口还疼呢?啧啧,哎哟喂,这看得本宫心里也怪难受的。”   齐雍松开捂住胸口的手,揉了揉额角,看向燕娇,微眯起眸子,这太子要做什么?   燕娇笑嘻嘻看着他道:“咱们去见见五公子,这跪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怎么行?”   说着,她拍拍手,就有下人拿过装好的酿螃蟹,燕娇对齐雍道:“这可是本宫亲手所做啊!齐国公,咱们走吧!”   齐雍一脸莫名其妙,只闻着那酿螃蟹的味道,肚中不免有了几分饿。   他咽了口口水,从她那食盒上移开目光,只心道:呵!老夫倒是要看看,你在我齐府能耍什么花招!   ***   齐五正跪着,不多时,就听见软绵绵的猫叫声,叫得他心烦了,猛地朝声音处看过去,却见是倾城款款而来。   “五公子。”倾城娇羞地扭了扭身子。   齐五眉头一紧,刚要开口问她来做什么,但见她的粉颈,便将话吞了回去,随即冲她招了招手。   倾城一见,心里一喜,连忙上前,一把搂住齐五,亲了他几口,齐五一把揉捏在她娇软之上,将她压倒在地。   “砰”的一声响,二人一怔,齐五将她一把推开,回身喝道:“谁?” 第115章第115章   燕娇拉着齐雍一路快步,待到了祠堂门前,只见大门敞开,燕娇“哎呀”一声,“这门怎么开了啊?”   说着,就赶紧迈了进来,还不忘将齐雍拉拽进去。   齐雍走这一路,想了一路,也想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还闻着那食盒里的香气,备受折磨。   待终于进了祠堂,他深呼吸了好一阵,擦了擦额上的汗,才看向齐五。   燕娇也正看向齐五,却见他跪得笔直,不由一怔,不对啊,倾城呢?   她往四下看了看,却除了齐五身旁站着的洛顷,这祠堂之中再无什么人影。   只见洛顷回过身子,躬身一礼,“国公,殿下。”   “洛顷,你怎么也在这儿?”齐雍问道。   洛顷的笑隐在他那大胡子之中,只道:“国公,我是想着五公子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怕他饿着,还望国公恕罪!”   他们说了什么,燕娇全然没在意,只一双眼紧紧盯着齐五,人怎么不见了呢?   明明鲤鱼的人看到那倾城做了吃食,拿着食盒往祠堂这儿走了啊!   她还兀自想着,那边齐五却是微微侧眸,一双眼犹如毒蝎一般,紧紧盯着她,嘴角挂着一抹邪笑,直看得燕娇头皮发麻。   “秋儿啊,你先吃些东西,还是殿下亲手所做嘞。”齐雍指着燕娇手中的食盒道。   齐五:“多谢太子殿下厚爱了。”   “厚爱”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燕娇听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眉心一动,笑道:“五公子,客气了。”   齐城的夜开始变得寒凉,凉风袭过,卷起衣袍。   二人在习习冷风中对视,互不相让。   ***   燕娇回到屋中,仔细琢磨着今日之事,洛顷看似是齐雍的人,但处处护着齐五,今日倾城一事,定他先一步去了祠堂。   看来,要想离间这二人,还得先把洛顷这个挡路虎给拍晕才行!   燕娇想到此处,连忙叫过鲤鱼他们,如今她的身份大白,齐雍虽不让她乱走,但却不拘着秦苏他们见她。   他们一来,燕娇就让鲤鱼的人细细查查这个洛顷,鲤鱼一听,探过脑袋,悄悄道:“不用查什么,这洛顷是齐五母家的人。”   “嗯?”   鲤鱼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也是我铺子里的掌柜说的,这齐五娘啊,本来是要许配给洛顷的,后来成了国公妾室,就不了了之了,齐五娘到了国公府,就将洛顷推举了上来。”   燕娇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那……齐雍知道吗?”   鲤鱼道:“这婚约一事瞒下来了,还亏得我那掌柜是齐五娘的老乡,知道此事的不多,齐国公当年莺莺燕燕那么多,回老家见着表妹好看,哪会查许多,就将人给带回来了,而且齐五娘又甚会说话做事,将齐国公哄得团团转,要不然怎么一直备受宠爱,这府中大小事务都由她管着。”   燕娇摸摸下巴,“那……若是将他们两个的事透露给齐国公呢?”   鲤鱼摆了摆手道:“没什么证据,这婚约本就是口头上说的,且洛顷这么多年一直跟在齐国公身边,他们二人早就没什么牵连了。”   “那倒也未必,这二人要是想见面,总会能见到,就得看看咱们能不能碰上这时机了。”秦苏道。   “你有什么主意?”魏北安问他道。   秦苏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突的又是眼睛一亮,说道:“这洛顷一直跟在齐国公身边,若是让他们见面,那……就只能让他知道齐五娘有危险。”   鲤鱼不解地问道:“可整个齐国公府都由她管着,哪能有什么危险?再说,有危险了,齐国公也会去看她,洛顷不就跟着去了吗?”   他一说完,秦苏也叹了一声,燕娇托着下巴,“难道这二人就真的没什么牵连了?”   燕娇想了半晌,最后也没想到什么法子,只让鲤鱼的人盯着齐五娘,看看她平日里都去什么地方,又让魏北安在军中盯紧洛顷,二人一旦碰面,他们便行动。   要想抓这二人把柄,只能等时机了。   鲤鱼他们一走,燕娇便架着个梯子爬上墙,外面看着的侍卫见此,都身子一直,手按在刀柄上。   燕娇撇撇嘴,趴在墙上同他们说话:“咦?怎么还是你们几个?你们站了这许久,不累吗?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心里都暗自思量:国公说太子狡猾,今日见了,只觉太子可亲,不过,还是得提防!   燕娇又托着下巴问他们:“这国公给你们多少月钱?我看你们衣裳都不舍得换一件呢。”   这几个侍卫摇摇头,不答。   燕娇瞪圆了眼睛,“不知道?”   侍卫们又是摇摇头,燕娇见了,只觉这府中的侍卫有些呆,不由又问他们:“那日的刺客可抓到了?”   几个侍卫一凛,摇摇头。   燕娇:“……”   其中一个似是反应过来这样不大好,同燕娇道:“回殿下,我们衣裳有两件呢,但都一样,所以看起来像没换呢!”   燕娇恍然,只道:“那是你们穿得干净!”   几个侍卫一听,都脸上一红,摸了摸脑袋,另一个侍卫也道:“殿下,殿下,我们月钱有一两银子,京中做侍卫给多少啊?”   燕娇“啊”了一声,满面惋惜道:“几位小哥人中龙凤,一个月就只有一两银子?啧,国公也太不人道了,就几位小哥这身手、这模样,在京中少说也得给三两银子呢!”   几人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三两银子那么多呢!”   燕娇又细数了些齐雍抠抠搜搜的事,惹得几个小侍卫蹲在墙角,不住点头,恨不能现在就给燕娇做侍卫。   “我有个侍卫团,我每月都给他们十两银子,不过,我们走散了,哎,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找到我。”   “殿下,您……您那侍卫团还缺人吗?”一个小侍卫弱弱地抬起手问道。   燕娇眼珠一转,吸吸鼻子,点头道:“自然是缺的,就缺你们这样的!”   几个侍卫眼睛一亮,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的欣喜。   他们还待说什么,就听一道咳声,赶紧起了身,立在门前。   燕娇顺着声音望去,却见是谢央,谢太傅与她不同,齐雍沉迷道学,总是恭恭敬敬请他去讲学。   而谢央是个提笔可定天下,才兼文雅,胸中自有沟壑,这样的人才,齐雍自然不想错过。   是以,齐雍一得空,就将谢央叫去,借着与他论道,来试探他的心思。   谢央抬头看着在墙上的燕娇,见她头上的发带被吹到身前,额前碎发也调皮地藏进她的唇缝中,那红润的唇在月色下显得更加娇艳。   他眸光微动,笑了一声:“殿下怎么跑到上面去了。”   几个侍卫见是谢央,都松了口气,一听他问这话,又都垂下脑袋。   燕娇摸摸鼻子,从梯子上下来,小跑到院门前,看着他道:“等着先生呢。”   谢央眉心微动,轻咳了一声,道了句:“夜重天凉,殿下早些歇息。”   说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从燕娇身前而过,语气却一如往常般平静。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扁了扁嘴,回身看向那几个侍卫,同他们笑着招了招手,便回了屋中。   她一回去,几个侍卫看着她的背影,歪着脑袋:“哎,殿下可真好!”   ……   九月初九,重阳这天,齐五娘终于有了动作。   齐国公约了几家望族一起去登高,但齐五娘因是妾室,自然不在其中,就起身去了象牙寺。   而本该跟着齐国公的洛顷,这一日却称了病。   燕娇这些时日,与门前的几个侍卫相处得甚好,装了场病,让这几人去请大夫,待大夫看完,皱着眉头说了句:“公子脉象稳健,并无虚……”   不待大夫说完,燕娇笑道:“可我同洛统领一般,都有些说不出哪儿疼,但就是难受得紧,不若,您先给洛统领看看,然后再给我诊诊。”   “啊?”   燕娇冲秦苏和鲤鱼使了个眼色,秦苏连忙背起大夫的小箱子,和鲤鱼一手一边,架着大夫往洛顷的院子行去。   “哎,不是,老夫……”   秦苏和鲤鱼怕他拒绝,脚下加快,直接将人拉到了洛顷的院子。   齐五正从院中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由皱紧了眉头,目光落向燕娇的院子,心下奇怪。   这个太子,又在搞什么鬼?   他这几日也在琢磨着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燕娇,可父亲要用他来起兵,又将他关在院中,他也就无法动作。   他眸色微深,只听洛顷院子里响起秦苏的喊声:“咦?洛统领人呢?”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见鲤鱼跑了出来,扬声叫着:“洛统领不见了,快去找找,他不是病了吗?可别出事了!”   齐五眉头微紧,只觉奇怪,太子的人会关心洛顷?   洛顷巴不得赶走他们,他们心中也有数,会那么好心帮洛顷叫大夫?   不过——洛顷人呢?   他想到这里,也连忙折身,往自己院中走去,派人去寻洛顷。   不仅齐五派人去寻,燕娇听到此事,也赶紧让看门的侍卫找多点儿人来去寻洛顷,她“哎呀呀”一声,“这洛统领是国公最信任之人,这要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啊?啊,还得去禀报国公啊!”   几个侍卫愣愣点头,有两个赶紧就去了,如此全府上下都在找洛顷,而齐国公也知道了此事。   齐国公一知道此事,也有些犯糊涂,但在齐城望族身前,直接变了脸,问他们愿不愿出银子,这些望族才知,这个齐国公请他们来登高,心里就没憋着好屁!   他们眉头一拧,不答话,也不知是哪家女眷小声同旁边的人道:“哎哟,这齐国公还想着管我们要银子呢,这日后啊,只怕那银子都进了洛统领的兜里。”   齐雍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那女眷正是宋家人,一听他问,赶紧拿团扇挡住脸,不答话。   齐雍大步跨到她身前,“说!你说的什么意思?”   那女眷轻笑了一声,将团扇移开,“您不会不知道齐五公子的娘和洛统领曾是有婚约的吧?”   齐雍一听此言,抿着唇不发一言,直接拂袖而去,问清了齐五娘所在,带着人直奔象牙寺而去。   身后的齐城望族见此,纷纷对视一眼,嗤笑了一声。   卫家早派了人来,齐家也算是到头了!   既是太子在齐城,那他们不还给齐家点儿颜色,岂不是对不起他们被刮走的那些银两?   ……   大夫一回来,燕娇便捂着肚子装疼,大夫急得团团转,也没个法子,硬生生开了两副养颜药,还祝燕娇“颜色更比今日好”,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燕娇看着手中的方子,眨了眨眼,也没说什么,仔细收好,打算日后问问女人可不可以用,可以用,就煮着喝喝。   她等了一个下午,终于等来了消息,这齐国公到了象牙寺没逮到二人,但却记住了宋家女眷所说,命人掘地三尺也要将洛顷找出来。   齐雍将齐五娘带回府中,逼问她与洛顷婚约之事,听洒扫的丫鬟说,齐国公砸碎了一地的珍宝古玩。   而齐五娘则是吓得脸色苍白,生生不认此事,齐国公气极,将她软禁在院中。   燕娇一听他没抓到这二人,就想到了齐五,难不成,齐五知道他娘和洛顷之间的事?   燕娇想到这里,打算盯着齐五,说来也是巧,这一日正是燕娇门前几个侍卫休沐的日子,而齐国公因齐五娘的事,生生忘了再派人来守着,燕娇就堂而皇之走了出去。   她本是要去寻秦苏他们,却不想看到齐五的身影,她脚下一顿,打了个弯儿,跟上前去。   燕娇一路跟到鱼塘处,她隐在假山之后,却见他背着身子,看向鱼塘,不过多时,倾城翩翩而来。   她不由一愣,原以为齐五是来见洛顷,却不想,是等倾城。   他娘都被关起来了,他还有心去找他爹小老婆?   燕娇暗暗撇撇嘴,下一刻,却听他道:“将这个放到父亲喝的茶里。”   倾城接过那瓷瓶,“这……”   齐五回身看着她,抚了抚她的发,又摸向她脸颊,“你不是想要同我在一起吗?”   小妾抬眸,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可是……公子,若国公在我房中死了……”   不待他说完,齐五笑了一声,“谁说要毒死父亲了。”   “啊?”倾城不解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又忍不住贴近他胸膛,说道:“那日没来得及同公子好生在一起,啊,不过,洛统领去哪儿了啊?”   齐五捏着她的双肩,将她拉远自己,倾城被他捏得一疼,叫了一声,“公子,疼。”   齐五轻扫了她一眼,将手挪开,“不该问的别问。”   倾城点了点头,转着手中的瓷瓶,问道:“公子,那这里面的东西是做什么的?”   “父亲老了,脑子糊涂了。”齐五转着手中的玉扳指,幽幽说道。   倾城看着手中的药,不知怎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他脑子糊涂了,就让他彻底糊涂!   她咬了咬下唇,想到之后不用再伺候那老东西,不由一喜,日后便是她日日来寻五公子,又有谁会说什么?   她点头应了,然后依偎进齐五怀里,齐五退后一步道:“回去吧,只怕父亲今日会去你那儿。”   倾城一听,委屈地看了眼他,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燕娇见倾城离开,将身子矮下,等着齐五离开,只心中掀起巨浪,这齐五竟要害齐雍!   这可真是齐雍的好大儿啊!   她吞咽口口水,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声音,心里不由犯起嘀咕,抬头往鱼塘那儿看去,却见眼前立着一道人影。   银白衣裳,花纹繁复。   她心里一惊,缓缓抬头望去,只听那人在头上冷冷开口:“怎么又是你呢?”   燕娇心里一震,猛地就起身往回跑,齐五见她起身,伸手去抓她,扯着她的衣领,“上一次,让你逃了,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   燕娇咬牙,一把将那衣服脱了,直直往前跑去。   齐五手中一空,扔下那衣服,朝她这儿追来,上前狠狠扣住她的肩膀,“我看你往哪儿跑!”   燕娇挣着他的手,只觉肩上疼得厉害,嘴上却不饶人,“齐国公那么宠爱你,你竟然想害他!五公子,你可真够狠的!”   “无毒不丈夫,在齐家,就当如此。”齐五冷冷说了一声。   见她逃得厉害,他手下一重,一把扯开了燕娇的衣裳,只见那胸上覆着束胸,他眸光一闪,笑道:“堂堂太子殿下竟是女子!”   燕娇捂住被他扯开的地方,冷冷看向他,心里急得厉害,她给谢央留了纸条,也不知道他回去了没,看到了没?   不会今日就要命丧在此吧?   要她死在齐五手下,她可不甘心!   她转着右手手腕,才想起袖箭被她扔了,他看着齐五一脸□□地看着她,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垂眸看着地上的石头,刚要俯身去捡,就被齐五截住,他一手捉住燕娇的手,轻嗅了下,“太子殿下——果然好香。”   燕娇手脚并用地打他,齐五却愈发欢喜,燕娇恶心地想吐,一头狠狠撞向他,直磕得脑袋发晕,“你若敢动本宫,本宫让你生不如死!”   “殿下,现在是你在我手上,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罢,他便俯身下来,燕娇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再挣扎,只两只手指渐渐弯起。   “噗!”地一声,只见齐五双目大睁,那剑光刺目,让她不由眯起了眸子,却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人翩飞的衣袍。   从天而降,恍若谪仙。 第116章第116章   寒月凄冷,剑光摇曳。   那剑横插过齐五的脖颈,血瞬间喷涌,溅到燕娇脸上,滚落至耳珠。   “砰”的一声,齐五瞪大着双眼,横倒在地。   谢央俯下身子,轻轻为她擦拭,那带着暖意的指肚擦过她的耳垂,带起一阵酥麻。   谢央没忍住,捏了捏她肉肉的耳珠,笑了一声。   燕娇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听到有动静,连忙将他拉过假山,低声问他:“怎么办?”   谢央笑容一敛,看向齐五的尸体,眸中泛冷,并未言语,只轻轻拂过她染血的发带。   微风拂过,血腥味弥散。   ***   齐雍狠狠掐着倾城的脖子,眸中尽是冷意,“说,为何要害我?何人指使?”   他生气齐五娘对他隐瞒,更气怒洛顷背叛自己,到如今连人影都寻不到,本想去小妾倾城这儿歇歇。   但那日的困意又袭来,让他有些不安,心里暗自提防起来。   果然见倾城趁他睡着,在水中掺了东西。   待他故作悠悠醒转,倾城便上前扶起他,那水杯刚至他嘴前,他猛地将杯子砸落在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说!为何?”齐雍咬牙,恨恨看着她。   倾城被他掐得涨红了脸,双手紧紧握在齐雍手上,眼中泪光闪烁,“放……没……”   她正费力说着,外面突的吵闹起来,亮起数道火把,有侍卫到门前高声喊道:“国公,不好了,五公子死了!”   倾城猛地一惊,挣扎得更厉害,而齐雍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目光落在倾城脸上,手上一个用力,倾城便没了气息。   他一把甩开倾城,快步走出去,揪过那侍卫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国国……国公,五、五公子人、人没了。”   齐雍大喝了一声,将那人甩开数步之远,往院外踏去,口中喊着:“秋儿,吾儿!”   齐五娘也知晓了此事,也哭着往鱼塘那儿赶,待见了齐五的尸首,泣不成声,抱着齐五的尸体,扬声大喊:“秋儿,秋儿!是谁?是谁杀了你?啊!”   齐雍见到她抱着齐五的尸体,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目光划过所有人,大声喝问:“是谁?是谁杀了我儿?”   齐府众人皆垂下头去,不敢说话,齐雍一一扫过他们的脸,问道:“谁发现的?”   一个侍卫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回道:“国公,是我们巡逻时,发现五公子尸首的。”   齐雍猛地瞪向他们,问道:“那害了我儿的人呢?”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垂下了脑袋。   齐雍双手攥拳,命道:“搜!把整个府中都给我翻个遍!查!一定要将此人查出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的声音又沉又重,一众侍卫领命而去。   齐二和齐三看着齐五的尸体,故作悲伤地抹了抹压根儿不存在的眼泪,心里直道:谁这么会做,将齐五给弄死了,弄死得好,好啊!   齐雍看他们哭得心烦,一脚踹过去,“滚滚滚!别在这儿碍眼!”   二人生生挨了几脚,委屈巴巴地往院子走去,只刚离开鱼塘,就见太子他们过来,躬身施了一礼,连忙又跟在他们身后,在旁边远远看着。   只听鲤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齐雍难掩悲痛,摆了摆手道:“老夫还有事,不与诸位多谈了。”   鲤鱼一听,点了点头,道了声:“国公节哀。”   齐雍一听这话,瞬间矮下了身子,半跪在地,拂过齐五的身子,眼中的泪瞬间滑过脸庞。   “会不会是那日的刺客?”秦苏皱着眉头道。   齐雍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也想到那日正是齐五受了伤,他大步走到秦苏跟前,捏着他的双肩,问道:“秦小君,你可知道什么?”   秦苏被他捏得眉头皱得更紧,却生生忍住,摇了摇头道:“国公,晚辈也并不知道什么,只是想到那日之事,便觉蹊跷。”   齐雍问道:“什么蹊跷?”   秦苏看了看他,又看向齐五和齐五娘,叹了一声道:“那日,洛统领并未找那刺客,而第二日他也精神恍惚,这一次,又是他不在……”   不待他说完,齐五娘抬头道:“你胡说!”   齐雍沉思了片刻,侧身看着她,嗤地笑了一声,“秦小君怎的胡说了?秦小君还未说什么呢?老夫倒觉得,那洛顷嫌疑大得很!”   谢央也上前一步,看向齐五娘,问道:“不知齐五娘可知洛统领的去向?或是,您知道那日洛统领何在?”   齐五娘身子一僵,垂下头,紧紧搂着齐五的尸体,不住地摇头,不肯说一个字。   燕娇见此,便明白那日洛顷与齐五娘在一起,所以齐五娘不能说,若是说了,死了一个齐秋不够,她和洛顷都得死。   齐雍眯眸看着她,也冷声问道:“你知道那日洛顷在哪儿?”   齐五娘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一颤,擦了擦眼泪,看向他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与洛统领已毫无瓜葛,他是你的军中统领,一直跟在你身边,倒是国公应该想想,这些年洛统领对你可有一丝不忠?而他一直在军中照拂秋儿,怎会是他杀了秋儿?。”   说到这儿,她又看向谢央他们,指着他们道:“倒是你们……你们毫无证据,就说是洛统领杀了秋儿,似巴不得将脏水泼到洛统领身上一般。我倒是奇怪,怎么你们一来,这府中就有了刺客,现在,秋儿也死了,我看你们才有嫌疑,你们到齐城,安的什么心思?”   齐雍见她一直护着洛顷说话,此时又将脏水泼向谢央他们,喝了一声,“住口!”   齐五娘怔怔看着他,“你……你就不怀疑他们吗?”   她这话一落,谢央双手入袖,笑看着她道:“五夫人,殿下需齐国公相助,而五公子是国公最宠爱的儿子,殿下为何要杀五公子呢?”   齐五娘一僵,是啊,殿下要用齐城的兵,在齐国公府杀人那才是大大的不妥。   她抚着齐五的脸,将手移向他的脖子,捂住他的伤口,那尸体愈发得凉,再有冷风袭过,直让她心口更冷。   她看向齐雍,见他听了谢央的话,脸上平静,可那双手却攥得死紧,他是真的怀疑了洛顷。   可她不信,不信是洛顷杀了她的秋儿!   既是齐雍怀疑上了洛顷,她就只能让洛顷躲得远远的,再不要回齐城。   而她……   齐五娘缓缓抬起头,看着那鱼塘,泪水汹涌,她要为秋儿报仇!   齐雍见她说不出话,冷嗤了一声,不论那日洛顷是不是同她在一起,今日都足以见她对洛顷有旧情,他眸中泛冷,洛顷必须死!   燕娇不紧不慢上前,皱了皱眉,说道:“那日在祠堂,洛统领说是给齐五公子带吃的,如今一看,只怕不寻常。”   齐雍闻言,眉头拧得死紧,越想越觉得有理,若不是太子带他去见齐五,只怕洛顷早就动手了!   如此,秋儿的死、还有倾城暗害他,定都跟洛顷有关!   想到这里,齐雍怒不可遏,扬声大喝:“全城搜捕洛顷,杀无赦!”   “是!”   鲤鱼扯扯秦苏袖子,悄声问道:“真会是洛统领吗?可洛统领为什么要杀五公子?”   秦苏看了眼齐雍,小声回道:“若传言为真,怕是五公子知道了什么事,他杀人灭口,亦或是——亦或是他想夺位,知道国公最宠五公子,更何况,五公子是他心爱的女人为别人生的,这……”   他刚说到这儿,齐雍气得一跺脚,又扬声喊道:“活捉,老夫要将他剁成肉泥!”   说了这话,犹自不解气,抬手劈了好几座假山。   燕娇见他这架势,吓得退后了一小步,险些撞到齐二、齐三身上。   她回身望着,见这二人一脸的幸灾乐祸。   第二日,燕娇便知这二人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了。   齐五娘一早就冲去了齐年的院子,直说是他嫉妒秋儿受宠,又恨她害他染了寒疾,才杀了齐秋。   而他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宋家郎君被罚出了来,还一出来就害的齐秋跪祠堂,说他存着不良心思,只怕本来他是要在祠堂暗害秋儿,却不想没害成,昨日便杀了齐秋。   齐年听她说了一通,气得直喘,最后眼一翻,晕了。   齐国公听说此事,又砸了好些古玩,而正此时,侍卫报:“国公,五公子身边的侍卫来了!”   齐五身边是有侍卫的,可他死的那日,却无一人在身边,齐雍一听此言,连忙让他进来。   来人一进来,便跪在地:“国公,属下特来请罪。”   齐雍连忙叫起,问他们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在齐五身边护着。   这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齐齐跪地,“属下奉五公子之命——诛杀洛顷。”   齐雍闻言,猛地退后一大步,栽倒在椅子上。   秋儿为何要杀洛顷?   ……   齐城传起洛顷和齐五娘的旧事,而军中则说起洛顷和齐五吵过的事。   如此可见,洛顷与齐秋有些冲突,而可能齐秋就是知道了自己母亲之事,质问洛顷,洛顷恼羞成怒而杀之。   这争吵一事真真假假,但齐雍得知齐秋曾派人杀洛顷,便愈发认定洛顷是凶手,双手捏得直响,直奔齐五娘的院子而去。   可齐五娘自从那日齐年晕了,日日去齐年的院子,只说是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是他心虚晕了,惹得世子妃和玉儿相互抱着,不住哭起来,不停求着她高抬贵手。   齐雍找不到齐五娘,得知她又去齐年院子闹,直接命人将她拉回来,齐五娘被几个侍卫绑着回去,气得不住嘶喊,边喊还边骂:“齐雍你老糊涂了,秋儿死了,对谁有利?不正是他齐年!他一直嫉妒秋儿受宠,他早就巴不得秋儿死!齐雍,你杀了他,你该杀了他,他才是凶手!”   燕娇和魏北安他们趴在墙头,望着不断被抬着走远的齐五娘,啧啧摇头,这齐府彻底乱了!   “这齐五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洛顷是不是就会回来了?”秦苏一笑。   燕娇见他嘴角的笑,就知他有了“好主意”,捂着嘴下了梯子,冲鲤鱼道:“让铺子里的人往狠了传。”   鲤鱼眼睛一亮,狠狠点了点头。   但也无需燕娇他们多动手脚,自从那日齐雍将齐五娘绑回去,齐五娘便不再去齐年府上吵嚷,倒是夜深人静时,总会一袭白衣,去鱼塘那儿转悠。   于是,齐城城中皆传齐五娘疯了,而齐国公因五儿子死了,又怀疑五夫人与洛统领有染,便对这五夫人不闻不问,五夫人神志失常,好几次跳湖自杀,要陪着儿子去了。   九月二十日晚,齐府屋顶之上现出一道黑衣身影,这人直奔齐五娘院中而去。   燕娇抬头看了眼远处屋顶之上的魏北安,笑着一点头,魏北安见了,身形一动。   “咚咚咚”三下,院门前的几个侍卫应声倒地,秦苏和鲤鱼也从暗处跑了过来,燕娇侧身看了眼谢央,谢央瞧了她一眼,淡声道:“走吧。”   ……   “贞娘。”黑衣人轻敲了三下窗户,细声喊着。   未有一丝声音传来,黑衣人眉头一紧,用刀将窗户砍开,直奔屋中而去,却不见一人身影。   洛顷心里一慌,连连唤了几声:“贞娘,贞娘。”   “呵!你可终于来了!”   院中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洛顷回身望去,只见院中站着一队侍卫,手中亮起火把,当先一人正是齐雍,而他身后是被绑着的贞娘。   齐五娘口中被塞着布团,不住呜咽,看着他,不住摇着头。   他上前一步,“贞娘!”   他又狠狠看向齐雍:“齐雍,你就当真如此糊涂吗?”   齐雍眼中一厉,指着他道:“洛顷,老夫今日就让你有去无回!来人!”   他声音一落,墙上窜出一队士兵,手中弯弓对准了他。   洛顷扫了眼那些士兵,又看向齐雍,苦笑一声,“我洛顷自问从未对不起你,无一丝不忠,你竟要逼我至此?”   “呵!无一丝不忠?”齐雍从袖中掏出袖箭,一把扔在他身前,“这袖箭你又如何解释?那日你不追刺客,你又在哪儿?还有,那日你在祠堂,是不是也要对秋儿下手?你何其残忍,一剑刺穿秋儿!你何其狠毒,要杀了我的儿子!”   齐雍冷哼一声,上前一步,回身指着齐五娘,“你是觉得秋儿是我和她的孩子,你容不下,你还想要夺我齐家,是不是要把我们齐家全杀了?”   洛顷不住摇头,“我没有!”   齐雍回身将齐五娘口中的布团拿开,捏着她的下巴道:“不若你问问他,是不是你这个好情郎将你的儿子杀了?”   齐五娘不住摇头,眼中的泪不住流淌,看向洛顷道:“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洛顷此时也知城中传言皆为虚,但他还是要见她,看她过得好不好,他笑了一声,看着齐雍,“那日我的确在五夫人院中。”   齐雍脸上抽动起来,一脸怒意地看着他,只听他道:“但我与五夫人绝无半点不妥,国公,你娶了那么多姬妾,可还在意五夫人?她夜半时分,腹痛不止之时,你在陪着你新娶的小妾,她疼得晕过去,连唤人的力气都无,是我在她身边。   你当年纳她为妾,是看中她年轻貌美,这些年府中都说你宠爱她与五公子,可你却从未想过将她扶正,我为贞娘不值!”   他顿了顿,嗤笑一声,“国公,你只爱你自己,我们都是你的工具,我为你敛财,五公子满足你一切虚荣,他让你想起年轻的自己,你又何曾是真心宠爱他?若是宠爱他,怎会不给他一个嫡子的身份,让众人讥讽挖苦他?世子、二公子他们的母亲你也用完就扔,不管他们死活,而如今,你杀了我,不过是因为我与五夫人的传言,让你在齐城望族失了面子,又有几分是想追究五公子死的真相?”   齐雍捏紧拳头,斥了一声,“住口!”   他又望向墙上的士兵,大喝一声:“愣着做什么,给老夫杀了他!”   箭矢如雨下,洛顷提刀拦着,直奔齐五娘,砍杀了抓着齐五娘的两个侍卫,他抱住齐五娘,那箭矢少了些许,他微微一笑,便是那胡子也遮挡不住他的欢喜。   “贞娘,我们走……”   话还未完,他猛地一顿,胸腹一疼,他看着齐五娘,想摸摸她的脸,“为什么?”   齐五娘将手从匕首拿开,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洛顷,秋儿知道你我的事,那日我在象牙寺等你,你许久未来,秋儿知道了,秋儿派人杀你,所以你一直未归,所以——是你杀了秋儿!”   洛顷看着她,她的身影逐渐模糊,只听得她不停呢喃:“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杀了你?”   他捂着胸腹,听着她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突的就觉得那伤口的疼,不及心口泛起的疼万分之一疼。   她不信他啊……   他抬起手,想再碰碰她的脸,却终究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看着那个满脸泪痕的贞娘,恍然之间,看到了她待嫁之时来寻他,哭着告诉他,她要嫁给自己的表哥齐国公了。   他蓦地一笑,泪珠滚落,喃喃道:“便是他杀我,我也不会杀他。”我不想你心疼。   可齐秋真与他的爹一样狠!   而你从始至终都未信我,不信我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亦不信我不会伤你一分。   燕娇看他吐了口血,便双目圆瞪地离世,那双眼从未离开过齐五娘的身上,齐五娘大喊了一声,朝他奔去,“洛顷,洛顷……”   她口里不断叫着他的名字,最后笑了一声,拔下那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腹之中,倒在了他的怀里。   齐雍见她跟着洛顷一同去了,气得大喝了一声,纵是用了权势将她纳进来,可她除了一个儿子,再无心给他。   儿子去了,情人去了,她也就不会活了。   她也曾为权势、为自己的儿子争抢,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这场戏,没人是真正的胜者。   清冷的月色之下,满地的鲜血,映在刀光之上。   北安的刀夹在了齐雍的脖子上。   卫氏借来的府兵将刀架在那墙上的士兵头上,齐年、齐四也率着军队而来,齐二、齐三也带着家眷来看热闹,只是,看到这一幕,他们脸色一白。   “齐国公杀害正室夫人,此为罪一;谋夺妾室财物,此为罪二;强娶妾室,此为罪三;向上瞒报、贪图军饷,此为罪四;向望族敛财,此为罪五;强征百姓从军并索要钱财,此为罪六。”谢央在那月色之下,神情泛冷,缓缓说出,“此六条罪状,齐国公你——当诛!”   齐雍身子一震,看向身后的北安,又看向谢央,指着他们道:“你们要做什么?我……我知道了,是你们,是你们的诡计!”   他说到这里,又看向齐年,“世子,愣着做什么?拿下他们!”   齐年毫无温度地看着他,并未上前,身后的军队也无任何动作。   齐雍看向齐四,“四郎……”   齐四未动,只退了一步,在齐年身后,垂下了头。   见这一幕,齐雍大惊,“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   谢央扬唇一笑,“是替天行道!”   他缓缓走到他身前,俯下身子,低声道:“是要取而代之。”   齐雍刚要暴起大喝,被魏北安狠狠一压,只能恶狠狠瞪着谢央,谢央看着他的样子,突的一笑,只道:“齐五是我杀的!”   齐雍猛地抬起头,齐五的功夫是洛顷教的,功夫不差,而这位太傅竟能杀了他,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提笔书生的太傅竟还是个高手!   他咬牙瞪着他:“为什么?我要杀了你!”   谢央一笑:“齐国公别急,知道你的小妾为什么要害你吗?是因为你的好儿子,你的好儿子要杀你!你的小妾与他有染,殿下知此事,他想灭口,我杀他,是因他不知死活要动殿下。”   他直起身子,轻蔑地看着齐雍,吐了一句:“那他就该死!”   齐雍听罢,心里更是掀起滔天巨浪,接着就听齐年咳了一声,“来人,将罪臣拉下!”   “齐年!”齐雍不断挣扎,但这府中已全是他们的人,他无法逃脱。   齐年看着他,嗤了一声,“我齐年流着你的血,真让我恶心。”   齐雍只觉脑中嗡鸣,他看向齐二齐三,叫着他们,这二人只当听不见,这时候还看不出风向,他俩就白活这么多年了,自然不会为这个无情无义的父亲去得罪未来的家主啊,更何况人家手里有兵啊!   齐雍和他的人被拿下,齐年他们上前,齐年半跪在地:“臣齐年恭迎殿下,臣愿奉上十万大军,助殿下回朝!”   燕娇轻轻一笑,刚要抬手,让他免礼,就听谢央朗声道:“臣——谢央请殿下称帝!”   这话一落,远处突的飞来一道身影,谢央的声音响起:“玉玺在此,请吾君称帝王位!”   作者有话说:   齐城写完啦,接下来打回京! 第117章第117章   大晋太子称帝一事,传遍三国。   韩无双“噗”地喷出一口茶,“称帝了?老皇帝死了?”   手下摇摇头,“没……不过,晋太子手里有玉玺。”   “玉玺?”韩无双瞪圆了眼睛,随即在房中走来走去。   他知燕艽去齐城的意图,所以临出卫城之前,给她使了个绊子,哪想到齐雍那个傻东西竟然没动他!   而燕艽后来也查到是他所为,在他回大楚路上,放了几头老虎追他。   这大晋太子可真够睚眦必报的!   他咬牙:“早知道就该告诉齐家,这太子手里有火铳一事了,如今,他称了帝,只怕日后三国不平。”   他说到此处,眸子一眯,遥遥望向窗外。   ***   洛州。   皇帝一得知太子称帝,还改年号为“天德”,气得将那信件撕得粉碎。   “简直岂有此理,朕还没死呢!”   他一路从京中到洛州,隐藏了行踪,本想着等向南蛮借兵之事事成,便杀回京中,不成想这个好儿子竟然称帝了!   而且他手中还有玉玺!   皇帝咯吱咯吱咬着牙,气得脸红脖子粗。   裴寂一进来,便见满地狼藉,眉间一紧,上前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见他回来,冷哼了一声,“太子之事,你可知晓了?”   裴寂点了点头,又听皇帝道:“他可真是能耐了,朕还没死,他就敢称帝了,还把朕的玉玺给偷了,你说说……”   不待皇帝说完,裴寂笑了一声,道:“陛下,臣却以为是太子为陛下考虑。”   “哦?”皇帝不解地看向他,“怀安王,你这话是何意?”   裴寂虽不知太子是如何想的,但他以为太子不是那等不忠不孝之人,但太子身边跟着谢央,怕是太子受了谢央的蛊惑。   “陛下,太子称帝一事,不说大晋,就是大楚、华国、南蛮都已知晓,那余王焉能不知?”   皇帝还是有些不明白,“他自然知道,那又怎样?”   “那余王岂会放过殿下?余王想要登基,但大臣以他无玉玺为由罢朝,如今玉玺在殿下手中,余王自然会对付殿下,如此,我们也有一线生机。”   皇帝眉心一蹙,倒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余王现在只会盯着燕艽,而他们便可出其不意,但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对燕娇有些不满,紧紧抿着唇,不应声。   “陛下,臣妾也这般以为,殿下是为陛下分忧啊!”燕茁扶着齐妃走了进来,齐妃笑看着皇帝,轻声说道。   皇帝一见到她,连忙上前,“你怎么出来了?这伤还没好呢?”   裴寂也看向燕茁和齐妃,随即缓缓垂下眸子,这六皇子在余王作乱之时,偷偷入宫将齐妃救出宫外,一路往胡城而去。   而余王的人以为玉玺在他们手上,一直追杀他们,这二人便跑到了洛州。   他去南蛮借兵时,余王的人也到了洛州,没追到他们,倒是遇上了皇帝,行刺之时,正是齐妃为皇帝挡了一剑。   齐妃挡了这一剑,险些就丢了性命,皇帝感动不已,而齐妃伤害如妃子嗣一事,也就无人再提。   因齐妃伤得厉害,这些时日,皇帝夜夜守在她身边,就是备受宠爱的如妃,都很难见到皇帝一面。   只是——   他目光落在燕茁的跛脚之上,燕茁的脚已渐渐好转,一旦彻底好了,那他便是与殿下争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既是如此,她怎会为殿下说话?   皇帝听了她的话,却愈发觉得齐妃温婉可人,连连夸赞她贤淑,当真没再追究燕娇称帝一事,看向她和燕茁的目光更是柔和。   裴寂看到这一幕,心头一跳,只觉齐妃深谙帝心,其人也深不可测。   皇帝回身看向裴寂道:“那南蛮王如何说?”   裴寂眉头一皱,同皇帝说起借兵一事,“他说事成之后,要咱们五城,臣以为……”   “给他!”皇帝断然打断道。   裴寂一愣,“陛下,不可……”   “朕又没说这城拿不回来,他敢要,那也得看他能不能握得住!”   裴寂见皇帝不容置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南蛮人岂会那么容易满足?   且要经此一战,大晋必然损伤甚重,当先休养生息,又哪里能再将城池拿回来?   南蛮要的这五城可都是军事要地,这要是给了它,大晋怎能安?   裴寂心知皇帝因燕娇称帝一事,心下着急,所以未加思索便应了,他心道只待个好时机,与陛下再谈利弊。   总之,决不能这么轻易地应了南蛮!   ……   燕娇虽看不到余王得气成什么模样,但听到他将京城外的所有大军还有张浔恩所率的东锋大营全部召回了京中。   除此之外,余王在除齐城以南的各州府征兵,而他这十年间所有的兵器也都一夜之间运至京城。   余王他是要同她决一死战了!   燕娇看着桌上的玉玺,幽幽叹了口气,如今改了年号,她有心再奉便宜爹为“太上皇”,但想着这样太招摇,只怕会惹皇帝气怒,就只当他死了得了。   鲤鱼不知她是因此叹气,还以为她是觉得余王这一番部署摄人,连忙道:“陛下,我从商队那儿听了一件事。”   燕娇瞧了他一眼,只暗叹他们改口改得真快,鲤鱼见她看着自己,脸上一红,轻咳了一声道:“据说张浔恩率的东锋大营迟迟未归,好像是不知所踪了。”   燕娇一怔,“不知所踪?”   鲤鱼点点头,“只怕余王要气死了。”   张浔恩的东锋大营各个都算得上精兵,派出去寻人,却收不回去,可想余王得气成什么样。   只是,这么多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失踪了呢?   燕娇不禁想到在山阴时,谢央说要利用张浔恩的事,难不成跟谢央有关?   不待她多想,外面就响起喧闹声,她同鲤鱼他们一同往外行去。   刚出屋子,就见齐年和齐四来了,齐年咳了一声,笑说道:“是卫城阿音姑娘、谢小公子和李先生来了。”   燕娇一喜,卫音他们来了,就说明谢宸训的那一队神枪手成了,她赶紧大步往外走去。   齐年和齐四看着他们的背影,齐年不由一叹,“咳咳,我算是保住了齐国公府。”   齐四扶着他的胳膊,知齐年的意思,他们夺了齐雍的权,余王也不见得会放过他们,齐城大军十万,余王与皇帝一般,心思多疑,到时候齐城不稳。   而他们若顺了余王,诛杀太子,那就是面临着天下的口诛笔伐,更何况,这位殿下早已在卫城招兵,手中又握有火铳,便是不来齐城,去了他处,她也能夺得大军,到时候,她回了朝,记了恨,那他齐国公府算是彻底毁了。   如今这样,正好。   “四弟,待到我走那日,你切记……”   不待齐年说完,齐四就立着眉道:“大哥,你胡说什么呢。”   齐年摆了摆手,“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切记要护好齐国公府,老二老三虽有些小聪明,但本性不坏,待起兵一事过,我就派人将两位姨娘接回府中,咳咳,还有你,你年岁也不小了,我让你大嫂……”   “大哥!”   齐年以为他害羞,就不再提这话,只说道:“若我走得早,你……你为你大嫂物色个好人选,她跟着我受了苦,咳咳,还有……”   “大哥,你一定不会有事,我一定要让你长命百岁。”齐四眼中一红,却甚是坚定道。   齐年看着他,轻轻抚了抚他的发,这个弟弟从小便喜欢跟着他,可他要比他这个哥哥出色多了。   “四郎,你会是个很好的将军,也会是个爱民如子的齐国公。”   齐四别过头,只轻轻道:“若没有大哥的教诲,又哪能有如今的齐四郎?”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齐年,语气狠狠道:“反正你别想着我替你照顾齐家这一大家子,我还要去看四海的疆土,要骑最烈的马,踏万里山河,我才不管什么齐国公府,还有,我也不会替嫂子物色什么人,有谁能比你更待她好?再说了,嫂子也是个人,不是任由你我摆布的。”   说罢,齐四有些气气地离开,只余齐年在院中伫立,看着他的背影,咳了起来。   肩上一重,他轻垂下眸子,只见那大氅上的灰色绒毛,他回身望去,只见戚氏笑意嫣然。   戚氏将大氅给他披好,轻声道:“现在天凉了,再急也不能不穿这衣裳就出来啊!”   齐年柔柔一笑,戚氏眼中一酸,抱着他的腰,“齐年,我都听到了。”   她吸吸鼻子,将头埋得更深,泪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只听她闷闷地道:“反正你死了,我不独活,到时候玉儿就孤苦一个人了,你若想让她成孤女,那就别爱惜你身子。”   齐年笑了一声,紧紧搂住她,应了声“好”。   ……   燕娇奔到前院时,卫音他们早已坐在堂中,与谢央饮茶相谈,而季子和卫三也在一旁嘀嘀咕咕,似是想再改造一下火铳。   “我觉得这火铳的弹药太少,若是能上二十……”卫三道。   “不成不成,这火铳现已有五百,剩下的铜铁还得做其他武器,并没有那么多人能用好火铳。”季子皱着眉道。   李安乐看着他们二人,抿唇笑起来,继续低头提笔画起来。   燕娇走上前,问道:“李老师,您在画什么?”   李安乐一听她的声音,连忙起身,施了一礼,“陛下。”   季子和卫三也不再争吵,施了一礼,继续开始摆弄手里的铜铁片,燕娇眉梢一挑,就听卫音道:“这二人从卫城吵到了齐城,我这耳朵都要受不了了。”   燕娇摇头失笑,又去看李安乐的图纸,李安乐道:“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听了季子先生说的那火铳,我便想着如何让他威力更大些,这种长火铳,想必可以一试。”   燕娇看着他的图纸,不由眼睛一亮,抬手拿了起来,只觉这位李先生也是个厉害角色,那双手不仅可弹琴,亦可绘□□图纸。   “先生大才!”   李安乐听了,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是殿下厉害。”   燕娇抬眸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眼珠一转,又悄声道:“先生的笔是妙笔,我还见过先生画的鸳鸯,也甚是好看。”   李安乐有些不解,燕娇眨眨眼,吐出一个词:“二娘”。   李安乐这俊美大叔一听这名字,登时红了脸,颇有些紧张地从燕娇手里拿过图纸,低头画着,再不理她。   燕娇摸摸鼻子,想说些什么,却见谢央走到李安乐身前,问他道:“舅舅不回乌东?”   李安乐手上一顿,紧抿着唇,继续作画,又听谢央道:“她一直等着你,等了十五年。”   李安乐闭了闭眼,抬头看向谢央,只沉声道:“我是个大丈夫,大丈夫在危时,当以国为重。”   谢央轻笑了一声,低眸看向他的图纸,只说了句:“既是大丈夫,也当让心之所系的人心安才是,舅舅回个信吧。”   说罢,谢央便往院外而去,叫上了谢宸,要去练武场试火铳,看他带的人演练。   谢宸看了眼李安乐,冲他略一点头,又与燕娇等人见了一礼,便大步跟上了谢央。   他明白谢央的心思,亦也懂李安乐的顾虑。   这位小舅舅年轻的时候那就是个风流浪子,山阴林氏林奇谁人不知,风流俊逸美少年,走马山阴过万家。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被个钱二娘给压住了,想逃都逃不出那醉云楼。   只是,谢氏一场难,林氏之死,都让他不得不离开,让他抛弃姓名、抛弃承诺,亦抛弃了他的脸。   他弹得一手好琴,做得好上佳的曲,然后他入了宫,做一个乐师,伺机刺杀皇帝。   也亏得被兄长他所弹的曲子,查清了他的身份,才没让他犯险,否则,兄长就真的再无血亲之人了。   兄长何尝不是在说,舅舅当年离去,再无音信,让他以为舅舅已死,若是能得一音,对亲近之人,也是极好的。   他叹了一声,快步跟上谢央,笑着唤了声“兄长”。   谢央脚下一顿,回身望着他,亦回以一笑。   谢宸突然就觉得,如今的兄长似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他也似……有了些许人气。   他不禁回身看向那位太子,只见她也朝这里奔来,满面笑意,喊着:“先生,等等我!”   然后他就见自家兄长眉目柔和,温声道了句:“好”。   十月的日光,不再那么刺眼,可他却莫名觉得有几分暖。   作者有话说:   谢宸:兄长   谢央回头,谢宸心道:兄长看我了!咦?   太子奔过来,谢宸委屈:原来是看太子   咋?我多余的? 第118章第118章   燕娇他们到练武场时,正见北安在布阵,她知乐阳侯年轻时便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北安是他的四子,亦是他如今唯一的儿子。   乐阳侯一家满门忠烈,可到了他老了,就觉得没什么比北安安安稳稳的更好,是以他未再打过仗,也没让北安去军中。   她看着那位少年穿戴着一身铠甲,眉目间更犀利了许多,长剑拔起,大喝一声,将士们开始布阵。   乐阳侯虽没让北安去军中历练,但也悉心教他功夫,有防身之用,可他从未想过,北安要的就是一方更广阔的天地。   他是天生的将才,他功夫练得好,排兵布阵也精通,如今,又重新规划武将选拔制度,一众将士皆服。   这——是他的天地!   燕娇他们没在这儿多停留,北安匆匆看了他们一眼,略一点头,便继续看着阵型。   燕娇他们往后面走去,那里站着的正是谢宸所率的一队神枪手。   谢宸拔剑示意,众人齐刷刷将火铳抬起,“砰”地数声响起,命中靶心,接着,又是几发,皆无虚发。   燕娇看向谢宸,“谢小公子果然厉害!”   “陛下谬赞!”谢宸略有些得意。   燕娇每次听他们唤“陛下”总觉得怪怪的,她看向谢央,忍不住扯了扯他衣袖,悄声问他:“我这陛下能当多久?”   谢央眉心一蹙,瞥了她一眼,没回话,燕娇撇撇嘴,谢央有什么主意都不同她说。   她也绝没想到,谢奇没在他身后护着,其实是去了宫中偷玉玺,不过,谢奇迷路却是真的,走了几个月才找到齐城所在,现在都在屋中躺着睡觉呢。   也是苦了他,他噔噔噔跑了许多地方,那脸都瘦了!   燕娇暗暗摇头,又瞧了谢央一眼,他从余王造反开始,就让谢奇去拿玉玺,那从那时,他就想着要让她称帝吗?   可为何要她称帝呢?   她见谢央不愿说,也没多问,毕竟虽不太习惯这称呼,但想到皇帝、余王会气得咬牙,她就别提多开心了。   等她再回齐府时,就听数道声音响起:“殿下!”   燕娇一怔,抬头望去,顿时一喜,正是壶珠、燕一他们,后面还跟着王准、念荷他们。   她眼中一酸,朝他们直直奔过去,“壶珠!”   二人相拥,燕一他们便垂下了脑袋,只在心中感叹:殿下果然宠爱壶珠姑姑,见了壶珠姑姑,就不管他们了。   “咳咳,殿下。”见她们抱得太久,燕一没忍住,咳了一声。   而他这声一落,从后边的马车中走下两道身影,正是鲤鱼父亲、母亲。   燕娇吸吸鼻子,正抬起头看向燕一,目光一错,落在李大人和余夫人身上,只听李大人笑道:“什么殿下,该叫陛下才是。”   燕娇脸一红,和壶珠分了开,看向他们道:“李大人、余夫人,你们……”   不待她问完,就见鲤鱼和秦苏也跑了出来,鲤鱼见到父母,扁着嘴哭了,用力一擦眼睛,朝他们奔过来,余夫人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我儿瘦了。”   壶珠在燕娇耳边道:“我们从京中逃出来时,正遇上了李大人和余夫人,便一路在一起,听到殿下在齐城称帝,便赶了过来。”   燕娇点了点头,也知余夫人的商铺遍布整个大晋,自然是知道鲤鱼在哪儿,但现下才到齐城,想必也是有历练鲤鱼的意思。   “父亲,母亲!”   鲤鱼唤了一声,然后掀袍跪地,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   余夫人眼眶一热,将他扶了起来,“这不是见到了吗?娘也没护好你,让你在外许久,是不是娘也有错啊?”   鲤鱼连连摇头,余夫人笑了一声,将他扶起来,说道:“明日是你的冠礼,娘和你爹是一定要到的。”   鲤鱼听了,又拿袖子抹了抹眼泪,不住点头。   戚氏听说尚书他们来了,连忙也出了来,将人迎了进去,仔细安排妥当,鲤鱼同父母叙旧,燕娇则同壶珠他们聊了起来,听他们说着这一路的见闻。   他们也奔波了许久,说了半日,燕娇就让他们去歇着,她则去了小厨房,做了碗长寿面,里面放了点儿蟹肉,又做了好些酿螃蟹。   待到晚夕,就让人将这些酿螃蟹分给府中众人,她则叫上秦苏、北安,端着那碗长寿面去找了鲤鱼。   鲤鱼一开门,就见到他们三人站在院中,中间站着的是燕娇,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   这十月的天,已微微有些寒了,几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衣裳,有零星雪花飘落,落在几人衣裳之上。   燕娇护着那碗面,看向鲤鱼,“还不请我们进去?”   鲤鱼回过神,赶紧侧过身,请他们到长廊这儿,魏北安和秦苏去屋中搬出桌椅,几人便在长廊之上,赏月喝酒。   秦苏烫好了酒,给每人倒上一杯,鲤鱼眼中一湿,赶紧伸手接过,就喝了一口,直呛得他满脸通红。   燕娇笑看着他:“你急什么?”   因他明日冠礼,这人太多,燕娇他们便提前给他过生辰礼,一直守到子时过。   鲤鱼脸一红,“我……我高兴!”   几人见他这模样,都笑了出来,燕娇将那长寿面推到他身前,“寿星公,吃面,一口吃进去,不准咬断。”   鲤鱼吸吸鼻子,一抹眼睛,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直塞得两颊鼓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就哭了出来,秦苏险些跳起来,“这是怎么了?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吧?”   他嘴里含糊着:“我想到卢清了,那时他都没吃上一口面。”   他这话一说完,整个小院就静了下来。   燕娇望着院中簌簌而落的雪,枝头之上,怪石之下,冷风拂过,便掀起一层细细沙雪。   “他会回来的。”   终有一天,那个少年会将刀横在西戎王的脑袋上,亦会率着大晋的铁骑踏入西戎。   他会收复西戎,会着一身铠甲,逆光而归。   “嗯嗯。”鲤鱼一边点着头,一边咽着嘴里的东西。   “对,卢清会回来,他会是少年将军,而我们也不能输!”秦苏眼里有着水雾,却嘴角含笑。   鲤鱼抹着眼泪,不住点头,却将头埋得更深。   燕娇轻笑了一声,从一旁的篓子里拿出一个酿螃蟹,掰下一个腿,放到他嘴旁,“寿星公,别哭了!”   见鲤鱼怔怔地抬头看她,她笑了笑:“吃螃蟹!”   鲤鱼只感到嘴角的那条螃蟹腿没有冷风的凉,看着她水润过的眸子,那里仿佛比日光更声,她的眼睛盛满了春夏秋冬的所有日光。   所以才会那么暖是吗?   她唇角的笑美到他的心里,他一瞬红了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李家一脉单传可能也要没了! 第119章第119章   鲤鱼的冠礼由卫老做大宾,发冠是余夫人与李大人亲手做的,那冠上缀有各色宝石,甚是富贵,看得众人眼馋得很。   秦苏捂着脸:“日后我都没脸行冠礼了。”太太太太闪了!   燕娇看看他,也点了点头,“就是我也不见得能有这样的宝冠。”   鲤鱼不知他们嘀咕什么,只心中还回荡着昨晚看到的燕娇模样,看看父母,又垂下头,心里叹了一声。   他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了,李家要完了,到他这儿,只怕香火要断了。   他心下有些酸,但瞥了眼燕娇,又红了脸,好似……好似也没那么难受!   待说到字时,鲤鱼同卢清一样,自己为自己取了字,但却是提前告诉了卫老。   卫老抚过他的冠,道:“字——长安。”   鲤鱼抿唇一笑,叩拜一礼,待向燕娇施礼时,他抬起头,脸上红晕还在,笑着道:“殿下,我没什么大志向,但他朝你为君王,大晋太平,我愿这盛世长安。”   便是不可能,我也想在你身边护着你!   说罢,他施了一礼,燕娇听着他这话,心中一惊,随即眼中一热,重重道了声:“好!”   她抬头望向西边,那西边的少年也是为她取了字——“取义”。   而这个高挑的、秀气的,又时常会害羞的少年也为她取了字,更是为大晋取字。   长安,盛世长安。   ……   鲤鱼的冠礼一过,念荷便来寻燕娇,一股脑儿将背袋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燕娇看着桌上那些银子,微微一怔,只见念荷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陛下,这银子虽少了些,但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殿下的衣裳都没几件合身的了,拿点儿去做衣裳,剩下就做军需。”   这一路,她也从余夫人那儿学到很多经商的东西,听王准说,他们走了一路,念荷就卖了一路东西,这几日刚到齐城,他们也没闲着。   燕娇眼中发酸,看向念荷那有些发旧的衣袖,“那你们呢?你们也没什么好衣裳了。”   念荷笑了笑,抿住唇没说话,只伸手将银子往她这边推了推。   念荷又垂下头,想了想,终是问道:“殿下,你说怀……如妃现在怎么样啊?”   燕娇眸子一颤,又听她问道:“殿下,是不是因为我,所以怀春生气了?”   她还是无法称怀春为“如妃”,总觉得怀春不应该被困在宫里。   “王叔叔他们照顾我,觉得我没了爹娘,我又想开铺子,需要人手,怀春……是不是觉得我……”   燕娇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她脑袋,“不是,念荷别多想,怀春……”   她看向窗外,她记得,那时是春日,怀春说,她要告诉天下人,即便是个女子,也不输世间男儿。   燕娇轻声道:“只是……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选择,都有她想去做的事。”   她顿了顿,又笑道:“你们都是极好的姑娘。”   可她不是……   她心里酸疼得厉害,本来那个姑娘可以不被皇宫困住,可怀春却为了她入了宫。   是不是,从一开始她就错了,不该进京,不该做一个女子出生,而到如今还要女扮男装。   若非如此,怀春就不会喜欢上她,更不会委屈自己。   念荷抬手抹了抹眼泪,“可是我不想她还在宫里,若不是余王造反,我们就……就能救她出来了。”   燕娇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冲她一笑:“那念荷就多多赚银子,这样军需就有了,这场仗,我们打赢了,怀春就会回来了。”   念荷闻言,眼睛一亮,吸了吸鼻子,不停地点头。   燕娇见她这模样,不由失笑,然后就见她眼睛一瞪,匆匆施了一礼,就往外跑,边跑边道:“陛下,我去赚银子!”   她的裙摆飞扬,树上的枯叶似是被她的声音晃落,在她脚下溅起一地残叶。   燕娇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渐渐磨平。   她垂下头,狠狠抹了下眼睛,咬着下唇,呜咽出声。   一阵秋风拂过,夹杂着一股梅花香。   “给!”那人声音清清冷冷。   燕娇猛地抬起头,面上的泪痕未干,还有一滴泪珠挂在她的下睫毛之上。   只见谢央手中攥着一支珠花,那是个桃子样的,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燕艽,你既是个姑娘,那是那个娇字?”   他没催着她拿那珠花,只是笑看着她,突的就问了这么一句。   燕娇一愣,不解地眨眨眼,不明白他怎的突然就问起了名字。   谢央看着她哭得花了的脸,抬手轻轻替她抹下眼角泪珠,半蹲下身子,将珠花放在她手中。   “是柳亸莺娇的娇?还是纤细姣美的姣?”   燕娇看着他,也不知怎的,一瞬失了神,脑子里也是空空的,倒是手上勤快。   她一手握着他给的珠花,拉起他的手,另一手在他手心里写了起来,“就是娇娇的娇。”   谢央眉头一挑,蓦地一笑,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是挺娇的,怎么还哭鼻子?”   燕娇脸一红,抬袖擦了擦泪,嘴一撅,没说话。   谢央见她这模样,轻声一笑,问她道:“那日,你们是想救如妃,是吗?”   燕娇听他提起怀春,鼻子又是一酸,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声道:“她不知我是姑娘,为了我才进宫的。”   她虽说得不太明白,但谢央却懂了她的意思,不由叹了一声。   “燕娇,有的时候,这世上的事都不是用对错衡量的,你隐瞒了身份,是为了保命,皇贵妃骗了皇帝,是她要保住自己和你,宫中并没有那么简单。”   燕娇眼里含泪地看着他,只见他嘴角带笑,那是一抹从他心底散发出暖意的笑。   他说:“你不是如妃,也许对她来说,这就是她选的道,每个人都有其自己的道,你若要变了她的道,也是绝了她的路。你以为的好,她不见得觉得是好,你以为的差,她可能甘之如饴。”   燕娇愣愣看着他,“可是……”   “燕娇,你刚刚也说‘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选择’,这就是如妃的选择,人是最容易控制的,可又是最不容易被控制的。燕娇,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而你,不要将错都放在自己身上,你也该被疼爱,不是吗?”   燕娇眼中的泪陡然滑落,她想起莫氏还在的时候,她们在太平府,莫氏告诉她,她要学习四书五经,要做皇子中的佼佼者,她要有朝一日回京,她要为皇贵妃和燕艽查清真相。   没有他们,就不会有她燕娇。   可从没有人告诉她,她燕娇也该被疼爱。   谢央看着她不再咬着下唇,看着她嚎啕大哭,听她抽抽搭搭地说:“也有人很疼我的,你看这些银子,是念荷和王准他们送来的,要给我买衣裳,还有北安他们,北安救我护我的,卢清和鲤鱼为我取字,秦苏帮我谋大军,还有壶珠,她一直很疼很疼我的!”   谢央见她一边说,一边点头,时不时再擦着泪,突的就笑了,然后在她耳边恶劣道:“原来,大晋的陛下还是个小哭包。”   燕娇凶巴巴瞪了他一眼,谢央摇头一笑,又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让卫三帮忙改的,比之前的更精巧。”   燕娇看着他手中的袖箭,不再哭了,伸手接了过来,垂下头,红着脸道:“多、多谢先生。”   不知从何时起,谢央有些讨厌从她嘴里听到“先生”二字。   他敛下眸子,没有说话。   “先生,为何要我称帝?”她再次抬头,看着他问道。   谢央双手入袖,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想过不放过燕氏一族,也以为燕娇不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可后来,他发现,没有一个人比她更适合做皇帝。   她——会是个好皇帝。   他轻抚过她的发,说道:“因……你才是真正的帝王。”   那些人没有王的胸襟,没有君的气魄,没有帝的仁慈,只有她,才配得上帝王二字。   只有她才会做一个真正的帝王,无迁怒,无连坐,兴社稷、泽万民。   她含泪而笑:“我……我才是真正的——帝王。”   “你不是要让女子为官吗?你不是要让四海升平吗?燕娇,从此战起,路途之难,胜从前万分,你怕吗?”   她望向窗外,看着那枯叶,曾几何时,她想要人家升炊烟,流水濯吾足,可如今,她要的是这天下,一个盛世的天下。   “吾可往矣!”   作者有话说:   只想说,每个人都很好,也值得被疼爱,爱别人的同时,不要过分苛责自己,你已做得足够好。   谢谢宝贝们,开心! 第120章第120章   入了冬,练起兵来便有些难,如今大晋三方势力,皆按兵不动,都在等着时机。   秦苏一把掀开营帐帘子,走到火炉旁,双手笼在上面,不住打着哆嗦,“今日太冷了。”   越是这时候,将士越不容易,燕娇便给自己弄了个营帐,与军士们一起练武,也有稳定军心的意思。   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燕娇便躲在屋里没出去。   秦苏一进来,就带了股凉意,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看着他问道:“你怎的过来了?”   秦苏收了手,说道:“陛……嗯,太上皇那儿有了动作。”   “父皇有消息了?”燕娇抬眸看向他。   秦苏点了点头,“太上皇应了南蛮三城之地,如今南蛮的大军正往胡城赶去。”   燕娇眉头一紧,“三城?”   “对,听说本来南蛮王要五城,后来怀安王生生压下了两城。”秦苏的手回暖了些,将手从炉子上挪开,又拢了拢衣襟道。   燕娇手指轻点着膝盖,沉思了片刻道:“决不能让南蛮入京,我们不能等父皇出手,必须先父皇的大军攻入京城。”   秦苏一怔,“陛下是怕南蛮不守信用。”   “请神容易送神难。”燕娇看了秦苏一眼,叹了一声道。   秦苏也沉吟一番,点点头道:“陛下说得有理,北安说,待到明年春,就可出兵。”   明年春,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燕娇又问他道:“有张浔恩的消息了吗?”   秦苏摇摇头,“不过,山阴城乱了。”   山阴城被杨家控着,但因山阴离齐城近,山阴也被齐城大军控制着。   “杨家人逃了,但杨士雄不知所踪了。”   燕娇一怔,“他也失踪了?”   秦苏道:“听说杨忠义让余王帮忙下旨,全国寻他呢。”   燕娇眉头一蹙,总觉得有些蹊跷,杨士雄失踪、张浔恩也不见了,怎么想都觉得怪。   不过,燕娇也没多想,只让秦苏派人盯着,一有他们的消息,就告诉她。   秦苏应了,又暖和了一阵,就起身往外走了,临出营帐时,燕娇叫住他:“小苏,你……你将谢宸叫过来。”   秦苏不解,“陛下叫他作甚?”   燕娇耳尖一红,努了努嘴,“你去叫就是了。”   秦苏摸摸下巴,没再说什么,掀开帐帘,就一路奔谢宸的营帐去了。   ***   秦苏不知燕娇叫谢宸做什么,只等到晚间时候,碰到谢宸,就问他道:“陛下寻小公子是做什么?”   谢宸一愣,拉过他说道:“我觉着陛下甚是尊师重道。”   “嗯?”   谢宸扬唇一笑,“陛下向我问兄长的生辰。”   秦苏张张口,有些不敢置信,也问他道:“太傅生辰几何?”   “十二月初九。”谢宸摸摸鼻子道。   秦苏:“这不马上了吗?”   秦苏一得知谢央生辰,便去寻了鲤鱼和北安,想着太傅辛劳,也备了生辰礼。   谢宸看他们忙着,心里一虚,却也没多说什么,反正他兄长年年都过这生辰的。   只不过,兄长不太喜欢罢了。   ……   十二月初九这天,谢央一掀开营帐,就看到秦苏他们围在帐前,眉头一紧。   接着就见他们奉上一个个小匣子,秦苏道:“太傅辛劳不已,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太傅为陛下之师,又为陛下做出许多,太傅品性高洁、如高山耸立。”魏北安紧紧看着谢央道。   谢央看着他手中的那高山玉,笑了一声,怎么一个个都将他把燕娇拉得如此之远?   鲤鱼看看他们,又看看谢央,将手中的匣子打开,奉上前道:“太傅,您……您是吾等楷模。”   谢央眉梢一挑,见那匣子里放着一幅图和一篇文章,那文章上写着两个大字:师赞。   他心里“呵”了一声,面上却是笑道:“多谢几位郎君了。”   几人笑了笑,冲他施了一礼,这次齐齐道:“先生,生辰安乐。”   谢央嘴角轻轻勾起,冲谢奇使了个眼色,谢奇赶紧上前将这些东西抱在怀里,歪着头瞧瞧这个,瞧瞧那个。   谢央听他们说这句,才恍然想起,按说他也算是他们的老师。   他轻咳了一声,“几位郎君,如今天下三分势力,不若你们今日写一份论辩,如此,我生辰才会安乐。”   魏北安他们听了这话,嘴角一僵,又见那位太傅笑问道:“怎么?几位郎君不愿?”   几人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谢央皮笑肉不笑道:“那还不快去?”   几人赶紧你推着我,我推着你,向他施了一礼,就匆匆走了。   他们一走,谢央的嘴角就沉了下来,看向他们送的生辰礼,摇了摇头。   燕娇探着脑袋,看着谢央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心里有点儿打鼓。   刚想着要怎么出去,就见谢央的目光直直射过来,只见他双手入袖,上下打量着她,“陛下,也是来送生辰礼的?”   燕娇眨眨眼,直起身子,手却紧紧背在身后。   “是送给先生的?还是送给我的?”   燕娇迷惑地看着他,他不就是先生,先生不就是他吗?   不都是送给他吗?   她吞了口口水,“自是送给你的。”   谢央唇角微扬,却又被他压住,冲她伸出手,“拿来。”   燕娇不知这人怎么过个生辰,要礼物都这么理直气壮,她撇撇嘴,将手中的东西“啪”地放在他手上。   谢央只觉手中一湿,皱着眉头看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燕娇垂下脑袋,两只脚动来动去,“就……就是好玩儿的,你就……就捏捏它,再捏捏它,怎么也捏不坏。”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就是……就是你生气的时候,发脾气的时候,都可以捏它。”   谢央气笑了,“怎么?在陛下眼中,臣总是生气,总是发脾气?”   他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最后一捏手中的东西,“砰”地一声爆了开去,直溅得二人脸上、衣裳都是水珠。   一旁的谢奇见了这一幕,低头瞧了瞧自己怀里的宝贝,不禁感叹:陛下还是太不靠谱了!   谢央眨了眨眼,眼睫上的水珠滚落,又看了看燕娇,见那水珠顺着她的头发流了下来,再抬起手,将那破了的水球放到燕娇眼前,“这……”   燕娇讪笑一声,挠挠脑袋,“不……不太好哈,哈哈,哈哈。”   “如今臣的生辰礼没了。”   燕娇干干一笑,只道:“如今军需大,这……这银子真没多少了,但先生放心,我……我听闻卫老手中有碎月琴,我许了山阴日后也归卫氏,他明日就将琴拿过来。”   “仅仅如此?”谢央知碎月琴是卫氏先祖夫人所喜之物,这世代传下来的,会这么轻易给燕娇?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燕娇会为给他送琴,而将山阴交给卫氏管。   燕娇点点头:“是啊,他还说府中无人会弹琴,给先生最好。”   燕娇听卫老这么说,也是一愣,卫氏也是个大族,可生生没人喜欢弹琴,卫音还说那碎月琴都不知道染了多少灰,燕娇不由有些唏嘘。   “卫老说,琴该赠给爱琴之人,我说先生就是爱琴之人,先生弹的琴只闻天上有,卫老高兴地胡子都敲起来了。”   谢央看着她那模样,也轻轻笑起,只道:“叫我谢央。”   燕娇耳尖一红,在他逐渐泛冷的眸光中,低低喃了一声:“谢央。”   谢央心情极好地一抬衣袖,看了看手中那破了的水球,又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明日送来极好,山阴谢氏谢央生辰——十二月初十。”   说罢,他转过身子,将那破了的水球放入衣袖,进了营帐。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这才恍然,原来他一直过着的生日也是假的啊!   待第二日,卫老将碎月琴送来时,燕娇将琴送去,又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是她做的长寿面。   谢央唇角微动,却是先接过碎月琴,放在腿上,弹了一曲,这一曲是破阵之曲,许多士兵皆驻足聆听。   大雪飞扬之时,亦感到血脉里不住翻涌的热。   一晃三月,北边传来南蛮与胡城大军要南下,燕娇扬旗起兵,先南蛮而兵临京城。   兵临城下之日,谢央再弹一破阵曲。   余王在城上看着这一幕,牙齿咬得咯吱响,“燕娇,你当真敢?”   燕娇拔剑指天,“有何不敢?”   她一拔剑,身后燕一就提上来一人,杨忠义和杨忠信看到此人,登时瞪大了眼睛,杨忠信大叫一声:“士雄!”   杨士安看到自己的表兄,那折扇一收,眉头皱得死紧,靠向杨忠义,“父亲。”   杨忠义看向燕娇:“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燕娇冲他笑了一声,看向杨士雄,将他拉到自己手上,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她也是没想到,张浔恩失踪,实则是为了来齐城,而杨士雄正是被他献上来的。   果然,如谢央所说,张浔恩是个识时务之人,他知风向,便向她投诚,保全张氏一族。   杨士雄被布团捂住了嘴,只不住摇头呜咽,望着杨忠义他们,模样凄惨。   但燕娇却不觉得他惨,只朗声道:“杨士雄□□女子,无恶不作,又行买卖女子、孩童之事,罪无可赦!”   杨忠义手紧紧攥起,杨忠信连忙道:“胡说!殿下,求你放过我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燕娇冷冷看他一眼,只道:“杨忠信,晚了。”   当他放任这个儿子作恶时,就晚了。   她盯着杨忠义和杨忠信,杨家作恶多端,也该为他们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将刀紧紧贴在杨使用脖子上,然后看着余王他们,一字一句道:“臣下不忠,当斩!”   说罢,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众将士:“开战,先以血祭!”   话罢,提剑一刀将杨士雄的脖子划破,杨士雄瞪大着双目,她松开手,他的尸体应声倒地,那双眼还看着杨忠信的方向,眼里的一滴泪滑落在地。   燕娇看向杨忠义,扬了扬唇,微微歪着脑袋,随即,手中的剑扬起,血珠顺着剑身流淌。   “开战!” 第121章第121章   大军临城下,士气飞扬。   余王咬牙看着下面的张浔恩,看着他身后的东锋大营,气得挥手要让人将张家人都杀了。   张浔恩看着气急败坏的余王,暗暗吐了口气,他本得到诏令,要率大营回京的,却不想大儒曾光先一步来寻他,身后还有乌东谢氏家主。   而他也从曾光这儿见到一个威力巨大无比的东西,听说那东西名字叫“火铳”,是太子殿下命人所制。   太子手中已有五百多支,更有一队神枪手,说起来,太子手中的大军不比余王和皇帝的少,再有这个东西,余王是战不过太子的。   他素来看风做事,既是太子赢的几率更大,那他自然要跟着太子,他同谢氏交易,由他们救出张家一族,而他则率东锋大营赶赴齐城。   他见余王气得一剑杀了来人,便知他没寻到张家一个人,他轻笑了一声,看向一旁的谢央,“多谢太傅。”   谢央理了理衣袖,点头应了一声,便隐了身形。   张浔恩看着他,不由有些诧异,这个太傅明明会功夫,为何在军中也不曾展露一分呢?   他识趣地没有多问,率着东锋大营攻北面。   杨忠义在城墙之上,看着燕娇将杨士雄杀了,气得脸颊抽动。   他竟然敢!他竟然真的敢!   燕艽小儿,他日我不让你血偿,我誓不为人!   杨忠信看着自己的儿子死了,一瞬跪坐在地,“我儿士雄……”   杨士安也是不敢置信,不敢相信之前在文华殿那个结巴太子竟然真的在两军阵前杀人祭旗,更不敢相信这人杀了他杨家人!   “燕艽,好得很!”   杨士安折身,将一个士兵的弓箭夺了过来,向下对着燕娇。   杨忠义一把攥住他的手,“不可!”   “父亲!”杨士安道:“父亲,他杀我族人,岂可饶了他?”   “此时不可。”   杨忠义看着北面,闭了闭眼,“皇帝的大军到哪儿了?”   杨士安有些不明白,只见杨忠义笑了一声,“东锋大营去了北面,也是为了拦皇帝的大军。”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望着天,幽幽叹了一声,“既是如此,给皇帝传信,我们开南门。”   “父……”   杨忠义看着他,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从来不是余王的人。”   杨士安眉头一紧,看了燕娇一眼,将那弓箭一把扔下,施了一礼,便往城下而去。   杨忠义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弟弟,手放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兄长总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杨忠信却是摇头道:“士雄已经死了,死了,我……”   “啪”的一声,杨忠义给了他一个耳光,俯下身子,攥住他的双肩,“你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死一个儿子,你就要死要活?如何成大事?你给我听好了,将所有的账一笔一笔记清,到时要让他燕艽来还,山阴也要夺回来,明白吗?”   杨忠信的脸上泛着红印,眼中带泪地看着杨忠义,听着他的话,闭着眼,点头道:“兄长,我……我明白。”   “好!那就按我们的计划去做。”   “是。”   ……   余王根基不稳,朝中许多大臣知皇帝和太子都杀了回来,皆明哲保身,而杨忠义更是开了南门,将南蛮与皇帝大军放入城中,余王恨得咬牙,命人将杨家一族抓来,奈何杨家早已人去楼空。   不过半月,余王的大军便呈落败之势,燕洛向城下望着那叫火铳的东西极为迅速地伤人,让人看不清如何出手,又听手下人说,南面已被皇帝围困住。   他望了望天,心知大势已去,父王称帝再无可能。   他看见他的父王面容狼狈地坐在地上,然后横刀在身前,他一惊,猛地冲上前,将那大刀打落,“父王不可!”   余王苦笑了一声,看着燕洛道:“若我不死,便是他人俎上鱼肉,你我……”   他拍着燕洛的肩,“是父王对不起你。”   燕洛没答话,只看着身前的侍卫,让他护着余王从西面离开,而他……要留下。   “洛儿!”   燕洛看着余王,“父王,我来引他们,这次,由我来护你。”   “洛儿,不可……”   “父王,我不会有事的,快走吧!”燕洛催着手下人将余王带走,他则继续留在城墙之上。   如今南蛮军在城中,余王变着装,只需躲开皇帝的人便好,但皇帝率的胡城大军却在城外,所以,他必须引开皇帝的人!   燕洛眸子微眯,命人随他前去偷袭胡城的粮草,并在得手之后,迅速往燕娇的营帐那儿跑,让皇帝以为是燕娇为了争皇位而先出手。   但他万没想到,他烧完粮草引开皇帝的人时,会碰到杨士安,只见杨士安轻甩了下剑,“父亲说得没错,果然是小郡王。”   燕洛眉头一蹙,他早就看不惯杨忠义,而当初杨家虽在余王麾下,却将那些大臣收入自己囊中,以至于父王无可用之人,被他们杨家背叛的彻彻底底。   他冷笑一声,“士安,真没想到,有一天你我会刀剑相向。”   “不,这是必然,我从未甘心做你身边的一条狗。”   燕洛冷笑了一声,“你……你和你父亲都禽兽不如,说你是狗,都损了狗的脸。”   他这话一落,杨士安脸色冷了下来,“只会逞口舌之快,燕洛,你以为你嫁祸给太子他们,就不会有人发现吗?”   他点点头,“有的时候,脑子是个好东西。”   燕洛捏紧了手中的剑,又听他道:“你的功夫我会不知道?若你跪下求我,兴许……我会放过你。”   “你做梦!”   杨士安摇摇头,甩了甩手中的剑,“那就别怪我无兄弟之义了!”   说罢,他便动起手来,身后跟着的士兵也与燕洛的人打了起来。   燕洛费力拦着他的剑,恨恨看着他:“杨忠义不忠不义,昔日背叛谢氏,如今又要背叛我父王,只怕未来还会背叛皇帝,你们杨家不得好死!”   杨士安听着他的话,眸光一厉,提剑一劈,“少废话!”   “杨士安你阴险狡诈,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命!”   杨士安抬脚踹在他胸口,冷嗤一声,“只怕你看不到了!”   剑光微闪,直直朝燕洛头上砍去。   却听“砰”的一声,一枚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打在那剑身之上,燕洛回眸看去,却见那位太子手拿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冷冷看着杨士安。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杨士安手微微一颤,看着那剑身上的黑纹,看向燕娇,“太子是要放了乱臣贼子?”   “杨士安,你是在跟朕说话吗?”   杨士安听她自称为“朕”,嗤笑了一声,“殿下莫不是忘了,如今陛下已经回朝,你还要自称为帝吗?”   “你是说太上皇吗?”燕娇笑道:“那你倒要看看玉玺在谁的手上。”   她上前一步,用火铳对着他,“我再说一遍,滚!”   杨士安拧眉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向燕洛,呵地一笑“殿下,怕是不知这位小郡王做了什么吧。”   “做什么也轮不到你动手,你以为你是谁?你和杨忠义之前是余王身边的狗,现在是父皇身边的狗,一条狗也想动手,也不看看你配吗?”   杨士安一双手紧紧捏紧,眯眸看向燕娇,眼中一片冷意,燕娇也毫不畏惧,“杨士安,我能杀了杨士雄,也能杀了你,你若想死,可以试试?”   杨士安听她提起“杨士雄”,胸口不住起伏,紧紧咬着牙,他知燕娇不是说笑,也知她手中东西的威力。   他看着燕娇,见她对杨家是皇帝的人毫不意外,就明白她应早就猜到杨家与皇帝通信,也是杨家在告诉皇帝何时可南下,又是他们告诉皇帝哪面更容易攻入皇城。   可她还是杀了杨士雄,说他是“乱臣贼子”,不过是找个借口要杀杨家人,再给他杨家下马威!   她当真以为她就会是皇帝了吗?她真的以为他们杨家会放过她?   这个太子不惜得罪杨家,也要杀了杨士雄,而此时此刻,他的那双眼睛,是真的想杀了他,到底这个太子为何要动杨家?   杨士安垂下眸子,另一手按了按自己发痛的手腕,冲身后人道:“我们走!”   燕娇见他离开,也垂下了手,现在杨家挑明了自己是皇帝的人,她便不能再杀杨士安,她深吸了口气,杨家真是该死!   她垂眸看向燕洛,见他擦了擦嘴角,她摸摸鼻子,冲他伸出手,“能起来吗?”   燕洛看着她的手,不由一顿,刚刚的太子让他想到那日在别院,他为表姐戴花环,只不同的是,那日在艳丽的日光之下。   而现在,她在凄冷的月色下。   他总觉得燕艽有些瘦弱,已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他似乎又瘦了,不过也长高了。   那双手倒是如同以前一般纤细而白嫩。   他抿着唇,没有伸出手,自己费力地起了来,也不敢看她,“你……我烧了皇帝的军粮,引他的人去了你那儿,你为何还救我?”   燕娇笑了一声,“你不是说再见到我不会放过我吗?”   燕洛面上一红,又听她道:“但我呢,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我不能看着你死。”   燕洛身子一震,侧过头看向她,看向她那双世间最晶亮的眸子,“可我……”   “你是燕小郡王,你与余王不同,燕洛,活下去。”   燕洛又别过了头,抬袖抹了抹眼泪,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去,若是燕娇称帝,许是他还有一线生机。   可如今南蛮入了京中,只怕皇帝会借南蛮而重新登临帝位,更何况,压在太子身上的还有一个“孝”字,到时,他也只能乖乖交出玉玺。   “燕洛,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的。”   燕洛心中一颤,回过身望着她,想笑一笑,可嘴角的伤又疼得厉害,让他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燕艽,我……”他含泪笑了一声,“燕艽,你不是应该很讨厌我吗?”   燕娇眨眨眼,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说,又听他道:“你刚回宫,我就欺负你,笑话你,后来救你,也不过是觉得你帮表姐找到真凶,我……我烧粮草,也是想嫁祸你……”   “你烧得对啊,你若不烧,那才是笨,人想活着,没有错。”燕娇深深叹了口气,又道:“燕洛,我从未讨厌过你,不过,可能偶尔、有时,有那么一丁点儿吧,就是觉得……觉得你太欠了。”   燕洛:“……”   燕洛吸吸鼻子,抹了抹眼睛,“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其实我没那么讨厌你,虽然我那时觉得你傻了点儿,但傻得挺可爱的,结巴虽然说话吞吞吐吐的,但也挺好玩儿的。”   燕娇:“……”她哪里傻了?   燕洛看她笑容敛了起来,笑了一声,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他没有兄弟姐妹,这是他第一次像一个兄长那般,去拍拍弟弟的脑袋,感觉还不错。   燕娇头上一重,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苦笑了一声,“因为我爹是余王,所以很多人都讨厌我,那我就让自己坏起来。”这样,就谁都伤不到他。   燕娇鼻子一酸,“我知道。”   燕洛笑着:“我不怕死,燕艽,但我有好多事想做,我没看过京城之外,那外面一定很好看。”   他擦了擦泪,又说道:“燕艽,若是我死了,你要护住我表姐,她……很苦。”   “你不会死的,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   燕洛看着她,总觉得她在安慰自己,如今救了他,他也只是多活几天,到时太平了,他就要被砍头,有哪一个乱臣贼子可以活下来的?   他想让父亲活下来,他就得死,两军阵前,他逃不出去的。   他也不再说什么,只靠在冰冷的墙上,看向天边的月,低声喃喃:“燕艽,我好想回到小时候,那时候有娘,有表姐,就是我爹都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可他……回不去了。 第122章第122章   燕娇明白燕洛的顾虑,也知如今城外全是大军,燕洛逃不出,索性就将他先带回自己的营帐中。   而次日,余王被皇帝所抓的消息也传到燕娇军中,燕娇按按额角,看了燕洛一眼,“既是没传出别的消息,就说明余王还是安全的。”   燕洛眉头微微松了开,看向燕娇,问道:“可……可皇帝不会放过我父王的。”   燕娇沉吟了一番,说道:“至少,现下父皇不会动你父王。”   “为何?”   燕娇叹了一声,“若他想成一个仁主,就不会动。”   燕洛不解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她会这般说。   二月末,燕洛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帝为显仁慈,只说将自己的弟弟圈禁在城郊,然后开始叹息与燕娇两军对阵。   燕洛明白,皇帝这是要索要玉玺了,先彰显自己仁德,一能让百姓知晓他是仁君,二能让燕娇放下警惕,主动归还玉玺。   燕娇听了此事,叹了一声,看向燕洛问道:“现在南蛮可退了?”   燕洛摇摇头,“不曾。”   燕娇手指轻点着桌子,如今南蛮也在京中,而皇帝要想重回帝位,必须要逼她还玉玺,他想利用南蛮的大军来逼她。   可南蛮……   “南蛮人不想退出京城,迟早有一天,要打服他们!”   燕洛听她这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他总觉得这个太子比以前更杀伐果断了些。   “你要如何做?”   燕娇刚要开口,就听燕一在帐外喊道:“陛下,太上皇那儿派了人来。”   燕娇一怔,赶紧掀开被子,一骨碌躺了下去,连连咳了两声,“面容憔悴,寒气入骨,恕不能见。”   燕一在外转转眼珠,应了一声,就飞快去禀了。   燕洛瞧她这一连串动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怎的不见?”   燕娇白了他一眼,“父皇派人来能干什么?”   燕洛张张嘴,半晌反应过来,自然是为了玉玺来的。   他皱皱眉,果断道:“不能给。”   虽说皇帝只将父王圈禁,可谁知道圈禁之后会不会再要了父王的命,只有燕娇登基,他和父王才能有一线生机。   没有人是想死的,他想让父王活着,也想让自己活下去。   燕娇听着他的话,却是没有应声,只躺在床上,幽幽望着帐顶。   待到第二日,皇帝又派了人来,燕娇依旧称病。   到三月初七,秦苏冠礼这日,皇帝派怀安王裴寂前来,燕娇依旧避而不见,只说病得不能下床,便是连秦苏的冠礼也无法参加。   裴寂闻听此言,眉头一紧,又笑道:“殿下既病得如此重,不若让本王前去探望?”   燕一拦住道:“怀安王,陛下病体不稳,您这一进去,怕是带了凉气。”   裴寂嗤了一声,“难不成你们日日不进殿下的营帐?”   他顿了顿,又眯眸道:“如今陛下已归,该称‘殿下’才是。”   他之前还以为燕娇不过是受谢央蛊惑,心中还是对陛下忠孝有加的,可如今一看,只怕不然。   燕一听了他的话,只动动嘴唇,仍站着未动身,而燕二他们也“唰”地站作一排,不让裴寂再进一步。   裴寂眯眸看着他们,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拇指微动。   “怀安王。”   裴寂手一顿,侧眸看过去,只见谢央一袭墨色圆领袍,头戴大帽,掀开帐帘,笑看着他,“怀安王,许久不见。”   裴寂扯扯嘴角,“太傅大人,许久不见。”   “怀安王要探望陛下?”   裴寂听到那“陛下”二字,眉头一紧,刚要开口,却被谢央抢先一步,“是怀安王要探望陛下,还是太上皇想要试探陛下?”   裴寂猛地看向他,笑了一声,“谢央,那玉玺……是你拿的吧。”   谢央眉心一动,又听他道:“那日余王起兵,你就不见了人影,如今想来,你当时便知余王的打算?”   谢央缓缓走上前,坐在桌后,给自己倒了杯茶,那茶杯之中,热气蒸腾,他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谢央!你明知他狼子野心,却瞒而不报,其心有异,你煽动殿下称帝,如今誓不归还玉玺,其心可诛!”   “砰”地一声,谢央将那茶杯一把扔在他脚下,热茶四溅,有几滴滴落在裴寂鞋尖之上。   裴寂身形未动,嗤笑道:“怎么?太傅这是被本王说得恼羞成怒了?”   谢央轻甩了下衣袖,“怀安王,玉玺不拿是要留给乱臣贼子吗?太上皇掩了行踪,就要任由余王登基为帝吗?若陛下不先下手为强,你可知这大晋会如何?”   裴寂微微退后一步,又听谢央道:“那余王便会称帝,只需不久,这风向就会变,他的根基就会稳,慢慢很多人都会忘了这天下原本是谁的。这……就是怀安王所要的吗?”   “可如今呢?陛下已归,殿下却称病不出,迟迟不归还玉玺……”   不待裴寂说完,谢央笑了一声,“怀安王,称帝一事,岂能作废?岂不是置陛下脸面于不顾?”   谢央故作叹了一声,“不过,此事也需陛下定夺,但如今陛下病重,恕实不能相见,待陛下好转,不妄定转达太上皇之意。”   裴寂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他又深深看了眼谢央,终是问道:“太傅,你既是辅佐殿下,那敢问……之前那几位皇子的伤残与死……”   “并非我所为。”谢央瞧了他一眼,冷冷道。   裴寂一怔,垂下眸子,拱手一礼,便告辞而去,出了营帐时,不禁低声喃喃问:“不是余王,不是谢央,那……会是谁?”   得知裴寂走了,燕娇呼出口气,皇帝都派了裴寂来,看来是等得心急了。   她摆弄着手指,如今三月初七,皇帝等不了多久了,她也得做点儿什么了。   她捏紧拳头,直接掀开被子,叫来壶珠,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听得她额头上直冒冷汗。   “陛下,这……”   “快去!”   壶珠点点头,抿着唇,转身就快步出了营帐。   “你要做什么?”燕洛问道。   燕娇抻了抻胳膊,只觉这些时日躺在床上太累了。   她笑道:“做些好玩儿的。”   三月初十,城中传出皇帝要坑杀南蛮大军的消息,南蛮人性子蛮横,刚质问一句,不待皇帝作答,南蛮大军就与胡城大军打了起来。   三月十五,太子大军进入皇城,护着万千百姓,当先小将军魏北安、左将军齐四郎直接砍下南蛮首领首级。   如此南蛮与大晋决裂,南蛮人见晋军凶猛,从城中跑了,直骂皇帝狼心狗肺,卸磨杀驴,与太子是计划好的,就是为了坑他南蛮大军。   燕娇听了南蛮人是这么说的,不由一乐,却没想到,她乐极生悲,听到魏北安追南蛮人受了伤,她赶紧带了一队人马去迎北安,却不想——   等她的人是裴寂! 第123章第123章   裴寂没想过杨忠义竟然是皇帝埋在余王身边的人,当杨忠义亲自将余王捕获交给皇帝时,他才明白,这朝堂之上没有一个蠢人,所有人都在奔着自己的利。   他是如此,杨忠义也是如此,而谢央——   更是这般。   那时在广宁府遇到谢央,定是他早已察觉那些官员贪腐有问题,这些官员从广宁府到京中都是余王派系,可杨忠义却毫无沾染。   谢央那时便怀疑了杨忠义,也早就料定了陛下会宠信杨忠义,所以要辅佐太子,只有这般,才能让他真正立于万万人之上。   裴寂想到当时的卢家案,十年之间的铁器不是卖给南蛮和大楚商人,而是皆被运至清州,从十年前,余王就开始为造反做准备。   杨忠义派人杀了周崇安,他的死不是让卢家死无对证,而是余王造反的人证没有了。   可后来,却无人关心周崇安的死,就连陛下也信任杨忠义,只以为他是爱护自己的门生,而杀了周崇安的人是谁,已不重要,且周崇安究竟因何而死,也无人关心。   但如今,裴寂想通了一切,也知道了杨忠义早在十年前就知晓余王要做什么,可杨忠义明知余王有反意,却没有上报给陛下,他有私心,他想看谁会胜,谁会败。   在洛州之时,陛下其实也怀疑过杨忠义吧。   只是,杨忠义有自己的手段,如今他开南门引大军入城、又擒获了余王,彻底打消了陛下的疑虑,让陛下以为他真的对余王造反毫不知情。   裴寂轻笑了一声,皇帝和余王都以为杨忠义是自己的人,也都以为自己可以掌控所有人,可到头来,到底是那些人在利用他们,还是他们真的可以控制所有人的人心呢?   然而,这些他都知晓了,又如何?   他要为百姓鸣不平,也深知要想如此,就要融入污泥之中,随官海沉浮,任万人唾骂。   他想要这大晋安稳,想要再无战乱,不想要有人同他一般,小小年纪无家可归,只能与野狗抢食。   所以,他要以皇帝唯尊,也要护着皇帝,至少在此刻,他不能压下杨忠义。   而皇帝既为正统,太子亦不可放肆!   他将大刀架在燕娇的脖子上,“殿下,别来无恙。”   燕娇眉头一紧,实在没料到她用谣言离间南蛮与皇帝的大军,这边裴寂就用了同样的招数,传出北安重伤的谣言,引她上当。   她捏紧拳头,咬牙道:“是啊,怀安王,别来无恙。”   她侧过头看向裴寂,那刀上的凉意直入血液,她紧紧盯着裴寂的眼。   “殿下的伤寒好了?”   燕娇扯扯唇,“有父皇与怀安王惦念,本宫好得快极了。”   裴寂眉梢一挑,又道:“殿下对魏世子很是关心。”   “是啊,不关心北安,难不成关心将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怀安王吗?”   裴寂摇头失笑,随即将刀从她脖子上拿下,在燕娇身后的燕一他们见此,也将拔出的刀缓缓收好。   他们一到这树林之中,裴寂便从天而降,那刀直接就架在了燕娇的脖子上,让他们反应不及。   裴寂之狠,他们都有耳闻,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仍是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裴寂将刀轻轻扬起,燕一等人瞬间拔刀,裴寂扬扬眉,将那刀直接立在地上,几人对视一眼,又将刀收好,不解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   “殿下,臣不动你。”   燕娇上下打量他一眼,“什么意思?”   裴寂靠在树上,望着天道:“臣想要殿下手中的玉玺,所以在此请殿下稍候。”   燕娇嗤了一声,“你是要拿我来威胁太傅?”   她可记得,他来营帐时,可与谢央谈好了,只说等她病好再谈玉玺之事,如今却是先动起手了。   “怎么?在怀安王眼中,太傅就言而无信,我就不忠不孝吗?”燕娇顿了顿又道:“怎的怀安兄先动起了手?”   听她唤自己“怀安”,裴寂略略一怔,看着有些瘦了的太子,只道:“可不是臣先动的手,殿下难不成忘了,是谁传的陛下要坑杀南蛮大军,又是谁命魏世子和齐四郎斩杀南蛮统领?殿下,这招数臣在广宁府就有耳闻,殿下之能耐,臣佩服!而殿下装病之事,臣也未告知陛下。”   二人相对而立,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燕娇突兀地笑了一声。   她曾以为,她初初入宫之时,裴寂是第一个真心护着她的人,可到头来,却是这个人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也曾以为谢央狼子野心,他才是会造反的那一个,可却是他护着她称帝。   裴寂又有些黑了,但那双眼却是黑亮如暗夜里的流光,只那双眼里没什么温度。   原来,裴寂护着的是皇室,是皇帝。   只要有一个人敢妄动皇位,在他眼里,便是贼。   “怀安,真的就觉得我不配称朕吗?”她终是问了一句。   裴寂身形一顿,别过目光,看向稀疏的枝叶,如今是阳春三月时,树枝之上已泛点点绿光。   他说:“不是不配,是现在时候未到罢了。”   燕娇看着他那一身黑裳,黑色是裴寂最喜欢穿的颜色,仿佛只有这个颜色才配得上他那“阎罗”的名号。   “若……若我不肯给呢?”   裴寂看向她,“太傅会给的。”   燕娇笑容一敛,又听他道:“太傅要是为殿下考虑,就会给,而恰恰太傅会为殿下谋划。”   燕娇捏了捏拳,笑道:“要给也好,但我有条件。”   裴寂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应声,松开抱胸的手,直起身子道:“殿下请说。”   “玉玺由本宫亲自奉还给父皇,但本宫要北安任胡城大军统帅。”燕娇道。   裴寂眉头一紧,“殿下,说笑了,这胡城要是给了魏世子,齐城兵权又在殿下手中,陛下怎能安?”   “谁说齐城兵权在本宫手中?”   裴寂不解,又听她道:“齐城兵权在齐国公齐年手中,而齐城儿郎本就是为父皇起兵,与本宫何干?”   裴寂听她说这些,有些云里雾里,迷糊得很,又听她道:“怀安王念父皇之心,让本宫佩服,怀安王,真乃忠臣也。”   裴寂一时竟分不清她这是在夸他,还是在讽刺他。   只是,当谢央亲自提着玉玺前来时,裴寂竟有一瞬失神,只见那位太傅大人迎着妩媚春光,面带笑意而来,唯有那双眸子十分的冷。   谢央看向燕娇,将玉玺奉上,“殿下,玉玺在此。”   裴寂有些无措,看看谢央,又看看他手中的玉玺,最后目光又落在燕娇身上。   燕娇伸手接过玉玺,看着裴寂道:“怀安王,还不带路?”   带路?   裴寂一怔,目光沉沉地望向她的身后,却见除了她带的人马和谢央以外,再无他人。   她竟要带这点人前去陛下的营帐吗?   燕娇见他不动,自己提着玉玺在前走着,裴寂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在前引路,他则走在谢央身旁,皱着眉问:“太傅此为,何意?”   他有些不懂,他才派人前去太子营帐不久,怎么谢央这么快就来了?   而刚刚太子所说又是何意?好似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归还玉玺似的?   可若早就想要归还,为何太子还要称病不见呢?   谢央凉凉看了他一眼,“怀安王以为呢?”   裴寂见他打哑谜,索性也不多问,只跟在后面,一手紧紧按在刀柄之上,不发一言。   谢央见他这动作,轻嗤了一声,“怀安王,听说季子与你甚是交好。”   裴寂手上一顿,不解地看向他,又听谢央道:“可为何季子却帮了殿下呢?你……有想过吗?”   裴寂眉头一紧,“你想说什么?”   “想说怀安王你——蠢。”   说罢,谢央一甩衣袖,大步往前走去。   裴寂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拧得死紧,却并未说什么,他无需解释,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   他早就习惯了百姓的怒骂,也习惯了百官的嘲讽。   他是靠着一张嘴成了皇帝的宠臣,他也杀过很多人,手上染了很多血,可那是该死之人,只有杀了这些人,才能换来更久的太平。   他不喜欢战乱,因为受苦的是百姓,纵使那些百姓害怕他、讨厌他,又如何?他不会让太子起兵,不会让陛下与太子对立。   他是裴寂,是那个早就不需要别人喜欢的怀安王。   待燕娇他们到了皇帝大营时,裴寂就见那位太子咳了好些声,也不知怎的,就突然觉得太子好像脸色白了许多。   只见太子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将手中的玉玺高举过头顶,又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道:“儿臣唯望父皇安康,昔日称帝是为引余王视线,如今儿臣……咳咳,儿臣特来归还玉玺,迎父皇回宫,儿臣病体有失观瞻,父皇勿要近身,恐病气入体。儿臣迟了些时日,万望……咳咳,万望父皇见谅……”   说到这里,那位太子突的体力不支,两眼一翻,倒了。 第124章第124章   太子为护皇帝而自请称帝,现又归还玉玺一事,引得百姓称颂,一时之间,太子之声名远播四方。   而这也正让南蛮军认定了皇帝与太子就是一伙的,直骂大晋皇帝不守信用,说皇帝要是不割三城,他南蛮的铁骑誓不罢休。   因太子病重,却以带病之身跪在皇帝营帐之前,归还玉玺,百姓纷纷感叹太子忠孝两全,一知道南蛮要割大晋三城,皆在府衙门前跪地不起,只说南蛮先动手伤胡城大军,若非有太子大军相护,城中百姓怕是也要被南蛮人的马踩死了。   文人士子也连连上书,直言三城不能割,是南蛮人先以“坑杀”之事作由头而出手,分明是他们不守信用,若大晋割了三城,有损国威。   皇帝被这闹得焦头烂额,又闻听南蛮大军压境,嘴上起了好几个火泡。   他一想到燕娇主动归还玉玺,又哭着说那些感人肺腑的话,他便是再想发作也不得了。   而“坑杀南蛮大军”一事,到底是不是从燕娇这儿传出来的,他也无法质问,毕竟太子现在还病得起不来床!   他手捂着脑袋,只觉头痛难忍,他看向杨忠义和裴寂道:“丞相,怀安王,你们有何良策?”   杨忠义眯眯眸子,暗叹小瞧了这个太子,原来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这么条退路。   不,或者说,从一开始太子称帝就是个幌子。   太子要的就是名声,毕竟皇帝回了朝,又无大错,正值壮年,太子称帝实为不得服众。   但这一次,他可就赢了民心,获了个好名声,更甚至,她的太子之位是彻底保了下来!   他看向对面的燕茁,见他一手紧紧捏着腕上佛珠,青筋直露,暗暗摇了摇头,比起太子,这个六皇子的智谋根本比不过。   “臣以为,这三城不能给。”裴寂道。   杨忠义看向裴寂,笑道:“怀安王有什么计划?这三城不给,那南蛮的铁骑就踏进我大晋的边境了,如今经了半月之战,大军损伤众多,如何能跟南蛮那些马背上的蛮子比?”   裴寂眉头一紧,“丞相难道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老夫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皇帝揉揉额角,问裴寂道:“怀安王,你有什么主意?”   裴寂起身道:“回陛下,南蛮统领是被魏世子斩杀……”   不待他说完,燕茁嘴角冷冷一勾,笑问道:“怀安王的意思是,将魏北安交出去?任由南蛮斩杀?”   裴寂眉心一蹙,瞥了燕茁一眼,没应他话,看向皇帝道:“陛下,臣的意思是,魏世子骁勇善战,又入敌军斩杀统领,南蛮人对魏世子恐怕已是畏惧有加,若由魏世子戍守胡城,与南蛮大战,这输赢尚未可知。”   他见皇帝思索,又道:“而胡城原本正是乐阳侯戍守,现在由魏世子接替,也无不可,更何况,魏世子还统领着一队神枪手,这些火铳可是杀敌的利器。”   杨忠义瞧了裴寂一眼,嗤了一声,“怎么听怀安王这话,是为太子做嫁衣啊?”   皇帝本有些动摇,一听杨忠义这话,不由怀疑地看向裴寂。   “丞相此言何意?”   “谁不知道魏北安是谁的人?魏北安是太子的伴读,为太子上阵杀敌,到时就算将南蛮逼退了,但他又回京一击,置陛下于何地啊?”   裴寂摇摇头,笑道:“丞相,你这是记恨太子杀了你那侄儿,才有此言吧。”   不提杨士雄还好,一提杨士雄,杨忠义猛地咬牙看向他,“裴寂!”   “可你那侄儿做了什么,你最清楚不过,那等贼人还留着不死吗?更何况,太子殿下压根儿不知你杨家是陛下的人,杀杨士雄祭旗又怎么了?”   “啪”地一声,杨忠义一拍扶手,站起身,指着裴寂道:“裴寂!我看你日前去擒太子,实则是为太子所用了吧。”   “杨丞相!”裴寂高声一喊,“说话之前,还望三思,我裴寂宁可身死也绝不弃陛下于不顾,那个时候你杨丞相在哪儿啊?”   “够了!”皇帝见他们吵了起来,脑袋疼得更厉害了,喝了一声道:“此事……容后再……”   不待他说完,殿外就响起一声咳,皇帝眉头一蹙,就听柳生生的声音响起,“哎哟,太子殿下……”   皇帝看了杨忠义和裴寂一眼,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又看了燕茁一眼,说道:“茁儿,你去看看你母妃吧。”   “父皇!”燕茁见皇帝支开自己,心里暗恨燕艽,却也只得忍气吞声,随裴寂他们一起出了殿。   一出轩辕殿,就见燕娇披着个斗篷,面色发白,以手握拳放在嘴边,不住咳着,他嗤了一声,“太子可真病得不轻啊,这都病了多久了。”   燕娇瞧他一眼,笑道:“有劳六哥挂念了,太医说本宫再吃两副药就可痊愈,六哥为本宫高兴吗?”   燕茁狠狠捏着手中的佛珠,嘴角抽动,末了,笑道:“自然,臣……高兴得很。”   燕娇扬唇一笑,眉眼温和:“本宫就知六哥你最善解人意,又温和得体。”   燕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便踏步离开了。   燕娇瞧了他背影一眼,目光落在他那已好了□□分的腿半晌,才转身进殿,一进到殿中,就跪了下来,“儿臣……咳咳,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容憔悴,又连连咳嗽,似不作假,摆了摆手,让她起身,“坐吧。”   燕娇受宠若惊,看着那座位,迟迟没敢入座,只含泪看着皇帝,“父……咳咳,父皇不怪儿臣?”   皇帝叹了一声,闭闭眼,揉了揉额角,“你那日不是说了,是为护着朕吗?但——”   燕娇心提了起来,直直看着皇帝,皇帝一看她这似哭了的眼睛,心中又泛起嘀咕,难不成真的有人会手中握着权柄而主动放弃吗?   他甩甩痛得厉害的头,冲燕娇压了压手,示意她坐下,“但‘坑杀南蛮大军’一言可是你传……”   不待他问完,燕娇又“扑通”一声跪地道:“父皇,父皇明鉴,此言绝非从齐城军帐之中传出,儿臣以为,是南蛮有意以此为由起兵,如今他们大军压境,不就是证明?他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想要夺我大晋啊!”   她说得又急又快,激动得又连连咳嗽了数声,直咳得弯了背脊。   皇帝见她似又要昏倒,惊得站起了身,步下台阶,“你……你怎的病得如此之重?”   见皇帝要来扶她,燕娇眼珠一转,赶紧膝行退后一步,“父皇不可,恐怕病气过给父皇,儿臣年轻,病几日就好了,万万不能让父皇您病了,否则我大晋的百姓该怎么办?”   她舔舔唇,抬头看向皇帝,“父皇,儿臣今日定要前来,实则……咳咳……”   “好了,别说了,你先养好身子……”   “不,父皇,咳咳,儿臣知道父皇对儿臣有气,可儿臣从未有一日想夺玉玺,这玉玺不能留给余王,是以儿臣拿了来,而儿臣称帝,是知父皇在胡城,余王知晓父皇踪迹只在早晚,要是儿子不出来引开他的注意,只怕父皇有险,儿子手中握有火铳,儿子不怕他。”   皇帝一听她提到“火铳”,问道:“这火铳……”   燕娇喜道:“父皇,这火铳是季子与卫三公子共同研制,其威力甚大,若是将其用在与南蛮对阵中,也是无往不利之物。”   她说到这儿,又接连咳了几声,皇帝见了,赶紧让她起身,她龇牙一笑,谢过才起身坐在一旁。   皇帝见她如以前一般乖巧,心中也渐渐打消了疑虑,但一想到齐城大军,他还是不免心慌,他问道:“那齐城大军……”   燕娇看向皇帝,欢喜道:“父皇,齐国公说自愿上交军权,而齐四郎还自请前去胡城镇守,齐家忠心可鉴!”   皇帝一惊,“齐国公真的如此说?”   燕娇点头,“真真的,太傅大人也在一旁听到的,父皇也可问太傅大人。”   听他提起谢央,皇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前日谢央来寻他,也说了玉玺之事,也说他派乌东谢家寻他,却未果,不得已将玉玺给了太子,一起谋划了假称帝之事。   皇帝心里虽疑惑,但谢家确实派人寻过他,而张浔恩也应证了此事,就说明,谢央还是忠于他的。   他沉吟一番,看向燕娇,点点头,赞道:“好,太子做得好!”   “谢父皇!”   皇帝见她很是欢喜,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又随即笑容一敛,问道:“太子,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燕娇连忙正色道:“父皇,儿臣是想为北安请命。”   “哦?”   “父皇,您也知道当初乐阳侯给北安起这名字,取的就是‘安定北方’之意,如今北方已乱,他们父子二人哪能甘心?尤其北安,您也看到他有多骁勇,这样的少年将军不得重用,岂不是大晋之憾?”   皇帝明白,她同裴寂一样,是想让魏北安镇守胡城,且她先说了火铳一事,又提起齐城兵权一事,不就是想让他放心将胡城交给魏北安?   他眯了眯眸子,又听她道:“南蛮人心有不轨,若这次让了他们,只怕三国之中,无我大晋颜面。”   皇帝点点头,却没直接应她,只摆摆手,让她先退下。   燕娇也没指望皇帝一下子就答应,起身咳了一声,躬身告退,转身之际,只感到皇帝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脊背之上,直让人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说:   燕娇:此言绝非从齐城军帐之中传出(但确实是我传的,呀嘿嘿嘿!) 第125章第125章   燕娇一走出轩辕殿,就轻轻呼出口气,皇帝的疑心太重了。   柳生生向她施了一礼,似想到什么,躬身道:“殿下,曲喜儿……老奴已派人将其押起来了,等候殿下处置。”   “有劳柳总管了。”燕娇咳了一声,又问他道:“敢问柳总管,当初是何人将曲喜儿送至东宫的?”   柳生生神色一顿,抬眸看向燕娇道:“回殿下,这宫中所有宫人安排皆由齐妃娘娘定夺。”   “齐妃?”燕娇喃喃了一声,“多谢柳总管。”   柳生生压低身子,“哎哟,殿下,这可不敢当。”   燕娇只笑笑没说话,略见了一礼,便往院外走去,柳生生连忙道:“殿下慢走。”   燕娇一走出院外,就见裴寂侯靠在树下,她脚下一顿,“怀安王在等本宫?”   裴寂仔细瞧了她一眼,笑道:“看来殿下已无碍了。”   也亏得这位太子装了这么久的病,那日直愣愣昏倒在陛下营帐前,可真是吓坏了众人。   该说不说,太子殿下演技高超。   燕娇道:“多谢怀安王了。”   裴寂一扬眉,“殿下谢我?”   “怀安王一直都是言而有信之人,本宫将玉玺亲自奉还,而你……应是帮本宫向父皇为北安请命了吧。”   “正是,臣也以为魏世子去胡城是最好的办法。”   若是割让三城,只会让南蛮得寸进尺,而魏北安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这样的人去打南蛮,的确对大晋最好!   燕娇眉梢一扬,唇角微勾,“如此,有劳怀安王了。”   裴寂扯扯唇,看着她问道:“臣……还有一事不明。”   “怀安王请问。”   “殿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称帝是吗?”   燕娇垂下眸子,理了理衣袖,却只是冲他一笑,但裴寂却看出她眼尾的那一抹狡黠,果然,他放出魏北安受伤之事,她是故意往里钻套子的!   燕娇没回话,只道:“怀安王,本宫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裴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大袖飞扬,走起路来得意极了,缓缓摇了摇头。   若是太子不还玉玺,两军开战,谁胜谁败,犹未可知,但南蛮和大楚虎视眈眈,只怕对大晋不利。   而太子,选择了归还玉玺,以带病之身归还玉玺。   裴寂一笑,果然是那个胸有沟壑的太子!是那个爱护子民的太子殿下!   而谢央,呵!果然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谢太傅啊!   裴寂望着天边,左手紧紧捏住刀柄,这大晋能太平多久呢?   ……   燕娇回东宫时,魏北安就已在东宫等着了。   她轻轻一扬唇,走至他身前,打量着他身上所穿的武将衣裳,“将军有礼。”   魏北安见她微微欠身,说了这么一句,笑了出来,那笑容揉碎了点点碎阳,有着少年气,亦有着杀伐气。   燕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也许今日父皇的旨意便会下到侯府,你便是胡城的小将军了。”   魏北安挺了挺胸,傲然一笑,“多谢殿下!”   燕娇别过头,眼里一酸,卢清去了西边,而北安也要离开京城了,她望向窗外,吸吸鼻子,问了一声:“将军,不知大晋何时可安?百姓何时能安?”   听到她的话,魏北安一震,随即朗声笑道:“三年,三年不成,北安提头来见!”   “提头”二字一出,燕娇心头一紧,随即轻声一笑,回过身望着他,“那……朕等你。”   魏北安听她自称为“朕”,眸光微动,却已明白,三年之内,她必称帝!   而他,则要为她护好北边,还她一个安稳的大晋,让她百年之内,绝无外患!   他深深施了一礼,“臣领旨!”   魏北安一回到府中,皇帝封魏北安为定远将军,去胡城对抗南蛮大军的圣旨就下到了乐阳侯府。   乐阳侯一听到这旨意,险些昏了过去,拿着圣旨就奔进宫中,直跪在皇帝的轩辕殿请皇帝收回成命。   乐阳侯有四子,前三子皆战死沙场,便不想让魏北安犯险。   魏北安拦他不住,也只得在后面跟着,到了轩辕殿,直接跪在乐阳侯身后。   乐阳侯磕了个头,哭喊着:“陛下,老臣如今就北安这一个儿子,望陛下可怜臣,让臣有个儿子养老送终,万不能让他去胡城啊!”   “父亲!”魏北安膝行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挣开,继续不住磕头。   魏北安双拳紧攥,看着乐阳侯那微微发白的鬓角,喃喃问道:“父亲,您给儿子起的名字是‘安定北方’之意,如今,儿子可以去北边打南蛮人了,父亲,您不应该高兴……”   不待他说完,乐阳侯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那巴掌打得很轻,乐阳侯怔怔看着他,想上前摸摸,却又生生忍住,只哭道:“北安,我已失去了三个儿子,我和你娘都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了,你……你是想要我和你娘死吗?”   魏北安看着他,细细将他的额头、眼睛、嘴唇都看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眼角的细小皱纹上,他扯扯唇:“父亲,您老了。”   乐阳侯身子一僵,看着他眼中的泪光,一瞬失了神,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个儿子就没在他面前掉过一滴泪,如今他却哭了。   燕娇听闻乐阳侯和北安进了宫,也匆匆赶到轩辕殿,轩辕殿大门紧闭,只有柳生生在外焦急看着,皇帝并未出来。   她目光落在魏北安身上,眸子微颤,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北安的眼里有着泪光。   那少年腰间的铃铛随风响起,打破了春光宁静。   听说,这驱邪铃铛是乐阳侯为他求来的,因上战场的人,总是杀伐不断,怕会有邪气进入北安的身体,便给他求了这样一个铃铛。   “您年轻时,也是满心念着家国,奔赴北边,一战再战,那时是您护着儿子、护着乐阳侯府,护着大晋,如今,换儿子护着您,不好吗?”   他垂下眸子,不让人看到他的泪珠,只有点点阳光洒在他那发圈之上,耀目得很。   那泪珠滴落在金砖之上,他微微膝行上前,将那泪珠盖住,笑了一声道:“儿子崇敬的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您,而不是在京中随风而摆的乐阳侯,您曾是铁骨铮铮的将军,儿子想一辈子做那样的将军,绝尽他国来犯,荡平天下宵小。”   乐阳侯身子微微佝偻下来,他的确老了,他只想要一家老小安安稳稳,想要这个剩下的唯一的儿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所以,他对余王造反也很平静,甚至谁做皇帝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可偏偏这个儿子逃出了京城,又带着齐城大军杀了回来。   那日,他亲眼看他一刀斩下南蛮统领的首级,马蹄扬起,尘土飞扬,他的儿子扬起那首级,扬唇一笑:“何人还敢放肆?”   那时,他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魏北安冲他磕了头,“平生惟愿开疆土,不到封侯誓不休,请父亲成全!”   乐阳侯后退了三步,被柳生生扶住,“侯爷……”   乐阳侯又看了眼那紧闭的大门,然后望向站在院门口的燕娇,最后目光落在魏北安的发顶,摆了摆手,未再开口说话,踉跄着离开。   “乐阳侯。”他走过燕娇身旁时,燕娇唤了他一声。   乐阳侯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别过头,擦了下眼睛。   燕娇吸吸鼻子,看向叩谢皇帝的北安,她轻声道:“京城,不该困住他的手脚。”   乐阳侯身子一震,燕娇拍了拍他的肩,便朝魏北安走去,朝他伸出手,“定远将军。”   魏北安抬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的手心,那手心泛着淡黄色的暖光,他唇角轻轻扬起,将手放在上面。   最后,二人两手相握攥拳,彼此在眼中都看到一抹坚定。   乐阳侯看着那春光之中的两个少年,突的一瞬有些恍惚,这京城不该是困住北安的方寸天地,而那位太子也不该只在那小小一方东宫。   ***   三月二十五,定远将军魏北安前去胡城,征伐南蛮。   而同一天,齐国公齐年上交兵权,齐四郎随定远将军一同前往胡城。   燕娇站在城墙之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北安,背转过身,将头高高仰起,没让眼泪掉下来。   壶珠却是不停在旁边擦着眼泪,“公子,看不见了,魏世子走远了。”   燕娇点点头,手背放在眼睛上,问她道:“曲喜儿……你见过了?”   壶珠擦擦眼睛,回道:“见过了,他说他就是余王的人,齐妃应不知他的身份。”   “齐妃。”燕娇叹了一声,那日她问过齐妃,害死皇贵妃的是不是她。   当时齐妃没肯定,也没否认,只让她拿出证据,可事情已过去了很久,早就没什么证据,只她却隐约觉得皇贵妃的死与齐妃有关。   但真正的凶手却不见得是齐妃!   若齐妃知道曲喜儿的身份,那就说明她与余王有勾结,可如今一看,余王怀疑玉玺是他们母子拿的,派人追杀他们,只怕曲喜儿一事,只是巧合。   “不对,也许……她早就看透了余王呢?”燕娇喃喃了一声。   “公子,你说什么?”   燕娇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余王和燕洛被关在哪儿了?”   因皇帝彰显仁德,平了余王造反后,只将他们圈禁,又处理了一些余王派系的官员,如今朝中算是风平浪静了。   “关在了京郊别院。”   燕娇看着她道:“你吩咐下去,将别院看守的人换成我们的人。”   “好。”壶珠应了一声,然后又道:“公子,还有一事。”   “嗯?”   “听说杨丞相今天进宫了。”   燕娇眉头一扬,哟呵!杨忠义倒是会挑日子,知道她今天回来看魏北安,这就跑去见她父皇了?   她眼珠一转,带着壶珠往轩辕殿那儿跑,正碰上满脸笑意的杨忠义。   “丞相大人,何事如此高兴啊?”   杨忠义一见到她,笑容就是一敛,随即躬身道:“太子看错了,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燕娇叫住他:“丞相大人,本宫让你走了吗?”   杨忠义眉头一紧,侧过头看她,燕娇嘴角轻扬,笑了一声道:“丞相,本宫和你开玩笑呢,快些回府吧。”   杨忠义垂眸施了一礼,便转身而去,只转过身时,脸陡然阴沉下来。   燕娇收回他身上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柳生生,问道:“柳总管,这杨丞相来,所为何事啊?”   柳生生将身子伏得低低的,这太子杀了杨丞相的侄子,杨丞相看太子的眼睛都冒火,就刚刚杨丞相还向陛下哭诉,说太子杀了他侄子,那侄子还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没有一点逾钜,太子就那么在阵前把人杀了。   柳生生干笑一声,“老奴……殿下,您还是快请进……”   说着,他就要去拉殿门,被燕娇一把抓住,“不急,柳总管同本宫说说,这杨丞相日日见本宫都不乐呵,刚才看他很欢喜的模样,可见了本宫就拉着张脸,这本宫要是与丞相不睦,怕是父皇忧心。”   柳生生眼角一抽,就您杀了他侄子,他还能见您乐出来?   不过,他看着太子那双紧盯着他的眼,还是将刚刚杨忠义说的话说了出来,末了,又道:“陛下也是感叹杨丞相和杨大人之苦,还承诺封杨大人为山阴王,赐山阴封地呢。”   他这话一说完,就见殿下脸色沉了下来,他弓着身子,只觉这位殿下是越来越让人害怕了。   燕娇松开手,笑了一声,“哦?山阴王?”   她心下嗤了一声:那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去做了!   “父皇还没拟旨吧?”   柳生生摇头道:“回殿下,还不曾呢。”   燕娇点点头,让他开门,待一进大殿,便跪在地上,直接道:“父皇,您救救儿臣吧!”   皇帝见她一进来,就行了个大礼,微微一怔,起身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燕娇往他旁边看了眼,确实没见到侍从官,她心里一松,又赶紧哭道:“父皇,儿臣刚才见杨丞相满面笑意的,同他说了几句,他也不搭理儿臣,儿臣就问柳总管,这才得知父皇许给杨大人‘山阴王’的称号,父皇,您得救救儿臣啊!”   皇帝被她说得晕乎乎的,“这给杨忠信‘山阴王’的封号,和救你有什么关系?”   燕娇扁扁嘴,一个劲儿地点头:“父皇,有关系,这……”   她说着,就去扭着衣带子,直勾得皇帝心里好奇极了,“什么关系啊?你倒是说啊!”   “父皇!”她抬头看着皇帝道:“儿臣早将山阴许给了卫氏。”   见皇帝眉头一皱,她又赶紧道:“儿臣手中有玉玺,但没人护着儿臣啊,儿臣就拿着玉玺去了卫城,就借了父皇您的名义,他们这才肯借兵给我们,又帮我们去齐城借兵。”   她说着,又低下头,手指戳着地,“这卫氏出了人力物力,卫三公子又研制出火铳,这……这儿臣早已许出承诺,这要是将杨大人封了‘山阴王’,将山阴给了杨家,只怕卫氏心里会心生不满,对皇室的威严有碍啊!”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瞧着皇帝,见皇帝脸色越来越凝重,她又哭了起来,“父皇,您可得救救儿臣啊,儿臣知杨丞相和杨大人因儿臣杀了杨士雄而心生不满,可……可儿臣亲眼看到他强抢民女,父皇,儿臣可没骗您啊!”   皇帝眉头皱得死紧,“可朕已……”   “啊!”她拍着地哭了一声,“父皇,您想想,山阴百姓皆知杨士雄的罪责,这您要是因杀了他,而对杨家愧疚,封杨大人为王,这百姓不得说杀了人不犯法,还能称王呢,这日后如何是好?”   皇帝心里自然知道杨士雄是个什么德行,但刚刚杨忠义来哭诉,他也的确觉得委屈了杨家,但太子的确不知杨家是他的人,而杨士雄杀了也就杀了,但这话已说出去……   皇帝叹了一声,也知卫氏研制火铳,又招了不少兵,也都将兵马交给了齐城,齐年又将兵权给了他,也就是说卫氏还真什么都不剩了。   太子先应了卫氏之约,许了山阴,还有玉玺为证,而他则许了杨忠信“山阴王”,也许了山阴。   如今这般,倒还真不好办了!   燕娇眼珠一转,抬头看着皇帝,笑道:“父皇,不若就封杨大人为王,但不将山阴封给他,让他在京城做王,不就行了?怀安王也是异姓王,这杨大人的山阴王也是异姓王,有何不可啊?”   皇帝头一抬,看着她,摸摸下巴,这杨士雄在山阴名声的确不好,而山阴久在杨家之手,换换人也未尝不可。   山阴许给卫氏,山阴王由杨忠信来做,留在京城享千户,也没什么不好啊!   皇帝点点头道:“此言有理。”   “丞相他有雅量,定能懂父皇苦心。”   这话就是说,杨忠义要是不满,那就是不懂事,心里也就没怎么把你这个皇帝当回事。   皇帝点头道:“好了,你回去吧,朕明日拟旨,封杨忠信为‘山阴王’,在京中居住,也让他们兄弟两个不分隔两地,而山阴交由卫氏三公子。”   燕娇:“多谢父皇!”   她垂下头,嘴角轻轻勾起,杨忠义,你跟我斗!   本宫让你看看什么叫“气死你”! 第126章第126章   杨府。   杨忠义眉眼带笑地回来,杨忠信一听皇帝要封自己为“山阴王”,封地为山阴,也乐得合不拢嘴。   可当旨意传来,半点儿没提封地之事,杨忠信一愣,偷偷看了眼杨忠义,见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奇怪。   只听来人道:“山阴王,陛下体恤你们兄弟情深,日后啊,您就可在京城常伴丞相大人了。”   杨忠信傻了,直接回头看向杨忠义,只见他面色阴沉,便知是皇帝变卦了,而兄长不知此事。   皇帝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杨忠信干干一笑,接过圣旨,问来人道:“敢问公公,这陛下怎么想着让我留在京城了?”   “哎哟,山阴王这是嫌留在京中不好啊?”这公公捻着兰花指,细声问道。   “不敢不敢,只是……只是……”   来人摇头叹了一声,“这您在京城也可享千户,您可别不高兴,只不过这殿下借卫城之兵,早将山阴许了卫氏,这……这陛下也没法子啊!”   杨忠义一听这话,猛地抬头看向来人,来人脖子一缩,施了个礼就跑了,反正他按照陛下所言都说了,而杨丞相本就和太子不和了,也不差这一事!   杨忠信拿着那圣旨,要哭不哭地看向杨忠义,“兄长……”   杨忠义双手攥拳,转身进了屋中,杨忠信赶紧跟上前,就见杨忠义将屋中放的花瓶什么的都摔在地上,咬牙道:“燕艽小儿!”   ……   燕娇听杨忠义称病不见客,眉头一扬,又听说他砸了不少好东西,府里人又重新采买,眼睛一亮。   她一把拉过卫三,因季子和卫氏有功,皇帝亲自赐婚季子和卫音,且还没封赏功臣,是以卫氏都未离京。   “殿下?”卫三有些纳闷,“我们去哪儿?”   “去杨府。”   卫三脚下一顿,燕娇没拉动,回过头看着他,“怎么了?”   卫三讪笑一声,“您带我去,这不是要气死杨忠义吗?”   燕娇撇撇嘴,“老狐狸要是那么容易气死,就好了,不过呢,的确是想带你气气他们,省得这大杨小杨猖狂。”   卫三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不去,就是那山阴我都不想去呢!”   燕娇眼睛一厉,他闭了嘴,待燕娇要来抓他,“嗖”地一扬袖子,转身跑去找季子,揪着他去设计堤坝了。   燕娇:“……”   卫三不去,燕娇只能带着壶珠去,这么个好日子,怎能不去杨府转悠一圈?   再说,如今余王一派没了,原是余王手下的官员早就归了杨忠义,他的权势可就大起来了。   现在皇帝巴不得她和杨忠义斗起来,无论是为了出气,还是为了让皇帝放心,她都得去!   她一到杨府,就见守门的侍卫冲她匆匆施了一礼,扭过身往府中跑去,燕娇眼角一抽,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待那侍卫叫了管家出来,她递上拜帖,却听人家称丞相病重,不宜见人。   燕娇眉梢一扬,这杨忠义在学她的手段?   她翻了个白眼,“本宫来拜访山阴王。”   “这……”管家一迟疑,这山阴王府还没拨给杨忠信,杨忠信至今还住在丞相府。   “怎么?山阴王也病了?”见那管家要点头,她赶紧道:“那不行啊,本宫得让父皇请太医来看看,这怎么一个病了,另一个也病了?”   管家讪笑一声,“可是……”   “哎呀,不会是染了疫症吧?那可不行,得将二位移出京城才是啊!”   管家一听她这话,吓得一躬身,“殿下,绝无此事啊,山阴王好得很,好得很,您请进!”   燕娇朝壶珠看了眼,见壶珠抿唇一乐,她美滋滋道:“管家带路吧。”   “是!”管家吞了口口水,又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赶紧引着她往杨忠信的院子去了。   杨忠信正气闷地喝着酒,见到燕娇来了,眼皮一跳。   “山阴王好兴致啊!”   杨忠信眉头一皱,冲燕娇一拱手,“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燕娇笑了一声,手里拿着折扇,悠悠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   杨忠信看着她的折扇,瞳孔一缩,那扇子与杨士雄时常拿的折扇一般无二。   这燕艽,这燕艽!   气煞人也!   “山阴王站著作甚?坐啊!”   燕娇冲他展展折扇,让他坐在对面,又道:“本宫听闻丞相病重,就来探望一番,哪知丞相不见人,那本宫索性来探望探望山阴王吧。”   杨忠信眯着眸子瞧了她一眼,冷嗤出声:“殿下有那么好心来探望本王?”   “对啊,没好心啊!”燕娇眉头一动,收了折扇笑道。   杨忠信抬头瞪着她,那对鼻孔出气的声音极响。   燕娇也没看他,只打量起他住的这小院,说道:“说来,本宫也得恭喜山阴王才是,您可是第二个异姓王呢,怎么……”   她看向杨忠义,“你虽然失去了个儿子,但本宫帮你保了个‘山阴王’,又能让你在京中陪伴兄长,是不是很好啊?”   杨忠信拳头捏得直响,恨恨看着燕娇,燕娇吓得拍拍胸脯,起身道:“哎呀,山阴王怎么这么看着本宫?你这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了,怎么?生气啊?”   杨忠信咬牙怒瞪着她,拳头刚抬起,就见燕娇退后一大步,拿折扇指着他的拳头,扬声喊道:“燕一,保护本宫!”   倏地,六道人影齐齐从天而降,护在燕娇身后,冷冷看着杨忠信。   燕娇看向杨忠信,啧啧摇头,“山阴王,你是大晋的官员,该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必要时,大义灭亲,也是应当的,杨士雄□□女子,又买卖孩童,其罪本就当诛,你有这样的儿子,还想要山阴这地盘?呵!也太痴心妄想了!”   她拿折扇掩着唇,眸光微闪,说道:“山阴王不计较杨士雄之死,父皇就会记着你的好了,还想妄图以他之死来得山阴?”   “太子……”杨忠信气怒地看着燕娇,嘴唇泛白。   她耸耸肩,直接打断道:“瞧,你这不是成了山阴王,还在京中常伴丞相,食邑千户了吗?山阴王,人可不能太贪心。”   “太子殿下,你这是故意来作践我们杨家的吗?”   身后传来一声咳,燕娇回过身,就见杨忠义身上披着外衣,面色发白,声音却冷,“太子殿下,你既已助卫氏得了山阴,又何必来我杨家说此诛心之言?”   “哟!丞相大人不是病重得见不了人了吗?”燕娇轻摇着折扇,扬着声调道。   杨忠义冷冷一撇嘴,“自然是同殿下学的。”   燕娇一怔,“本宫?丞相说笑了。”   “殿下,明人不说暗话,既你得到你想得到的,那是你胜了,但殿下该懂一个道理,韬光养晦为佳,锋芒太露则败。”   燕娇敛了笑意,瞧他一眼,嗤笑一声:“可本宫是太子,是大晋的太子,而你……是臣,本宫对你,无需韬光养晦!”   她说罢,上前一步,走到杨忠义身前,见他气得鼻翼颤动,笑了一声:“本宫今日是来探望丞相的,本宫还听闻你这府上碎了不少珍玩,本宫给你找来了许多古玩,丞相你……开心吗?”   杨忠义脸颊抽动,那鬓边的美须也不再美,似也站立起来,他冷声道:“殿下近日来,就是要踩上杨家一脚吗?”   燕娇张张口,惊讶地拿着折扇捂住嘴,退后半步,笑说道:“丞相,你才看出来吗?”   杨忠义一哽,气得咬牙切齿,紧紧盯着她,冷冷道:“不知我杨家是怎么得罪殿下了?”   燕娇耸耸肩,“就是看你不顺眼啊,不行吗?”   “你!”   见他要抬手指着自己,燕娇“啪”的一声,用折扇打落他的胳膊,敛了笑意:“本宫就是讨厌你这种两面三刀、背主之人,怎么,不行吗?啊,还有,不要指着本宫,称本宫“你”,我为太子,你为丞相,君臣有别,怎么,丞相不知礼吗?”   杨忠义死死抿着唇,呼吸急促,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太子殿下,您未免太过了。”   “本宫知道丞相你不好欺负,可本宫就是要欺负,你能拿本宫怎样啊?”燕娇笑笑,又道:“丞相,你听好了,本宫为君,你为臣,本宫探望你是给你面子,你假装称病,是不给本宫面子,就是本宫让你跪下,磕三个响头,那都是你该谢罪的!”   她深吸了口气,从他身旁走过,又顿住脚步说了一句:“丞相,本宫这一字一句,听清楚了吗?”   说罢,她用力撞了杨忠义一下,杨忠义一时没防备,往旁边倒去,亏得管家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燕娇余光一瞥,见他没倒,暗叫可惜,撇了撇嘴,出了院门。   这一出去,就见到杨士安,她心里暗道声:“晦气!”   杨士安见到院中这一幕,眸子微微眯起,待看到燕娇顿住脚步,他蓦地一乐,冲燕娇道:“殿下真是好威风!”   “士安兄谬赞了,不抵士安兄当日扬箭对着本宫威风啊!”燕娇都懒得掀开眼皮看他。   杨士安见她这模样,唇角微压,知道这位太子也记上了他的仇,这太子现在可不掩着自己心中所想,誓要与杨家作对了!   他冷笑一声,“殿下莫要太猖狂,别忘了京中还有个六皇子,六皇子的腿……听说很快就要好了!”   燕娇手一拍折扇,“哟!那本宫到时候可得道贺一番了!”   杨士安盯着燕娇的眸子,竟一时看不出她的真假,但又想到父亲和叔父被她气成这样,这人不会去了六皇子府,将六皇子气出个好歹吧?   他眉心一蹙,就觉肩上一重,脚上一疼,他咬牙看着燕娇,听她道:“别挡路,滚!”   他看着旁边宽宽的路,又看着她上挑的眉梢,气得咬牙,非要踩他一脚,撞他一下,才是路吗?   他瞪了燕娇一眼,目光落在抿唇乐着的壶珠身上,眸子微眯,“壶珠姑姑很开心吗?”   壶珠听他叫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赶紧缩着肩膀,快步跟在燕娇身后走了。   杨士安望着她们的背影,抬手摸向肩膀,勾起一边唇角。   ***   皇帝封赏了有功之臣,其中卫氏三公子得了山阴,一众大臣纷纷点头,也知卫三公子能耐了得,这得山阴是应该的。   而杨家大开城门有功,丞相无可封,就封了杨忠信为山阴王,众人听到他这称号,纷纷看了眼卫三公子,原来传闻不虚。   杨忠信看着他们的眼神,气得心里一梗,恨恨瞪了燕娇一眼。   可也不知怎的,那位太子像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笑着回过头,看着他道:“怎么?山阴王不高兴啊?怎么这副面色?还不上前谢恩?”   听他这话,杨忠信看了皇帝一眼,慌得赶紧跪在地上,“臣——叩谢陛下!”   燕娇嗤了一声,就听皇帝又继续封赏那些功臣,最后又褒奖了一番太子。   一众大臣见了,眼观鼻鼻观心,皆知太子现在很得圣眷啊!   因太子风头极盛,太子又出宫督办京城重建之事,这些大臣就觉有了门路,时不时出来请燕娇到府中做客,赶上燕娇没空呢,就给燕娇端茶送水。   久而久之呢,燕娇喝水也喝够了,就要点儿贵的赏玩、画作,众人就明白了,太子虽在宫中,却是个没钱的太子!   这些大臣一想到这儿,赶紧偷偷摸摸塞给太子不少银子,太子一开心,他们就“开心”。   起初,太子还会在皇帝面前说好话,后来,太子就不假辞色了,这群大臣一拍手,琢磨着该送更多的银子才行,太子这是嫌银子少了!   但银子太多就不好送,他们一见到壶珠,叫声“小娘娘”,惹得壶珠喜笑颜开,心里就有了主意。   于是,这些大臣家里的女眷时常来给壶珠送珠花,接着就请她入府歇一歇,还给小娘娘摆了一匣子的银子。   壶珠拍拍胸脯,“哎哟,公子,我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燕娇吃了块白糕,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片金叶子,“这金叶子不是常见吗?”   壶珠摇摇头,“那不一样,那银子一个个个头极大,金叶子可没那么大。”   听她这话,燕娇“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托着下巴问她:“那几个官员这么有钱?”   壶珠一个劲儿点头,“是啊,有钱得很,这不过是五品的礼部郎中,就有这么多钱了,那些个尚书得有多少银子啊?”   燕娇点点下巴,“看起来,这些年他们没少贪,而余王造反呢,他们也没消停。”   “是啊,就是这重建吧,都不给挑些好木材,从中搜刮了不少。”   燕娇摇摇头,“那既是如此,你多要点儿,就跟他们哭本宫穷,能拿多少拿多少。”   壶珠眼睛一亮,“好嘞!”   这重建京城一完,一众大臣都擦了擦汗,太子总算回宫了,再不回宫,他们都要被他拿银子拿穷了。   最开始他们乐意给,后来不给,那小娘娘就赖着不走了,她不走,太子就来找茬,这可真是气死个人!   以至于,这些人就开始在外面说太子索要钱财,而没给银子的官员听太子收银子办事,都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他们认识的太子吗?   “这殿下是不是飘了?”   “我看也是。”   “这还不算什么,王尚书刚纳了个小妾,太子二话不说,将小妾给撬走了,气得王尚书牙痒痒。”   “啊?这这这……”   “咦?我怎么跟你们听到的不一样?听说太子不要银子,那些人非要拉着太子不让他走,硬给他塞银子。”   “嗯?”   “听说那些银子都用在重建京城上了,太子一分一分都呈给了陛下,而王尚书那小妾吧,还真不是殿下撬的,而是王尚书打夫人,殿下一听,就直接给拦住了,还把王尚书告到了顺天府。”   “啊?”   这些官员议论纷纷,太子殿下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以王尚书为首的官员气得眼睛瞪得圆圆的,只觉这太子太不地道了,这就是拿你的钱,又拿你的人,还埋汰你名声啊!   皇帝一来,就有官员告状,自然也有官员弹劾他们,气得王尚书他们险些吐血。   待一下朝,谢央看着她,摇头叹道:“没见过你这样当太子当得朝臣共愤的。”   燕娇捂着嘴直乐,她弄的这些人都是些中立派,中立派嘛,就得让他们自觉站队,站对了就收着,站错了就收拾,多好!   谢央道:“是否太急了些?”   燕娇摇摇头,“重建京城也需要银子啊,若没他们的银子,怕是不能这么快建好。”   谢央笑了一声,“也是。”   只不过,燕娇没想到,燕茁的腿会那么快就好,也没想到这群中立派还真的迅速站了队,一个个都去燕茁府上晃悠了。   燕娇从燕一口中得知此事,眼睛一眯,他们还真敢!   作者有话说:   谢央:头一次见过当太子当得朝臣共愤的。   娇娇:“咦?你见过那些太子吗?上一个是我父皇,你还没出生呢吧?那前朝的,你岂不是……”   谢央:“……”没救了! 第127章第127章   四月十八,燕茁的腿一好,皇帝的赏赐就流水似的进了六皇子府。   燕娇身为太子,自然也备了礼物,并亲自去六皇子府探望。   以王尚书为首的官员看到燕娇,吓得鸟兽散。   燕娇撇撇嘴,没理会他们,径直往六皇子府中走去,迎面就见燕茁往出走,她一愣,“六哥这是要去哪儿?”   燕茁见到她,也是一怔,又瞥到她身后壶珠端着的匣子,扯了扯唇,躬身道:“回殿下,臣正要去宫中谢恩。”   燕娇了然,从壶珠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递上前道:“一点儿心意,望六哥笑纳。”   燕茁眸光微闪,命一旁的管家上前接过,笑了一声,说道:“臣还要进宫,不便多留殿下了。”   燕娇见他要走,忙问道:“六哥,不知本宫可否见见治好你腿疾之人?”   燕茁听她要见无机和尚,脚下打了个弯儿,“殿下见他作甚?”   “六哥这腿伤了这么多年,就是兰竺道人都无法医治,这位大师岂不就是神医?”   燕茁眉头一紧,又听她道:“本宫万分欢喜六哥的腿疾痊愈,如此六哥也能帮本宫分担些政务,你说,这样的神医,本宫是不是该感激一番呢?”   燕茁心下嗤笑,燕艽会有这么好心?   他垂下眸子,静了半晌,才冲着管家摆手,让他去请无机和尚。   无机和尚路上早听管家说是谁要见他,见了燕娇,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又看向燕茁,点头见礼:“六皇子殿下。”   燕茁道:“大师,太子殿下听闻您治好了我的腿疾,想要感谢您一番呢!”   无机和尚闻言,看向燕娇,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太子殿下与六皇子殿下果然兄弟情深。”   燕娇摸摸鼻子,笑道:“大师真真慧眼!”   燕茁听到这话,心头一堵,翻了个白眼,又见她冲身后的壶珠使了个眼色,壶珠就将手中剩下的一个匣子递上前。   燕娇打开那匣子,对无机和尚道:“大师,这是由数十位能工巧匠做成的玉佛,还望大师莫要嫌弃,也是本宫感念大师治好六哥腿疾的一点心意。”   无机和尚余光都未扫一眼,俯身低头道:“老衲云游四方,得六皇子恩德在先,实在不敢贪图什么不凡之物,殿下收回便是。”   燕娇见他避过匣子不收,瞧了眼燕茁,见他面上虽不显,眼中却带着得意之色,眉间一紧。   这无机和尚念着燕茁的恩情,只怕没有燕茁点头,他不仅不收她的东西,亦不能跟着她去为八皇子治腿了。   她眼珠一转,又道:“大师果然是得道高人,本宫佩服,不过,大师您可知道……”   她故意顿了顿,就见无机和尚好奇地看向她,半晌,她才继续道:“您可知六哥的腿疾就是兰竺道人也治不好……”   还不待她说完,就见无机和尚一脸惊讶,“兰竺?”   他又看向燕茁,抿了抿唇,垂下头去,没再开口。   燕娇见他这模样,却甚是奇怪,剩下的话就吞在腹中,只问道:“大师认识兰竺道人?”   无机和尚张了张口,静着没说话,就是燕茁见他这模样,也有些奇怪,刚要开口问话,就见小厮过来说牵好了马,问他何时入宫。   燕茁看了看皇宫的方向,又瞧了眼燕娇,给管家一个眼色,便同燕娇和无机和尚拱手告辞。   见燕茁一走,燕娇拉过无机和尚,“大师,实不相瞒,本宫想让您再帮一个人治腿疾。”   管家见她拉过无机和尚,也挪动着步子走过去,竖起耳朵,听到这话,心里暗叹:亏得殿下有先招,以恩德命无机和尚只能为他治腿。   燕娇看着无机和尚,转转眼珠,说道:“大师无需担心,您可以先去治病,等六哥回来,本宫亲自与他说此事,您看可……”   不待燕娇说完,无机和尚就摇了摇头,“太子殿下,实非老衲不愿帮忙,只是六皇子殿下与老衲有言在先,老衲实不能再给别人治腿,但老衲知有人可以治腿疾,殿下可寻此人。”   “谁?”燕娇赶紧问道。   “兰竺道人。”这回倒是无机和尚拉着她,避开偷听的管家,小声道。   燕娇:!   “大师,您是不是记错了?”   当时,谢央请了兰竺道人进宫,可兰竺道人说燕茁的腿治不了啊?   怎么到了无机和尚这儿,兰竺道人又是能治腿的了?   无机和尚见她一脸纳闷,叹了一声,“老衲也是奇怪,实不相瞒,老衲这治病的本事也是同兰竺道人学的,哪有我能治得,道人治不得的道理?”   燕娇震惊地看向无机和尚,又见他摇摇头:“是以,老衲为报恩,应了六皇子之言,也是知天下间还有人可活死人,但……刚刚殿下您说兰竺道人治不得六皇子的腿,老衲实有不解,却也不敢多言。”   燕娇听到这话,便明白刚刚无机和尚为何是那副神情了,但兰竺道人既有这样的本事,又为何不给燕茁治腿呢?   她见燕茁的管家又要上前,也不再多问,连忙展颜一笑,躬身施了一礼,“多谢大师。”   管家见燕娇乐呵得很,一脸莫名其妙,见她走了也没拉着无机和尚一起,摸了摸脑袋,这太子殿下谢什么呢?   不带着无机和尚,哪能治病啊?   奇怪,真是奇怪!   ……   燕娇一出六皇子府,便准备去谢央的府上,既是知道兰竺道人是有这本事的,那就得先找到这人啊!   谢央与兰竺道人相识,由他出面,应更好说话些。   却不想,刚走出巷口,就迎面碰上了张浔德。   因他堂兄张浔恩擒获了杨士雄,又直接率着东锋大营归顺于她,是以平乱以后,张家也没受牵连。   而张浔德的爹也是聪明,直说自己与丞相一般,虽在余王派系之下,却一心为皇帝,皇帝信不信不知道,反正后来看着杨忠义手下一派原余王的人,也就没把他爹怎么样。   张浔德一见到燕娇,赶紧扭过身,就要夹着尾巴跑。   燕娇抽抽嘴角,他是觉得她眼神不好使,看不到他这么大个人吗?   “站住!”   张浔恩听她冷冷开口,脚下一抖,不敢乱动,只暗叹怎么出门不看黄历,来给六皇子道喜,却遇上了太子!   燕娇走上前一步,“转过来!”   张浔德头上冷汗直冒,慢吞吞转过身,就见太子朝他勾勾手指,他赶紧讪笑着上前,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燕娇动动嘴唇,“你也知道本宫是太子啊,那你见到本宫,躲什么?”   张浔德欲哭无泪,他堂兄是跟着太子打回来了没错,可他父亲跟杨丞相交好,这杨丞相与太子水火不容啊!   既然父亲战队了杨丞相,他也不能拖后腿啊!他奉了父亲的命来给六皇子送礼,那也是杨丞相心中所愿,但太子一定不开心啊!   且这满朝文武谁不知太子记仇,你说他一句,第二天你的名声就变得比乌鸦还黑,这要被记仇的太子殿下看到他给六皇子送贺礼,岂不就会找他麻烦、找他父亲麻烦?   “殿下,我……我就是没看到你。”   “呵!”   听到这一声,张浔德身子一抖,赶紧道:“殿下,我就是蠢,您大人有大量……”   燕娇听他这话,忍住笑,眯起眸子打量起他来,又往他身后瞧着那一个个大红匣子,撇了撇嘴,“怎么?你知道来祝贺六皇子,却不知道来孝敬本宫吗?”   “啊?”   燕娇伸出手,手心朝上,就放在他眼前,让他瞧得清清楚楚。   张浔德眼角一抽,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这么贪财呢?   他委屈地摸了摸自己腰包,忍痛从里面拿了一片金叶子,放在燕娇手上。   燕娇眼睛瞪圆,看着张浔德,一脸的一言难尽,将那金叶子收好,又冲他伸出手。   张浔德一看,皱着张脸,咬咬牙,将那一袋子金叶子都倒在了燕娇手上。   燕娇暗叫一声“好家伙”,怎么忘了他爹兵部左侍郎张大人也曾是余王一派,贪的银子也不少呢?   只见张浔德扁着嘴,含泪将那瘪瘪的荷包挂在腰间,还摸了两摸。   燕娇又伸出手,五根手指在他眼下来回弹着,张浔德大惊:“太子殿下,没有了。”   似是见燕娇不信,他赶紧翻着身上各处,“殿下你看,真没有了!”   燕娇呵呵一笑,冲远处的燕一使了个眼色,燕一他们赶紧下来,将他整个平抬起来,燕三把他的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果然看到藏在里面的银票。   张浔德捂着脸:太子太太太太过分了!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朝中那些大臣天天编排他了,也知道为什么王尚书他们都来六皇子府转悠了!   燕娇见他羞得不敢见人,又见燕四拿着他鞋里的银票走上前,嫌弃地后仰了一下,燕一见状,赶紧将那银票收了起来,看了眼张浔德,笑道:“殿下,一会儿咱们去踏月楼吃一顿。”   燕娇点点头,看着张浔德坐在地上穿靴子,笑了一声道:“再叫上秦苏、北……”   她说到这儿,猛地顿住,笑叹了一声,然后垂眸看向张浔德,“回去告诉你爹,要跟着杨忠义,就是与本宫作对,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说罢,她往前走了半步,又回过身,指着他身后仆人手中的红匣子,“还有这些,本宫也不想下次再来六皇子府时,见到这些。”   一说完,她就转身离去,张浔德看着她的背影,就想到刚才她要唤的是魏北安的名字。   其实……   太子对兄弟与燕洛一样,都挺好的,比杨士安强多了!   “小主子,这东西……”   张浔德猛地抬起头,瞪着他们,“送送送,送个屁!”   他站起身,跺了跺脚,回身就往府中走去,身后的几个下人对视一眼,又跑上前问道:“那小主子,老爷问话,该怎么回啊?”   “要你们何用?”张浔德气得一脚踹在问话的人屁股上,大甩着袖子往街上走去。   ***   燕娇碰到张浔德,不免也想到燕洛,现在看守燕洛和余王的人都换成了她的人,她也放心些,倒是安阳郡主让她有些担忧。   孟不吕在余王造反之后,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便被余王困在府中,孟不吕也是个有反骨的人,为了出府,打了余王不少人。   而安阳是余王之女,孟不吕和她本渐渐和睦起来,因着余王,又对安阳冷淡起来。   现在,余王风波平了,但官员百姓因安阳是余王之女,没少说她,只说她是乱臣贼子之女,又知他们夫妻不和,愈发嘲弄她起来,更甚至,也骂起了孟不吕。   安阳郡主在余王和燕洛被圈禁之后,就要同孟不吕和离,孟不吕不愿,有人就说他心里还是向着余王的,娶了乱臣贼子的女儿,竟也还能过得下去。   后来,孟不吕因安阳要和离,时常气得在外面待着,偶尔就能听到有人嘲讽安阳,就上去拎着人家的衣领子揍一顿,众人就更说他是之前所为都是做戏。   如今,这二人的事算是闹得满城风雨,甚至都传到了宫中,皇帝还有心再给孟不吕许个姻亲。   燕娇想到这儿,叹了一声,正好顺路,就打算先去郡主府,也想让安阳见见余王和燕洛。   壶珠刚刚听她脱口魏世子的名字,说道:“殿下是不是想魏世子了?”   燕娇皱皱鼻子,“想,也想卢清了。”   她望着长长的大街,想到前年的祭神节,他们一起走过这长街,也一起放过天灯,她记得,卢清给她买的是最大的一盏天灯。   她在上面写的是:惟愿诸君安。   不知他们在大晋的西边和北边又过得好不好?   惟愿战场之上,儿郎皆安!   壶珠也眼睛一酸,“我也想卢小君和魏世子了,他们都那么好……”   燕娇抬头望了望天,待泪水不见,快步往前走去,待他们到了郡主府,壶珠一怔,“殿下,咱们不是去太傅府吗?”   燕娇摇摇头,“先探望探望表兄和郡主。”   说着,便要踏上台阶,却见她外祖孟随满脸颓丧地坐在石狮子底下。   她不由一愣,说来也奇怪,孟随让孟不吕娶安阳,也是想着有朝一日余王做皇帝,他也不亏。   可偏偏余王造反之后,他就称病不出,倒是南蛮人和胡成军打起来时,老丞相穿着一袭铠甲冲到两军阵前。   不过,孟随年纪也大了,险些就要被南蛮统领给踹下马,亏得北安上前,斩下那统领首级。   也因此,孟随得了皇帝褒奖,赐他黄金万两,按理说,孟随该乐呵得紧才对啊!   不待她多想,就又见孟不吕红着眼跑了出来,抬头见到她时,猛地顿住脚,“殿下?”   燕娇也愣愣看着他:“表哥,你怎么……”   孟不吕见她盯着自己眼睛,侧过身狠狠擦了擦眼睛,看着燕娇笑道:“无事,殿下怎的来了?”   听到他们的声音,孟随也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站起身道:“你……让着安阳。”   说着,他自嘲道:“别像祖父一样。”   他又看向燕娇,眼中泛红,却是没多说话,见下人牵来了马车,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   孟随的模样实在奇怪,见他一走,燕娇就问孟不吕道:“外祖……这是怎么了?”   孟不吕一听她问,猛地捏起拳头,然后深深看着燕娇,“殿下,若我出了事,请你替我护着安阳。”   说罢,他就要往巷口走去,燕娇连忙拦住他,喝了一声:“孟不吕!”   她看了眼街上,见没什么人在,一把将他拉进府中,但孟不吕力气又大,她只得喊着燕一他们,亏得孟不吕不想伤他们,才被他们拽回了府中。   一进到府中,燕娇就恨恨踢了他一脚,她早就想踹踹这个表哥了,真是个傻子!   “孟不吕,你很了不起是吗?你让我护着安阳,那你可知安阳最想被谁护着?”   孟不吕身子一僵,随即懊丧地垂下头,苦笑道:“总归不是我,她要同我和离,我……”   “啪”的一声,燕娇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力气之大,直让燕娇胳膊发麻。   “不吕……”   燕娇侧过头,就见安阳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孟不吕。   燕娇别过头,看向孟不吕:“我不管你做什么,但你给我记清楚,安阳从未对不起你,你要和离就痛快些,要去作死也快些,别拖累她当寡妇,天下的好男儿难道就只剩你孟不吕了?”   “殿下……”安阳上前一步,看着孟不吕脸上的红印,低低唤了燕娇一声。   燕娇深吸了口气,又说道:“你可知安阳为何要同你和离?”   不待孟不吕答话,燕娇就道:“因为她欢喜你,不想你被外面人说得那么难听!你呢?你就只会用拳头去打人吗?你就不能做个真正的大丈夫,官居一品,手握权柄,看这世上谁还敢多言一句?”   她气得脸色通红,“若是你能如此,我燕娇敬你是个汉子!”   孟不吕看向安阳,扯扯唇,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拉过燕娇,看了眼燕一他们。   燕娇一愣,冲他们摆了摆手,庭院之中,唯剩下他们二人。   “我没想过和离,纵是我死了,她也得是我孟不吕的夫人,我不能忍受我死的时候,她却不是孟夫人。”   燕娇眼睛一瞪,就见他咧嘴笑道:“我死了,她再嫁也好,我看不到,也别让人在我坟前说。”   燕娇又踢了他一脚,“闭嘴!”   孟不吕闷哼一声,“不过,听完殿下所说,我不想死了。”   燕娇翻了个白眼,又听他道:“殿下说得对,我位极人臣之时,谁敢说什么?”   燕娇呼出口气,点点头,“这般才对。”   孟不吕看了不远的安阳,又低下身子,问她道:“不过……殿下,安阳真的欢喜我?”   “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孟不吕摸摸鼻子,红了脸颊,窃笑了一声,随即脸色一正,小声道:“只是有一事……”   燕娇见他脸色有些发白,问道:“同外祖有关?”   孟不吕点点头,问她道:“殿下可还记得我的父亲?”   孟青?   也是孟随唯一的儿子,记得云氏说,皇贵妃死之后不久,孟青就出了远门,被仇家失手打死了。   “我父亲并非被仇家打死,不,应该说害死我父亲的另有其人。”   燕娇猛地抬起头,“谁?”   “杨忠义。”孟不吕死死拧着眉。   燕娇也是狠狠捏起了拳头,又是他!   “祖父在余王造反第二日,便进宫寻他,却不想听到与杨忠义的话,杨忠义知我不服余王,便出主意将我禁在府中,又说我如此,祖父也不见得真心,就想让余王借我的名头杀了祖父。”   燕娇心里一紧,不曾想这其中竟有此事,又听孟不吕继续道:“祖父自然心惊,本要冲出去对峙,却不想看到杨忠义手中拿出一枚玉佩,正是父亲之物,听到杨忠义说,若祖父知晓真相,只怕对他不利,他拿出那玉佩,是让余王选择。”   余王若是不杀孟随,就是对杨忠义心有怀疑,若是杀孟随,那就能进一步为杨忠义利用,但余王也不是傻子,以姻亲和不忍伤安阳之心为由,只说等等,既是过了十几年都没人查出来,孟随更不会知道。   燕娇听罢,也便明白早在那时,杨忠义就决定除掉余王,怕是从那时开始,杨忠义就在暗中寻皇帝的踪迹,并同他通信,亦或是——   他借了燕茁和齐妃之口!   燕娇眯起眸子,杨忠义,可真是坏事做绝!   燕娇眸光一闪,冲孟不吕招招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末了道:“你去寻外祖,千万别让他做傻事。”   之前孟随要保命,有需要时间部署,今日来寻孟不吕,恐怕是有辞别之嫌,孟不吕一听,慌得赶紧往府外跑。   燕娇又叫上燕一他们,让他们去杨忠义府上,“若见到外祖,务必将他拦下!”   几人有些不解,但见她说得急,直接拱手应了是,就往郡主府外跑去。   见他们动作迅速,燕娇呼出口气。   安阳看孟不吕匆匆往外走,不由有些担忧,孟随今日一来,就同她说了好些从来不会说的话,而等他同孟不吕说完,她就见孟不吕神色恍惚。   她心里一急,又见燕一他们也快步出了去,她不安地看向燕娇:“殿下……”   燕娇回过头,看着她轻轻一笑,“郡主不必担心,是本宫有事让表哥帮忙。”   安阳疑惑地看着她,有些不太相信,“可是……”   “安阳,你知道表兄有个逆鳞吗?”燕娇岔开了话题,同她道。   见安阳一脸不解,燕娇道:“那就是安阳郡主你。”   安阳一震,又听殿下道:“表兄逆反,泛是外祖让他做的,都不做,泛是外祖喜欢的,他都要讨厌,但——外祖让他娶了郡主,他却娶了。”   安阳泪光闪烁,她的红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她以为,孟不吕不愿意娶她,是被逼无奈,可她早就欢喜他,从见他题诗在纸鸢之上,就喜欢。   所有人都说,安阳郡主喜欢才子,可那才子,在她心中,只有那一个人啊!   是欢喜他,才欢喜有才之人。   可他娶了她,却再不作诗,她便以为他厌恶着她的喜欢。   “他是害怕的,害怕郡主不欢喜他,他就笨拙地只会在外面打那些骂郡主的人,我有一次见他差点儿将杨士安的表兄打死。”   安阳惊呼一声,又听燕娇道:“就在刚刚,他同我说,他不会和离,因为他想要你做他的孟夫人,除你之外,别无她人,哪怕现在死了,那你安阳郡主也必须是他的孟夫人。”   “所以,郡主还以为他并非真心吗?”燕娇最后轻轻问了一句。   安阳掩面而泣,“那他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我的这位兄长啊,甚是爱面子,所以全京城的人都没人敢叫他一句郡马爷,可若有人耻笑了郡主,他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   安阳哭着蹲下身子,燕娇揉了揉她的发,“郡主,所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好吗?”   安阳大哭出来,好似他们两个人都在彼此误会,也都好面子,谁都不肯先开口、先低头。   她不住点着头,呜咽着发不出一语。   燕娇摸摸鼻子,笑道:“可是……在此之前,郡主可否帮我一个忙吗?” 第128章第128章   四月十八这日,太子并未回宫,惹得宫里乱了套。   四月十九清晨,太子被表兄孟不吕提刀追着跑出郡主府,满城哗然。   也是在此日,有人传安阳郡主并非余王亲女,是余王在城郊捡的农家女,一时之间,整个京城多了许多话本子——   《太子与表兄及其妻的爱恨情仇》、《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故事》、《风流太子恋上俏冤家》、《伪堂兄妹恋爱史》等等。   皇帝看到这些话本子,气得脑袋直抽抽,极力让人将此事压下去,也不再提要给孟不吕再配个夫人之事,要真这么做了,那太子可就更洗不清了。   皇帝将燕娇叫过来,沉沉看了她一眼,拍着桌子,大喝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是太子?此番德行,岂非有损皇家颜面,还有,那是你堂妹!”   皇帝气得胸口起伏,燕娇刚要开口,就见柳生生端着一个本子,颤巍巍地走进来,“陛下……”   皇帝看着他手中的本子,按按额角,“又是什么话本子?”   他说着,就伸手拿了过来,却见上面写着:《真相之清平赋》,他眉头一紧,翻看了起来,待看完之后,一脸震惊地看向燕娇。   “父、父皇?”   燕娇见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有些纳闷儿,但还是解释道:“父皇,儿臣绝没有做不轨之事。”   皇帝却没听她说话,指着那本子道:“这……这《清平赋》是你写的?”   燕娇一愣,随即撅了撅嘴,垂下脑袋,点了点头,“正是儿臣所做。”   “竟不是孟不吕作的?”   皇帝记得这《清平赋》一出,引得无数文人学子争相效仿,而孟不吕也成了所有学子敬仰之人,只是后来他不出息,成了亲,就不再动笔了。   皇帝见燕娇点了点头,他心里起伏极大,倚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难怪孟不吕不再提笔,原是心有所愧。   他又抬眸深深看着燕娇,他真没想到,这个儿子竟是如此有才之人。   柳生生见皇帝似不怎么生气,这才将刚刚听到的话说出来,“陛下,这民间都说……说安阳郡主欢喜的是写《清平赋》之人,而这写……写《清平赋》正是太子殿下,就……就说安阳郡主要同小郡爷和离,是因知道了此事,说她欢喜的是殿下。”   说罢,柳生生就将身子伏得低低的,只心下暗叫乖乖,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燕娇一听,连连摆手,赶紧解释道:“父皇,儿臣绝没有生些不该有的心思,昨日是……是想探望表兄,却不想久等他未归,儿臣又喝了点儿酒,就……就在郡主府歇下了。”   皇帝听她还喝了酒,又是深吸口气,自古以来,喝酒便坏事,而她喝得都在人家府上歇着了,那到底在哪个屋子歇着,谁知道?   孟不吕要是一大早从孟府回来就提了刀出来,那见到的是她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皇帝打心里是不信燕娇这话的,又看她眼神躲闪,便知她与安阳就算没有肌肤之亲,也绝不清清白白。   若真如民间所说,安阳喜欢的是写《清平赋》之人,又早就知晓是太子所写,那昨日太子在她府上,她焉能不见他?   更何况,他怎么没听说太子和他的表兄好到去探望,没见到人就在人家家里等着呢?   皇帝垂下眸子,想着此事该如何做,刚抬眸,就见燕茁进了来,皇帝问道:“你……看完你母妃了?”   燕茁点点头,“母妃身子恢复得极好,父皇不必忧心。”   皇帝摆摆手,“自从你母妃为我挡剑,就落下心口疼的毛病,你平日里多多来看她。”   燕茁躬身应是,侧过身看向燕娇,“殿下……”   燕娇懒懒地冲他一扯唇,然后就见他掀袍跪地,她惊得眼皮一跳,不解地看向他。   “父皇,儿臣相信太子殿下绝非百姓口中所传之恶徒。”   燕娇:百姓哪说她恶徒了?不都说她风流有加吗?   她撇撇嘴,燕茁又开始要坏她了!   皇帝扫了他们一眼,摆摆手道:“朕知道。”   燕茁没想到皇帝竟会这么轻飘飘,不由一愣,燕娇恶劣一笑,“怎么?六哥,父皇信本宫,你不欢喜吗?还是觉得父皇是人云亦云之人?”   燕茁脸色一僵,垂首道:“殿下言重了,父皇自是英明神武。”   “当然!”燕娇高高扬起下巴,笑望着皇帝。   皇帝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来回打量,末了,看向燕娇道:“你年岁不小,也该选妃了。”   燕娇总觉得这话十分熟悉,不过她要的就是皇帝这句话。   只有选妃,才能绝了这甚嚣尘上的谣言,而只有选择孟家为姻亲,才能让皇帝放心。   因她与孟不吕会因安阳而水火不容,因孟家已然算个空壳子,孟随手中无实权,对她这个太子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姻亲人选。   她眸光微闪,红了脸颊,皇帝见了,冲他们摆了摆手,让他们出去。   待他们一走,皇帝又拿起那《真相之清平赋》,笑了一声,“太傅说得果然不错啊!”   柳生生不解地看向皇帝,皇帝冲他晃了晃手中的本子,“当时太子不学无术,太傅就同朕说,太子这是藏拙,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早在三年前,这位太子就写出了这《清平赋》,这赋能落到燕洛手中,就是说太子早就与孟随通过信,也是他将此赋交到孟随手上的。   比他派太傅去接她还早上一年,想必从那时起,太子就有了要回京城的心思,也想好要借孟随之手回京,却不想孟随将《清平赋》给了孟不吕,这才晚了一年回京。   而现在,太子已在民间有了贤良名声,率着齐城大军回京,在朝堂之上,他也立稳了脚跟,所以不再藏拙,开始嚣张起来。   此时,天下文人士子皆知《清平赋》为太子所作,他就又有了文人支持。   皇帝轻笑了一声,他果然小瞧了这个儿子啊!   他眯起眸子,如今就让太子去斗着,去和杨忠义斗,去牵制怀安王。   而他这个皇帝,只要平衡他们就可以了!   至于皇位……   皇帝的目光落在燕茁的身上,嘴角微微勾起。   ……   郡主府。   安阳看向孟不吕,昨日太子说让她帮个忙,她是等着孟不吕回来才应的,也得知孟不吕父亲之死真相。   而她的父王是彻彻底底被杨忠义利用了。   她同孟不吕说:“接下来要如何做?”   孟不吕看着她,“委屈你了。”   安阳摇摇头,“不过是损了名声罢了,又不是没被外面的人说过。”   说着,她垂下头去,抬手抹去衣裳沾染的尘灰。   孟不吕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抬头看她:“从前是我不好,只此一次,之后,再不会有人说你半分。”   安阳笑道:“说不说,人家关起门你又不知道。”   她抬手牵过孟不吕的手,“我从不在意的,只要你从今往后,有什么都要对我说就好了,你我是夫妻,理当共患难。”   孟不吕捏了捏她的脸,“那你也不能闹和离。”   安阳脸一红,将他手拿下去,想到什么,对他道:“哦,对了,我今日去看父王和兄长了。”   “怎么?”   “兄长让殿下小心杨忠义,父王也这么说,父王还说,那个岳临并非杀害和弄残皇子之人。”   她见孟不吕并不惊讶,问道:“你怎么……”   “是杨忠义?!”   安阳摇摇头,“父王没有害过那些皇子,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忠义害的,但父王说,岳临都是听杨忠义的,他原以为他们是他的人,可如今一看,却是杨忠义自己有别的心思。”   孟不吕点点头,“这个老狐狸,若真是他,可真是恶毒至极!”   安阳也道:“是啊,没想到公公竟是他害的,他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   “阿柒,我要去趟杨府。”   安阳猛地拉住他袖子,“你不是同殿下计划好了,怎么还要去杨府?”   孟不吕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放心,这就是计划之中。”   安阳听他这般说,微微松了口气,昨日他回来,她便得知是孟随要去暗杀杨忠义,今天见他要去杨府,生怕他学了孟随。   如今杨忠义是天子重臣,若是他死了,只怕皇帝不会善罢甘休,就是他的弟弟杨忠信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到时候,杀了杨忠义是好了,却还要给他赔命,这样的人,不配他们任何人赔命。   孟不吕拍拍她的手,“放心!等我回来!”   说罢,他便往府外走去,安阳起身望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声。   孟不吕想到燕娇同他说的计划,深深吸了口气,只有他们两个决裂,让杨忠义以为他同他们杨家一样恨燕娇,那才有把握搞垮杨忠义。   但他们也算到了杨忠义绝不会如此轻易信他,杨忠义啊杨忠义,果然是最奸诈的老狐狸!   “小郡爷,怎么光临寒舍了?”   孟不吕咬牙恨声道:“太子夺我妻子,又毁我的名声,我知丞相与我一样恨他,望丞相助我!”   杨忠义抿了口茶,瞧了他一眼,笑道:“民间所言竟都是真的?”   孟不吕抬头看他,又羞惭地低下头,“他辱安阳在先,又让人散播是安阳欢喜他,真真可恨!”   杨忠义听他这般说,略略挑眉,这位小郡爷倒真是好面子!   杨忠义见他捏着拳头放在腿上,看了眼另一旁的杨忠信,笑道:“那……小郡爷要老夫如何助你啊?”   “将他从太子之位拉下,让他万劫不复!”孟不吕眸光狠厉道。   杨忠信道:“小郡爷,这……孟丞相岂能愿意?毕竟他可是太子的外祖,太子日后称帝,可对你们孟家有着数不尽的好处。”   一听他提起这事,孟不吕恨恨道:“这个淫/贼恶徒,他还想娶惜儿,他是个什么人?简直就是最虚伪的伪君子!别说数不尽的好处,便是给我半壁江山,我孟不吕也要弄死他!”   杨忠义和杨忠义对视一眼,杨忠义放下茶杯,思索了片刻,方道:“既是要将太子拉下来,那只怕要委屈小郡爷了。” 第129章第129章   孟不吕一怔,“丞相请说!”   “委屈小郡爷留在太子身边了。”杨忠义缓缓道。   孟不吕不解地看着他,又听他道:“老夫需要知道一件事。”   “何事?”   “岳临当初死在山郊,可刑部大牢却好好的,也就是说他是从刑部走出去的,那刑部之中,哪个是太子的人,是谁放走了他?老夫需要你帮我查清,只有你是他的人,取得他的信任,我们才能找到这个人,才能抓住他的把柄。”   孟不吕心下一惊,看来老狐狸怀疑是太子杀了岳临,不过岳临的死的确蹊跷。   他故作为难,“可是……”   “小郡爷不愿?”   孟不吕拧眉道:“我知丞相深谋远虑,此计一定能成,可他如此欺我,我……我实在对他厌恶至极。”   “若小郡爷不愿,那就请回吧。”   孟不吕连忙站起身,“丞相!”   他深吸口气,说道:“我愿,只要能除了他,我拼了!不过……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怕太子不信我啊。”   “那就要看小郡爷你的本事了。”   孟不吕故作一叹,“好,丞相等我消息吧。”   “好啊。”   杨忠义深深看了他一眼,孟不吕任由他打量,待杨忠义笑了一声,孟不吕也跟着笑起。   孟不吕没有久留,待他走后,杨忠信问道:“兄长,你……真的放心他吗?”   杨忠义笑了一声,“所以要让他在燕艽身边,才能看清他到底是谁的人。”   是真的能找到那个人,还是随便给他塞个人,只有到那时,他才能知道这个孟不吕到底是不是在和燕艽做戏!   ……   燕娇与燕茁一起出宫,燕茁看着她道:“殿下真是好本事。”   这么大的事,父皇竟没把他怎么样!   看燕茁带着丝气怒的样子,燕娇心情十分的好,还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六哥,这人啊,没事儿的时候多读读书,别想些有的没的,你就知道父皇为何不骂本宫了。”   说罢,她眉眼飞扬,一展折扇,翩翩地大步走着,燕茁气得拳头捏得死紧,咬牙盯着她的背影。   燕娇知道燕茁小气,就她这一句话,他都能想上许多,要是哪天燕茁被气死了,她都觉得正常。   许是因他之前有腿疾,时逢下雨,又睡不着觉,为人愈发敏感,这人能好才怪呢!   不过,他性子阴郁,打杀下人,如今腿疾好了,却又不准无机和尚救治他人,实在是个恶毒小人!   燕娇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让父皇打消把她弄死,让燕茁当太子的念头。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孟府走去,刚走到长街之上,就碰到张浔德和姚行,见他们两个相互拉着就要走,她嘴角一抽,喝了一声:“站住!”   这京中传什么太子恋上小堂妹,都是从张浔德这大嘴巴传出去的,还属他传得最快。   虽正中她心中所想,那她也生气!   “见到本宫躲什么?”   张浔德一脸难色,看看姚行,姚行将头埋得深深的,自从余王倒台,姚家那更是夹着尾巴做人,他爹都把官给辞了,这日子过得也与从前不同。   今日正是他生辰,张浔德就说请他去吃顿好的,他心心念念踏月楼的天下第一鸭,如今见了燕娇,他就悔啊,早知道就不磨蹭,随便穿一件衣服就好了!   他们二人回过身冲燕娇施了一礼,燕娇打量着他二人,问道:“去哪儿?”   张浔德抽抽嘴角:“踏……踏月楼。”   燕娇眼睛一亮,一拍掌道:“正好,上次应了燕一他们,我还没请他们呢!”   张浔德听到这话,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那位殿下冲他身后的侍卫道:“去秦府和李府叫上秦小君和李小君。”   那侍卫看了看燕娇,又看了看张浔德,燕娇眼睛一厉,“怎么,本宫说话不管用吗?”   那侍卫连连躬身称不敢,扭过头就往秦府和李府去了。   张浔德看着燕娇,吞了口口水,眼珠一转,拉过姚行,就对燕娇道:“殿……殿下,那我们就先去……”   不待他说完,燕娇就笑了一声,“你们去哪儿?不是你请客吗?”   张浔德:“……”怎么太子愈来愈讨厌了!他之前不是给了他一兜子金叶子吗?   他欲哭无泪,又看了看姚行,姚行也是一脸的无奈,但他没忍住,说了句:“殿下,今……今日是学生的生辰。”   燕娇眨眨眼,他们不会指望着她是个善良的太子吧?   她摸摸下巴:“那正好,人多热闹。”   姚行摸摸鼻子,“那殿下……生辰礼……”   “礼”字还未完,燕娇恶劣一笑,“要生辰礼?”   姚行看她这模样,连连摇头,“不敢不敢。”   “怎么不敢呢?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嘛。”   姚行心里松口气,这要能得太子的什么东西,也值几个钱,他爹出去说也有面子,到时候再圈些银子也不成问题。   张浔德听她这话,却是眼皮一跳,太子有这么好心?   “本宫的面子还抵不上一个小小的生辰礼吗?”   姚行张张口,一脸震惊,太子这……也太抠了!   燕娇又道:“也不能抵,你还得贴本宫些。”   姚行:!   燕娇伸出手,冲他搓着手指,用眼神示意他腰间的荷包。   姚行连忙捂住荷包,“殿……殿下?”   “怎么?你和张浔德在外说本宫欺负安阳郡主之事就算了?你们找人写书再刊刻,可没少赚吧?”   张浔德和姚行对视一眼:他怎么知道?   姚行无言以对,不得以,将今天刚得来的还没捂热乎的银子都倒在了燕娇的手上,嘴唇抽动,要哭不哭。   燕娇看这些银子,眼睛一亮,“倒是真没少赚啊!”   说着,她又看向张浔德,“你呢?”   “我的也要啊?”   “不然呢?”   张浔德心里憋屈极了,“殿下,待会儿我还请客呢,留点儿,留点儿……”   “呵!”燕娇看向他身后另一个侍卫,“回去告诉张大人,你家公子在踏月楼吃霸王餐,赶紧让他备银子,越多越好。”   张浔德:!啊,他是太子啊,当街抢钱,要不要脸啊!   那侍卫看张浔德脸色发白,又看太子身后的燕一他们,咽咽口水,赶紧就往府中跑去,这殿下是当街押人啊,他得让老爷多拿点儿银子!   燕娇掂了掂他俩给的银子,又从张浔德腰上拽下那大荷包,嘴里还道:“虽然你长得好,但还是要学会花钱的,要不然以后哪个姑娘能看上你啊!”   一边说,一边将那银子都倒在了荷包里,直接朝后面扔去,燕一一把接住,仔仔细细放在自己衣襟里。   张浔德看他这利落的身手,听着燕娇的话,简直吐血。   又听燕娇道:“你连个荷包都不舍得给本宫,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吝啬了!”   说罢,她拍了拍张浔德的肩,又看了眼姚行,姚行连忙躲到张浔德身后,她笑了一声,翩然而去。   张浔德看她离去的背影,还忍不住喃喃问道:“殿……殿下不吃了?”   燕娇摆摆折扇:“不吃了。”   张浔德见她远去,心里竟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殿下还是很好的,这是不舍得让他多花银子啊!   就在他微微感动时,秦苏和鲤鱼来了,没见到燕娇,微微诧异,待见到从张府拿来的银子,他们了然,将那银子都替燕娇收了。   张浔德、姚行:“……”   ***   燕娇一到孟府,先见了孟随,他们因之前云氏之事,都心里不太自在,没说几句话,燕娇就往外走,临出门时,孟随还是忍不住叫住她。   “殿下……”   燕娇顿住脚步,回过身看他,“外祖请说。”   “老夫还以为殿下不愿叫老夫一声‘外祖’了呢。”   燕娇垂下眸子,没应声,又听他道:“殿下,真的……真的可以为青儿报仇吗?”   燕娇嗤了一声,“总好过外祖去送死。”   孟随老脸一红,放在膝上的两只手紧张得来回摩挲,又看向她道:“那……殿下,真的要娶惜儿?”   燕娇望向天边云朵,一朵朵都是很好看的形状,似花似叶,这就是春日啊……   “如今孟家无权无势,于殿下……”   不待他说完,燕娇就打断道:“父皇为我选妃,却心中早就有了人选。”   孟随一愣,随即想到六皇子腿疾已经痊愈,皇帝自然不想让太子有个厉害的姻亲,他深深叹了一声,“他的疑心太重了。”   这是燕娇第一次从孟随口中说皇帝的不是,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他弓着身子,衣裳罩在他身上,他消瘦得愈发厉害了。   他眉眼间没了英气,只有颓唐,细长的眼睛也没了初见时的那抹奸猾气,如今他只是个从心里就备受折磨的老者。   燕娇看着他的白发,只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外祖好生歇息吧。”   说罢,她便往二房的院子走去,正见孟惜在院子中看书,时不时还说上什么。   燕娇笑了一声,孟惜听到声音,连忙抬起头,见到燕娇微微一怔。   她想到父亲跟她说的花,慌了手脚,从她一出生,就注定了命运。   她也曾不甘心被叔祖父利用,可全家都仰仗叔祖父活着,为了父亲的乌纱帽,她就乖乖听话做个淑女,从小就习宫中礼仪,若是太子不回京,她也会嫁给另一个皇子,甚至是年老的皇帝。   当太子回京时,她就跟着叔祖父去见太子,最好是能勾引到他,如今,她好像真的要嫁给这个太子了。   燕娇问她:“你父亲同你说了?”   燕娇见她点头,看她闪躲的眸子,燕娇问:“那你喜欢我吗?”   孟惜脸红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生怕她生气,又赶紧补充道:“不是殿下不好,是我……我不配。”   她还是不甘心的,就算注定她要嫁给太子,她也要跟太子说清楚,毕竟她不想骗他!   燕娇听了,轻笑一声,只道:“惜儿,哪里有什么配不配,若是你连真实的心意都不肯说出来,我才要不管你呢。”   “那你有欢喜的人吗?”   孟惜摇摇头,“我没有,我不想成婚,我不想如我母亲那般仰仗着父亲活着,我总觉着,女子也应当闯出一番事业来,但我……”   燕娇却是一笑,“有何不可?”   她站起身,望着悠悠蓝天:“女子之身,又有何不可?未来的大晋,女子可科举,可出仕,可经商,可做尽一切想做之事,本——就生来平等,怎谈男女之异?”   孟惜不知为何,那日的阳光明明没那么足,可却从太子的身上看到了万丈阳光,那光落在她的肩头,泄了一世的霜华。   “惜儿,可这条路会很远,也会很难,你愿意吗?”   孟惜只凭自己的意识点点头,又听她道:“那若我说,在此之前,你需先同我订亲呢?” 第130章第130章   春风泛起波澜,吹动孟惜的额前碎发。   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坚定道:“我信殿下。”   “好!”燕娇笑道:“大抵过了端午,父皇就会下旨。”   今年的端午与往常都不同,皇帝似有大办之意,宴请群臣及其亲眷,也是余王造反之后,第一次君臣同乐,也正趁此佳节,换一番新气象。   孟惜应道:“好,一切都听殿下的。”   燕娇看着她信任的眼神,抬手摸了摸鼻子,“你……就不怕我骗你?”   孟惜歪头一笑,“坊间有传殿下风流的,有传殿下爱民的,其实,在惜儿看来,殿下就是你自己,是与这世间很多男子都不同的,你定有你的道理。”   就是传殿下欺负了小堂嫂,她也是不大信的,因她不吕哥哥力能扛鼎,要真想杀殿下,哪用提刀,一拳头就杀了。   而不吕哥哥脑子不大好,若是知道小堂嫂被欺负了,脑子转不过来,直接就动手了,根本不会追着殿下满街跑,就像是……像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事一般。   但她不知是不吕哥哥和殿下为什么这么做,好似两个人在谋划什么一般,而殿下需要她做个挂名的准太子妃,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燕娇看着孟惜,一瞬就有种整个孟家,大抵就只有孟惜一个聪明人的感觉,可是比她鲁莽的外祖和傻傻的大表哥强多了。   直到她走在路上,都想着孟惜说的话,她就是她自己,只要随心就好了,是吗?   她轻呼出口气,往八皇子府走去。   那日无机和尚说完,她因孟青之事耽搁了,遂让壶珠给王准传信,让他给谢央去信。   今日得了消息,兰竺道人刚要离京,就被谢央给拦住了,现在正在八皇子府。   八皇子听到谢央入府,有些惊讶,待见到他身边那一身仙风道骨之人,他惊道:“阁下……阁下可是兰竺道人?”   兰竺道人眉梢一挑,“八皇子殿下怎知是我?”   八皇子面色一红,“这天下间有道人这般风姿的,能有几人?”   有人说兰竺道人已过百岁,也有人说他是不老之人,但都传言,见过兰竺道人,必念念不忘,只因其面容似佛慈祥,行动间又有天尊之姿,面似宝玉生光,一袭道袍清雅至极。   他一见这人,恍然就想到这传言,便难以激动,脱口而出。   八皇子自从断了腿,也不得出门,在府中最喜欢做的就是研究道学,最崇敬自然就是——兰竺道人!   他想同道人一般云游四方,看遍山川大河,他总在想,外面该有多壮阔,又多令人惊叹,外面一定与他在的这一方墙角不同。   “道人所作的《兰竺论》、还有《大晋地理志》,在下都曾拜读过,道人,那如声声滚雷的大潮是真的有吗?还有……还有山中有五彩的凤凰也是真的吗?”   他因久在府中,不曾多见日光,脸色显得苍白,那双眼也渐渐无神,但当问起这些来,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像是个初初睁开眼的懵懂幼子。   兰竺道人笑眯着眼睛,他未留胡须,头发也是黑亮如墨,看着根本不像百岁,倒是三十五六的模样。   他这般笑起来,愈发显得风流无双、恣意潇洒,他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他一说完,八皇子眼睛更亮了几分,待要再言,就见兰竺道人看向谢央,“这个娃娃我喜欢。”   谢央面上不动声色,看向一脸诧异的八皇子,说道:“是太子殿下命臣为八皇子请的兰竺道人。”   “殿下?为我?”八皇子有些不解。   他这话音一落,就听下人来报,说太子来了。   他向外一望,便见那着一身茶色衣袍的太子脚下飞快地走了过来,他以前未见过这个兄弟,便觉得所有兄弟之中,只有死去的四皇子有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可那种威仪又带着些狠辣。   可这位殿下风度翩翩,长得也是兄弟中最好看的,笑起来时如沐春风,要是敛了笑,那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帝王之压,让恶人不敢放肆,好人感到平和。   这倒是奇妙得很!   他有些纳闷,太子请兰竺道人来是做什么,他开口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燕娇轻咳了一声,没先回话,只扭过头看向谢央和兰竺道人,她先看向谢央,也不知怎的,红了耳尖,然后就看向兰竺道人,端端正正施了一礼。   再一抬头,却见兰竺道人上下打量着她,眉头一皱一松,她心下暗叫不好,当年莫氏将燕艽带去太平府,就是让兰竺道人救治的啊!   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燕娇心里发虚,倒是兰竺道人垂眸一笑,“太子有礼了。”   燕娇见他又没什么反应了,心里松了口气,然后看着八皇子,问他道:“敢问道人,我八哥这腿疾可能治?”   八皇子听她问此话,身子一僵,也明白过来,她是还当日之恩,想让兰竺道人为她治腿。   他眼里一酸,他早就没了母妃,一个人活着长大,又被父皇利用,给燕茁挡着暗杀,最后落得双腿残废。   他没有被人惦记过,当日救太子,也没想过这个太子会顾念什么情意。   却不想,这位太子竟然想要帮他治腿!   就是父皇也早放弃了他,从未想过六皇子府上有个无机和尚,请他来为他治腿。   他记得父皇请兰竺道人为六皇子治过腿,可道人说六皇子的腿治不了,他要比燕茁伤得更重,哪能治得了呢?   “殿……殿下,我已习惯了……”   燕娇拉过兰竺道人:“道人,你别听他的,他就是死鸭子嘴硬。”   八皇子脸涨得通红,“我……”   兰竺道人笑了一声,说道:“能治。”   八皇子猛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他,随即又低落地垂下头,道人连看都未曾看,怎就直接这般说?   果然,传言说兰竺道人好面子也是真的!   他就是怕兰竺道人没面子,才要回绝的,道人怎么还自己往坑里跳?   燕娇却是喜道:“真的?”   兰竺道人点点头,掀起衣袍,半蹲在地,仔细摸了摸八皇子的腿,“八皇子,得罪了。”   八皇子见他皱眉又松眉,心里也紧张极了,忍不住看向燕娇,“殿下,多、多谢。”不管能不能治,他都谢这位太子,让他知道这宫中还有良善人。   燕娇冲他一乐,摸摸鼻子,“是我该谢你。”   他是个受了许多苦的人,从她在太庙第一次见到他,便知他平生所愿是能有一双健全的腿。   可他就用那双腿和轮椅救了她,是在那暗夜之中,第一个救了她的人。   八皇子鼻尖微酸,没再多言,垂下眸子,一双手捏得紧紧,听兰竺道人道:“伤得有些重,不过……能治。”   燕娇松了口气,见八皇子还惊得没回过神,不由失笑,但又好奇,遂问兰竺道人:“八哥的腿伤得可比燕茁厉害多了,道人当时为何不治他啊?”   八皇子此时也回过神,抬眸看向兰竺道人。   兰竺道人随意瞧了燕娇一眼,笑了一声道:“千金难买我愿意!”   燕娇和八皇子对视一眼,又听他道:“不过也是你们太傅大人不许。”   嗯?谢央?   作者有话说:   从来活在别人台词里的兰竺来了,哈哈哈哈 第131章第131章   兰竺道人朝谢央看了眼,就继续低头看燕茁的腿。   燕娇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怔,朝谢央那儿挪着步子,小声问他道:“你……为什么不让道人为燕茁治腿啊?”   谢央正在一旁饮着茶,慢条斯理,十分养眼。   燕娇见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那模样就好似这不是八皇子府,而是他的府上一般。   只听他缓缓道:“其人面容虽俊朗,但神色阴沉,令人讨厌。”   燕娇见他说得极痛快,抿着唇忍笑,又见一旁的兰竺道人不住点头,“听无机和尚说,他日后不再为人治腿,这个六皇子,道貌岸然啊!”   燕娇使劲儿点头,然后托着下巴,笑嘻嘻看着谢央,“原来太傅大人也有讨厌之人啊!”   谢央瞧她这模样,暗自失笑,浅浅抿了口茶,道:“那是太子还不太了解臣,臣欢喜的人只能有一个,讨厌的人却有许多。”   说罢,他笑着看向燕娇,燕娇心头砰砰直跳,只摸摸鼻子,便垂下眼眸,过了会儿,就又偷偷瞧着谢央。   见他目不斜视,又暗道自己是多想了。   她噘噘嘴,又托着下巴去瞧兰竺道人和八皇子。   八皇子道:“道人,若是您将我的腿治好,那父皇和六皇子知晓,岂不知道是您……”   兰竺道人敲敲他的腿,“不想治好?”   八皇子一听,整个人崩得一紧,但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敢欺瞒道人,我……我想治好,但怕是要委屈您每日夜半时分来了,道人放心,待我好了,我也绝不出去走动,只在府中……”   兰竺道人嗤了一声,“娃娃,你既是想要治好,那日后便堂堂正正走出府门,我兰竺一生坦荡,为何要偷偷摸摸来?他们知道又如何?我也可直言:人丑多作怪,就是不治!”   燕娇万没想到兰竺道人是这么个性子,竖起大拇指道:“道人此言有理,谁让燕茁丑的。”   八皇子听她这话,抽抽嘴角,又见他们都一脸平静随意,也就不再多言。   因八皇子伤得久,治起来也不容易,兰竺道人也就住在了他府上。   此事自然被传到了皇帝和燕茁耳中,但正此时北边传来魏北安首站大捷的消息,皇帝高兴得很,只嘱咐如妃和齐妃好生办着端午宴,也就把此事置之脑后了。   倒是燕茁恨得咬牙,又得知是燕娇请去的兰竺道人,心里又将她从头到尾骂一遍,在早朝之上,处处挤兑燕娇,却时时不得好。   “太子当街拦人,要挟张大人……”   不待燕茁说完,燕娇问他道:“我拦谁了?”   “张浔德!”燕茁脱口而出。   燕娇故作诧异,“那……不知可有人证?”   “自然有,姚行当时就跟在张浔德身旁。”   燕娇摇头失笑,“姚行?六哥难道忘了姚大人曾是谁的人?父皇宽宏大量,才准了他辞官,他竟不思量父皇的好,要污蔑本宫了?”   燕茁一噎,又一甩袖道:“殿下,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你拿了他们的银子,你还狡辩不成?”   “银子?你怎么不知那是本宫给他们的银子,从他们手里再拿回来啊?”   “你……”   “六哥,凡事得查清楚再说话,可不能这么没头没脑地说出来,不然会有人说你没、头、脑。”   “燕……”燕茁刚脱口一个字,便闭紧了嘴,一双眼恨恨盯着她,胸口上下起伏。   燕娇又看向皇帝,故作委屈道:“父皇要是不信,大可问张大人,儿臣可曾要挟他拿银子赎人了?也可以去长街之上查查,可看到是儿臣扣了人?且儿臣的两位伴读还陪着他们一起吃饭来着,他们都是好友,儿臣怎能做此等事?”   顿了顿,她又道:“父皇,六哥这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往儿臣身上泼脏水,儿臣实在委屈,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父皇!”燕茁听她说得极快,模样极其委屈,心里一慌,连忙唤了一声。   皇帝这几日被他们两个吵得脑袋疼,此时看了眼在一旁将头埋得深深的张浔德之父,他眸子一眯,只摆摆手道:“此事一场误会,茁儿,你同太子赔个不是,还有太子,你是一国储君,怎么连容兄弟的雅量都无?”   如今这个太子张扬得很,在他这个皇帝面前,也一点不藏着,偏说的话还句句让人抓不到把柄,不对,是让那些大臣不敢说话,然后就直接朝他叫起委屈,让他不得不为他做主。   他叹了一声,看了眼燕茁,只觉老六还需要历练。   燕茁听皇帝如此说,心里恨得愈发厉害,看着燕娇,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太子,是臣误会了。”   “六哥,哪里话,有六哥在,本宫才能感觉时刻有把剑悬在头上,才能做个好太子啊!”   燕茁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冷笑了一声,不再开口。   朝臣看着这一幕,都垂下脑袋,心里却是活泛得很,这六皇子的腿疾好了,又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且杨丞相近来也与他走得极近,这摆明是要跟太子互斗啊!   太子自然也不是好惹的,三两句就将六皇子给气得不成样儿,就是杨家被摆了一道,都要忍气吞声,着实厉害。   众人又想到孟不吕,这些日子倒没听说孟不吕再找太子麻烦,反而一直在外说是误会一场,众人不免惊叹太子的手段。   竟是连人家的夺妻之恨都能消了。   直到端午宴时,众臣更是惊掉一地下巴,太子把他夫人给欺负了,孟不吕竟然为太子赔礼道歉了!   “殿下,那日是臣恍置梦中,不太清醒,还望殿下恕臣无礼之罪。”   燕娇看着走到她席前的孟不吕,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瞥向一旁都偷偷摸摸往这儿张望的群臣,她垂下头,继续给自己剥虾吃。   还不待她剥完一个,就见秦苏端着一盘子剥好的虾过了来,“殿下吃。”   燕娇看着他嘴角的笑,有点儿慌,“你这是……”   “孝敬殿下。”秦苏道。   孟不吕看着旁边同他抢着说话,暗暗翻了个白眼,早前就觉得这位秦小君会巴结人,如今一看,岂止啊?   燕娇拿起一个虾吃了起来,见秦苏还是笑意吟吟的,她打了个哆嗦,不再看他,只慢悠悠看向孟不吕,笑了一声道:“小郡爷,照你这么说,那你梦中所梦岂非离谱至极?”   她摇摇头,冲他一伸手,指向他坐的位置,说道:“小郡爷,你都没将安阳郡主带来,你这心口不一啊,请回吧。”   她一说完,就见鲤鱼也跑了过来,又见他同秦苏使着眼色,一会儿动动眼睛,一会儿皱皱鼻子。   她一头雾水,“你们……有事同我说?”   秦苏轻轻碰了鲤鱼一下,鲤鱼又推了推他,秦苏只干笑着,半晌不说话。   鲤鱼被燕娇盯得脸红,轻咳了一声道:“惟之他……”   惟之是秦苏的小字,她当时没赶上他的冠礼,听鲤鱼说取的是“君正惟诚”的“惟”字。   燕娇听他吞吞吐吐,又见孟不吕正放慢着步子,往自己位子方向走着,而杨忠义的目光则是悠悠望过来。   燕娇微微垂眸,随即凑到秦苏和鲤鱼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你们刚才听到孟不吕所言了?”   鲤鱼一脸疑惑,回头望了孟不吕一眼,却摇了摇头。   秦苏倒是点点头,“听到了。”   “瞧他那样儿,模样周正,心思龌龊,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会贪图别□□女的人吗?小人之心!”   秦苏和鲤鱼对视一眼,随即一个劲儿点头,秦苏道:“殿下英明神武,气度不凡,风流俊逸,风度翩翩,自来只有姑娘贪图殿下美色,哪有殿下贪图别人美色的?”   燕娇听他前面所言,美滋滋扬起唇角,不住点头,越听到后面,越觉得哪里怪怪的,疑惑地看着他。   孟不吕本气不过她刚刚所言,刚拂袖转身,就见杨忠义朝他看过来,他顿时一脸难色。   杨忠义见他要走,皱着眉头,冷笑了一声。   孟不吕见此,顿住脚步,刚要回身,就听燕娇此言,他拳头捏得直响,猛地跨大步上前,只冷冷道:“我心思龌龊?我小人?呵!”   燕娇不意他突然回来,打了个激灵,冲秦苏和鲤鱼努努嘴指他,然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孟不吕深呼吸了几次,吐出口浊气,又道:“祖父病了,太子若是有空,就去看看吧。”   燕娇见他突的温和起来,怀疑地打量着他,说道:“那本宫得叫父皇拨一队侍卫护着才行,谁知你会不会伏击本宫?”   “太子殿下!”孟不吕胸口连连起伏,深吸了口气道:“殿下误会了,臣说了,那日是臣误会了,许是前一日晚上酒喝得多了,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也望殿下能止一止住坊间传闻,那《清平赋》一事……对臣名声十分不利,若是因此,而不能参加博学鸿词科,是臣之憾。”   燕娇闻言,眉梢一挑,微微松口气,点头应道:“本宫就说嘛,你哪会那么容易赔罪,原是有求于本宫!”   孟不吕扯扯唇,没有多言,只端端正正施了一礼,“臣——谢过殿下。”   燕娇懒懒摆着手,见他离去,还冲秦苏和鲤鱼摇头道:“实在是本宫太厉害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讪笑一声,然后秦苏摸摸鼻子,看着燕娇道:“那……殿下能否帮帮学生?”   燕娇眉心一动,“嗯?”   “就也不难,帮学生透透题,过了博学鸿词科?”   燕娇:! 第132章第132章   因余王造反,京中多乱,今年便取消了科举,由吏部在六月举办博学鸿词科,像秦苏、鲤鱼这样未科举过的学子同样可以参选。   燕娇看看秦苏,又看了看刚刚落座的孟不吕,参选博学鸿词科的学子必要经过推选,若名声有损,的确会影响参考。   而孟不吕文武全才,只要名声不受损,考了博学鸿词科,得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   但是——   她拧着眉,紧紧盯着秦苏,秦苏智谋的确出色,只是才学有缺些。   她又转头看向鲤鱼,见他扭扭捏捏,突的就明白这二人一起琢磨出的这主意。   果然听鲤鱼道:“殿下,你也别怪小苏,他也是想更好为殿下做事嘛。”   燕娇见秦苏一个劲儿点头,接过话道:“正是如此,殿下,这朝中文臣,太傅第一,太傅虽与殿下共患难,但不抵你我兄弟情深。”   燕娇扬扬眉,他又道:“所以,若我选上了,日后为殿下……”   “咳!”   燕娇忍着笑,见秦苏听到这声咳,身子猛地一僵,脸色一白,扭过头,干笑着唤道:“太、太傅大人。”   他就说殿下怎的是那副忍笑神情,原是谢央在他背后,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哀怨地看了燕娇一眼,燕娇冲他吐吐舌,看向谢央道:“太傅,端午安康。”   谢央扫了她一眼,略点了下头,随后笑看向秦苏,问道““你同殿下情深?”   秦苏紧紧眉头,加了两个字,“兄弟情深。”   “哦?”谢央笑了一声,“利用兄弟之情,让殿下为你透题?”   秦苏脸上一红,鲤鱼听了这话,也将头深深埋下去,两手捏着衣襟。   谢央冷嗤一声:“我便是这般教你的?既无法靠自己取仕,那殿下未来又如何能倚仗你?”   秦苏身子一颤,将头垂得低低的,又听那位太傅对鲤鱼道:“李小君以君子之道为立身之本,也以为此法可行?”   鲤鱼瞧了秦苏一眼,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道:“但秦苏智谋……”   “智谋?这朝中大臣哪个是傻子不成?”   这话说得鲤鱼一噎,他是秦苏好友,自然觉得秦苏样样都好,尤其在齐城之时,殿下所想,秦苏都能明白,也能为殿下筹谋划策,也能帮殿下夺齐城之兵。   就是他们从京城向齐城走时,他们身无分文,又找不到他娘的铺子,也是秦苏想法子给他们弄钱、弄吃的。   还有,在齐城碰壁之时,也是秦苏出的主意,才进了齐国公府,这些种种,都让他觉得秦苏是最聪慧之人!   可他的确有违君子之德,他拧着眉头,只觉心下两难。   谢央别开目光,看向燕娇,“殿下以为如何?”   “本宫与太傅所想甚同矣。”燕娇听他冷冷的声音,赶紧回道。   她知谢央并非不懂变通之人,但他立科举之新,寒门士子与世家子弟有着同等的权利,可若因一人断了,那就是他革新的失败。   谢央略略扬眉,似是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抬步往位子处走去。   燕娇见秦苏还垂着头,叹了一声,低声道:“还有一个多月,你也并非愚笨之人,不若你日日来东宫……”   秦苏笑了一声,抬头道:“殿下说笑了,日日去东宫,甚是不妥。”   燕娇:“你与鲤鱼在齐城都有功,不若由我去同父皇讨……”   不待她说完,秦苏就道:“不用!”   燕娇见他没了笑意,脸色也不太自在,以为他生气了,心里有几分急,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秦苏聪慧,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笑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太傅说得对,若我不能靠自己拨得头筹,那将来又何谈为殿下尽忠。殿下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只会耍小聪明的秦苏,而是一个有才学、有见识、有能力的秦苏。”   燕娇听他这话,身子一震,又听他道:“殿下是太子不假,但如今六皇子的腿疾已好,陛下心中所想,只怕于殿下不利。殿下若为我去求官,那陛下该如何想太子?”   陛下又岂会不知齐城夺兵原委,但陛下是个精明人,他们几个伴读会去齐城,真的就是应太子之命,为皇帝借兵吗?   皇帝多疑,他自是明白,哪能让殿下为他求官,岂不是让殿下有拉拢党派之嫌。   他摸摸鼻子,垂下头,轻声低喃:“殿下,我没想过利用兄弟之情,但我的确投机取巧,殿下,我……我错了。”   鲤鱼也红着脸,低头道:“我……我也错了。”   燕娇看着他们,鼻子一酸,他们都变成了更出色的人,她吸吸鼻子,望着天边的弦月,“本宫知道……你们是想为了我。”   宫中艰难,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们是想帮她的。   她也想到那两个少年,他们四个,是她选的最对的伴读,和他们做兄弟,也是一生之幸!   秦苏和鲤鱼听到她这话,俱抬头望向她,刚要张口说什么就听到内侍的唱喏,皇帝、如妃和齐妃来了。   皇帝一来,众臣纷纷起身跪拜,待皇帝坐好,一左一右两位妃子陪在身旁,他满脸笑意,松开二人的手,对柳生生抬了抬手。   柳生生躬身一应,便叫宴起,宫女们鱼贯而出,每个白玉盘中都放了三枚粽子,甚是小巧。   皇帝看了眼燕娇,目光又巡视过众臣及其家眷,待看到孟不吕,他扬声问道:“孟丞相身子如何了?”   孟不吕起身回道:“谢陛下关心,祖父年岁大了,染了风寒,便是有十天半月也不得好。”   皇帝叹了一声,只说让孟丞相好生歇息,另赏赐了些珍药,又看向燕娇道:“太子,你明日得闲,便去孟府探望一番。”   燕娇笑回道:“是,父皇,刚刚不吕表兄也同儿臣说了此事。”   皇帝听她笑着谈起孟不吕,微微诧异,看了孟不吕,见他看着燕娇时,眉眼无一丝戾气,隐隐有些奇怪,但他不动声色,只笑道:“你们兄弟俩啊……这是闹好了。”   群臣心下暗叫一声厉害,这二人之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一个轻飘飘的“闹”字就将此事拍板了,也让人不能再随意传些什么了。   众臣暗叫可惜,又挪过目光,朝太子和小郡爷望去。   燕娇摸摸鼻子,“是啊,儿臣想着明日既是去探望外祖,就侍奉外祖一日,次日再归,还望父皇恩准。”   皇帝摆摆手,说道:“也是你一片孝心,你在孟府多待两日,不急着回宫。”   说着,他又看向孟不吕,说道:“不吕,你也同太子一起回去,你们兄弟俩一起,孟卿看了,心中也欢喜。”   孟不吕看了眼燕娇,起身应道:“是,陛下。”   “对了,朕记得孟家二房有个女儿,与太子年纪相仿是吧?”皇帝又问道。   孟不吕身子一僵,俯身回道:“正是,堂妹孟惜,今岁十六。”   皇帝了然地点点头,没说什么话,就让他坐了。   但皇帝说到此处,群臣心里都活泛起来,陛下这是有意要为太子选妃啊!   有人看了眼杨忠义,之前杨丞相的女儿差点儿就成了太子妃,他们眼珠一转,打量起自己女儿。   自家女儿才貌也不差,最重要的是与太子年岁相仿!   其中以清阳侯最为心动,他看了眼紧紧捏着帕子的女儿,他心里便有了主意。   但他又瞧了眼燕茁,他又犹豫起来,如今六皇子的腿疾好了,若是女儿嫁给他,也是亲上加亲啊!   柳如见自己父亲盯着表哥看,心里一慌,那胳膊碰了碰自家母亲,齐氏一看她那模样,叹了口气,在清阳侯耳边道:“六皇子腿疾虽好,但他性子沉郁了些,那些事你还不知道吗?就如儿这性子,若是进了府,只怕……”   不等齐氏说完,清阳侯便竖起眉毛,也不再多想,一拍大腿,看向皇帝道:“陛下,定远将军首战大捷,乃是陛下天恩浩荡,今日又是端午佳节,小女备了一曲,愿贺魏将军大捷,祝陛下与诸位同僚端午安乐。”   皇帝听罢,朝柳如看了眼,柳如挺了挺胸,眼神却瞟着燕娇,这一幕,正落在皇帝身旁的怀春眼中。   怀春微微松开捏皱了的衣襟,含笑看着柳如:“早听说柳家女舞技超绝,今日可是我们有福了。”   柳如连忙起身拜谢,“娘娘谬赞。”   柳如起身,乐声响起,她展颜一笑,口中唱出“滔滔剑光,声声擂鼓,壮哉河山……”   她唱着破阵之曲,全然不见往日骄纵模样,一抬袖,一迈步,皆带着一丝英气。   燕娇看着她的舞,不由想到醉云楼的姑娘们,月娘也跳过这样大气的舞蹈,而这样的舞,真的能勾起众人心中山河万岁之感。   她微微扬起唇角,就见柳如朝她这边转过身,一舞衣袖,飞天跳起,不待燕娇惊叹,却见她冲燕娇抛了个媚眼。   燕娇:“……”这该死的熟悉,是怎么回事? 第133章第133章   柳如这破阵之舞被皇帝盛赞,端午之后,如妃娘娘便召她入宫,有意向她学舞。   “柳姑娘,你这身段可真好。”怀春拧着自己的衣袖,羡慕地看向柳如的细腰,又叹了口气道:“我都穿不惯这种舞衣,还想跳给陛下看呢,我看能跳开步子就不错了。”   柳如被她召入宫,心里也活泛,这位如妃正值圣宠,且她与太子身边的婢女还是表姐妹,她愈发觉得殿下早对她有意。   且这位娘娘也不摆架子,甚是好相处,听了此言,她连忙道:“娘娘,您这身姿可比小女好多了,也比小女聪明,小女初初学舞时,可没您学得快。”   怀春掩唇一笑,见宫人端来了糕点和水果,连忙拉着柳如坐在一旁,“吃些东西,这些日可劳累你了。”   “娘娘言重了。”   怀春垂着眸子,笑笑没说话,偶尔抬眸瞧她一眼,似不经意道:“我看柳姑娘与殿下极为相配。”   柳如心里一喜,羞着唤了声:“娘娘……”   “怎么?你不喜欢太子啊?”怀春掩唇笑问道。   柳如连忙不住摇头,“我……小女自是欢喜太子的,就怕太子对小女没什么心思。”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以为,那日她跳舞,看向太子时,太子都红了耳朵呢!   太子之前在表哥府上就偷看过她,那日看她跳舞还害羞,一定是欢喜她的!   这京中还有哪个女子比她更能相配殿下?   虽说杨依依是京中第一才女,可杨家与殿下水火不容,杨丞相之前又使法子断了二人姻缘,他们自是再无可能。   至于孟惜……   孟家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而她是清阳侯府嫡女,当初陛下回朝之时,她爹爹可是率着兵马迎的陛下,在陛下心中,他们清阳侯府定然不同。   若殿下想要称帝,自然选他们清阳侯府最佳!   想到这里,她故作扭捏地绞着帕子,“也不知殿下是什么心思。”   怀春看她这模样,心下微嗤,面上却道:“柳姑娘可爱动人,殿下自是欢喜,只是……若柳姑娘成太子妃了,殿下身旁的壶珠你却动不得。”   柳如忙道:“小女自是不会动的,娘娘放心,小女知壶珠姑姑是您的表姐。”   怀春听罢,干笑了一声,“这……”   她拿起茶杯,以袖遮掩喝了下去,将目光落在别处,没再接着说。   柳如见她似有所言,不解道:“娘娘,您可是有什么要嘱咐小女的?”   怀春身子一僵,有些无措地看着她,“我没有要嘱咐的,是……哎,不说也罢,柳姑娘,你再多吃点儿。”   她将盛着糕点的玉盘推向柳如,抿着唇,垂眸不言。   “娘娘,您……您这模样,让小女心里起起伏伏的,您就告诉小女吧。”柳如撅着嘴,上前搂着怀春的胳膊,摇晃起来。   怀春被她摇得厉害,拍了拍她的手,点头道:“好好好,我说!其实,我与表姐在家中虽不相熟,但依稀记得表姐是个极大度的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   “哎,我就是觉得表姐自从进了宫,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看殿下身边哪有什么其他的姑娘啊?你不在宫中不知,太子平日都不让内侍近身,却日日同我那表姐在一起。”   柳如听到此处,眉间一紧,又听她道:“便是我想着去探望她,她也不太愿意,就……就好像防着殿下见我似的。”   “这……娘娘您是一宫之主,她不过是个奴才,再说,您和殿下还有着辈分,她这人怎么乱吃醋啊?”   怀春叹了一声,按按额角,“是啊,我也这么觉着,可她甚得殿下的宠,这京中大臣可没少给她送东西,见到她时,都得唤声‘小娘娘’呢。”   柳如越听越气,手紧紧捏着帕子,怀春见此,眸光微动,叹道:“所以啊,我说你千万别动她。”   柳如一气,“怎么动不得?”   她心气高,若无人多说什么,她便不会多想,但如今听怀春说让她不要动壶珠,又听到壶珠如何受宠,心中哪能不忿?   “哎,我也是见到柳姑娘你,一见如故,就多说了些,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若无娘娘告诉小女这些,那小女岂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到时候成了太子妃,岂不是还把殿下推给她了!”   她气得咬牙,难以忍受壶珠日日夜夜伴在太子身旁。   怀春急急地拉了拉她衣袖,“哎呀,柳姑娘,你怎么没明白我的意思?你看啊,你成了太子妃,那是太子正妃,得有容人雅量,壶珠没个名分,你就为殿下提让她侍寝,将她提拔起来,不是正好?”   柳如眉头一紧,有些怀疑地扫了眼怀春,这个如妃娘娘是真的为她好,还是要让她之后给壶珠名分?   “柳姑娘,壶珠日日跟在太子身边,你若轻易动了,太子岂不找你麻烦?但她入了内宅,不还是任你搓揉捏扁?”   柳如眸光微闪,手不停绞着帕子,扁着嘴道:“那就让一个奴婢爬在我头上吗?我这还没嫁过去,太子就这么宠着她了!”   怀春掩唇一笑,“这女人啊,你越懂事,夫君才会越疼你,夫君想不到的,你替他想到,夫君想到的,不愿说出口的,你替他说,他怎能不疼你?”   柳如听着这些,干干地扯了扯唇,没应话,也没回绝,只拉过怀春继续教舞。   只心下却更厌恶了壶珠几分,也对怀春多了几分防备。   原本以为这如妃娘娘是对她好,却不想,是个两面三刀的,就是想让她为她表姐做嫁衣。   呵!还真当她柳如是个傻子不成?   要是让壶珠有了名分,日后殿下登基,那谁是后,谁是妃还说不定了!   ……   燕娇听说柳如进了宫,也没多想,因要出宫两三日,便让壶珠和燕四、燕五留在东宫,她则带着燕一他们去了孟府。   孟不吕自然也奉命回孟家,二人也是巧,正在孟府门口相遇。   孟不吕施了一礼,请燕娇先进,燕娇得意一扬眉,大步往里走去,孟不吕则在她身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待进了府中,见过孟随,二人密谈起来。   孟不吕松了口气,“这杨忠义的人跟我跟得太紧了。”   燕娇笑了一声,“委屈你了。”   他摇摇头,“倒没什么委屈,只是殿下可知,他出了个什么主意?”   “他让你跟着我?”   “殿下怎知?”孟不吕一惊。   “老狐狸日日想着害人,当然就觉得别人要害他了,不过,我们也的确要害他。”燕娇摸摸下巴,又道:“他现下是试探你,既是如此,我们也得多演演。”   孟不吕点点头,猛地抬眸看向她道:“哦,对了,他……似乎怀疑岳临之死。”   燕娇眸光微动,却未言语,孟不吕没看出她什么神色,自顾道:“他说他定能让我选过博学鸿词科,然后将我安插进刑部。”   “刑部?”   “对,他说岳临之死蹊跷,有人故意放走他,再杀他,还说这藏在刑部的人,就是殿下的人。”   燕娇自然知道放走岳临的是叶充,叶充是谢央的人,要让孟不吕取得杨忠义的信任,就必须交出一个人。   “岳临……真是殿下杀的吗?”孟不吕问她道。   燕娇没回他,只是侧过头问他:“他不该杀吗?”   孟不吕看她狠厉的眸子,不由一怔,随即点点头,“该杀。”   岳临在佛门之地建金庙,到处掳女子孩童,便是万死也不足泄恨!   “可……我们真要交出这个人吗?”   燕娇沉吟一番,随即眸光一亮,看向他笑道:“谁说交出的就一定是我的人了?”   “嗯?”   “他既说让你进刑部,帮他找这个人,那咱们就给他找!但是这个人是谁,要我们自己说了算。”   孟不吕隐约明白她的意思,竖起拇指道:“殿下高明!”   燕娇道:“这两日你也留在孟府,你我好生商讨一番。”   “好!但凭殿下安排。”   接连两日,燕娇和孟不吕都在孟随跟前“照顾”,一时之间,京中皆传太子忠孝仁义,而不过短短两日,这孟丞相的病也好了,百姓纷纷赞叹太子孝感动天。   孟随听到这些话,眼睛抽了抽,然后提起大刀在院子里耍了起来,这些时日,躺得累得慌!   孟不吕一出府门,便恭恭敬敬给燕娇行礼,燕娇则鼻孔朝天,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而孟不吕在她走远时,“呸”了一声。   看到这一幕的杨忠义手下赶紧回去禀报,杨忠义闻言,只轻轻擦着新买来的花瓶,不发一言。   究竟是他们装的,还是真的,还要等孟不吕能给他拿来什么。   他住了手,向外望去,正见杨士安往府外走去,他唤了声道:“你做什么去?”   杨士安脚下一顿,摸摸鼻子,回过身唤了一声道:“父亲。”   “你书都背了?”   杨士安脑袋一疼,这科举没了就没了,吏部非得弄个什么博学鸿词科,偏偏父亲还让他考!   “你是我杨忠义的儿子,你就打算没个功名在身,让人家笑话我吗?”   “父亲哪里话,谁敢笑话父亲您?”杨士安垂下头,不敢抬头看他。   杨忠义厉了眸子,捋了捋胡须,又突的伸手,将杨士安的头抬起,“我告诉你,你要是比不过秦苏和那个李余晴恩,我就卸了你的腿,你若让他们胜了,他燕艽可就要踩在我的脖子上了!”   杨士安吞吞口水,还是没忍住,小声道:“父……父亲,你不是跟那个孟不吕说,能帮他选过博学鸿词科嘛,那我……”   杨忠义冷嗤了一声,“你是谁的儿子?”   杨士安不解地抬眸,“自是父亲的儿子。”   “还算知道。”杨忠义松开手,两手交于身前,眯眸打量着他,“杨士安,若我帮你过了,到时便是以太子为首,满朝文武指摘我,到时候,你觉得我的乌纱帽会如何?”   杨士安一怔,想到去年的岳临舞弊案,太子就用了这个法子,将岳临治罪,然后顺藤摸瓜查出金庙,然后将他给杀了。   他咽了口口水,“父……”   “大事还未成,你就只是杨士安,大事未能完备,你我仍需蛰伏,明白吗?”   杨士安点了点头,杨忠义深深叹了一声,轻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未来要撑起整个杨家,你需知道,光有小聪明是不够的,你要爬得高,才能有更多权利,才能让你的小聪明压制住所有人,让他们不敢放肆,懂吗?”   杨士安一凛,点头道:“我懂了,父亲。”   杨忠义笑了起来,杨士安见他一笑,微微吐出口气,却又见杨忠义猛地一敛神色,“还不快滚回去?”   杨士安身子一颤,赶紧就往院子跑去,身边跟着的小厮悄声问道:“小少爷,那个花魁……”   “买!给爷买下她,改日享用。”他说着,缓缓勾起唇角,又感到后面杨忠义的视线紧紧盯着,他脚下赶紧加快步伐。   杨忠义看着他,摇头叹了一声,这个儿子和杨士雄一样,都贪恋美色,他眉宇之间多了一道褶皱,他杨忠义的儿子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但他的侄儿死了,虽是燕艽动手,却也因一个“色”字。   他就不能让杨士安再栽在这上面,想到这里,他招手唤来侍卫,嘱咐道:“去平乐坊盯着,少爷的人一去,就给我绑回来。”   “是!”   “等一下!”   侍卫脚下一顿,回过身问道:“大人?”   “不用绑回来,杀了,沉尸。”   侍卫身子一僵,良久道:“……是!”   ……   燕娇一回宫,便先向皇帝请安,皇帝也知孟随病好,亦知她这两日在孟府与孟不吕表面相处得不错,出了府门,二人就变了脸。   他摇头一叹,他就说端午那日,太子怎么就笑着提起孟不吕了,敢情是在众人面前演戏。   他轻笑一声,没与她多谈此事,只问她道:“你在孟府,可见到你那表妹了?”   燕娇眉心一动,躬身回道:“回父皇,见到了。”   “如何?”   燕娇佯装不解地看向他,规规矩矩回道:“表妹为人清雅,嗯……知书识礼,窈窕淑女……”   皇帝竖起手掌,“好了,朕问你,你可欢喜这个表妹?”   燕娇没料到他问得这么直接,低头看着脚尖,耳尖微红,“嗯……儿、儿臣……”   “欢喜就是欢喜,不欢喜就是不欢喜,吞吞吐吐,哪像个一国储君?”   燕娇直接抬头道:“欢喜!”   皇帝笑了起来,“好,那朕……等博学鸿词科后,朕为你们赐婚。”   燕娇红着脸,抿了抿唇,谢恩而去。   待一出了殿门,她便敛了笑意,径直往东宫走去,还未走几步,就听见一道尖利的女声:“怎么?才跪一个时辰就装晕?你平日里也是这么惹太子怜惜的?”   燕娇听到“太子”二字,微微一怔,顿住脚步,朝假山后的亭中望去。   只见壶珠跪在地上,脸色发白,额间的细汗泛着微光,摇晃着就要往一旁倒去。   她瞳孔猛地一缩!   柳如,真是好样的!   作者有话说:   不用等杨忠义卸杨士安的腿,娇娇先来卸! 第134章第134章   今年的日头虽没那么毒辣,可要直挺挺跪在日头下一个时辰,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燕娇脸色一沉,便朝前迈步。   那柳如抽过一根柳条,咬牙道:“你不过是一个奴才,本姑娘的命也敢不从?”   说着,就扬起柳条,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想起“唰唰”两声。   那柳条待要抽在壶珠身上时,猛的被人捉住,柳如杏眼圆瞪,“谁这么大胆……”   剩下的话俱都吞没在燕娇逐渐泛冷的眸子中,她喃喃道:“殿……殿下?”   “柳姑娘真是好大的威风!”燕娇冷笑一声,“不知本宫的婢女犯了何事,让柳姑娘动这么大肝火?”   “我……殿下……”柳如脸色发白,想要从燕娇手中抽出柳条,却奈何燕娇不撒手。   柳如心里戚戚,她这两日都陪着如妃,又从宫中下人那儿得知太子没带壶珠出宫,她就想着趁此给这婢女一点儿颜色瞧瞧。   她心下认定怀春护着自己表姐,就想让她帮一个奴婢抬名分,可她怎么能甘心?   她正趁怀春午睡出来,本想去东宫找找麻烦,却见这丫头往御膳房那儿走着,她心头涌起一个主意。   “我……殿下,是她欺负我!”柳如一手指向壶珠,随着她的动作,她另一只手就抽动着柳条。   燕娇手一松,柳如不备,往后倒仰去,身后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但她站的地方有些不平,这么一倒,不待众人扶着,她便崴了脚。   “哎哟!”柳如叫喊了一声,待宫女上前,她一把挣开,满脸不快地看着燕娇:“殿下,你……你怎的松了手。”   燕娇冷嗤一声,“不松手,把你带回东宫吗?”   柳如听到这话,心里一喜,低下头,扭着衣带子道:“也不是不可。”   燕娇见她站都站不稳,还在那儿娇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柳姑娘,壶珠是本宫的人,除了本宫,没人能动她,你懂吗?”   柳如脸色一僵,抬头看向燕娇,“殿下,你难道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为她说话吗?”   她委屈地撅起嘴,又道:“殿下,你是在为一个奴婢而呵斥小女吗?”   燕娇无语地看着她,从她第一次在燕茁府上见到这位柳姑娘,便觉得这姑娘是个变脸高手,今日一见,又发现,过了一年,这姑娘的变脸之术堪称登峰造极。   若是一般的男子见到她这模样,许是就心疼了,觉得委屈了她。   可她不是啊!   燕娇抱着胸,懒懒看着柳如,轻笑道:“对,本宫就是不问缘由,谁都不可动壶珠半分!”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响,一众宫人闻言,皆垂下头去,心中暗道:太子果然甚宠壶珠姑姑!   柳如脸色一白,“可……”   “你以为你算什么?”燕娇上前一步,抬起手扯过她的衣袖,打断她开口道。   柳如不意她的动作,只觉一股凉意袭来,她刚要退后,可脚上却一疼,只得生生立住脚。   只见燕娇在她衣袖上擦手心被柳条划破而出的血。   她吓得白眼一翻,尖叫起来,怎么……怎么会是血?!   燕娇懒懒看她一眼,“柳姑娘也知道害怕?”   柳如看着燕娇泛冷的眸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一直觉得这位殿下比表哥温和,可今日看来,她只是对她亲近之人温和。   “你是如妃请进宫的,本宫不便多说什么,但是也请柳姑娘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并非宫中的主子,而就算是宫中的主子,也不能随意打骂本宫的婢女,你……不配!”燕娇顿了顿,冲她抬起手,“柳姑娘也害怕血,害怕伤是吗?那你这一鞭子抽下去,伤在别人身上,你便不怕,是吗?”   “我……”   “柳姑娘,你知道本宫最厌恶什么人吗?”不待柳如应声,她说道:“就是只顾自己快活,不管他人死活之人。”   柳如一颤,殿下的眼神分明在说,最厌恶的人就是她!   “殿下,我不是……”   “来人!”燕娇喝了一声,燕一他们上前应命。   燕娇道:“去清阳侯府传一声,就说柳姑娘伤了本宫,让清阳侯看着办。”   “殿下!”柳如尖利地喊了一声。   燕娇回过身看向她,扬唇笑了下:“若柳姑娘不愿清阳侯知道,那就跪着,跪到本宫消气为止。”   说罢,燕娇就扶着壶珠,要往东宫走去。   “殿下!她不过是个奴婢,我……我是你未来的太子妃啊!”   燕娇好笑地看向她,“谁告诉你,你是本宫未来的太子妃?”   柳如一怔,是啊,没人这么告诉她,可父亲以为太子会选择他们清阳侯府,就是如妃娘娘也说她与太子般配,还变着法地让她给壶珠抬名分。   而如妃娘娘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那不就说明皇上就有让她当太子妃的念头吗?要不然如妃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她望着燕娇,见她面上俱是冷意,一时之间也不敢多说什么,又怕她会告诉自己父亲,便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只两只手死死捏着衣摆,而脚上的伤泛起绵绵的痛。   这一幕正落在不远处的怀春眼中,她看着柳如的手,轻轻勾起唇角,缓步上前道:“柳姑娘,这殿下也太心狠了,我有一法子……”   柳如猛地抬头看向她,嗤了一声道:“如妃娘娘真愿意为小女好?” 第135章第135章   怀春听她这般问,掩唇轻笑了一声,“我都说了,我与柳姑娘一见如故,自是为你好,如今我也觉得殿下做得过了。”   “如妃娘娘有什么法子?”柳如只感到脚上阵阵痛意,心里更是气不过。   这个如妃虽是壶珠的表妹,但若有法子,她听听也无妨,好的法子就用,就算被发现了,也大可推到这如妃的头上。   若是不好,就顺耳过好了。   想到这里,柳如笑道:“如妃娘娘,您也看到了,我不过让她给我倒茶,那贱婢就故意一会儿用热水,一会儿用凉水的,简直就是故意欺负我,殿下也不听我解释。”   “我知道,此事是你委屈了。”怀春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且起来。”   柳如委屈道:“可殿下让我跪着,若不然,就要告诉我爹……”   “此事由我同殿下说,你那脚崴了,得让太医看看才是。”   柳如心里陡然一惊,如妃知道她脚崴了,就是说她早就在此了,若是如此……   这位如妃难不成是想让她罚壶珠?这表姐表妹的,关系不和?   她眸光一动,这宫中果然没有省油的灯,这个如妃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却不想心里蔫坏蔫坏的。   不过,若是如此,她当时又为何要让她给壶珠抬名分?   柳如恍然,这个如妃只怕是真的想让壶珠落在她手里,到时候任她磋磨,可够狠的!   柳如顺着怀春的力起了身,腼腆一笑,“谢过娘娘。”   燕怀春轻轻一笑,只道:“谢什么,我叫你入宫陪我,却让你伤了脚,这殿下的伤也非你本意,说起来,还是你更委屈。”   柳如一听,连连点头,“是啊,还是娘娘心疼我。”   “别急,我说的这法子啊……”怀春故意顿了顿,说道:“你得往宫外看看。”   柳如有些不解,“宫外?”   “对啊,听说杨公子也很喜欢壶珠。”怀春缓缓道。   “杨士安?”柳如问道。   “正是,杨士安年轻有为,又是丞相独子,这身份地位都有了,壶珠要是能进了杨府,也是不错,你觉得呢?”   柳如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把壶珠给弄出宫去,那到时不就没人与她争宠了?   怀春见她思量,又笑道:“你同杨依依又是朋友,这个忙你也好帮些,到时候杨公子美人在怀,不也得感激你?”   柳如有些迟疑,“可是……殿下与杨丞相他们……”   “哎,你难道就希望殿下与杨丞相一直不和吗?杨丞相手中握有权势,若是壶珠许给了杨士安,那这不就有了姻亲?殿下与丞相的关系不就有缓和的余地了?”   柳如总觉得有些心慌,“可是太子这么宠爱她,怎么许了杨士安啊?而且,殿下不得更生气啊?”   怀春垂眸一笑,“所以我出的这个法子就得看你狠不狠得下心了。”   柳如不解地看向她,只听她冷冷道:“就狠一点,让她不得不嫁。”   柳如一怔,隐约有了几分明白,但心中还有些心虚不安,脚上的疼痛袭来,让她又暗恨起来。   她仰着头,眸子微眯,杨士安是丞相独子,赏她一个贱婢做姨娘,也算不亏她!   ……   燕娇这边刚回到东宫,怀春就派了人来说柳如体力不支,脚肿得老高,昏了过去,“如妃娘娘将柳姑娘带回了宫中,如今太医正诊治呢,娘娘说,让殿下您消消气。”   燕娇闻言,眉头一紧,没松口。   壶珠扯扯她的衣袖,“算了,公子。”   燕娇瞧了她一眼,对来人道:“回去禀如妃娘娘,她是尊贵人,莫要将什么阿猫阿狗请到宫中许久。这猫狗在宫中待得久了,就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来人一顿,赶紧躬身应是,便告辞离去。   壶珠拉过她被划伤的手,心疼地撅着嘴,“公子,你怎么就那么大喇喇去接那柳条,这伤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她吸吸鼻子,又道:“还有啊,你刚才这么说,如妃该怎么想啊?那个柳如她父亲是清阳侯,听说陛下这些时日,时常召他进宫,你不该为我……”   她一直说个不停,也没听见燕娇声音,不由抹抹眼泪,朝她望去。   燕娇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从她手中将手抽回,问她:“疼吗?”   壶珠扁扁嘴,“疼!”   燕娇深吸了口气,哼了一声道:“知道疼,还跪?”   往日里,公子都是笑呵呵的模样,壶珠此时见她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心里有些打鼓。   她上一次见到公子这模样,是村里有个无赖调戏她,她家公子上去就拿着一条板凳,砸在那人腿上,狠狠砸了好多下,那无赖吓得冲她们一个劲儿磕头,公子才算完。   事后她还说了一通公子:“公子,你也是个小姑娘啊,你这吓人的架势,以后哪个如玉的人儿敢和你一起啊。”   “欺负你,就不行!”她家公子撇撇嘴,又道:“再说,我也做不回姑娘,那就痛痛快快打他们!”   现在的公子不会如那时一般莽撞地打人,但她仍在护着她。   她鼻子一酸,给燕娇包扎起伤口,“公子别气,我和你说啊,这位柳姑娘就是你说的那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一副‘我是未来太子妃’的样子,好些宫女都学她走路啊,说话啊,特别好玩儿的!”   那药洒在燕娇伤口上,疼得她细细“嘶”了一声,抿着唇,没接她话。   壶珠见弄疼她,手上动作更轻了几分,见她面色还是沉沉的,吐了吐舌,又继续道:“这次呢,我就是没带上燕四燕五,我要是带上他们,看她还敢嚣张。”   “呵!”   壶珠看她这模样,摸摸鼻子,小声嘀咕起来,“怎么这模样愈发像太傅了!”   燕娇眼睛一瞪,“说你呢,你说我做什么?”   壶珠见她肯搭话,噗嗤笑了一声,将她手包扎好,“殿下,好了,别气了,再气你就不好看了。”   “谁说的?你不知道城中都怎么说我的吗?”   “怎么说的?”   “说我翩翩美少年,机巧忽若神。”   壶珠忍着笑,点点头,没搭话,燕娇见她转移话题,眼睛一瞪,“说你呢,胡小珠,又拐到我身上!”   壶珠本姓姓胡,因随莫氏入宫,不准有姓氏,便改做了“壶珠”。   “哎呀,公子就歇着吧,我去御膳房!”   说罢,她就飞快跑出去了,燕娇托着下巴看她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也明白壶珠是不想给她树敌,如今群狼环伺,她更不能在此时有一分差错和闪失,所以壶珠是为她,忍下了柳如。   但是——   柳如?怀春?   怀春真的就仅仅是为了学舞让柳如入宫吗?   她眉头缓缓拧紧,有些不敢多想,不敢想现在这个怀春,还是她初初认识的那个怀春吗?   “殿下!”   外面传来的细弱喊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起身朝外走去,看向站在门边的燕一:“何人?”   燕一回道:“殿下,孟丞相来了。”   “外祖?”   燕娇刚问出口,就见孟随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口中低低唤着:“殿下!”   燕娇怔愣,“外祖,您……怎么来了?”   孟随急急地抬头看向她,脸色白得吓人,额上的汗珠顺着淌下,流进他的眼中,他也浑然不觉。   “殿下,惜……惜儿不见了!” 第136章第136章   孟惜熟读经书,照孟随的话来讲,那就是个女夫子,时常会去京郊教些孩童,给他们启蒙,今日,孟惜一大早便上了街。   “孟丞相,许是孟姑娘走得远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燕一道。   “不,惜儿平时都不会在外这么晚,就算晚了,也会派人回府说一声,老夫心下奇怪,便派人去寻,发现她的婢女被打昏在巷子。”   听到这儿,燕娇心下大惊,燕一也正色起来,“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   “而惜儿不见了踪影!”孟随满脸憔悴地看向燕娇,“只怕有人不愿殿下与孟家结亲。”   燕娇闻言,心头砰砰直跳,她与孟家结亲不会碍着任何人,怎会有人对孟惜动手?   难不成是杨忠义?他想用孟惜给她一个下马威?   不对,现在孟不吕跟他合作,他尚在试探,不会犯蠢去动孟惜,而让孟不吕记恨。   她不再多想,看向燕一,让他们都跟着她走,她拉过孟随,说道:“外祖且去轩辕殿,就同父皇说本宫的玉印丢了,你在孟府没寻到,特来宫中禀明。”   “这……”   “惜儿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满城这般找人不妥。”燕娇解释了一句。   孟随了然,赶紧就往轩辕殿跑去,临出院门,差点儿与壶珠撞上,壶珠见他行色匆匆,不由奇怪,看向燕娇道:“公子,孟丞相……”   燕娇道:“你留在宫中,若父皇那边来人,只说我出宫回来就不见了玉印,现下出宫去寻了。”   壶珠有些不解,公子玉印明明还在啊!   “公子这就要出宫吗?你晚膳还没用……”   “吃不得了。”燕娇看着她手上端着的糕点,叹了一声道。   说罢,燕娇便抬步往外走,燕一六人连忙跟在她身后。   燕娇顿住脚步,回过身看向燕四,“燕四,你留下,务必护好壶珠。”   “是!”   燕娇嘱咐完,一行人便匆匆往宫外而去。   待出得宫门,她看向燕五:“去太傅府中借些人手。”   燕五一怔,“殿下,我们不去顺天府借兵吗?”   燕娇瞧了他一眼,“我们先找,若是不行……”   她望向慢慢渐暗的天色,声音渐低,“再借兵。”   “是!”   谢央的人都是乌东谢家人,谢央又是太子之师,由他派人寻太子玉印,十分妥当。   但若调了兵,那就瞒不住孟惜失踪之事,到时流言不止,于她名声有碍。   燕一跟在她身边,低声问道:“殿下可是担忧金庙之事重现?”   燕娇一震,抿唇不言,却驾马朝平乐坊的方向而去。   平乐坊在西边大街,每到晚间时分,西边大街最是热闹繁华,尤以平乐坊为显。   孟惜和她婢女回府,势必要经过西边大街,而婢女昏倒的巷子,正是从京郊刚转出来的巷口,白日里,并没多少人走。   燕娇勒住马,看向燕六道:“这里离王准他们院子不远,你叫上他们去京郊再寻一寻。”   “是!”   燕娇深吸了口气,想到刚刚燕一所说,她只愿是自己多想了,可她心里还是慌乱极了。   她想到陈悦宁当日被卖到平乐坊,记得那几人说要将人卖给乐云巷的老婆子。   她连忙看向燕一他们,说道:“你们去乐云巷,人牙子多在这里,去看看有无人买卖女子。”   燕一迟疑,“殿下,我留下来护着你。”   燕娇摇摇头,望向他身后,“太傅来了。”   燕一顺着她的目光回过身,见那位太傅率着五六个人来此,不由暗叹太傅这动作之快。   与往日不同,平日多穿大袖的太傅,今日着黑衣窄袖,身下骏马额间缀着一枚乌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太傅骑马。   谢央翻身下马,蹙眉看向燕娇包扎的手上,“怎么弄的?”   燕娇道:“无事。”   说着,她将手微微缩在身后,看向燕一道:“放心去吧。”   燕一等人见谢央来了,微松口气,拱手领命,往乐云巷方向而去。   谢央看着她,“我已派人全城寻她,你且放心。”   燕娇点点头,“先生来此,也以为孟惜会在此处吗?”   谢央垂下眸子,只道:“走吧。”   燕娇见他也来了此地,心里更是不安起来,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闭了闭眼。   她与谢央分头行动,谢央指了三人护着她。   她带着人往平乐坊最大的天香楼走,刚到拐角处,就见谢宸双颊通红地出来,身上染着不少脂粉气。   燕娇眉头一皱,只觉鼻子痒极了。   早先她以为这位谢小公子是爱陈悦宁不得伤到了,才总来往这里。   后来才明白,这位小公子一直都如此!   谢宸见到她,眼睛瞪大,“殿……九公子,怎么在这儿?”   燕娇没想搭理他,刚错过身,想到什么,脚下一转,看向他道:“你……手中有多少人?”   “嗯?”   “将你的人都叫上,帮我找人。”   谢宸一怔,刚要问什么,就见燕娇进了楼,身后谢央的人拉过谢宸,将事情说了明白。   谢宸一听,也知此事之大,连忙朝天射了信号。   ***   “砰”地一声响,倒在密闭箱子中的孟惜猛然惊醒,她刚要动,就发现手脚皆被困住,只得不停挣扎。   “是不是有人在寻她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孟惜住了手,将耳朵贴在箱子上,细细听着。   “怕是如此,难怪给咱们那么多银子,这是个烫手山芋啊。”   “是啊,这么多人寻她,咱们也卖不出去啊!”   有人拍了拍箱子,“富贵险中求,这箱子是运给楼里姑娘们的衣裳,谁还能拦我们不成?”   “可是……”   “放心,看到那个醉醺醺的没,他一走,咱们就去翠红楼,翠红楼里没进什么人,咱们赶紧将人倒出手。”   “这……哥,要不然,咱明天再动手?”   “你疯了,他们要是今天找不到,明天就要官府来人了,到时候咱们怎么脱手?”   另一人听罢,也觉如此,若是官府挨家挨户搜查,只怕这人藏不住,且又是个大活人,邻里邻外怎能不知道他们屋子多个活人?   “对,富贵险中求!”   说着,他们就见谢宸往另一个楼里走去,这二人赶紧推着车,载着那箱子往翠红楼走去,一见到门边的姑娘们,一人就笑道:“哎哟,翠姐愈发漂亮了。”   那翠姐见到他二人,拿着帕子笑了笑,“你们两个今日咋这咱晚来了?”   又一个姑娘过了来,两手搭在翠姐肩头,“你们怎的弄个大箱子来?”   “是孝敬姐姐们的衣裳。”   “哟!这次拿了这么多衣裳啊!”翠姐有些讥讽地看着这二人,说得好听,哪是什么衣裳啊?   不过,要说这如花的姑娘可不比那衣裳好看嘛!   翠姐撇撇嘴,然后侧过身,扬声喊了一句:“妈妈,有人来送衣裳了!”   孟惜在箱子中听到这儿,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但想明白这二人是拿了谁的钱,要卖掉她。   她脸色一白,想着该如何做,若是此时,她发出响声,找她的人会否听见?   若是他们没听见,这二人定知她没昏,该如何是好?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一道带着些许醉意的声音响起,“等一下!”   孟惜又紧紧将耳朵贴在箱子壁上,只听那人道:“这箱子里装的是衣裳?”   那二人对视一眼: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一人道:“正是,公子,我们常给翠云楼送衣裳,这里的姑娘们都知道的,是衣裳。”   “对对,我们得了些好衣裳,就过来送了,没别的什……”   年纪稍长的怕他多说,悄悄扯了扯他袖子,对谢宸道:“公子,我们先把箱子运进去。”   说着,这人给那年岁小的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重新推着车子。   车轮刚滚,谢宸一脚踏在上面,生生将二人动作止住,他嗤了一声,抱胸道:“急什么?”   他打量着这二人,又垂眸看向那箱子,“本公子也没说什么,你们就这么急着解释,只怕里面不是什么衣服,是本公子要找的人吧?”   这话一落,这二人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可那箱子突的传出“咚咚”两声,正是孟惜听到他说“要找的人”,便知他是来寻她的,赶紧不住撞着箱壁,嘴里呜呜出声。   这二人登时傻眼,这人……怎么没迷住?   谢宸冷冷看他们,“衣裳还会动?”   这二人见他眸子泛冷,赶紧松开手,就要往巷口跑去,谢宸双手将那箱子抬起,一脚踢向那车,那车直直朝二人奔去,直接将二人撞到在地。   谢宸稳稳将箱子落在地上,也正此时,燕娇从天香楼里出了来,见地上的箱子,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谢宸从谢央的人那儿拿过刀,对里面轻声道:“姑娘小心些。”   说着,便一点点将那封得紧紧的箱子撬开,将那箱盖打开,一双带着害怕又带着一抹坚定的眸子落在他眼中。   谢宸心头一震,见她因被关在箱子许久,额前碎发紧紧贴在额上,薄汗如珠。   他轻轻抬手,将她口中的布团摘下,“失……失礼了。”   他轻扬起大刀,孟惜紧紧闭上眼,“唰唰”两声,捆住她手脚的绳子便断在地上。   孟惜轻呼出口气,“多、多谢。”   她记得眼前这个人,当日叔祖父去打南蛮人时,就是他将叔祖父送回了孟府,不想,今日又是他救了自己。   燕娇见是孟惜,忍不住松了口气,人就坐在了天香楼的台阶上,谢央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扫了眼谢宸和孟惜,目光便落在燕娇身上。   孟惜正看到迎面而来的谢央,微微一怔,顺着谢央的视线望过去,正是太子!   她心里一惊,“殿……九公子。”   燕娇抬起头,虚虚笑了下,余光看见那两个人要跑,指着他们道:“抓起来!”   这二人连连叩头,“大人饶命啊,这不关我们事,是有人给我们银子,让我们把人卖了,那人瞧着是个富贵人,我们也不敢得罪啊!”   燕娇给谢宸使了个眼色,谢宸上前将两人揪起来,直拉到护城河边,将两人压在水上一臂宽的地方。   “那人长什么模样?”燕娇问道。   这二人看着那水,吞了口口水,一人道:“是个女子,她蒙着面,手腕上戴着一五彩珍珠串,穿得也甚好,不太像平头百姓穿的,她说她主子不喜这姑娘,也是她将人迷晕送到我们手上的,让我们给她卖到……卖到窑子里。”   燕娇猛然捏紧拳头,孟惜也一脸震惊,“何人要害我至此?”   谢宸手上一压,将二人狠狠溺在河里,又将二人拉起,沉声问道:“把你们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啊啊,我说,我说,这人的腰牌,瞧着像宫里的,我们也不敢说啊,这是宫里人要……要害这位姑娘,我们不敢得罪啊!”一人看向孟惜,哭着道。   燕娇身子猛地一僵,“宫中?” 第137章第137章   燕娇望着护城河,轻轻闭上眼睛。   孟惜见她这模样,心下便知殿下知道是何人所为,她想到清阳侯嫡女柳如这些时日都在宫中,而那日端午宴上,那位柳姑娘有意无意朝殿下看去,只怕这位柳姑娘得知殿下与她要结亲,所以出此下策。   孟惜知此事不宜闹大,否则她被绑之事就瞒不住,是以她看向燕娇道:“殿下,这二人想来是惯犯,有不少女子以此种方式被卖到平乐坊。”   燕娇看了他们一眼,命人将他二人送至官府,彻查他们二人于翠红楼。   待他们被带走,燕娇又让谢宸将孟惜送回孟府,孟惜一走,她低低叹了一声,“是怀春。”不是柳如。   谢央眉心一蹙,“你……”   燕娇看向他,苦苦一笑,“是因为我。”   谢央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心里不由一疼,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又变戏法似的从她耳后拿出一个珠花,“别不欢喜,提前祝你生辰安乐。”   那珠花是梨花状,片片叠在一起,煞是好看。   她吸吸鼻子,笑道:“先生的技艺愈发高超了。”   说着,她就抬手接过,将其好好放在衣襟里,“学生谢过先生了。”   谢央眉头一紧,忽而又松开,说道:“她既是选了这条路,你也不该姑息了。”   燕娇一震,又听他问道:“一定要同孟惜成婚吗?”   燕娇不知怎的,他这话问出来,心里莫名一慌,她看了他一眼,纠正道:“只是定亲。”   谢央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也没再多问她此事,将她送至宫中,便回了府。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胸口处,那珠花就在这里。   想到那小珠花,燕娇面上终是有了点儿笑意。   她一回宫,就被皇帝的人叫到轩辕殿,柳生生正在殿外徘徊,见到她,上前小声道:“殿下小心着些,陛下刚刚发了好大一通火。”   这太子丢了玉印这么大事,皇帝不发火才怪呢。   燕娇点点头,“多谢柳总管了。”   柳生生一笑,将殿门拉开,燕娇踏进殿内。   皇帝正批着奏折,听到声音,抬头看向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找到了?”   燕娇垂眸道:“回父皇,找到了。”   皇帝冷哼一声,将奏折扔在桌上,盯着她道:“你当知道玉印意味着什么,朕看你的确是张扬了许多,这玉印都敢丢了!”   燕娇只垂下头,半句没辩解,皇帝见自己拳头打在棉花上,而她这玉印又找回来了,也没出什么大差错,他也不能再多发作,只问她道:“在哪儿找到了?”   “儿臣在回京路上,去了间琴室,不小心落在那处了。”燕娇回道。   这琴室自是她之前与谢央逃出京城所在的琴室,为彻底瞒下孟惜,二人便将此处说出。   皇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素来不爱弹琴,怎么去了琴室?”   “回父皇,太傅对儿臣教导颇多,儿臣却不曾给太傅献过一礼,便想着太傅爱琴,就去了那琴室。”   皇帝了然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才让她回东宫。   只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眯起眸子,琢磨着她说的话,她说的琴室。   真的是为太傅买琴吗?   又是从何时起,这位太傅与他的儿子关系匪浅的呢?   ……   燕娇出了轩辕殿,望向承安宫的方向,她缓缓垂下眸子,思量着该拿怀春怎么办。   这一想,便是一夜未眠。   却不想孟惜被绑入平乐坊一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她咬牙道:“从何处传出的?”   因昨日他们去平乐坊都隐了身份,也让燕一他们给那几个花楼些银子,封住了他们的口,怎么一夜之间,就传了出来?   燕一回道:“并非从那些人口中传出的,初时只有些商贩说此事,说是在翠红楼见到了孟姑娘,接着,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便说了起来。”   燕娇扭头看向他:“查,定有人让他们说此事,把他查出来!”   “是!”   燕一待要回身,燕娇又叫住他,“等等。”   “殿下?”   “不用了。”燕娇摆了摆手。   “殿下……”燕一诧异,“可此事……”   燕娇道:“此事,由我来。”   燕一见她脸色不大好,也没多问,只躬身应是。   待燕一一出屋子,就见柳生生连跑带颠地来了,口中喊道:“殿下,陛下有请!”   燕娇额角一疼,只得起身跟着柳生生往轩辕殿走。   柳生生见她这模样,便知她已是知晓了孟家姑娘之事,而他侍候在陛下身边,自是知道陛下的打算,他想到这二人婚事只怕要做罢了,不由幽幽一叹。   燕娇刚到轩辕殿,便见怀春从殿门走出,她脚下一顿,深深看了眼怀春。   平乐坊的人就算说出口,也不会这么快就闹得这么大。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幕后之人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然后第二日就令各处的说书先生一齐说此事。   一个说也不要紧,可是这么多人说,就算是假的,也变成了真的!   “殿下有礼。”怀春轻声道。   燕娇轻轻扯着唇,“如妃有礼。”   从她让柳如进宫开始,她针对的不是壶珠,而是孟惜,宫中人因多了个柳如,便不会太注意那个总是请她入宫的宫女。   燕娇的目光落在怀春身后的大宫女手腕上,只见上面是一串五彩珍珠串。   她心下一凉,上前一步,看着那宫女将手缩回袖子,说道:“如妃对自己的婢女真是毫不吝啬,那五彩珍珠串甚是漂亮。”   怀春脸色一僵,随即笑道:“是啊,妾身很喜欢她。”   燕娇看了她一眼,只懒懒一笑,“父皇正等着本宫,本宫不与如妃多谈了。”   说罢,便错身而去,怀春回身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自己的宫女,心里一沉。   燕娇进了殿内,就见皇帝目光沉沉看过来,“昨日……你并非丢了玉印?”   燕娇眸光一动,刚要开口咬定就是玉印,就听皇帝道:“你这是欺君,太子,你懂吗?”   燕娇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皇帝,迎着他沉沉的目光,朗声道:“儿臣并无欺君,父皇说要在博学鸿词科之后为儿臣赐婚,那孟惜便是儿臣未婚妻子,如此,她既是未来的太子妃,在儿臣心中与玉印等同,怎能说她不是玉印?”   “呵!太子啊太子,你这可真是张利嘴!”皇帝指着她,“若非如妃同我说今日宫中传的事,朕就要被蒙在鼓里了!”   燕娇心下一沉,果然是她!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她听到皇帝冷声道:“既是失节,你和她……你们的事作罢吧。”   燕娇猛地抬头望向他,她张张口,然后掀袍跪地,垂下目光道:“父皇,儿臣要娶她!”   皇帝一震,深深望着她,只听她道:“儿臣只想护着她,护着她的名声,儿臣也怕她被歹人掳走,也知道,若父皇知晓此事,定不会再允我们婚事,是以,儿臣才将她失踪一事瞒下,但儿臣……儿臣想说,哪怕整个京城、整个大晋都在传,儿臣也知她从未失节,便是失节,儿臣也娶她!”   “太子!”皇帝喝了一声,冷声道:“朕难道不知她未曾失节?但你信、朕信,天下的百姓信吗?你是太子,让你娶了她,那日后你的颜面如何?朕的颜面如何?这皇室的颜面又如何?”   燕娇抬起头,看向皇帝,问他道:“在父皇心中,颜面就这般重要吗?”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心下一震,别过目光道:“总之,朕绝不会让那般女子成为太子妃的!”   说罢,皇帝便大步离去,那大开的殿门透过日光,她回身望去,眯起了眼睛。   那般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   孟惜又做了什么不耻的事?   她并未做过,却让天下人嘲弄她,却让她承担别人的错。   而这天下最无耻之人却好端端坐在皇位上。   燕娇哭笑几声,嘴角的笑意充满讽刺,她望着皇帝的龙椅,擦了擦眼角的泪,缓缓起身。   她利落地转过身,出了大殿,一路朝承安宫方向走去。   待到了承安宫,一众宫女见她面色沉冷,皆吓了一跳,纷纷躲在一角,不知殿下怎么怒气冲冲地来了。   怀春听宫女报她来了,心里一紧,也知燕娇是猜到了。   也知燕娇敢这么明目张胆来,就是皇帝绝了他和孟惜的婚事,而他见她从轩辕殿走出,定然以此为由来找她“算账”。   她叹了一声,挥退了所有人,看向燕娇泛白的嘴唇,她轻笑道:“殿下怎的来了?”   “怀春,是你做的,对吗?”燕娇脸上不复怒意,只平静地问她。   怀春笑容一僵,随即道:“是又如何?殿下待要如何?”   燕娇笑了一声,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她,怀春脸色一白。   “你问我如何是吗?”   怀春突的就有些不想听她说,她怕听到燕娇说她是坏女人,说她蛇蝎心肠。   可——   “我不会劝你向善,因无人经你之苦。”燕娇道。   燕怀春身子一颤,眼中的泪突的流了出来,滑过脸颊。   “可是,怀春,同为女子,你也知其苦,若你怨,也该怨我才是,又为何……”   “燕艽!”怀春大喝一声,看着她不住摇头,眼中的泪无比汹涌。   “你永远都是这样,让我觉得你与世间男子皆不同,可就是这样,让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好?为什么你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为什么要娶孟惜?为什么?”她不住大哭,“为什么要娶她?你还说你欢喜她,她脏了,你也喜欢吗?”   燕娇看着她,眼中微酸,“怀春,无论是谁,是你还是孟惜,遇到此事,也都不是脏污的,脏污的是他们,而你们,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干净的。”   怀春怔愣愣看着她,“你……你不觉得我不洁吗?”   燕娇摇摇头,“你永远纯白如纸、永远无瑕。”   “纯白?无瑕?”怀春喃喃着,又冷冷笑起,摇着头道:“可是晚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失节女子,所有人都知道了。”   怀春擦着眼泪,“你不要这般看着我,我不用你可怜,我做错了又如何?我是如妃,殿下,你又能拿我怎样?”   燕娇喉头微哽,别过目光,轻声道:“怀春,你出宫吧……” 第138章第138章   燕娇一来承安宫,就有宫人去禀报皇帝,皇帝知燕娇迁怒了如妃,连忙快步奔来。   燕娇听到外面的响动,眉头一紧,只见皇帝带着柳生生迈着大步而来,刚到门边时,怀春便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   皇帝瞪了燕娇一眼,上前扶住怀春,“如妃,你怎么了?”   他心里一急,看向柳生生,命道:“快,快叫太医。”   怀春瞧了眼燕娇,然后偎在皇帝怀里,说道:“陛下,妾身无碍,只是不知怎的,肚子突然有些小痛罢了,不打紧的。”   皇帝听她软声软语,回头看向燕娇,只觉是她将怀春气得腹痛,冷声道:“你来寻如妃做什么?怎么?你那孟姑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这宫中都有不少人知道,你以为如妃说她什么?是让朕帮着压下去,你呢,你倒好,来指责如妃?”   燕娇眉头一蹙,又见怀春拉着皇帝衣袖,“陛下,您别怪殿下,他也是情急,您别生气了。”   正说话间,太医随柳生生来了,皇帝见他要下跪,赶紧抬手免了,让他上前给怀春看看。   太医忙上前诊脉,眉头时而紧,时而松,过了半晌,扑通跪地,“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皇帝先是震惊,末了开怀大笑,紧紧搂着怀春,“如妃,你听到了吗?你有小皇子了,你有了朕的孩儿。”   怀春也笑了起来,紧紧靠在他怀里,一双眼却是看向燕娇,唇角轻轻勾起。   燕娇心底一沉,明白怀春早就知晓自己有了身孕,所以,皇帝一来,她便装腹痛请太医,顺理成章说出有孕之事。   而她有孕,她就更不会出宫!   燕娇袖中的拳头陡然捏紧,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展袖施礼,“恭喜父皇,贺喜……如妃娘娘,愿娘娘心胸开阔,福乐安康。”   说罢,燕娇便转身而去,她今日所说,也望怀春能听进去一些。   皇帝只顾欢喜,燕娇走或留,全然没在意,只一个劲儿让太医写安胎方子,又让柳生生准备好些赏赐。   怀春在他怀里望着燕娇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渐渐抹平。   他说:“我不会劝你向善,因无人经你之苦。”   她眼中一酸,是啊,同是女子,她为何要置孟惜于此境地,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殿下看着她刚刚的样子,一定很厌恶她吧?   ……   燕娇从承安宫出来,一路往宫外行去。   孟惜的事到处有人议论,燕娇听他们说得甚是难听,初时还将他们的桌子给砸了,后来便一头往孟府跑去。   待到孟府门前,她掀袍跪地,“太子燕艽,求娶孟家女孟惜!”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听她自称“太子”,都不由一惊。   有人道:“殿下,这……你没听到坊间传的吗?”   “这孟家女被绑去了平乐坊,被人辱了身子。”   “您是尊贵人,可娶不得,娶不得啊!”   燕娇回头瞪着他们,冷声问道:“既是被人绑的,那人何在?还有,若真是被绑了,你们就只去讥讽一个受害的姑娘,却对歹人置之不理吗?”   她起身走向他们,朗声问道:“这就是我大晋子民吗?那些良善、悲悯、同情都进了狗肚子?”   她嗤笑一声,又质问道:“不明真相,乱加多言,却不以为耻;若有人被害,不多加指责歹人,只对受害之人诸多诋毁,这便是大晋的子民该有的作为吗?”   众人被她这么一说,纷纷低下头,有人低低道:“又不是一个这么说。”   燕娇冷嗤一声,“别人说,你便跟着说,连脑子都不动,那你脖子上的东西留着何用?”   那人一哆嗦,动动嘴唇,不敢多言,只老老实实垂下脑袋。   孟府大门也正在此时打开,孟随更显得苍老了几分,他看向燕娇,微微有些感动,挺着胸,对她道:“殿下想要娶惜儿,需问惜儿心意。”   孟随知道,皇帝不会再同意这场婚事,所以这个外孙自己前来,跪在府门前求娶孟惜,可他……   可他也不能让燕娇违背了皇帝,是以,以孟惜的心意做阻拦,而用此言,亦可告诉所有人,孟惜是孟家女,孟家女不惧流言,亦无可畏!   就是太子来求娶他孟家女,也要他孟家女点头才算!   看热闹的人一听此言,纷纷对视一眼,只觉这位孟丞相口气真大,不过那位太子却点头恭敬地应了。   众人心下震惊,待散去后,又纷纷传起太子求娶孟家女之事来。   他们一走,孟随上前冲燕娇施了一礼,燕娇吓了一跳,扶起他道:“外祖,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知道,殿下是来帮惜儿的。”   燕娇确实是这般想的,既然谣言止不住,那就让他们知道大晋的太子都要娶孟家女,便是如此,也需孟家女点头!   但她既如此说了,也定要去问问孟惜的心思,孟惜今日仍去了京郊教孩子们读书,孟随道:“不过,我派了人跟着,不会再出昨天那样的事了。”   燕娇点点头,同他告辞,便往京郊而去。   孟府的别院建在京郊,孟惜就在别院建个小学堂,附近的孩子都跑这儿来上学。   有些家里听到这事的,便不让孩子再去,但也有人家心里难受,将孩子送过来时,又给孟惜拿了好些自家种的果蔬。   孟惜眼中一酸,将东西都收下了,抚了抚娃娃们的脸颊,又仔细教起来。   燕娇来这儿的时候,就见那位姑娘细细地为孩子解答疑惑,手里拿着团扇,给孩子们边扇着风,边讲起学来。   孟惜一抬头,就见燕娇在门边,不由一怔,冲娃娃们道:“夫子今日来了客人,明日再教你们可好?”   娃娃们朝燕娇看过来,目露疑惑,点点头,就拉着手,一起往外跑了。   有一个娃娃走到燕娇身旁,仰头道:“哥哥你真好看,但是没那个哥哥壮!”   燕娇一懵,不待她多问,那几个孩子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燕娇不解地看向孟惜,“什么哥哥?什么壮?”   孟惜脸一红,没回她这个,只问她道:“殿下怎么来了?”   燕娇吐出口气,走到她身前,说道:“我向外祖说求娶你,外祖说得让你点头。”   孟惜一愣,“娶我?”   燕娇点点头,“不过……惜儿,我……我可能……”   燕娇低着头,扭着手指,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我不行”三个字!   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心里琢磨着:我也不是不行,我是没那个东西啊!   孟惜见她脸皱得紧,轻轻笑了一声,先开口道:“我知殿下的心意,你我本来定亲是作假,如今此事一出,殿下便觉得我受了委屈,所以想帮我,可是……殿下,我自己一个人又有何不可?日子是自己过的,千金难买我欢喜,殿下无需多虑。”   燕娇一震,又听她道:“你看,有人相信那些话,有人不信,这些娃娃们还是来我这儿上学,那我就想,日后我就好好做,办个大大的私塾,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夫子。”   “惜儿……”燕娇哽咽着,轻唤了一声。   “殿下,你知道吗?‘女’字我总写不好,明明我是女子,却怎么也写不好这个字,后来我就想,女子生在这世道太难,所以这个字本身就很难写。”她缓缓笑起,眼中却闪着泪花,“殿下说过的,未来的大晋,女子可科举、可入仕,可经商,那我……那我希望有朝一日,女子不再这般艰难,而我——就做一个享誉三国的女夫子!”   燕娇眼中一酸,将头狠狠别过去,抬袖抹着眼睛,这样的孟惜,太过明媚,而女子本就如此坚韧!   她从袖中抬眸,看向天边璀璨的日光,低低道了声“好”。   有朝一日,天下间所有的女子都会耀眼而夺目,让千万人不可忽视。 第139章第139章   二人又说了些话,才同一起往城中走去,临出了院门,燕娇就见院门前大树上坐着一位银裳少年。   燕娇一愣,问他道:“你怎么在这儿?”   谢宸低头看她,轻咳了一声,目光落在孟惜身上,“千金难买我欢喜,在下觉得此言甚妙。”   孟惜眉头一皱,“你怎么还没走?”   燕娇恍然,刚刚小娃娃说的另一个哥哥就是谢宸啊!   她打量起谢宸的身姿,抿着唇,嗯……谢宸确实要比她壮一些,不过,在男子当中,谢宸的身量高是高,却真没那么壮,他的身姿中正,很是挺拔,瞧着比谢央差点儿,但也十分好看。   “千金难买我欢喜,在下自然是欢喜去哪儿,就在哪儿了。”   燕娇看看他,又瞧瞧孟惜,突的就有种她好像不该待在这儿的错觉。   孟惜听他这话,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拉过燕娇,“表哥,我们走。”   燕娇被她拖着往前行去,就见谢宸的嘴角渐渐压下,她心里陡然一紧。   她满心不解,直到回宫之后,晚间时分,壶珠小跑进来,甚是激动道:“公子,公子,谢小公子求娶孟姑娘了!”   燕娇听到这话,葡萄籽一下子就卡在嗓子眼儿里,咳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脸涨得通红。   她拍了拍胸,问壶珠道:“谢宸?”   壶珠点点头,“是,他跪在孟府门前,求孟丞相将孟姑娘许配给他,还扯了许多谢氏侍卫来,让他们堵住了孟姑娘的父亲母亲。”   燕娇瞪大眼睛,随即撇撇嘴,“他要跟本宫抢女人?”   这是没抢过卢清,要同她抢了?   壶珠听她这话,噗嗤一乐。   燕娇托着下巴,吐出葡萄皮,说道:“谢宸是不是真就喜欢和别人抢啊?”   她看向壶珠,又低低说道:“我听过一种癖好,就是有人喜欢别人的夫人啊、夫君之……”   壶珠连忙抱住胳膊,“谢小公子应该……不、会、吧。”   她越说到后来,声音越低,想到好像最开始谢小公子还真没那么喜欢陈姑娘,后来卢小君和陈姑娘定亲了,他就在陈姑娘身边悄悄看着,卢小君去了西边,就去找陈姑娘说话来着,还说要娶陈姑娘。   这一回,又是她家公子先去求娶,接着,这位谢小公子就去了,不会他真有这种癖好吧?   壶珠甩甩头,不敢多想,想到明日是五月初十,看向燕娇道:“明日便是公子的生辰,陛下一门心思念着如妃的小皇子,只怕不会给殿下大过了。”   燕娇咽下一颗葡萄,撇撇嘴,“谁稀罕?”   壶珠见她这模样,噗嗤就笑出来了,“那咱们就在东宫自己过!”   燕娇看着她,轻轻笑起来,又吐出一个葡萄皮。   ……   谢府。   谢宸灰溜溜地回了府,挥手将侍卫们都赶下去,嘟囔了一句:“都太没用了。”   谢奇正走过他身前,听到这话,顿住脚步,怀里抱着剑,动动嘴唇,终是出口道:“我倒觉得,是人家没看上小公子你。”   说着,他眼睛瞪圆,脚底抹油地飞上房檐。   谢宸气笑了,“小呆子,你懂什么?”   他叹了一声,往三牙屋里走去,一见到谢央,就埋怨起来:“兄长也不知道帮帮我,你同我一起去孟府,我还能不成?”   谢央抬眸瞧了他一眼,手下继续摆弄着棋子,只道:“你还将人家父母给拦住了?”   谢宸摸摸鼻子,“我这不是想展现一下我的诚意吗?”   “将两只乌鸡、三颗灵芝硬生生塞过去?”   谢宸一虚,讪笑一声道:“我……这不都是好东西吗?”   谢央嗤了一声,起身道:“你谢小公子常常流连花街柳巷,以为人家不知?区区小物,便让人以为你是真心?你谢小公子什么时候不那么浪荡,不见一个爱一个……”   不待谢央说完,他嘀咕了一声:“我哪有……”   “当初卢清离京,你在陈悦宁轿边说过什么,可用我一一重复?你以为你的那些话,孟家会不知?”   谢宸脸色一僵,闷着头不再多言。   谢央看他这模样,摇头叹了一声,往外而去。   他知道,孟惜被绑,已然打乱了太子所有的计划,但皇帝也不会准太子与孟惜的婚事,太子去求娶,是为止京中流言。   而谢宸……多少有些真心,只是不知这真心有多少罢了。   孟惜也如此觉得,谢宸只是觉得她这个姑娘坚韧些,心里起了点儿心思,却不见得有几分真心。   且只怕谢宸那日救她,看到她时,便从她身上看到了陈悦宁的影子。   可她孟惜就是孟惜,不想做谁的影子!   “你心中怎么想的?”   孟不吕昨日也在寻孟惜,今日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也便来了孟府,也正看到谢宸求娶的那一幕,他看向孟惜,如此问出口道。   孟惜脸上一红,倒不是害羞,而是没想到叔祖父和不吕哥哥都当真了。   孟不吕见她脸上红晕,眉头一皱,不待她回话,又道:“谢宸是乌东谢氏二子,谢氏名声极佳,但他……似乎是个浪荡公子哥,虽他也随齐城大军回京,颇有些能耐,但为人还是太过轻浮,不过见你一面,便前来求娶,比之殿下,还是殿下更靠谱。”   孟随喝了口茶,也道:“正是如此,他救了你是不假,但要以此为情让你嫁了,哼!老夫可不允!”   孟惜听到孟随这话,不由仔细瞧了他一眼,以前叔祖父唯利是图,她的名声这般不堪,只怕有谢氏求亲,早就想着将她嫁出去了,现在的叔祖父真的变了好多。   她抿唇一笑,说道:“自己一个人也未尝不可,我同殿下说了,我就一个人,日后我要开个私塾,我既不嫁殿下,也不嫁谢氏。”   孟随听罢,不由一惊,愣愣地看着她,“这……你一个女子……”   孟惜道:“女子又如何?叔祖父既让我点头,那就由我说了算,我便是七老八十不点头,也可!”   孟不吕看着那孟随悔不及的脸,扑哧一笑,对孟惜道:“对,我们孟家还养不起姑娘了?”   孟惜冲着他眯眼笑了起来,孟随则是端着茶杯,动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孟不吕心下放心许多,又嘱咐了几句,临出了孟府,嘱咐护卫以后见到谢宸就赶他走,赶不走,就拿笤帚打走,几个护卫闻言,对视一眼,暗暗惊诧,皆垂头应是。   孟不吕与燕娇想法差不多,这谢宸就是看着太子来求娶,便过来争抢,谢宸那小子心里焉能不明白?   他定是心里清楚,皇帝绝不会同意太子与孟家的这场婚事,而之前卢清又是太子伴读,这一回他来求娶,若是成了,不正好可落了太子面子,也能扬眉吐气?   孟不吕之前同安阳置气,也没逛平乐坊,他是纯去借酒消愁,这位谢小公子可是左拥右抱,想到这里,孟不吕冷哼了一声,就这样的,还想做他孟家的女婿,做梦!   他见几个侍卫应声,嘴角一勾,往杨忠义府上走去。   虽是不能借着姻亲,让他在杨忠义眼中能攀上太子,但计划虽乱了,也倒不是全无生机。   孟不吕眉梢微动,悠然地进了杨府,杨忠义见到他,有些诧异,笑道:“还以为小郡爷今日不会前来,请!”   孟不吕施了一礼,便坐在一旁,回道:“与丞相有约,岂有不来之理?”   “听说谢小公子求娶孟姑娘?老夫倒是听说正是谢小公子救了孟姑娘?”   孟不吕叹道:“不瞒丞相,坊间传言确有此事。”   杨忠义眸光微动,只让人给他添茶,“哦?”   “也正是谢小公子救了惜儿,但……其他之事,皆是虚言。”   杨忠义明白,他指的是孟惜失节一事,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嗤之以鼻,进了平乐坊,有几人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不过,他也不多言,只道:“孟大人可允了?”   孟不吕摇摇头,“说来也是祖父糊涂,到现在还做着和皇室结亲的梦,不过……丞相,也正因此事,太子倒对我松了警惕。”   杨忠义闻言,深深看了一眼,“此言怎讲?”   “昨日正是太子着人寻的惜儿,今日太子求娶惜儿,又将惜儿送回府中,在下正以此来谢他,许是他见我真情实意,又对惜儿怜惜,同我亲近了些许。”   杨忠义眸子微眯,却是笑问道:“不会是小郡爷是真的感激太子吧?”   孟不吕咂了下嘴,连忙道:“这太子不过装模作样罢了,明知陛下不会让他娶惜儿,却好借此赚一波名声,就算他对惜儿有情,怕也不抵太子之位吧,丞相,既是如此,我焉能对他真真的?”   杨忠义沉吟一番,点了点头道:“说来也是。”   孟不吕垂眸喝茶,转转眼珠,问他道:“丞相真的能帮我进刑部?”   杨忠义爽然一笑,“自是可以。”   孟不吕假装松了口气,说道:“我身上无一官半职,年岁也不小,若是能进刑部,也是极好的差事,在此,不吕先谢过丞相了。”   杨忠义抬手道:“小郡爷不必多礼,你我合作,老夫自当奉些诚意。”   孟不吕心知这是话中有话,他连忙道:“丞相放心,不吕进入刑部,定帮丞相找出那人!”   “好!”   二人相视一笑,又喝起茶来,孟不吕待了不多时,便起身告辞。   他往府外走的身影,正落在杨士安的眼中,杨士安一手轻敲着折扇,心下微嗤,孟不吕也是个傻子,若他知道父亲杀了孟青,只怕悔得肠子都青了。   “哥哥?”杨依依唤了他一声。   杨士安回过神,低头看向杨依依,低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是。”   杨士安眯起眼睛,手中折扇轻晃,“柳如?呵!她倒是懂我心思,竟会帮我将壶珠弄出来。”   杨依依说道:“只是我们得想个法子将太子引开。”   “明日是初十?”杨士安问道。   杨依依不解他怎么问这个,点了点头道:“正是初十。”   杨士安勾起唇角,若是他没记错,太子正是五月初十的生辰,皇帝如今只顾着如妃,不会怎么管他,太子就会在东宫自己过。   既是如此……   他一展折扇,“那就让燕艽自己出来!”   杨依依一怔,有些不解,但见他有了主意,也不多言,她心下极为厌恶这个太子殿下。   她所有的丑态都被他见过,而这个太子竟还当着两军阵前杀了堂兄,虽堂兄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何至于拿他祭旗?   太子既敢落他们杨家的面子,那就得有能耐承受一切!   杨士安心里自然也有这想法,等他得了壶珠,他都能想到太子那张气青紫的脸!   杨士安看向另一边的一个小厮,冲他招招手,待他近前,杨士安在他耳边,嘱咐几句,末了,说道:“爷看得起你,此事成了,黄金十两,娇妻美妾,不在话下。”   杨士安之前身边的小厮没了,他自然知道是杨忠义杀的,但死了一个,再找一个就是了,犯不着因一个小厮而同父亲争吵。   他又道:“你再寻个人在本少爷房里,别让人发现了。”   “是,奴才省得。”这人满脸放光,只觉之前少爷身边的小厮死得好,若不死,他能有此际遇?   黄金十两,娇妻美妾啊!   啧,还真看不出,小少爷竟对太子的婢女如此上心!   ……   次日一早,壶珠就给燕娇做了碗长寿面。   燕娇美滋滋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道:“一会儿就让燕一去寻秦苏和鲤鱼,让他们进宫,我同他们好久没见了。”   却不想,她这面一吃完,八皇子府就传了信,说六皇子去八皇子府上闹起来了。   燕娇一惊,纳闷燕茁怎么这个时候才气不过,才去找八皇子麻烦。   她也没多想,换身衣裳就往八皇子府去,留下壶珠和燕四、燕五在宫中。   壶珠看着她离开,眼皮直跳,轻声低喃,“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也不见燕娇回来,壶珠心里急得不行,看向燕五道:“你去八皇子府问问,怎的这时候都没回来?”   燕五一顿,“可是……”   “放心吧,我就在东宫待着,不乱跑,柳姑娘找不到我麻烦。”   燕五看了眼燕四,燕四功夫比他高,有他护着,壶珠定不会出事。   那个柳姑娘还未走,他就怕她又找壶珠麻烦,听她这么说,才舒了口气,往宫外行去。   燕五走不多时,就有一个宫人来报:“壶珠姑姑,殿下遇伏,如今正在八皇子府。”   壶珠一惊,就要往出走,燕四一把拉住她,问来人道:“刚刚你可看到燕五了?”   来人摇摇头,“奴婢不曾见到。”   燕四打量着她,又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是成衣局的,向陛下奉衣时听到此事,柳总管便让奴婢来说一声,奴婢告辞。”说罢,这人就往东宫外走去。   壶珠一听燕娇遇刺,心里慌得不行,就要往宫外走,燕四道:“此事有些不对劲,若是殿下遇伏,燕一也会派人回来说一声……”   “可这个时候都没人回来,只怕六皇子故意去八皇子找茬,燕一他们也逃不脱身,难怪我这眼皮一直跳。”她哭着道:“公子走时还说,叫上秦小君和李小君一起回宫呢,不行,我得去瞧瞧!”   她说着,就往外跑去,燕四抓她不及,也往外追去,却不想,他刚一出宫门,就被人打昏在地。   壶珠听到声响,回过头去,见他倒在地上,心下一惊,往旁边一望,正是刚刚那个宫女!   “你……你是什么人?”   刚刚这人隐在暗处,是以她没瞧见,可现下她明白了,这是个圈套!   那假宫女轻轻一笑,使了个眼色,壶珠一惊,忙回身看去,却被人一个手刀劈昏。   那人道:“来帮忙!”   这假宫女连忙上前,和这假太监一起将人封在箱中,然后推车往宫外行去。   柳如正经过东宫,看着这箱子,轻笑一声,“走吧。”   “是,姑娘。”   柳如感叹杨依依找的这二人身手不凡,待出宫门就将人给杨士安,这藏个人怪让人心慌慌的。   她正趁黑出宫,也是为了方便杨士安行事,且天色暗,也让人看不清什么,她想到此,挺了挺胸,亮出怀春给的腰牌出了宫。   而承安宫里,怀春并未睡得安稳,刚一睡醒,就见柳如不见了。   “柳姑娘呢?”   大宫女道:“柳姑娘似是很急,早早就走了,奴婢见您睡着,就没叫醒您。”   因她怀有身孕,近来甚是嗜睡,脑子也一直晕晕乎乎,此时听罢,不由一愣,“很急?”   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   柳如动手了!   ……   柳如这边出宫,正遇上从宫外回来的燕娇,她身子猛地一僵。   燕娇扫了她一眼,没多在意,只看到她身后的箱子,微微蹙起眉头,但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她带的舞衣之类,再搬回清阳侯府。   “殿……”   燕娇直接错身而过,径直往宫中走去。   柳如见她不愿搭理自己,嘟起嘴来,又想到正事,觉得不搭理就不搭理吧,反正来日方长。   “呲呲。”   柳如听到声音,扭过头往另一边望去,在暗影处正停着一驾马车,一个蓝衣小厮冲她用气音道:“柳姑娘!”   柳如知他是杨士安的人,心里松了口气,招呼身后的两人快步跟上。   待这些人将那箱子放在马车里,柳如拍了拍胸脯,说道:“此事一了,你们主子可欠我个人情。”   那人笑眯眯应了,“姑娘放心,主子定然记得。”   柳如摆摆手,“快走快走。”   见他们走了,柳如闭了闭眼,心稳当不少,才上了自家马车,轻松笑起。   壶珠成了杨士安的妾室,看她还能跟她争什么!   到时候就由杨士安说他们早就有情,难忍相思之苦,而她可什么都没做!   她越想越得意,只盼着今日早早过去。   却不知,那边杨士安的人驾着马车,冷嗤道:“主子玩完了就算了,这个傻子,还以为主子多深情啊?”   “就是,到时候将事都推到这个柳如头上,哼!让她还做太子妃的梦呢!”   “不过……你说,她不是咱家小姐好友嘛,小姐知道少爷的打算吗?”   “你以为呢?这主意正是小姐出的,小姐能不知她的心思?她既想当太子妃,那就是要和咱们杨家作对,也不看看老爷多厌恶这个太子,小姐焉能容她?”   “也是。”   二人说着,便一路往平乐坊的方向而去。   ***   杨士安让燕茁去八皇子府拖住燕娇,倒没想到就差那么一点就被燕娇发现了,他轻轻吐出口气,倚在窗口见他的两个小厮将那箱子抬上来。   这倚云楼素来是他狎妓之所,上次没得到那个花魁,损了个小厮,这次得了壶珠,倒也不亏。   “砰砰”两声响起,杨士安急色地将门打开,让他们将人给扶到床上。   杨士安舔了舔唇,从袖中拿出二两银子给他们,“去外面候着。”   两人笑嘻嘻接过银子,“多谢少爷,少爷慢慢享用。”   杨士安嗤了一声,赶着他们出去,再回过身,直奔床前,轻轻抚过壶珠的脸,头发,再到衣领。   杨士安只觉她的肌肤滑腻,倒是比那些妓子好上许多,就是比起大家女子,也不差。   他又将壶珠的手脚捆绑起来,再往桌边走去,端起一杯茶,走到床边,扶起壶珠,轻轻将水拍在她脸上。   壶珠只感到一阵凉意,慢慢醒转过来,待见到杨士安,连忙将他推开,却不想手脚皆被缚住,只得怒瞪着他道:“杨士安,你卑鄙!”   杨士安一笑:“我自来都如此卑鄙,你不应早就知道吗?”   他说着,就贴向她,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抚过她的脸,壶珠狠狠甩着头,“别碰我!”   杨士安眉头一皱,又将帕子塞进她嘴里,笑了起来,“果然好多了。”   壶珠只冷冷盯着他,呜咽出声: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杨士安似是知道她在说什么,轻嗤了一声:“他?那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找到你我了。”   ***   燕娇心里不爽极了,只觉燕茁莫名其妙。   他早就知兰竺道人为八皇子治腿,一直都在跟她斗嘴皮子,今天却跑到八皇子府,让人将兰竺道人拖出来,不准他为八皇子治腿。   皇帝如今只顾着小皇子,也不管兄弟两个打闹,能压得住六皇子的也就剩太子了,是以八皇子府的人就来寻燕娇。   燕娇听到这事,只觉燕茁有病,到了八皇子府,见他弄得一地狼藉,而八皇子也倒在地上,她只觉脑中嗡鸣一阵。   待她喝问他为何如此做时,燕茁只冷冷看着她:“怎么?兰竺道人欺瞒臣的事就这么算了?呵!亏父皇还尊他为圣道人,我看,也不过如此。”   兰竺道人气得咬牙,“竖子小儿,我就是不救你,不仅不救,现在还要打断你的腿!”   燕娇见兰竺道人所用的银针之类也都散在了地上,便知他为何如此气怒,见他要冲上前,连忙让燕一他们拦住,她则看向燕茁道:“你是皇家子弟,当心胸开阔,却如此狭隘,不准无机和尚为他人诊治腿疾,若是本宫将此言传出,你以为天下人当如何看你燕茁?”   燕茁一顿,眯眸看向她,“殿下是在威胁臣?”   “就是威胁,六哥当如何?”   二人冷冷相望,毫不退让。   燕娇以为,如此,此事也就罢了,却不想燕茁冷笑一声,只说:“那臣今日也不让兰竺道人治他的腿!”   燕娇气极,“他也是你的皇弟!”   “那又怎样?”   燕娇见他这模样,气得咬牙,待要赶他走,却见他像个牛一样站那儿不动。   燕娇从未见过燕茁如此无赖的模样,她气极,直接一脚踹到他胸口,就让燕一燕二拖着他往外走。   却不想燕茁的暗卫突的蹿出,燕娇心下一紧,这燕茁不会借此要刺杀她吧?   她甩甩头,又觉得燕茁不至于这么蠢,闹得人尽皆知,那不就是也不要自己的命了。   她见燕茁的人围住他们,无法,两方只得打了一架,直打到夜中,燕一他们将他按在地上,燕娇上前,狠狠给了他几拳,“奶奶的,气死我了!”   燕茁躲闪不及,被她打了好多拳,燕娇出了气,拍着他的脸道:“小弟弟,闹什么?”   八皇子看到这一幕,吞了口口水,兰竺道人则是乐呵起来,几人一起将燕茁和他的人都扔到了八皇子府外。   燕娇一路往东宫走着,想到这些,又气得叨咕了几句燕茁,却不想刚进宫门没几步,就见怀春身边的大宫女朝她这儿急急走来。   燕娇以为她是寻柳如的,刚要说柳如已走了多时,就见这宫女朝她奔来,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我家娘娘说,说……说柳姑娘将壶珠姑姑带出宫了!”   燕娇身子一颤,“什么?”   燕三往一边望去,正看到一个人影倒在树影下,因天色太暗,不太清楚,他指着那儿,喃喃道:“那……是不是燕五?”   燕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燕二上前查看,喊了一声:“殿下,是燕五!”   燕娇想起柳如身后的的巷子,猛地回过身,望向宫门,冲那些侍卫道:“给本宫拦住柳如!”   “是!”侍卫们领命而去。   燕娇也要转身去追,那宫女又拉住她的袖子,说道:“殿下……”   “快说!”   “娘娘说,此事还与杨士安有关,让殿下去寻他!”   燕娇紧紧捏起拳头,恨恨咬牙,吩咐燕一去杨府,看看杨士安还在不在。   “是,殿下!”   燕娇挣开这宫女的手,带着燕二他们追柳如的马车。   身后又传来那宫女的声音,“殿下,娘娘说她错了,请您勿要责怪于她!”   燕娇身子一震,只手下扬着马鞭,骏马飞扬。   亏得柳如素来爱享受,这马车行得又慢又缓,不过多时,就被燕娇他们追上。   燕二上前拨开侍卫,大跨步上前掀开车帘,柳如不意马车停下,刚要喝问,就见燕二那张冷脸。   她吓了一跳,随即喝道:“放肆!”   “我看是你放肆!”   柳如浑身一颤,往燕二身后望去,只见燕娇额上的发带飘扬,周身冷凝,一双眼如寒潭幽深。   “殿……殿下?”   燕二看了眼马车,回过身道:“殿下,那箱子不在。”   燕娇看向柳如,“壶珠在哪儿?”   柳如心里一紧,这……殿下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壶珠失踪了?   “说!壶珠在哪儿?”   柳如被她吼得一个战栗,摇头道:“臣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殿下要寻壶珠姑姑,自是回东宫……”   不待她说完,燕娇就给了燕二一个眼色,燕二上前,一把将她拉下马车,将刀架在她脖子上,“说!”   燕娇走到她身前,微微俯下身子,问道:“本宫再问一遍,壶珠在哪儿?”   柳如只感到脖子上那刀泛着凉意,看着燕娇冰冷的眸子,心里一紧,连忙摇头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把人交给了杨士安的人,真的不关我事,都是他威胁我……”   燕娇捏住她的下巴,“那就告诉我,他们把壶珠弄去了哪儿,你别告诉本宫你还不知道,你若还不知,本宫就在你脸上划下一道,问一次不说就划一次。”   柳如身子不住颤抖,不停摇头,“不要……”   “杨士安在哪儿?壶珠在哪儿?”   柳如吓得哭了出来,抽抽搭搭道:“我不知道,我就记得他们往西边去了,啊,我记得依依说过,杨士安在平乐坊有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就是丞相都不知道,我……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些,真的不是我!”   燕娇松开她的下巴,冷冷扫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本宫再找你算账。”   说罢,便往平乐坊的方向而去,又命燕二去顺天府借兵。   她紧紧捏着缰绳,看着无尽的暗夜,心中暗道:杨士安,你最好不要妄动,否则我将你碎尸万断!   ***   杨士安摸过壶珠的肩头,“我那日在文华殿见你,就想着哪个宫女能养的这么好?”   “今日见了,才知,你那太子殿下还真把你养的极好,就是宫妃都没几人能用的牛乳,竟也舍得给你,你头上的发簪,还有衣裙,她也偷偷给你买着,你倒是幸福。”   他摸着她的腰,猛地一吸,“又软又香!”   他刚要将壶珠按在床上,外面就响起动静来,他眉头一紧,只觉扫兴,但美人在怀,他自是不能忍住,只看着壶珠叹道:“你若是乖点儿多好,叫出来,本公子就听不到什么……”   不待他说完,“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他猛地回身,“何人……”   不等他说出口,燕娇抽过燕三的刀,迅速架在他脖子上,目光落在壶珠微微敞开的衣襟上,瞳孔猛地一缩,又见她的手脚被绑,嘴里被塞着布团,她眼睛一痛,将刀狠狠贴在杨士安脖子上。   “狗杂碎!”   杨士安没料到她这么快招来,看着她手中的刀,吞了口口水,“殿下,有……有话好好说。”   燕三他们是男子,见壶珠的模样皆背过身去,几个姑娘见燕娇气势摄人,知她是太子,是来楼里寻人,从她身旁错过去,替壶珠解绑,又将她的衣领拉好,退到一边。   燕娇看壶珠哭了,目光冷冷落在杨士安的手上,问她:“他哪只手碰的?” 第140章第140章   壶珠看到燕娇的目光,一眼便知她要做什么,不住摇头,“不……殿……”   燕娇却不理她,一刀扬起,狠狠砍下杨士安右手,“那就砍下他两只手!”   “啊啊啊!”杨士安捂着断臂,不住嘶吼,栽倒在地。   “公子!他……他是……”壶珠没想到燕娇竟直接砍断了他的手臂,一时说不出话来。   燕三他们见状,也不由一怔,燕二得知燕娇他们寻到了杨士安,此时也来了此地,跟在他身后的正是谢央。   谢央本乘车从李安乐的府上回来,看到燕二匆匆往顺天府去,便问了一嘴,便也派人来寻壶珠,见到这一幕,他眸光一紧。   “咔!”的一声,他只见燕娇又将杨士安的左臂,听她说道:“壶珠,你要知,这世间只需你甘愿,却没人可强你半分。”   “无论他是何人!就是天王老子都不可!”燕娇目光落在杨士安身上,看他痛苦得喊不出一个字,冷冷勾起唇角,一脚踏在杨士安腰腹上,狠狠一踹,“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碰她!”   燕娇收回脚,回身望向燕三,命道:“将他扔出去!”   燕三一愣,顺着燕娇的视线望去,那是扇半开的窗户,殿下让他将杨士安从那窗户扔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殿下如此盛怒。   他吞了口口水,上前去拉杨士安,见他的两只断手在地上,那血沾染了他的衣襟,皱了皱鼻子。   而这楼里的姑娘看到杨士安此时的模样,都忍着恶心,别过头,紧紧闭上眼,不敢多看。   燕三一把提起杨士安,往窗外一扔,这间屋子在倚云楼的二楼,人往下扔倒是死不了,只是杨士安这模样了,只怕要死不活了。   楼下正驶过一辆马车,“砰”地一声,杨士安便砸在这马车前,马蹄一扬,车夫惊呼一声。   杨忠义在马车里险些倒了,听那车夫喃喃一声:“少……少爷……”   杨忠义听不清他说什么,见马车停了,掀开车帘要喝问他,却在看到前面趴着的浑身是血的人时,喉中一紧。   他目光落在杨士安断了的手臂上,见他痛苦得连话都说不出,他狠狠捏紧拳头,往上望去。   只见那位太子殿下倚在窗边冷然直视,她的脸上没任何神情,然后他见太子将手中的刀,轻轻扔下,直朝杨士安而去!   “拦住那剑!”   燕娇唇角轻轻勾起,看着杨士安被杨家人拉走,那刀直挺挺地落在地上,她暗叫可惜。   杨忠义看着被抬到马车边的杨士安,心中恨毒了燕娇。   “疼,疼,爹,我好疼!”   杨士安说着,渐渐昏死过去,杨忠义心中再恨,也只得让人将他带走,他回身看了眼燕娇,回身往府中而去。   正是燕一去杨府寻杨士安不得,杨忠义发现杨士安让小厮在房中假装他,又知他拐走了太子的婢女,一气之下也来寻人。   燕一看了眼杨忠义,他面上虽没什么波澜,可那双眼冷得瘆人,这位丞相只怕愈发恨极了殿下。   燕一想到这儿,担忧地朝燕娇望去,却见殿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杨忠义父子离去,那双眼比杨忠义还无温度。   他心里一惊。   燕娇收回目光,看向壶珠,走到她身旁,轻轻抚着她的发,“我带你回家,别怕。”   壶珠的泪汹涌而出,咬着下唇,点头道:“嗯。”   燕娇临出屋门时,正见谢央看着自己,她想张口说什么,却有些说不出。   谢央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将她的手轻轻抬起,细细擦着她手上沾染的血,“那样人的血只会污了你。”   燕娇眼中一红,吸吸鼻子,她的手在颤抖,她不是因断了杨士安的两只手害怕,而是她怕壶珠受伤。   她不能再让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受伤了……   谢央道:“我送你回宫。”   她带着鼻音,低低道:“好。”   ……   太子断了杨士安两只手臂的事传遍京城。   而令众人哗然的是,杨丞相在早朝向皇帝请奏,求娶太子身边婢女壶珠。   皇帝也是一愣,此事因清阳侯嫡女而起,这杨士安伙同柳如,将壶珠绑走,太子才砍伤了杨士安。   虽他也觉太子做得太过,可太子的确无错,掳走女子不合大晋律法,太子将人断了手臂,倒也无妨,只是,这人是杨士安啊!是杨忠义唯一的儿子!   这个柳如,他原本还真有打算将成拳她与太子的婚事,今日一看,也是个糊涂的。   皇帝按按额角,“这……”   燕娇却冷嗤一声,“杨丞相,你凭什么?凭杨士安的断手吗?”   “太子殿下,小儿有错,但小儿与壶珠姑娘有了肌肤之亲,难道不该让他们成婚吗?”   燕娇冷笑一声,“丞相这是怕你儿子找不到媳妇?”   “太子!”   燕娇缓缓走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本宫以为,丞相年纪还不老,那就自己再生个儿子吧。”   作者有话说:   高空坠物要不得哈,剧情需要 第141章第141章   “您再同夫人生几个有手有脚的。”燕娇又接着嘲弄了一句。   杨忠义听到这两句,险些气得心梗而亡。   他抬手指着燕娇,“你……”   燕娇“啪”的一声打落他的手,冷声道:“本宫同你说过什么,我为太子,你为丞相,要称本宫一声‘殿下’!还有……”   她压低声音,在杨忠义耳边道:“丞相,这么多年来,你害了那么多皇子,本宫只是将杨士安断了手,也不算什么吧?”   杨忠义听到此言,双目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燕娇。   燕娇见他这模样,便知余王说得没错,杨忠义果然深藏不露,正是他害了二皇子他们!   皇帝看他们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眼皮直跳,摆了摆手道:“既是太子不愿,此事就罢了吧。”   “陛下!”杨忠义猛然回过身,急急唤了一声。   “丞相,杨士安从宫中将人带走,又意图行不轨之事,此事不必朕多说了。”   杨忠义紧紧捏着拳头,心中暗恨,早知皇帝擅权术,心下早已猜忌他,却不想他为皇帝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他的儿子断了手,皇帝竟如此云淡风轻。   “太子,此事你也有不妥,不过一个婢女罢了,值得你如此?”皇帝摇摇头,又道:“你且在东宫闭门思过一月。”   杨忠义咬牙看向燕娇,竟只是闭门思过一月?   “老六。”皇帝看向燕茁,只道:“既是太子闭门,就由你协同吏部一起操办博学鸿词科吧。”   此言一出,众臣心思各异,而杨忠义也明白过来,皇帝这是要拿他和太子为这个六皇子做嫁衣啊!   呵!   他看向燕娇,冷声道:“看来太子殿下在陛下心中,也不过是个靶子。”   燕娇回以一笑,“丞相,之前的那些靶子不是你射的吗?不若你猜猜看,这一次,是你先射了靶子,还是本宫先砍了你的头!”   杨忠义眯起眸子,袖中的拳头捏得死紧,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个太子拉下来,让他跪地求饶!   燕娇早就明白皇帝的心思,被罚闭门也只是牵唇一笑,谢过皇帝,末了,看向燕茁道:“还望六哥尽心尽力,莫要使些小性子,如昨日在八哥府上一般。”   燕茁本喜不自胜,听到她这话,嘴角一平,只觉脸上被她打的地方又开始火辣辣得疼。   燕娇只冷冷看他一眼,便随着众臣往殿外走去,她明白是杨士安让他去八皇子府拖住她,也就是说,在壶珠被绑之事中,她的这个六哥也参与其中。   想到此处,她脸色一沉,这个六哥既然这么看不得她好,她不回敬点儿什么,也有些对不住他!   “清阳侯!”   燕娇听到杨忠义的声音,往一旁望去,正扫过缩着肩膀的清阳侯,她眉梢一挑。   只见杨忠义上前,冷声道:“清阳侯,你近来可是风头正盛啊!”   燕娇见清阳侯脸色一白,缓缓垂下眸子,皇帝本想让她与孟惜结亲,却不想出了那一桩事,待后来就看中了柳如,便多番试探清阳侯。   皇帝不想让她权势大,又不想日后燕茁的母家势大,无论清阳侯府与他们两个谁结亲,清阳侯都不能再握有什么权柄。   是以虽看似清阳侯受皇帝宠信,却是皇帝明里暗里让他放权。   只是,皇帝没想到柳如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从中生起这番波折。   燕娇又瞥了一眼这二人,杨忠义那双眸子反着冷意,而清阳侯则是眉心紧蹙。杨忠义对她有怒,对柳如、对清阳侯亦有怨。   清阳侯又焉能不知?   她轻嗤了一声,别过目光,抬步往东宫走去。   她一入殿,燕五不客气地用剑一抵柳如的膝窝,让她扑通跪地。   柳如不意他的动作,膝盖磕在地上,疼得她直冒泪花,却是连叫都不敢叫,这些人太可怕了,她出一点声音,他们就吓唬她!   “殿下,人带来了。”燕五道。   燕娇点点头,走到柳如跟前,只怕清阳侯绝不会想到柳如现在在她手上。   她眸光微闪,接过燕二递过来的茶,轻拨着茶盖,半晌不语。   柳如见她这闲适的模样,心里愈发慌得不行,她昨日在家就听说太子断了杨士安两只手臂,若让太子知道是她要害壶珠,定然也不会放过她。   却不想,一大早就得了如妃的令,让她进宫,她想到是如妃出的主意,便趁着太子上朝的时候匆匆入宫,想问问她该如何是好。   只没想到竟是太子借了如妃的名头!   “殿下,您……您怎么……”她正抬头看向燕娇,目光正落在燕娇幽冷的眸子上,她吓得瘫在地上。   燕娇冷笑一声,说道:“柳如,从前我未曾厌恶你,可这一次,你真让我恶心。”   柳如身子一僵,哭着望向燕娇,“殿下,我……不是……”   “若壶珠出了事,我就不止断他手臂那么简单,我会让他想死都不能死,至于你……”   柳如听到这句,吓得不行,连连磕头,“不是我,不是我,殿下,求你饶了我,我不想的,我也是听……”   燕娇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柳如,冷嗤一声,“你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手下留情?现在让我放过你,青天白日,可不是做梦的时候。”   柳如脸色雪白,怔怔地看向燕娇,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想的,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以为她身份低微,许给杨士安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我也是听如妃说的,她说殿下你与丞相不和,正可趁此缓和您和丞相的关系。”   燕娇闻言,一张脸沉下来,也明白这事之中,的确还有怀春。   所以,怀春的宫女会来告诉她,是柳如将壶珠带走,也告诉她还有杨士安。   她心里也仅仅是一瞬泛起波澜,倒是燕一他们听了,皆是震惊不已地望向她。   “殿下,我……我知道错了,壶珠姑姑也没出什么事,求你饶过我,我……我只是太嫉妒她了,我……我太想和殿下在一起了。”   “你想做太子妃,是因为本宫,还是那个头衔?”   柳如一怔,看着燕娇的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只低低垂下头去。   燕娇冷笑一声,柳如听到这一声,身子一颤,不敢抬头。   燕娇望着她,只道:“你不过是为了那个虚名罢了。”   燕娇看她擦着脸上的泪痕,又轻声问道:“柳如,你也是女子,你……就不曾犹豫过吗?若是本宫将你随便许给一个人,你可愿?”   柳如心中一震,她曾犹豫过吗?她犹豫过的吧,只是,太子妃的诱惑太大,她也不能容忍太子身边有这样一个受宠的婢女。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父亲母亲都会帮她得到,这一次,她……只是想得到太子而已。   她抹了抹眼泪,抬头看向燕娇,抽抽搭搭的:“殿下,我……”   燕娇还是第一次见到柳如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每一次这个姑娘都高傲得像个孔雀。   她冷嗤一声,说道:“柳如,本宫突然觉得,你与你表哥甚配。”   柳如一惊,她表哥?那不就是六皇子!   她吓得不住摇头,“不不不,殿下,我们不配,不配,我知错了,你千万不要逼我嫁给表哥。”   她想到刚刚燕娇说的,若杨士安动了壶珠,就让杨士安想死都死不了,如今殿下是想让她生不如死啊!   若是嫁了表哥……   光是想到,柳如都吓得魂不附体,“殿下,我……我真的知错了,我不嫁表哥,他他……他打女人的,他打死了好几个通房,还有一个都有了身孕。”   燕娇没想到她竟这么怕燕茁,看来她初初入京去燕茁府上见到的那个婢女,就是柳如口中所说的通房。   果然,燕茁的丑事有很多。   柳如握住燕娇的衣摆,哭道:“我没他那么坏的,我没想过让壶珠姑姑死的,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错了,殿下,我也不愿意随便嫁给一个人,所以我为自己谋划,却做错了事,求殿下你原谅我,求壶珠姑姑原谅我,不,不求原谅我,但求殿下你千万别让我嫁给表哥,我……我发誓,我再不回京中,我离得远远的,让壶珠姑姑见不到我,我也再不会做坏事了,真的,殿下,我真的不敢了!”   燕娇从她手中抽出衣摆,并不答话,只是心下有些吃惊,不想柳如会说出“再不回京”的话。   燕娇心下一叹,只问她道:“本宫问你,打昏燕五和燕四的那二人是谁的人?”   那样好的身手,并不像柳如能请来的人。   而怀春既然选择告诉她,那就说明怀春只出了个主意,后面并无参与,那人就不会是怀春的。   柳如不知燕娇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心里还担心燕娇会砍她的手,或是使计将她嫁给燕茁,她舔了舔唇,背过手去,偷偷瞧了燕娇一眼,又低下头去。   “说!”   柳如身子一抖,连忙道:“杨依依!”   “杨依依?”燕娇眉头一紧。   柳如道:“对,就是杨依依给我的,说可以引开壶珠身边的……”   她看了眼一旁站着的燕四燕五,吞了口口水道:“身边的高手。”   燕娇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杨依依,她猛地就想起谢央曾说过,杨依依为了排除异己,将人活活逼疯。   如今看来,这个杨依依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燕娇低眸看着她,突的一笑,柳如不解她为何笑,身子微微后仰了几分。   燕娇见柳如哭成了个花脸,又如此害怕自己,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本宫可以饶了你,但……”   柳如听到这话,赶紧擦着眼泪,抬起头眼巴巴看着燕娇,“殿下,您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只要您饶了我……”   她又见燕娇眸子微微眯起,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杀人放火绝对不干!”   燕娇扬扬眉,似是很满意她的话,接着,缓步走到她跟前,“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柳如不住点头,“殿下放心,我……我一定好好表现,绝不会再动壶珠姑姑,也不会再妄想做什么太子妃!”   燕娇笑了一声,“好姑娘。”   不知怎的,柳如听她的话虽绵软,可那笑却莫名让她心里瘆得慌。   ……   清阳侯一回到府中,就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下人将柳如带过来,他这个女儿真是让他养得太猖狂了,惹谁不好,去惹太子!   不对,还惹了杨忠义,他儿子断了手,还将账算在了他头上!   清阳侯愈想愈气,倒也不单单气柳如,而是觉得这杨士安自己色胆滔天,到头来,杨忠义还要怪他教女无方,那他教儿子就有方了?   “回侯爷,小姐被叫进宫里了。”   “什么?”清阳侯回过身,掐着腰吼了一声。   不过多时,就有下人进来送信,说道:“侯爷,门外自称是宫里的燕五侍卫,让您过目。”   清阳侯看着他手中的信,不知怎的,心里一慌,咽了口口水,才将那信接过手中,缓缓打开,只见上面上书:清阳侯,拿钱来换人!   清阳侯牙齿咬得咯吱响,一把将那信捏得皱皱的,从牙缝里挤出道:“太子!杨忠义!妈的!”   一个逼他辞官,一个管他要钱,妈的!这两人莫不是一起针对他? 第142章第142章   五月十五,清阳侯请辞,带着一家老小离了京。   燕娇看着齐念荷送进宫的一小匣子银子,啧啧摇头,对壶珠道:“这清阳侯这些年可没少贪银子啊!”   她管清阳侯要了三千两银子,大多都放在齐念荷的院子里,念荷怕她在宫中没多少钱,就让燕一他们拿一小匣子给燕娇。   她摸摸下巴,眸光一亮,看向燕二道:“你找些人,路上拦拦他,把他全身上下都给本宫搜刮干净!”   燕二一凛,看了眼壶珠,心里突的有个念头:宁可惹惹太子,也不能惹壶珠姑娘!   惹了太子,那就是伸脖子一刀的事儿,要是惹了壶珠姑娘,那何止是几刀的事儿?   “公子,这……”壶珠倒不可怜清阳侯府,就是——   “这么明目张胆,好吗?”   燕娇看向燕二,眼珠一转,“你再找几个山匪,放出他过道的消息,待劫了他之后,去寻官府,带人将山匪窝给端了!”   燕二愣愣看着燕娇,燕娇笑道:“这青阳县附近有个山寨时常侵扰百姓,正趁此绝了,本宫这可是给清阳侯留好名声的机会呢!”   燕二咽咽口水,心下愈发觉得太子所做之事,没一件多余的。   只叹日后清阳侯一家要清贫度日了!   不过,燕娇却觉得自己这叫帮人“改邪归正”,柳如正是因为他爹的权势,养成了那般性子,可她本性也不算多坏,清苦度日,总能知所得来之不易,倍加珍惜,而非去仗势欺人。   但她也没想到清阳侯还真挺宠女儿的,杨忠义逼他辞官,他还真辞了,她让他拿银子,也真的大手一挥拿了。   她想到杨忠义,暗暗嗤了一声,看向燕三道:“去查查杨忠义弃之不用的别院。”   燕一不解道:“殿下这是……”   “买下来!”   众人不解地看向她,燕娇嘴角微微勾起,只对燕二道:“待劫了清阳侯,那银子多得可放不下念荷那儿。”   众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倒是燕三摸着后脑勺,有些纳闷道:“那真是我去劫清阳侯啊?那山匪做什么啊?”   燕娇:“清阳侯功夫还不错,当然你去劫,你不劫他,本宫怎么拿他银子?到时候你将几锭银子丢进山寨,自然就是他们抢的了,与你、与本宫无关!”   燕三看了看燕一他们,愣愣点头,赶紧一拱手,就往外走,眉目飞扬,摩拳擦掌,这是个好活儿!   不抢清阳侯银子,都对不起他跑那么远!   燕娇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又对燕二道:“先砸杨忠义手下的几个铺子,他定知是本宫所为。”   壶珠担忧地看着她,“公子,你……这杨忠义知道是你所为,那你……”   “本宫不动他,他就会动本宫,本宫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就算不能伤了他,本宫也要气死他!”   壶珠以为燕娇还在气杨士安,连带着又看杨忠义不顺眼,不由眼中一酸,“公子真好。”   燕娇瞧了她一眼,只轻声道:“也不只是为你,本宫那些素未谋面的兄弟们,有因他命丧黄泉的,也有因他而断手断脚的,他不配这么好好活着!”   壶珠点点头,“对,他不配!”   燕娇见她破涕而笑,嘴角也轻轻扬起,看向燕二道:“砸了他的铺子,那向他定的东西就卖不出去,到时候都去堵他,让他赔钱,他会怎样?”   “会没钱还!”壶珠眼睛一亮。   杨忠义是个恶人,对付恶人的办法,就是明目张胆地恶!   燕娇点点头,她就是要让杨忠义知道,她燕娇就是敢,就算他知道又如何?   他没有证据,只能认栽。   就如同他之前所做的事一样,让人抓不住他的把柄,她就要让他尝尝这种明知真相,却无能为力的憋屈感觉!   燕娇轻轻扬起唇,又看向燕二,嘱咐道:“他手里紧,定缺银子,你再寻人买他铺子,但切记,不要急着买,等他急着来找咱们。”   “是,殿下!”   燕一蹙眉问道:“可是殿下,杨忠义在官场这么多年,又跟了余王那些年,他手里难道没有贪的银子吗?到时动了这些银子……”   燕娇眉心一动,扯扯唇道:“那正好,若是他动这笔银子,那咱们可就有了他的把柄。”   燕一这才明白,燕娇是故意设套,而杨忠义谨慎,不到万不得以,绝不会动他这些年搜刮的银两。   所以,将他的院子“买下”,里面放满银子,这杨忠义不就有了罪名?   燕一笑道:“殿下高明!”   燕娇眉梢一挑,欣然接受燕一的赞誉。   接下来一个月,燕娇都在东宫待着,皇帝不让她出去,她就乐呵得每日在东宫同壶珠一起做些吃食,过得也甚是欢乐。   六月初七这一天,京城都在传燕茁打骂婢女之事,而且将怀有子嗣的通房活生生打死一事也传遍大街小巷。   更令人信服的是,这事是清阳侯临走前,与多年好友话别,醉酒后说出来的。   好友问清阳侯,为何要走,将女儿许配给六皇子,不是亲上加亲?   清阳侯闻言,连连摆手,一股脑儿将六皇子晚上睡不着,就折磨通房,将通房掐得浑身青紫,有的时候还会拿鞭子抽打。   这话一说完,好友震惊,回去就同夫人说,夫人又同别人家夫人说,这事就传开了。   而清阳侯早已回了老家,好友是哪个也寻不到,这流言越传越广,想要制止都难。   燕茁的名声变得不佳,又因由他操办博学鸿词科,文人士子皆上书反对,有作词作曲骂六皇子的,也有骂皇帝的,说皇帝将太子幽禁,显然是偏宠六皇子,不是慈父,也非圣君。   皇帝气得眼前一黑,命裴寂去捉拿再传此言的人,又让人去把清阳侯叫回来。   裴寂看着皇帝,只道:“陛下,臣以为若是真去捉人,只怕更坐实确有其事,不若先将六皇子殿下禁在府中,调查此事,以证明六皇子的清白,如此,也有可说。”   皇帝蹙着眉,这话若不是清阳侯传的,那定然是假,可若真是清阳侯传的,那这事真假就说不得了。   “陛下?”裴寂唤了皇帝一声。   皇帝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对裴寂道:“此事……就交由怀安王吧,裴卿,嗯……望你有了线索,先向朕来报。”   裴寂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应了,便施礼离去。   他隐隐觉得此事只怕无风不起浪,而陛下也有些怀疑六皇子,若六皇子真的手上沾有人命,他也绝不姑息!   裴寂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之上,陡然变得坚定。   因六皇子要被禁在府中,又迫于文人士子的压力,皇帝不得不把燕娇的禁足解了。   那边柳生生传完旨,燕娇就美滋滋地在宫中走着,正好碰上要出宫的裴寂。   裴寂看到她,也是一愣,冲她一笑,“殿下。”   燕娇点头回了一礼,便往另一边走,裴寂笑容一敛,忙唤了一声,“殿下。”   燕娇不解地看向他,“怀安王,有事?”   裴寂突然就发现,好像每次早朝之时,殿下也不多看他,看他时,也是极淡的模样,说的话也不是很多。   而今天,殿下已开始躲着他了。   他道:“殿下似乎不太愿意见我。”   若是之前,太子遇事,都会向他借兵,可如今……寻孟惜、壶珠的事,还有劫清阳侯之事,太子都未曾寻他帮忙。   清阳侯被劫得就差将衣服脱光了,当地官府又借着清阳侯的名义,端了山匪老窝,能做出此事的,除了这位太子,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下,又问道:“是因为臣夺玉玺之事吗?”   燕娇抿住唇没说话,微微垂下眸子,静了半晌,才道:“怀安王多虑了。”   裴寂缓缓走上前,轻声道:“殿下,我以为我裴寂虽是愚钝之人,但至少有一片忠心,殿下,我只是……”   燕娇听到“一片忠心”几个字时,眸光微闪,抬头看了裴寂一眼,轻笑了一声。   裴寂见她这笑,口中的话微微顿住,只听她道:“怀安王,那就是你选的路,本宫知道了。”   裴寂眉心一紧,她知道什么了?   他只是想让太子有皇帝的遗诏再登基,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对他名声不好。   且殿下不是没想过称帝吗?   裴寂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燕娇笑道:“怀安王,你是个忠臣,那你选择父皇,是应当的。”   裴寂有些迷惑地望着她,总觉得现在的太子,总让他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他,有些不懂太子了。   “臣曾以为,会和殿下成为知己。”   燕娇一震,抬眸看向裴寂,只见他苦笑一声,听他道:“臣曾寻知己不得,那人以为臣身份低贱,殿下不曾瞧不起臣,还赠臣一碗腊八粥,可却不想,世事难料。”   他们似乎到了岸的两边,而太子对他心有芥蒂,只怕许久都不会消了。   燕娇突的就有些可怜裴寂,裴寂这样的人从小就看尽了冷眼,所以,不过一碗腊八粥罢了,他竟能记得许久。   她别过头,只轻声道:“世事难料,怀安王,你我也许……”   不待她说完,就见燕一从宫外而来,快步到她身前,一脸的凝重。   “怎么了?”燕娇皱眉问道。   燕一看了眼裴寂,然后在燕娇耳边道:“殿下,杨家的事不妥了!” 第143章第143章   燕娇一听此言,就知杨家的院子出了问题,遂没再同裴寂多说,只冲他拱了拱手,随燕一一起往城中走去。   她素来知道杨忠义假仁假义,却没想到能假成这个样子!   杨忠义手中的铺子被砸后,果然有人聚众闹事,杨忠义拿不出货,又拿不出钱,本来燕二找的人都快将他的院子买下来,结果,一直没等到杨忠义。   燕一心里有些奇怪,往城中一去,就见杨依依将自己的字画都摆了出来,让人义卖,这钱用来补给这些人钱,剩下的就赠给穷苦百姓。   这大家一下子就忘了,他本是要用这钱为自己补窟窿,现在就变成是他为百姓做好事。   人人还都夸他为官清廉,所以没钱,如今还得辛苦养在深闺的女儿出来义卖字画,简直感人肺腑!   “殿下,这么一来,好些公子哥都去买了那字画,而那院子,咱们是彻底买不了了。”   燕娇眉心一蹙,拳头捏紧,杨忠义定然早有察觉,故意做戏卖院子,引她上钩!   “呵!杨忠义,果然不忠不义!”   她这话一落,空中簌簌落起小雨,燕一要将外袍脱给她,燕娇一把拦住,快步朝前走去。   待到了杨依依义卖的地方,那些公子哥早就排了长长的队,此时下了雨,都不见有人走。   燕娇瞧了眼杨依依,见她纤纤细手轻擦着脸上雨珠,又赶紧将那些字画护好,语声温婉:“等雨停些,诸位公子再来吧。”   有人道:“我们等着,杨姑娘,你快避雨吧。”   “是啊,杨姑娘,你辛苦了这许久,这正好下了雨,你先歇歇!”   杨依依脸一红,抿着唇将字画护好,自己则跟他们一起淋雨,“诸位都在,依依哪能退缩?”   说着她将那字画都放在后面的板子上,上面有个遮板,正能将字画护好,自己则上前了一步,同众人一样淋着雨。   “哎呀,杨姑娘,我们身子骨厉害着呢,你就别陪着我们了!”   “对啊,你一个小姑娘,别染了风寒。”   杨依依只是笑笑,并不挪步,不多时,有杨家的管家拿了伞来,杨依依命人将伞分给那些公子,说道:“诸位都是有义之士,依依在此谢过诸位,父亲为官清廉,实在无法补上钱,但今日这字画卖出的银两,剩余的,杨家一分不拿,悉数分给城中穷苦百姓!”   众人齐齐鼓掌不住叫好,燕娇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死紧。   燕一从后面的铺子买了两把伞,为燕娇撑了起来,燕娇只觉头顶一暗,回过神看向燕一,轻轻道了声谢,从他手中接过伞。   她也湿了头发和衣襟,左手的大袖垂落,梅花伞于头顶,她沉静地望着杨依依,只见杨依依似有所觉,朝她这边看过来。   杨依依见到燕娇,似是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杨依依的确美,那一笑绽放在雨间,更惹人怜惜。   至少,燕茁是十分怜惜的。   燕茁大跨步上前,挤开好几个公子哥,扬声道:“姑娘,我全买了。”   杨依依一诧,轻轻唤了声“六皇子殿下。”   杨依依说罢,却是朝燕娇这儿看来,燕娇缓缓上前,回以一笑,看向燕茁,嗤道:“六哥,这城中你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你还在风风雨雨中出来啊?”   燕娇这“风风雨雨”一语双关,燕茁脸色一僵,咬牙瞪了她一眼,然后看向杨依依,解释道:“杨姑娘,那……那些话都是假的。”   燕娇撇撇嘴,又道:“本宫听说,父皇将六哥禁足了,你……怎么出来的?”   燕娇侧身好笑地看着他,燕茁心里暗恨她多嘴,看了眼杨依依,赶紧道:“我……我也想为百姓做些事,难道不行吗?”   燕娇眉头一扬,笑道:“行,怎么不行?”   正此时,杨依依笑看向燕娇,轻声问道:“殿下也是来买字画吗?”   燕娇正看到她收在后面的一幅画,笑道:“原来,杨姑娘也喜欢红梅啊?”   杨依依脸色一白,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那幅红梅图是她当日在岳临生辰宴上,看到谢央画的红梅图后作的。   燕娇见她的神情,心下有些了然,嘴角轻勾,指着那图道:“本宫要这个。”   杨依依眉心微蹙,谁把这图拿过来的?   她迟疑地看向燕娇,干笑一声,“殿下……”   燕娇挑眉问道:“怎么?杨姑娘不卖吗?不是说今日义卖?本宫既是太子,也当为百姓做些事才对。”   燕茁听到她这话,嗤了一声,燕娇脚下微动,似是探身看那图,燕茁却是“嗷”了一声,怒瞪燕娇,“燕艽!”   燕娇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脚下却不留情,又踩了他一脚。   她生气!她让杨忠义这泥鳅溜了,她怎能不气?   偏偏燕茁还出来碍眼,她不踩他,不解气!   她只轻声道:“六哥,你知道绿豆和什么最配吗?”   “嗯?”燕茁脚上还疼,还不待多发作,就听她问了这一句,他微微一怔,疑惑地看着燕娇。   燕娇轻轻扯唇,“和王八。”   燕娇见他仍是诧异,在他耳边小声道:“杨姑娘就是绿豆。”   说罢,燕娇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一把扔在杨依依那桌上,说道:“请杨姑娘着人将那幅红梅图送到宫中,本宫借花献佛,送给父皇!”   一边说,她一边往后走,燕茁怒极,本想追上她,却回身看了眼杨依依,生生忍住要将燕娇撕碎的念头,同杨依依说起话来。   以前,他有腿疾,只觉得不配依依,可如今,他不再是那个跛脚的六皇子!   他说了什么,杨依依根本没在意,只看着燕娇离去的背影,咬着下唇。   早知这位太子厉害,竟真的主动出手,好在父亲英明,出了让她义卖的主意,只是……   她侧身看向那红梅图,微微蹙起眉头。   燕茁见她又看燕娇,又看那红梅图,双拳捏紧,不管依依是欢喜燕艽,还是觉得燕艽是杨家的敌人,可他就是不喜欢依依看着燕艽。   燕艽,燕艽,又是他!   他总是在跟我争,在跟我抢,总有一日,我要让燕艽一无所有!   他眸子微微眯起,心下掀起层层波澜,整个人显得又阴郁了几分。   ***   杨忠义得知燕娇去买了画,心下微嗤,他对杨忠信道:“这位太子真以为老夫如此蠢笨?”   杨忠义恭维道:“大哥是玲珑心,那小儿的伎俩怎能瞒过你?”   “她以为寻个中间人,我就不知是她要买我的院子?纵然又让那人几次三番推脱不买,老夫也知就是她!”   杨忠义捋着胡须,陪小儿玩玩又何妨?   “大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杨忠义冷哼一声,“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忠义说罢,就往宫中走去,一路直奔轩辕殿,同皇帝说了许久,入了夜,才从宫中离去。   无人知他与皇帝谈了什么,只是当夜,皇帝就给顺天府下了令,让他彻查一个名叫齐念荷的女子名下的院子。   得知此事时,燕娇正拨弄着灯芯,她眉梢轻挑,“真的去了?”   壶珠点点头,“王准来了信,他路上看见官兵,就赶紧来传信了。”   燕娇深吸了口气,整个人倚在榻上,她食指轻点,“那就看看,他能找到什么吧。”   燕娇起身,换了身衣裳,将那红梅图拿上,往轩辕殿行去。   她脚步微缓,大袖飘扬,眉目舒朗,待到院门时,正见杨忠义和顺天府尹隋大人走来。   杨忠义低垂着头,但她依稀能看出他的气怒,她轻轻扬唇,看向隋大人道:“隋大人,许久不见。”   隋大人脚下一顿,抬头看向燕娇,额上的冷汗“唰”地流下。   天知道,他刚刚被杨丞相拉着去查那齐念荷的院子,说那是太子的外室,那院子中都是太子贪的银子,现在倒好,将人家院子翻了个底,就是外面的地都没放过,愣是一分钱没找到,还碰上正主了!   “殿……殿下,许、许久不见。”   燕娇淡淡一笑,缓步上前,抬起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放心,本宫禁足解了,日后可天天见。”   说到后面几个字,隋大人隐隐觉得太子好像加重了,又泛着冷意,可抬头只见太子笑容和煦,又让他有些恍惚。   不会——太子早知此事吧?   他吞了口口水,看了看杨忠义,见他冷着面,也知他与太子不和,遂继续回过身,看向燕娇道:“殿下这是去哪儿?”   燕娇扬了扬手中的画,说道:“本宫今日得了幅好画,想着孝敬给父皇。”   “殿下果然孝心可嘉……”   不待他说完,燕娇又道:“正是杨丞相的女儿所画,听说是义卖,本宫就当做好事了,杨丞相,你说本宫是不是也帮了你的忙啊?”   燕娇故意在杨忠义眼前晃着那画,杨忠义被她晃得站不稳,此时一听她这话,险些吐血。   这燕艽小儿派人砸了他的铺子,又来买她女儿的画,还美其名曰帮他忙,更可恶的是还要将画献给皇帝!   那到时候皇帝怎么想他?   他说得到密报太子贪墨,让皇帝彻查,结果呢,一无所获,而太子轻飘飘拿幅画,就惹得皇帝怜惜和愧疚了!   杨忠义死死捏着拳头,燕艽小儿,你真行!   隋大人只觉一阵冷意袭来,双手规规矩矩在身前交握,低垂着头,眼睛闭上,耳朵也闭上,不敢听不敢言。   殿下这真是杀人诛心啊!   果然,就听那位丞相咬牙道:“呵!殿下,果然、高义!”   燕娇扬扬眉,“丞相谬赞,不抵丞相你年岁大了,还得夜中操劳。”   说着,她又伸出手指,摆摆手道:“不对,本宫说错了,你年岁还不大,还得生儿子呢!” 第144章第144章   宫中的夜总是宁静而幽深。   燕娇这话一落,四周便更空寂了许多,杨忠义死死盯着燕娇,一双手捏得死紧。   燕娇知他介意杨士安的断手,她偏要如此刺上几句方心里舒坦,她轻扬嘴角,晃晃手中的画,道:“本宫先行一步了。”   说罢,燕娇便往轩辕殿走去,柳生生见到燕娇,不由一愣,忙上前道:“殿下怎么这么晚来了?”   燕娇笑道:“今日回宫晚了,又忙着处理博学鸿词科的事,是以这时候才来给父皇献画。”   柳生生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画,垂下眸子,心里暗道太子这时候来得不妥,只怕不过多时,丞相和隋大人就来了。   他面上有些紧张,刚要开口,燕娇又问道:“父皇忙着?”   柳生生待要回话,就见杨忠义和隋大人来了,他嘴角一抽,这可真是天大的不巧了。   但皇帝命他,若是杨丞相来,就将人带进去,他看了看燕娇,干笑一声,回道:“殿下,陛下……”   燕娇也没难为他,看了眼杨忠义他们,对他笑道:“父皇定有要事召见丞相和隋大人,本宫不急。”   燕娇对杨忠义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站到一旁,乖乖巧巧地等着。   柳生生呼出口气,引杨忠义和隋大人入殿,又将太子来了一事同皇帝说了。   皇帝闻言一怔,点点头表示知道,挥手让他退下,复看向杨忠义,问他查得如何。   杨忠义自是请罪一番,只说要将那胡乱密报之人找出来,“此人实在心怀不轨,臣亦有不察之嫌,请陛下责罚。”   皇帝看着他,也不多言,只沉吟了一瞬,便让他起身,安慰了几句,就让二人退下了。   皇帝这模样,让人捉摸不出他是觉得可惜没查到太子的证据,还是对此松了口气。   杨忠义眉头拧得紧紧的,待出殿门时,就见燕娇站在一旁,那画轴就放在她身前。   燕娇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眼他们,倒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出来。   她知道以皇帝的多疑,即便会猜疑她贪墨,但更会认定是杨忠义与她不和,故意构陷,只是他没想到,杨忠义的手段会被她给拆穿。   他们谁输谁赢,皇帝其实并不在意。   她扬唇冲他们笑笑,“丞相,隋大人,要出宫了?”   隋大人忙向她施了一礼,“正是,殿下,下官就……先行一步了。”   燕娇点点头,道了声“好”,又看向杨忠义,见他眯眸看着她,她轻笑着上前,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从一开始,本宫就没有那些银子,丞相,你……输了。”   杨忠义猛地看向她,胸口连连起伏,却有些想不通,明明太子得了清阳侯的钱,那些钱呢?   他不再多想,冷哼一声,“太子高明!”   他一拱手,便甩袖而去,那背影看起来气哼哼的。   燕娇撇撇嘴,冲他背影翻了个白眼,往殿内走去。   “父皇。”   皇帝看她手中拿着画轴,不由一愣,“你这是……”   燕娇将画轴呈上,皇帝身旁侍候的太监连忙下来接过,放到皇帝桌上展开。   “这是儿臣在杨姑娘义卖时买的画。”   皇帝看着那《红梅图》,眼睛一亮,抬头问她道:“杨依依?”   燕娇点点头,“正是,听说丞相的铺子被人砸了,好些人的货都损失了,杨姑娘便想出义卖的法子来,这义卖多出的钱就分给穷苦百姓。儿臣想着,既是为百姓做好事,自然要捧场一番,儿臣见这幅图上红梅栩栩如生,便想着借花献佛。”   皇帝频频点头,右手细细摸着那上面的红梅,感叹道:“杨卿这女儿的确出色。”   说到这儿,皇帝一顿,抬头看向燕娇,笑道:“朕还以为你与丞相不和,没想到,你还会去捧场。”   燕娇只是一笑,“父皇,一事归一事,杨士安所为令人不齿,但杨姑娘做的是好事,儿子论事不论人。”   皇帝听到她最后一句,眉心微动,不由想到杨忠义,心下叹了一声,如此看来,倒是这位丞相不如他这个儿子。   “哦,对了,父皇,儿臣今日还看到六哥了。”   皇帝挑眉看向她,“老六?”   燕娇点头笑道:“看来六哥很是欢喜杨姑娘,还说要将字画全买了,亏得儿臣先一步将这红梅图买了,不然就得六哥献给父皇,倒没儿子事了。”   皇帝眉心一蹙,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让她先回去歇着。   燕娇见皇帝心里开始琢磨着燕茁,笑着躬身施礼,转身往东宫行去。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喃喃了一句:“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   第二日一早,燕茁不顾皇帝禁令出府一事传遍大街小巷,皇帝得知此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子传的!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若是太子传的,昨日就不应该说出燕茁买画一事。   皇帝便以为是那些买画的公子哥认出了燕茁传的,皇帝眉头一紧,只觉得杨依依搞什么义卖字画?她得了好名声,结果老六又要受那些文人士子的骂,连带着他也被骂。   这么一想,皇帝又迁怒起杨忠义来,平白被人砸了铺子,补不上钱,还用女儿帮忙,他杨忠义能是缺钱的主儿?   假模假样!   且这个杨忠义还陷害太子,陷害也就罢了,也没陷害得了,还拿他做筏子,这个混账东西!   这事一出,皇帝下了旨意,禁了燕茁三个月的足,而杨忠义则在早朝上,被皇帝寻了个由头,骂了个狗血淋头,又罚了他一个月的俸禄。   燕娇看杨忠义脸都气绿了,憋着笑退出大殿。   壶珠看她乐呵得紧,不由问道:“殿下怎的这么高兴?”   燕娇轻笑了一声,只道:“本宫早就说了,念荷的院子放不下那么多银子。”   所以,那些银子从一开始就只是借了齐念荷的手,做了个障眼法,让人以为在齐念荷的院子。   壶珠一愣,“那殿下放哪儿了?”   燕娇扬扬眉,“自是好地方。”   待到晚夕时,壶珠才明白这好地方是哪里。   她看着眼前大大的“谢府”两个字,惊得张了张嘴,“殿下竟是将银子运到了太傅府中!”   燕娇摸摸鼻子,带着她进了谢府,因她要负责博学鸿词科,而谢央也参与其中,她自是要来请教一番。   谢央见到她,淡淡一笑,目光又落在壶珠身上,缓缓垂下眸子,“殿下怎的这时候来了?”   燕娇笑着凑上前,“自是想与先生彻夜长谈。”   谢央抬眸瞧了她一眼,将书放在石桌上,“长谈何事?”   “多谢先生。”她端端正正施了一礼,“若非先生相助,只怕我就要被杨忠义摆了一道了。”   她从来都会给自己留后路,亦想到杨忠义会猜疑起她买院子,又反将一军,所以,便托谢央找人做做样子。   自从杨士安断手,杨忠义便派人盯着她,她想到从她在太平府遇到的刺杀,以为杨忠义是要刺杀她,后来才想明白,他逼着清阳侯辞了官,定也派人看着清阳侯,也知他动了银子,自然就想到是她将柳如困在宫中,以人换钱。   而她就借用谢央的人,让杨忠义的人知道她将银子埋在齐念荷的院中。   等她劫了清阳侯的银子,又去了齐念荷院中,杨忠义愈发肯定那些银子就在齐念荷院中,后来晃着她卖院子,又觉断了她的计,就赶紧趁此时机向皇帝以此构陷她贪墨。   却不想,早从一开始,齐念荷院中就没有银子,那银子都进了谢府。   她又道:“不过,倒是让老狐狸赚了波名声,真是可气。”   谢央摇头笑了笑,“若是那么容易扳倒他,他就不是杨忠义了。”   燕娇叹了口气,谢央提起玉壶给她倒了杯酒,“是十洲春色,喝吧。”   十洲春色?   “二娘酿的?”   “二娘送到李府,我便拿了一坛。”   燕娇舔舔唇,也有些馋了,端起玉杯喝了起来,那酒香甚是香甜,让人满口回甘。   “李先生没想过回乌东见见她吗?”   谢央的手一顿,摇了摇头,燕娇心里不由一酸,只觉在他们二人中,倒是二娘委屈了。   知道那人还活着,便为他酿了酒,迢迢千里送来,却从未想过,这人活下来了,却没勇气见她。   这样一看,倒是二娘热烈而无畏,而李安乐则多顾忌,想些有的没的。   想到这儿,燕娇撇撇嘴,甩甩脑袋,只同谢央道:“先生,前些时候都是燕茁处理博学鸿词科的事,如今落在我头上,倒有些匆忙,还望先生同我细细讲讲。”   谢央也没再提李安乐和二娘,同她说起博学鸿词科遴选与议题之事,这题目皆是由傅老先生同吏部官员选的,最后给谢央过目审核。   “如今题已封好,待那日,殿下只需同考生们说些话便可。”   燕娇托着下巴,问他道:“是因为本宫要避嫌吗?”   谢央笑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有两个伴读参选,她自是不能看题,亦不能主考。   身为储君,只需安抚一下考生,让他们觉得备受重视便好。   燕娇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像个摆件,噗嗤一声笑了,“这倒清闲。”   谢央也如此以为,他看着燕娇,见她笑得可人,不复那日的模样,他望向远处站着的壶珠,想到那日她护着壶珠的模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燕娇。   那日的她,眼中的狠意都让他心惊。   她为了壶珠,砍了杨士安手,又劫了清阳侯,打压杨忠义,她……真的对她的婢女很好。   他突的就轻轻问了一句:“你……会为我这般吗?”   “嗯?”燕娇有些没听清,眼中有些迷蒙地望着他,“什么?”   谢央见她脸上有些红晕,似是有些醉了,他摇摇头,又垂下头去,轻声说着:“不对,我也不算你的什么。”你怎么会呢?   燕娇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的模样,总觉得这样的谢央,就像个祈求怀抱的孩子。   她轻轻抬起手,只擦过他被风拂起的发,轻轻喃了一声。   谢央没听清,再抬起头看着她时,她已垂下手,沉沉睡了过去。   许是这些时日太累了,在宫中总要时刻防备,倒是在他这儿,毫无顾忌睡了起来。   也不知怎的,谢央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嘴角便轻轻扬起。   他微一抬眸,见壶珠似在同谢奇说着什么,他看着燕娇,眸光微动,手指轻戳在她脸颊之上,只觉细腻绵软。   他抿着唇,轻俯下身子,在她鼻尖之上,轻轻一吻。   月色总是撩人,而她比月色更撩拨他的心弦。   作者有话说:   上次珠花亲到了,这次自己亲亲小鼻尖 第145章第145章   壶珠那日晚,总觉得好像瞄到太傅俯身亲了公子,可她后来随公子去吏部,见太傅看到她们,每次都目不斜视,不曾多看公子一眼,她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燕娇这些时日都在接手燕茁处理的事务,手忙脚乱,也没注意到壶珠看谢央的神情。   倒是一次谢央看着壶珠,问道:“壶珠姑娘在看什么?”   壶珠一凛,连连摆手,“没、我没看太傅大人。”   说罢,她就捂住嘴,暗叫一声糟糕,实在是太傅大人太让人害怕了,啧,她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谢央挑挑眉,微垂下眸子,再抬起头时,嘴角笑意温和,随后看向燕娇,问道:“殿下,祭神节可有事?”   燕娇本见他二人说话,说得她一头雾水,此刻听谢央问她,她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谢央眉间一紧,“怎么?”   燕娇想了想,问道:“先生怎的问这个?”   “想同殿下游街。”   燕娇听他大喇喇说出来,轻轻咳了一声,耳尖泛起红晕,只嗫喏着:“我……我想着鲤鱼他们考完博学鸿词科,正好祭神节可以一起出去,先生可愿同我们一起?”   谢央眸光微闪,嘴角带着笑意,摇摇头道:“那便不扰殿下与两位小君了。”   说着,谢央就往外走去,经过壶珠时,轻飘飘瞧了她一眼。   壶珠被这一眼看得身子一僵,燕娇凑到她跟前,左右瞧了瞧她,“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壶珠想到自己也不确定,赶紧摇了摇头,“没有啊!”   燕娇怀疑地打量着她,又往外望着谢央的背影,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六月十六,正是博学鸿词科遴选。   燕娇只同众人说了几句,俱是些悉心嘱咐之言,说罢,就隐在一旁闲闲喝茶了。   鲤鱼见到燕娇,眼中一酸,听她说完,抬袖抹着眼泪。   燕娇倒是想安慰安慰他,却仍牢牢记住要避嫌,遂只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鲤鱼见这眼神,顿时一攥拳头,心头的斗志不断涌起。   秦苏瞧了燕娇一眼,便垂下头去,闭目养神,等着试卷发下。   燕娇见他似是又瘦了许多,不由有些心疼,想着等博学鸿词科一过,定要好好给他们补补。   待三天考完,正是六月十九祭神节,燕娇约他们出来,三人一同去了踏月楼,燕娇摸着自己腰间鼓鼓的钱袋子,毫不吝啬地点了最好的酒菜。   鲤鱼看着这满满一桌子菜,袖子不住抹着眼睛,只道:“殿下太好了,你都没什么银子,还……还置办这么多菜。”   燕娇转转眼珠,凑到他身边道:“你要是为本宫分分忧,也行啊!”   鲤鱼一顿,眨巴眨巴眼睛,秦苏笑了一声,“殿下逗你呢。”   燕娇哈哈大笑起来,鲤鱼脸一红,小声嘀咕着:“我、我知道。”   燕娇给他们二人夹了菜,“快吃,你们两个都瘦了好些。”   秦苏看着碗中的猪蹄,眼中一红,殿下早将他们爱吃的东西记在了心中,他吸吸鼻子,拿起筷子,闷着头大口吃了起来。   “殿……殿下,若是我们过不去,那……”鲤鱼吃着吃着,就不免担心起来。   燕娇瞧了他一眼,“说什么丧气话,你们就是最好的!”   说着,燕娇给他夹了一块鸭肉,“多吃些,别想这些,一会儿我们去放天灯。”   鲤鱼脸一红,端着碗,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几人吃得饱饱的,歇了会儿,便往踏月楼下走去,这次是燕娇买了三个大大的天灯,将另两个给他们两人。   “我还记得殿下刚回京的那一年,是我们五个人一起放的天灯。”鲤鱼接过天灯,红着眼睛道。   秦苏微微仰起头,“说实在的,我也有些想他们了。”   燕娇摩挲着手中的天灯,半晌没说话,又听秦苏道:“北安快要冠礼了。”   燕娇手微微一颤,北安的冠礼只怕要在胡城办了,可他们不在,乐阳侯夫妇也不在。   鲤鱼啜泣着,低低问道:“北安能回来吗?若是回不来,我们都不在,他得多孤单。”   燕娇别过头,轻轻呼出口气,只道:“会的,他是我们的小将军啊!”   说着,她提笔在天灯上写着“平安”两个大字,她没别的心愿,只愿北安、卢清在外平安,而秦苏和鲤鱼进了官场,也要诸多小心。   鲤鱼见她写了起来,也赶紧擦着眼泪,提笔写下心愿,秦苏看了他们一眼,轻轻在天灯上写着。   远远的,谢央望着桥下的他们,见那天灯缓缓升起,她写的那两个字映在他眼中,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天灯。   四面扇的天灯,前后相对,一个“仁”字,一个“圣”字。   左右相对,一个“平”字,一个“安”字。   仁君圣主,当如是。   平平安安,万万年。   他轻轻扬起唇角,将手中的天灯放起。   ***   燕娇别过他们二人,便往宫中行去,她放天灯时,似看到了谢央的身影,可后来往四下望去,却不见他影踪。   如今往回走着,也往四下看着,想着谢央若是出来了,回府也要走这条路,她便放慢了速度。   她走过一条巷子,刚要往里面望去,就猛地被人抓进去,她心里一紧,而燕一也迅速落了下来,将刀架在那人脖子上。   那人道:“殿下,是我!”   燕娇看了他半天,恍然喊了一声:“韩无双!”   韩无双冲她指指燕一的刀,燕娇冲燕一摆了摆手,燕一打量了一眼这个衣裳华贵,却满身脏污,脸上也灰不拉几的男子,眉头一拧,慢慢将刀收回。   “你……怎么这幅样子了?”燕娇问道。   韩无双叹了一声:“一言难尽。”   燕娇将他带去踏月楼,又让燕二给他买身衣裳,让他沐浴更衣吃饱饭。   她托着下巴,看着又成了不可一世的大楚世子韩无双,她扯扯唇,“你怎么来了大晋?”   韩无双吃饱喝足,看着燕娇,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请殿下帮忙。”   燕娇眉头一挑,只觉这个韩无双是不是记性不大好,她道:“你忘了你当时是怎么出卖我的?”   韩无双摸摸鼻子,“此一时彼一时。”   “呵!”燕娇伸出食指,摆了摆手,“你是楚人,我是大晋太子,你我之间,让我帮忙,得让我看看值不值得,而且……”   燕娇上下指着他的衣裳,说道:“本宫为你买了换洗的衣裳、鞋子,还为你付了住店钱,这些钱呢,就当本宫借给你的,日后要连本带利地还我。”   韩无双嘴角一抽,顿时对她刚刚升起来的好感全无,这个大晋太子,怎么能抠成这样?   似乎知道他在嘀咕自己,燕娇摆着手指头,说道:“你知道的,本宫是太子,要养活一个国的人,大晋,你知道的吧,我们人是三国之中最多的,本宫很费钱的。”   她耸了耸肩,模样看起来也似是很是可叹。   但韩无双还是觉得心口憋着一口气,又听她道:“啊,本宫是太子嘛,也不能太对你不好,今天吃的饭呢,本宫就不收钱了。”   “噗!”韩无双心里吐血,他真的不用总强调他是大晋太子,每强调一次,他都觉得难受。   一个太子,真是太太太精明了!   燕娇见他也不说话,一手托着脸颊,问他道:“你要本宫帮什么?本宫有什么好处?”   韩无双:“……”   他心里虽堵,但面上还是温和得体,轻咳了一声,说道:“在、在下想向殿下借、借火铳。”   燕娇:! 第146章第146章   燕娇眨眨眼,看着他,笑了一声:“韩世子以为这火铳是银子?想借就借?”   韩无双摸摸鼻子,“这火铳自然与银子不同,只是……只是如今大楚之乱,恐需向大晋借兵,而在下知殿下手下有人能制火铳,遂厚着脸皮来同殿下借兵。”   原是大楚藩王造反,楚国国君招架不住,又听韩无双提起过火铳,便命他向大晋借兵,而韩无双也知燕娇在齐城就派人训了一支神枪手,是以,直奔大晋京城来寻燕娇。   “本来在下想着先去季府,却不想正在街上遇到殿下你,遂在巷子里拦住了殿下,让殿下受惊,还望殿下见谅。”韩无双解释道。   燕娇微微眯起眸子,这韩无双可没有当初在卫城时的嚣张劲儿了。   她摸摸下巴,轻声问道:“大楚的吴王造反了?”   韩无双叹了一声,点点头,他本还趁着大晋余王造反,去卫城搞一搞大晋,却不想被这位殿下反将一军,他回大楚没多久,吴王就造反了。   本还以为他们楚国一片太平,却不想吴王拥兵自重,学着余王造反,还分析了一通余王失利的缘由,大军一路北上,楚王逃跑不及,被他的人抓住,捉回了宫中,逼其退位。   他本也跟着楚王一起被捉回宫,楚王佯装腹痛闹了一通,他趁乱换了下人的衣裳,被侍卫护着趁乱逃出,只不过,这一路上,为护着他到大晋,侍卫们全都死了。   他为了逃命,藏在猪圈里,才躲过一劫,如此,他才会一身狼狈。   “吴王手握二十万大军,我王的确不敌,所以,想同大晋借兵,若是能有火铳,那、那吴王就会落于下乘。”   他们楚国与南蛮相邻,南蛮人现在跟魏北安率领的胡城大军打着,才没顾及他们楚国。   若是南蛮不想再与大晋打,趁着楚国内乱,与大晋联手,那大楚可是要完了,所以,他必须要断了南蛮可能会产生的念头,先向大晋借兵!   燕娇垂下眸子,细细思量起来,韩无双是个聪明人,向她借火铳和借兵可不同,借火铳之后,就可以派人仿制,这对于韩无双来说,并不难。   而借兵,却也不容易,如今西边在同西夷人打,北边同南蛮人打,真正能用上的大军并不多,若将这兵借出去,若出了什么事,只怕一时回来不及。   韩无双见她思索的模样,问道:“殿下不信我?”   燕娇瞧了他一眼,只是笑笑没说话,韩无双见状,赶紧竖起三根手指,朗声道:“我王来不及写文书,只派了我来,但我韩无双发誓,绝无半句虚言,也发誓,若殿下肯借兵给我,日后大楚铁骑三百年内,绝不踏进大晋!”   燕娇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急得鼻尖沁出了汗,也知大楚此时不妙,只是……   “三百年?”她笑了一声,摇头道:“太少了。”   韩无双一怔,只听她又道:“韩世子实则还打着吞并大晋的主意,如今三国鼎立,周边有南蛮、西夷外族,他们也都骁勇善战,你有野心,本宫——亦有野心。”   她缓缓起身,回看着韩无双,韩无双听到这句,心里一沉。   “不过……本宫也知天下太平难得,若是可以,本宫不愿与大楚开战,愿结永世之好。”   韩无双本以为她不打算借兵,却不想听到这句,喜得一抬头,“殿下愿意借兵?”   燕娇垂下眸子,手指轻轻点在桌上,“本宫可以借,但你得听本宫的。”   “殿下请说。”   “本宫会让你见父皇,但你要同父皇说,事成之后,大楚割让三城……”   “不行!”不待燕娇说完,韩无双断然拒绝,他道:“此事在下不能同意,我大楚可免大晋商人三年在大楚的税收,可奉上黄金万两,但三城之事,绝无可能。”   燕娇轻笑一声,笑看着他道:“这是你与父皇的约定,谁说是与本宫的了?”   韩无双有些疑惑,随即瞪大眼睛,反应过来,怔怔看着她,“殿下的意思是……”   燕娇点点头,“正是你所想的。”   韩无双也明白过来燕娇要做的,心里掀起巨大波澜,早就听说这位太子在胡城称帝,后来将玉玺奉还给皇帝,还以为她是真忠孝,却不想,她的心大着呢!   “所以,本宫亦有诚意,本宫可卖你大楚三百火铳,而韩世子你……也要拿出诚意来。”   韩无双听她说卖大楚三百火铳,不由一怔,“殿下你……真的愿意卖?”   卖给大楚,那就永远是大楚的了,而他也可以命人研制更多,这位晋太子就不怕……   “殿下,不怕将来我们用此来攻打大晋吗?”   燕娇嗤了一声,只抬眸看向他,说道:“第一,本宫要你的诚意,第二,你大楚若真敢如此,就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她顿了顿,朗声道:“我大晋既能造出火铳,未来便会造出更强大的东西,到时……是你大楚求着我,而非我在此要你韩世子的诚意。”   韩无双看着眼前的晋太子,不知怎的,心下陡然一慌,好像在这位太子眼里心里,就没什么可怕的,就好像他是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而大楚,不过牛毛一根,吹吹即散。   “怎么?世子的诚意……是什么?”   韩无双眉头一紧,随即道:“皇天在上,我韩无双发誓,若太子愿借兵解楚国之难,大楚的铁骑永世不踏进大晋,愿与大晋结永世之好,有违此誓,我韩无双死无葬身之地,无一子孙可善终。”   燕娇挑挑眉,没想到他能发这么大毒誓,她冲燕一点头,燕一拿来纸笔,二人写下盟约,随即同韩无双三击掌,此约即成。   燕娇收好这纸契,同韩无双道:“世子今日好生歇息,明日本宫带你入宫。”   “好,多谢殿下。”   有了燕娇,他才能被引见入宫,不然他身上文书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也无,根本进不了皇宫。   燕娇让燕二燕三引他去客房,然后就留在踏月楼便可,待韩无双一出门,燕娇就让燕一去寻孟不吕来。   “将安阳也寻来。”燕娇将他叫住,又嘱咐一句。   燕一有些不解,“殿下?”   “咱们得做场戏。”燕娇向窗外望去,只见人群渐渐散去,不复刚才热闹繁华。   燕一有些不懂,但知道太子做得定有她的道理,连忙领命而去。   孟不吕和安阳来的时候,早已月上中天,孟不吕有些奇怪,“殿下怎的这个时候寻我们?”   “有事需你帮忙。”燕娇回身看着他道。   “什么?”   “你……过了博学鸿词科,便要去刑部,也该为杨忠义做些事了。”   孟不吕和安阳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孟不吕道:“殿下请说。”   “若要让杨忠义信任你,你需害我一次。”燕娇缓缓道。 第147章第147章   祭神节当夜,太子知是安阳郡主生辰,特地请孟不吕和安阳吃宴一事又被人传出,城中人都在感叹这两个表兄弟感情竟是越来越好了。   连带着当日太子到底有没有在郡主府同郡主发生什么,也没人想知道了。   倒是杨忠义听到此事,冷嗤一声,他看向杨忠信道:“看来,孟不吕没骗老夫。”   昨日孟不吕一同燕娇吃完酒,就直奔杨府而来,如今一看,果然是太子为了安阳生辰而请客。   不过,也不见得仅仅为安阳过生辰,倒像是做障眼法。   “看来这太子对安阳郡主的确有情。”杨忠信道。   杨忠义捋着胡须,摇摇头,“有情?呵!这位太子啊,倒是只宠那一个。”   他说着,眸子眯起,放在膝上的左手缓缓捏起衣襟,燕艽小儿,为了一个婢女,敢断士安的手!   杨忠信知他心中所痛,轻叹了一声,又忙问道:“对了,大哥,既然孟不吕没骗我们,那他昨日所说太子之事,也定可信了?”   杨忠义一顿,“若是真的,那此事就得从长计议了,一击便要置燕艽小儿于死地!”   ……   燕娇引韩无双进宫,韩无双依燕娇所言,与皇帝说借兵之事,且事成之后,割三城。   皇帝看了眼韩无双,目光落在燕娇身上,只笑着让韩无双先在宫中歇息歇息,韩无双还待再言,就被柳生生请了下去。   等他一走,皇帝看向燕娇,问道:“太子,他怎会去找你?”   燕娇眉心一动,就知皇帝的疑心病又开始犯了,她连忙上前回道:“这位韩世子曾意图在卫城囤买铜,被儿臣发现,请他回了大楚,今时他到了京城,也没什么认识人,身上又无文书和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遇到儿臣,便拦住了,若非他出声,儿臣的侍卫只怕一刀就将他脑袋削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说起来面容坦荡,皇帝看着她,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以为如何啊?”   “父皇,儿臣以为,这正是个好时机,既然这位韩世子没有言明割让哪三城,那到时就由我们自己来要,不是正好?”   皇帝沉吟一番,“可是……这大楚要的是火铳啊,哪怕日后朕拿了想要的城池,可他若将火铳学了去,只怕对我们不利。”   燕娇并没说她私下卖给大楚三百火铳之事,是以皇帝只担心韩无双会学着制火铳。   燕娇垂下眸子,只道:“父皇,儿臣以为我们大晋受重创颇多,虽有火铳,却兵力不足,日后若华国起兵,只怕不敌,不若与大楚联合,也可保百年太平。”   皇帝瞧了她一眼,又垂眸想了半晌,“此事,朕再想想。”   说罢,皇帝挥了挥手,让燕娇先下去,接下来,又接连召见了谢央、裴寂和杨忠义。   谢央知是燕娇的主意,自然向着燕娇说话,说得还让人反驳不得,皇帝听得脑子发晕,就请他出宫了。   待同裴寂说时,皇帝直接问道:“你说,朕若是现在出兵伐楚……”   不待皇帝说完,裴寂连忙起身,躬身上前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如今北边和西边都在打仗,我们再出兵伐楚,这华国岂不会趁势攻入大晋,到时如何抗衡?”   皇帝叹了一声,只觉他说得倒与燕娇有些相似,但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摆了摆手,“那……你说,这兵、还有火铳要借吗?”   裴寂皱着眉头,“臣以为,这兵不借。”   “哦?”   “这楚人并无皇帝文书,只空口白牙说着,他又真的能替楚王履行承诺,割让三城?”裴寂缓缓道。   皇帝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让他退下之后,不多时,杨忠义便来了。   他一来,皇帝揉了揉眉心,松了口气道:“朕同他们说了一上午,也没听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杨卿,你来说说,这兵,借还是不借?”   杨忠义眸光微闪,知道皇帝心里既想要那三城,又不想借兵,他心下微嗤,面上却是一脸沉重道:“陛下,臣……”   皇帝听他刚说几个字,就三声叹息,他捏着眉心的手一松,“丞相,有话但说无妨。”   “臣知道,陛下以为臣与太子殿下不和,上次也是臣误会了太子,只是……陛下真的那般信殿下吗?”   皇帝心头一震,这可是杨忠义头一次这么直白地同他说太子,他眉间一紧,“丞相这是何意?”   “陛下,这韩无双曾在卫城待过,也与卫音姑娘相熟,这卫音姑娘如今嫁了季子,就在京城,为何韩无双不去寻他们夫妇二人,而去找太子殿下?”他叹了一声,又道:“昨日去找太子,太子又同他说了什么?是不是他们私下另有约定呢?”   皇帝身子一僵,“你……你的意思是说太子与韩无双勾结?可、可是,如今大楚吴王造反,韩无双逃亡在外,又能勾结什么呢?”   杨忠义摇头轻笑,“陛下,臣并非是离间您与太子,只是太子曾拿过玉玺,虽是归还了,但太子有没有想过称帝,只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后来奉还玉玺,到底是良心使然,还是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只有他清楚。但……”   “但是什么?”皇帝急急问。   “但太子与韩无双相熟,陛下不得不防,若是将兵借了出去,殿下又与他有约,到时借还兵之事,太子借楚国的兵进大晋,逼陛下您……”杨忠义陡然拔高音调,叹一声道:“退位,可如何是好?”   杨忠义见皇帝眉头皱得死紧,不紧不慢地捋着胡须,嘴角轻轻扬起。   昨日晚孟不吕来同他说太子酒醉之后,说起了韩无双,“太子明日要引他入宫,在下以为,可趁此事,构陷太子,让他背上与韩无双勾结的罪名。”   杨忠义看孟不吕咬牙切齿的模样,只觉好笑,自己的女人被太子惦记,又要委曲求全,倒是有趣。   不过,没想到他说的竟是真的,太子一大早就带着韩无双入了宫。   只是,光是构陷还不够,他要燕艽死!   “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   “陛下七月初一要去泰山封禅,陛下可让太子随同,到时可使个计策来试探太子一番。”杨忠义道。   “什么计策?”   杨忠义缓缓站起身,走到皇帝身前,压低声音道:“陛下可安排些人假装刺杀您,可看殿下救不救您。”   皇帝向后靠去,迟疑道:“丞相,此事……”   “陛下,若是殿下出手相救,那就说明他心中仍有陛下,若视而不见,岂不就是想要取您代之。”   皇帝半晌未言,杨忠义又道:“陛下,臣也担心是误会了太子,所以出此主意,也可试探一番,到时太子救您,咱们就放心借兵,若是不救,咱们就……”   他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个“咔嚓”的手势,“杀了韩无双,只当他从未入过大晋,也无人向我大晋借兵。”   皇帝沉吟片刻,抬头问他道:“若是不救,太子当如何?”   杨忠义笑了笑,“陛下,您还有六皇子啊!”   皇帝眸光微动,老六打杀婢女之事,并无证据,这几日也解了他的禁足,如此,他这个儿子既是手脚健全的,又是个人品上佳的皇子。   杨忠义说得没错,他不是只有燕艽这么一个儿子。   若燕艽真的不救他,他也可借此断了他的太子之位!   皇帝轻笑一声,抬起右手,点着杨忠义道:“你啊,可真是老奸巨猾。”   杨忠义一甩衣袖,冲皇帝深深一拜,“多谢陛下谬赞!”   ***   韩无双等了十天,皇帝一直拖着他,每当他要面见皇帝,就说皇帝召见大臣,分不开身见他,好不容易等到了,又说借兵一事不急。   大晋皇帝是不急,可他急啊!   敢情这大晋皇帝是心里不想借兵,就不住推脱啊!   每次他都得不到准信,心里急得不行,结果七月初一这天,就听说皇帝去泰山封禅。   韩无双一口血都要吐出来,就大晋皇帝这德行,有什么资格去泰山封禅?   他气得在屋中不住踱步,叫来宫人,问道:“太子呢?你去将你们太子给本世子叫来!”   这宫人木愣愣地看着他,只觉这位韩世子也太不客气了,那是他们大晋的太子,他想叫就叫啊?   这么想着,宫人翻了个白眼,韩无双见了,气得一梗,又道:“你们陛下又不让我出去,怎么?你能让我出去见你们太子吗?”   这宫人低眸敛足,不说一句话,韩无双气得抓狂,只觉这大晋皇帝是故意派这么个宫人在他跟前侍候。   “滚滚滚!”   宫人见他摆手,又气急败坏,才缓缓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跟陛下一起去泰山了。”   韩无双脚下一顿,侧过目,“什么?”   他咽了口口水,又问道:“那……现在谁监国?”   “太傅监国。”   韩无双一愣,吐出口浊气,冲他摆手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他有些纳闷,怎么太子不留下监国,却跟着皇帝去封禅了?   他不理解,可燕娇却清楚得很,看来杨忠义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听了孟不吕的话,直接构陷她,亦或是拿些假证据,倒是难为他忍了这些天。   只不过,她有些想不通,杨忠义为何一定要让她跟着来泰山,他到底要做什么?   还不待她多想,她们走到半路,便有一群盗贼出现,这处离泰山还很远,但地形也极为复杂,不过多时,就处于下风。   燕娇盯着杨忠义的身影,见他跟在皇帝身边,而皇帝突的就被人抓住,她心下一惊。   “父皇!”   她大喊一声,然后瞪向那些盗贼,“你们简直放肆,你们可知你们手中的人是谁?”   一人道:“哈哈哈!自然知道,狗皇帝多行不义,我们今天就要杀了他!”   燕娇眸子微眯,轻嗤了一声,“你们以为,你们杀了父皇,能逃得掉?若是你们放开父皇,本宫可以保证……”   那人道:“少他么废话!”   说着,那人就要扬刀砍向皇帝,皇帝吓得看向杨忠义,杨忠义则急急道:“壮士手下留情,你、你想要什么,或是你有什么冤屈……”   那人大笑道:“想要什么?自然要他死,让我的主子当皇帝!”   燕娇听到这话,眉头一扬,心下有了几分了然,而皇帝则是一惊,看了看杨忠义,又看向燕娇,“这是……”   燕娇嗤了一声:“哦?你主子是谁?”   那人眼珠一转,没说话,这人身后正是悬崖,他拎着皇帝的衣领,一把将他往下推去,燕娇忙上前拉住皇帝,那人则突的飞起一脚,将燕娇踢下悬崖,而另一手则将皇帝打伤在地。   而裴寂正看到这人要将皇帝推下去,忙飞身过来,此刻见燕娇坠崖,又见皇帝被打伤,他飞起一刀,将那人从脖前贯穿,然后急急去拉燕娇,手却只来得及滑过燕娇衣摆。   “艽儿!”   燕娇闭了闭眼,这倒是她第一次听皇帝如此真情实感地唤她名字。   她只觉腰间一重,呼了口气,燕一他们果然没晚,早在这群人出现,她就给了燕一他们使了眼色,他们便隐去身影,下了崖下。   她嘴角微扬,睁开双眼,却不想,入目的是裴寂那张惨白的脸,和一双担忧的眸子。 第148章第148章   京城。   “太傅大人,不好了!太子殿下出事了!”   谢央正看着奏折,听到此言,手指微僵,抬眸看向来人,“你……说什么?”   来人见他眸光冷冽,莫名打了个寒颤,说道:“有、有刺客刺杀陛下,太子为救陛下坠崖,然后……然后怀安王为救殿下,也、也坠崖了。”   裴寂?   谢央微微眯着眸子,裴寂救下她了吗?   “太子坠崖?”韩无双找不到皇帝,听说谢央监国,便趁他来宫中时堵着,这刚见到谢央,就听到这话,顿时一惊,“怀安王也跟着坠崖了?”   谢央微微垂下眸子,敛了神色,只淡淡问道:“可派人找到了?”   来人摇摇头,“还未有消息。”   谢央捏着奏折的拇指微微压紧,瞥了一眼梁上的谢奇,谢奇被他看得一个哆嗦,连忙下了来,往外奔去。   韩无双只觉一股凉风袭来,回头望去,却不见什么,只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待回过头时,就看到另一边坐着的燕茁。   听说这位六皇子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皇帝去封禅,却不让太子监国,而将太子带了去,太子又坠崖了,这其中也不知皇帝算计多些,还是这个六皇子也有算计。   不过,他见这位六皇子嘴角含笑,又不敢太明目张胆笑出来,心下微嗤,这人的眼神一看便阴郁得很,不若晋太子坦荡,实在令人心生厌恶。   若是日后这位六皇子即了位,只怕大晋不稳,韩无双这么一想,顿时就觉得好像燕艽坠崖了,也没什么。   韩无双摸摸下巴,强压着嘴角的笑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燕艽会借兵给他,但老皇帝似是不愿啊,更何况这个什么都听老皇帝的六皇子,不妥不妥,燕艽还是不要出事的好!   谢央似是知道他的心思,抬头看了他一眼,只道:“韩世子所说,待陛下与殿下回来,不妄自当转述,想必若太子殿下平安归来,三百火铳借与韩世子,定无不妥。”   韩无双听到他这话,微微松了口气,他同燕娇私下说的是买这三百火铳,但对皇帝和谢央都是说借。   皇帝一直拖着他,他知皇帝宠信这位太傅大人,便想着趁此时候,多来太傅这儿混个脸熟,也好让人家帮着说话。   可这些时日相处,他却觉得太傅对太子很是看重。   早听说那玉玺是太傅拿给太子的,虽说是为了不让余王拿到手,但他现在就是觉得这个太子之师甚是向着太子,那从皇宫拿出来的玉玺应就是为太子备着的。   只是,后来皇帝没出什么事,不得已,燕艽才将那玉玺拿出来的。   韩无双想到这里,不免又多看了眼谢央,这位太傅刚才所说,似是告诉他,最好祈祷燕艽没事,能回来,才能保他这三百火铳。   他轻咳一声,随即端端正正施了一礼,“那就有劳太傅在陛下面前替无双多多美言了。”   谢央点点头,“韩世子不必多礼。”   他说罢,轻轻侧头,看向燕茁,笑道:“六皇子在宫中也大半天了,也没什么事需你帮忙了,还是回府吧。”   燕茁面上一僵,连忙道:“太傅,父皇让我同您多学学,我想……”   “不必。”谢央笑了一声,毫无感情道:“殿下生死未卜,不妄心神不宁,恐不能教六皇子什么,请回吧。”   燕茁脸色一白,只觉谢央这是在打他的脸,是说他不是太子,不配在宫中多待。   哼!谢不妄就以为他永远都只是个六皇子吗?呵!他会是太子,未来,会是大晋的王!   他紧紧捏着拳头,笑着起身施礼,模样谦谦温和。   可谢央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阴狠,他缓缓垂下眸子,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奏折。   倒是韩无双看着燕茁的背影,撇了撇嘴。   燕茁从宫中一出来,就见八皇子匆匆赶过来,他如今双腿已大好,也没坐着轮椅,只拄着拐杖,往宫内行去。   “八弟怎么来了?”燕茁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闪过一片寒意。   八皇子看到他,微微一愣,往后退了一小步,“我……我听说殿下坠崖了。”   燕茁看到他动作,心下微嗤,一手摩挲着佛珠,缓步上前,那藏青色的衣摆轻轻擦过八皇子的宝蓝衣袍。   “八弟很关心太子吗?”   八皇子眉头一紧,只道:“太子是一国储君,又是我的兄弟,我怎能不关心?怎么?六哥不担心殿下吗?”   燕茁一手轻轻压在他肩膀上,勾起一边嘴角,“我关心,我只关心他什么时候死!”   “你!”   “八弟,那是悬崖,燕艽得有多大命能活下来?他死了……”燕茁直起身,伸出食指狠狠戳着他肩膀,说道:“你就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该想着,如何求我放过你才对。”   说罢,燕茁便擦身而去,八皇子看着他的背影,按在拐杖上的手狠狠捏紧。   待他见到谢央时,忙将燕茁说的话说出来,“太傅,你说殿下坠崖,会不会与六哥有关?”   谢央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轻轻摇头,“应不是他,你且放心,我已让谢奇带人前去泰山,殿下……会平安无事的。”   八皇子见他面容平静,一瞬也微微松了口气,“殿下定会长命无忧。”   谢央望着外面的天空,眸光微微闪动,燕娇会长命百岁,一世无忧的。   一定会!   ***   皇帝怔怔看着望不到底的悬崖,早不见了燕娇和裴寂的踪影,他侧身看向那几个被押下的刺客,眯起眸子,随即瞪着杨忠义,“丞相,你……”   不待他说完,又出现一批刺客,杨忠义猛地跨步到皇帝身前,冲这群人摆了摆手,侧过身对皇帝道:“陛下,这些才是臣寻来的人,而刚刚这些人……臣并不知是谁的人啊。”   皇帝一愣,“还有别的人要刺杀朕?”   他们本商议好由杨忠义寻几个人假扮刺客,然后他被挟持之后,往远处跑去,看燕娇会不会追,却不想遇上了真刺客,这群刺客本要将他推下悬崖,但太子上前救了他,他才得以活命。   他叹了一声,“看来太子果然是会救朕的。”   杨忠义眸光微闪,冲皇帝道:“陛下,臣已着人去寻殿下和怀安王,相信他们二人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皇帝皱了皱眉,回身望了望这悬崖,“但愿吧。”   杨忠义派了侍卫去寻找,亦派了自己的杀手去寻燕娇,务必要将她在此了结了。   他双拳捏紧,嘴角邪笑,燕艽小儿,你今日就算活到头了!   ……   燕娇没想到裴寂会坠下悬崖救她,她只觉身子一轻,裴寂足尖轻点在崖壁上,几个飞跃,便落在崖底。   燕娇被他晃得头晕,腹中也开始翻滚,待落了地,她只觉头脑恍惚,拍拍脑袋,过了半晌,才看清楚裴寂的脸。   裴寂见她捶着脑袋,眉头一皱,“殿下没事吧?”   燕娇摆摆手,“没……没事,就是有些头晕。”   裴寂笑道:“是臣下来得太急了,不过,好在这悬崖也不算高,应该陛下的人一会儿就会来寻咱们了。”   燕娇眸光微动,正色看着他,问道:“你……觉得会是谁的人先下来?”   “嗯?”   燕娇见他什么都不知道,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问他道:“怀安王,你刚刚要救的是父皇对吗?你真的愿意为父皇死吗?”   裴寂一愣,随即笑道:“殿下不也是要救陛下吗?”   燕娇笑笑,“可本宫觉得,怀安王似乎总在救父皇。”   裴寂垂下眸子,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微微侧过身子,他轻声道:“因为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哪怕臣得官来路算不得正,甚至在天下人眼中看,臣不过是个讲故事的,走了狗屎运,才当上了这个什么受陛下宠信的怀安王。”   燕娇看着他的侧影,只觉孤寂得很,他给人的感觉,正像他的名字一般“寂寥”。   裴寂总是介怀着他的出身,也介意他为了爬上高位而使些小伎俩,从一个稗官开始,变成手上沾满鲜血的怀安王。   “既是陛下有恩于臣,那臣定当涌泉相报。”   他回过身,看着燕娇,嘴角轻轻勾起,是一抹很温和很暖人的笑。   “可……你有没有想过,父皇只是利用你的善呢?”燕娇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   皇帝从未把他当做一个臣子看待,皇帝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俯身跪拜,享受着让他为自己不断送命的感情。   裴寂救他,在皇帝眼中看来,是理所当然。   对于皇帝来说,裴寂只是一个可以为他送死,可以永远先保他命的人,或者说,在皇帝看来,裴寂是一条忠诚的狗。   “你……我没想过救父皇,你那时同我说,你以为会和我成为知己,我想说的是,世事无常,你哪知你我不会是知己?但首先,裴寂,你是一个要为自己而活的人。”   裴寂怔怔看着燕娇,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 第149章第149章   裴寂不知道什么叫做“为自己而活”。   他自小无父母,从小为了活命,吃过老鼠肉,那种味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后来,他实在不想再去吃老鼠、啃树皮,他便与野狗抢食,他抢来的吃食不算多,但可以饱腹。   再然后,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小孩子,他光同野狗抢食已然不够,只能去祭祀的庙中偷些贡品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总是抢城隍爷吃的东西,有一次他高烧不止,躺倒在城隍庙中。   他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城隍爷,看着他眉眼含笑,只冷笑了一声,原来,这世上的仙人从不悲悯凡人。   那时,他就想,若他有幸活着,就由他来悲悯世人。   “裴寂,我没那么好,会为了父皇而不要这条命,我也不希望你这般轻贱你的命。”燕娇吸吸鼻子,“你该为自己而活,而非为任何人,纵使他是皇帝,也不值得你这么做,人生而无贵贱,没有谁就该为了谁去死。”   裴寂眼中微酸,却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人生而无贵贱吗?”   “没错,你是一条命,皇帝也是一条命,他提拔你,是想要你同太傅抗衡,后来,你也救过他无数次的命,裴寂,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没必要非要为了那样一个人,将自己的命都丢了。”   “那样的人?”裴寂怔怔看着燕娇,他总觉得今天的太子有些不对劲。   太子说,他没想过救陛下,那又为何跳下来?   “殿下想说什么?”   “余王当日所说的‘辱臣妻,害忠臣’没有错,父皇害了山阴林氏,夺臣妻而不得,杀了林氏,又怕谢氏报复,同杨忠义、岳临构陷谢丞相,将其一家害死。我……不会救他,但我今日又必须做出救他的样子来。”   裴寂只觉脑中嗡鸣,“你……你说什么?”   什么叫“不会救他,但今日又必须做出救他的样子来”?   眼前的这个太子到底要做什么?   而山阴谢氏和林氏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可能全天下都以为的奸臣会是被人陷害的呢?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不值得我为了他丢了命,泰山封禅,我早就知他会带我来,他在试探我,而我要让他知道,我这个太子会救他,与韩无双并无勾结,要让他放心地将火铳和士兵借给大楚。”   燕娇缓缓走上前,在他身前停下,抬头问道:“裴寂,我全部告诉了你,你会背叛我吗?”   裴寂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一小步,“我……臣……”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燕娇,不知自己该如何说,该如何做。   若是太子说的都是真的,那皇帝……   “还有怀春,是岳临劫了她,将她送给皇帝,只因她长得像林氏,而当日所在之所,便是金庙,皇帝他……一直都知道买卖女子一事,而他也参与其中,这样的人,值得你为他如此吗?”   燕娇陡然拔高了声音,紧紧盯着他的眼。   裴寂吞咽了口口水,摇了摇头,“怎么会?怎会如此?”   “裴寂,你信我吗?会背叛我吗?会将我今日所说,告诉皇帝吗?”   裴寂听她直呼“皇帝”,心下惊诧不已,但也明白,她是恨极了陛下,可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裴寂,你心怀万民,可敬,可你护着的这个人,真的值得吗?”   裴寂舔了舔唇,放在刀柄上的手微微发抖,“殿下,你说的不过一面之词,臣……”   燕娇心下一叹,早在之前就知裴寂是个说不动的主儿,待今日他虽是先为了救皇帝,可后来还是为了她坠崖,所以她说出一切。   却不想,他还在犹疑,不过,裴寂相信了皇帝这么久,让他一时之间改变想法,也不太容易。   燕娇呼出口气,“无妨,总有一日,你会知道一切的。”   说罢,她便往四下望去,想去寻燕一他们的身影,待看到崖顶时,不由一怔,“此处,不是我们坠崖的地方吧?”   她早就防备着杨忠义,杨忠义既然没有构陷她,那就是要同一开始对付她一样,暗地里刺杀她。   所以,她先一步派人来了泰山,将沿路所有险地都画了出来,也知若杨忠义要害她,也必是在这里动手。   只有这里,坠崖之后,生死难料,而若是她侥幸不死,他也可再下杀手。   裴寂见她不再说皇帝的事,心下也忍不住一松,回道:“正是,我怕这群杀手早有后招,会在崖下动手,是以远了些位置。”   燕娇了然,但想着燕一他们要是没碰见她,一定会来寻她,她便沿路做着标记。   裴寂见她这动作,便明白太子只怕早就有了防备,不想救,却一定要救?   “那些人,是殿下派来的吗?”   燕娇刚画完符号,一听他这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若是我的人,会一脚给我踢下来吗?”   裴寂一顿,摸了摸鼻子,“是臣误会了,那是……”   还不待他问完,就听远处传来声音,“这里没人,好像不是掉在这儿了。”   “那你们去那边,别忘了丞相的吩咐。”   “知道!”   裴寂眉头一紧,终于明白她为何会问他觉得会是谁的人先下来,原来,还有可能是杨忠义的人。   是杨忠义要杀殿下!   “杨忠义简直胆大妄为。”远处的人走后,裴寂冷声道。   燕娇看他一眼,摆了摆手指,“你别想着揭穿他了,因从一开始,父皇便知道此事。”   裴寂一震,“陛下要杀你?”   燕娇摇摇头,撇撇嘴道:“若我猜得没错,父皇应没想杀我,但父皇信了他的话,想借此来试探我,若我救了父皇,便说明我帮韩无双借兵之事,并非我二人勾结,若我不救,呵!那就是我别有居心。”   裴寂眉头蹙得死紧,“竟是如此。”   “但杨忠义说是这么说,可实则是要将我置之死地,我必然会救,而他们假装将父皇推下悬崖,我一旦上前去救,他们就借机将我踢下山崖,而到时候杨忠义再派他的人来寻我,若我没死,就直接将我杀了,到时候也分不清是我坠崖而死,还是被人杀的。”   裴寂:“杨忠义竟敢做出这等事来!。”   燕娇笑了一声,耸耸肩道:“谁让我杀了他一个侄儿,又断了他儿子的两只手呢。”   裴寂听闻过杨士安断手一事,他看向燕娇,突的想起她说的“人生而无贵贱”,似乎殿下对她的婢女很好。   “朝中许多人都说殿下你宠爱壶珠姑姑,都称她一声‘小娘娘’,但臣倒觉得,殿下对她,并无男女之情,明明她是个婢女,你又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为何会为她做到此地步?是因为殿下觉得人无贵贱吗?”他侧头看向燕娇,轻声问道。   燕娇点了点头,“人无贵贱,所以没人可以轻易践踏另一个人,不过……”   她轻笑了声,“我有很多办法对待杨士安,但我都不觉得解恨,是因为壶珠同我是至亲之人,我忍不下这口气,若将他送官,他会完好无损地出来,但我不愿,他哪只手碰,就该断哪只手。”   裴寂倚在树下,叹了一声,笑道:“至亲之人,原来如此。”   她看向裴寂,眸光微动,轻声说道:“裴寂,这世间有很多样的情,男女之情、父母亲情,亦有朋友之情,这些人都是至亲之人,只有这些爱护你的,你爱护的,才值得你去拼命。”她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衣上沾染的土,笑着对他道:“所以,裴寂,别轻易丢了你的命,也别为那样不堪的人送命,还有,若有一日你遇了什么事,我也一样会像护着壶珠那样护着你,你裴寂,亦是我的朋友。”   说着,她往前走去,又顿住脚步,侧过头,冲他勾勾手指,“不过,在那之前,你我要寻个地方躲一躲,待我的人寻来,也好对付杨忠义的人。”   “好。”裴寂听着她刚才所言,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此刻突的温和一笑,那张刚毅的脸,一瞬变得柔和,而发冠垂下的两条丝线微微晃动,愈发显得他俊逸。   待二人找到一个藏身的山洞,燕娇在地上的石头上画了个记号,然后才进入洞中。   裴寂采了些野果,递给燕娇道:“殿下先吃些吧。”   燕娇道了声谢,接过果子,往上一咬,只觉汁水香甜,点了点头,“这果子好甜。”   裴寂见她吃得欢快,也将一个果子放在衣襟上擦擦,吃了起来,笑着点了点头。   他一条腿屈起膝,一手搭在上面,另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他永远都是那般警惕着。   他说:“我曾在外游走,一次也是落了崖,那个时候吃的果子涩得紧,不好吃也就罢了,我还中毒了,那之后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好看的果子都好吃、可以吃。”   燕娇听着,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又听他道:“还有一次,我也是在这样的洞穴里,那时为了饱腹,烤了个兔子吃,可是却将刀放在了一旁,而洞外猛地窜进来一匹狼,原是我占了他的地盘。但也从那之后,我明白,刀不离身,刀柄要在我手指方寸之间。”   燕娇咬着果子,怔怔地看着他,又听他笑着说起许多趣事,但燕娇却觉得有趣之余,尽是心酸。   “殿下,我给你讲些故事吧。”裴寂的声音轻轻响起,“从前有只兔妖……”   燕娇怔怔看着裴寂,都忘了吃果子,突然就觉得若裴寂不是王爷,那一定会是个留名千古的小说家! 第150章第150章   裴寂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给另一个人讲这些,而这一次,他却是心甘情愿。   燕娇听他将狼妖守护兔妖的故事,又听他将仙人爱上凡人不得,最后讲到忠臣献上良策,却不被皇帝接受,被皇帝赐死的故事。   总之,就是话本子也没他讲得有趣。   但燕娇也明白,裴寂给皇帝讲这些故事,不仅是为了讨好皇帝,也是为了讲忠臣与明君。   至于皇帝听进去多少,燕娇不知道,但至少皇帝对裴寂还不错,因皇帝以为他们坠崖落水而亡,都要给裴寂立碑立传了。   燕娇抽抽嘴角,在院外听皇帝道:“怀安王对朕有情有义,死后定要荣耀加身,至于太子,哎,他……”   裴寂在外听着,眼角一抽,而守在门边的侍卫怔怔看着他们二人,有些发懵,瞪着眼睛,半晌没开口。   又听杨忠义道:“太子为救陛下而死,亦是太子之幸,陛下您龙体安康,才是我们大晋之福啊!”   燕娇“砰”的一声踹开门,冷冷看着杨忠义,“怎么听丞相的意思,好像是巴不得本宫死了啊!”   杨忠义震惊地看着他们二人,待往燕娇身后望去,看到燕一他们时,眸子微微眯起。   怪不得不见了这几人,原是他们去救了燕艽!   “太子!”皇帝惊得直起身子,随即笑了起来,“太好了,你还活着,怀安,你也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燕娇吸吸鼻子,捏着自己大腿,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三两步走到皇帝身前,抱着皇帝的胳膊不撒手,“父皇,儿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亏得怀安王救了儿臣,啊,对了,父皇,没想到那崖底还有刺客,好在怀安王武功高强,又有父皇您的侍卫护着儿臣,这才将那些贼人给擒住。”   他们在崖下待了不过半天,燕一他们就沿着她画的记号追了过来,但也正不巧,杨忠义的人也追了过来。   亏得裴寂和燕一他们武功高强,且又有皇帝的侍卫下来巡查,才将那些人擒住。   杨忠义听到这话,眸光微动,燕娇瞥向他,冷笑了一声,“丞相这是什么表情?不会丞相真的巴不得本宫死了,再也回不来吧?”   杨忠义连忙敛了神色,笑道:“殿下说笑了,臣一直在心中祈盼殿下平安无事,殿下是国之储君,殿下无事,是百姓之福啊。”   燕娇扬扬眉,也懒懒一扯唇,“但愿丞相真的在心中这么想的,不过……本宫总觉得这刺杀的人蹊跷,不知丞相可愿帮本宫解惑?”   杨忠义躬身道:“殿下请说。”   “这些人找本宫时,说什么‘别忘了丞相的吩咐’,但本宫想着,丞相你定然不会那般好心,也就没出去,可不巧了,当本宫的侍卫寻来时,正是这些人出现,要刺杀本宫,丞相,你说,这捉父皇的刺客,是不是你啊?”   燕娇一步一步逼近他,又问道:“还有,你是不是要趁此杀了本宫啊?”   杨忠义猛地抬头看向燕娇,又回身看了眼皇帝,连忙跪地,道:“殿下冤枉啊!”   他低垂的眸子泛着冷光,随即抬头看向皇帝,磕头在地道:“陛下,老臣一片赤胆忠心,绝不敢命人挟持陛下,若伤了陛下分毫,臣如何面对天下人,臣的忠心天地可鉴,至于太子……”   燕娇凉凉地看他演戏,见他擦了擦眼角,委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俯身道:“老臣知道殿下对臣无解颇深,可臣绝无二心,又怎会杀害储君?储君若亡,大晋会乱啊!老臣自然不敢如此,老臣的儿子虽断了手,可也实在是他不争气,殿下留他一命,已是大恩大德,老臣又怎能加害殿下?”   “哦?这么说,是本宫冤枉丞相了?”   杨忠义用袖擦擦眼泪,深深叹了一声,说道:“殿下,老臣所说,绝无虚言,若殿下不信,将他们叫上来,与老臣对峙便是。”   皇帝深吸了口气,将杨忠义扶起来,对燕娇道:“艽儿,原本劫持朕的那群刺客,被侍卫拿下后便服毒自尽,你抓住的这群刺客,只怕并非丞相所派,许是有意嫁祸。”   “是啊,殿下,若真的是老夫派的,那他们也定会服毒自尽,殿下将他们抓了来,就说明他们并非一伙,而他们在找殿下时,言之凿凿说臣的吩咐,想来就是有意让殿下误会。”杨忠义接过话道。   燕娇眉头一紧,只暗叹老狐狸真是狡猾,这群人要是服毒自尽了,那就是死无对证,没死不供出他,他也无罪。   果不其然,这群人被带过来后,多番审问也只闭紧了嘴巴,没有供出幕后之人。   皇帝见了,也是气极,说要回京之后,将这些人交给裴寂处置,却不想在回京当夜,这群人被箭射死,而射箭的人却没抓到。   燕娇看向一旁的杨忠义,他虽不动声色,可她却看出了他眼中的得意。   她冷哼了一声,轻声在他耳边道:“丞相果然好手段。”   杨忠义道:“老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燕娇侧眸瞥了他一眼,嘴角压平,冷冷看着射箭的那群人离去的方向。   皇帝和太子回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燕茁得知此事时,正在齐妃宫中。   他一拍桌子,“他竟这般命大,那么高的悬崖也摔不死他!”   齐妃冲宫女挥了挥衣袖,将他手握住,“茁儿,你可万不可表露出来,母妃说过,你要沉得住气……”   “沉住气?母妃,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我的,如今我的腿疾好了,为何不能由我来当太子?”   齐妃眉头一蹙,叹了一声道:“你以为太子这么容易废?何况他如今深受朝臣爱戴,你更不能轻举妄动。”   “我就任由他这么嚣张地做这个太子?”燕茁咬牙切齿,“他抢了我的东西,我绝不放过他!”   齐妃轻拍了拍他的手,“茁儿,不必心急,你想,这刺杀陛下的刺客还没被查出来,若是你好好计划一番,将此事推到他头上……”   不待齐妃说完,就听燕茁道:“母妃,此事不妥,怀安王同燕艽一起坠崖,这些人既然又在崖底埋伏,只怕根本无法将刺杀父皇一事嫁祸给燕艽。”   “可若这是他的苦肉计呢?”   燕茁眉心一紧,喃喃了一声:“苦肉计?”   “对,可能就是燕艽他要刺杀陛下,但刺杀不成,又想摆脱嫌疑,所以让他的人来刺杀自己,这样不就洗清了嫌疑,还让陛下心疼于他。”   燕茁眸子微眯,不住点头,轻声低喃着:“可我们又该如何做呢?”   ***   皇帝一回宫,韩无双又赶紧过来,先是慰问一番,紧接着就谈起借兵之事,皇帝随意看了他一眼,只道:“借兵一事,自然可允,但割让的三城由朕说了算。”   韩无双迟疑一瞬,捏着拳头,一脸无奈地点头道:“好,就由陛下说了算。”   皇帝看了眼一旁坐着的燕娇,冲她点了点头,燕娇笑道:“既是如此,请韩世子签上名字,另外,东锋大营张统领会同韩世子一同回大楚,也是护卫世子。”   韩无双看着柳生生呈过来的纸张,只停顿一瞬,便挥笔写下名字,又将自己的印鉴印在上面。   此刻听到她说张浔恩也会同他一起走,不由一愣,“张统领同我一起?”   韩无双瞧了眼皇帝,这张浔恩一走,大晋皇城之中可真没几个像样的武将了,这大晋皇帝也不仔细想想?   他又看了眼燕娇,太子若想夺位,也不留几个武将在自己身旁吗?   他可是一时半会都还不回兵来,他见燕娇点头,听她道:“张统领骁勇善战,他所率的东锋大营所向披靡,韩世子放心,吴王之乱,定可尽快平息。”   燕娇咬重了“尽快”二字,韩无双瞥了眼皇帝,心下了然,看来是皇帝迫不及待想要大楚割让的三城,所以才会如此痛快地借出东锋大营。   他想到此,连忙躬身道:“无双谢过陛下,陛下恩德,我王必不会忘。”   他说罢,又看向燕娇,略略施礼道:“多谢殿下不计前嫌帮助无双,多谢。”   燕娇轻轻一笑,“世子无须多礼。”   皇帝也摆摆手,只说让他尽快回大楚,还亲自送行,韩无双看着前后态度截然不同的皇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张浔恩率着大军向皇帝跪拜,待他抬起头时,看向燕娇身后的张浔德时,眉头微紧。   燕娇走到他身前,只道:“张统领放心,张浔德日后在本宫身边当差,本宫定不会亏待他。”   张浔德看了眼太子,又看了眼自己堂兄,脸色有些不大好,早知道太子可怕,却没想到太子这般可怕。   他得知太子坠崖一事时还有些担心来着,本想着去同燕洛说一声,却不想不过几日,太子又活了。   活了也就罢了,他一回京,就到了张家,先把他堂兄揪了出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堂兄的脸色极为难看,过了不久,圣旨就来了,说堂兄要随楚国世子前往楚国,帮着平乱。   当时他还忧心堂兄又要去打仗,却不想被他父亲叫过去,那位太子笑呵呵地看着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宫甚是欣赏浔德,日后浔德便是本宫的伴读。”   “伴读?”他有些发懵。   太子的伴读不都选完了吗,怎么突然又说让他做什么伴读。   他正奇怪着,就听那位太子说什么之前选伴读时,就觉得他不错,但只能选四个,反正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也不知真假。   太子说,他身边剩下的两个伴读应是过了博学鸿词科,日后要去当差,他便没伴读在身旁,就想着让他进东宫常伴左右。   他父亲迫于太子的淫威,也不得不从,把他交给了太子,本来他还想拿着银子换个自由身,却不想任他给多少,太子都不动心。   等他到了东宫才明白,当的是什么伴读啊,分明是端茶送水伺候人,样样都要他来,他稍微歇一下,这位太子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踢他一屁股。   再后来,就是壶珠姑娘都看不过眼了,太子却更火了几分,还罚他站!   不过两日,他就已不成个人样,如今看着堂兄,他突然福至心灵,觉得这不仅不是个好差事,他还是太子用来威胁堂兄的人!   他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心里燃起的小火苗,“啪”的一声,又被拍灭。   燕娇拍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笑啊!”   张浔德欲哭无泪地看着燕娇,对张浔恩做了个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张浔恩见此,心下叹了一声。   早知这位太子的船不好下,如今一看,他是彻底下不去了,早在太子寻他说让他统兵去大楚时,他就明白,张家是彻底要跟太子绑在一起了。   如今他带着张浔德来,就是告诉他,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想些别的什么,老老实实听他的话,要在大楚多待些时日,直待到她事成之后。   燕娇看着张浔德的表情,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然后走到张浔恩身前,拍了拍他的铠甲,在他耳边道:“统领不必急,定要好好为楚王清理乱臣贼子。”   张浔恩一凛,拱手道:“臣——领命。”   燕娇轻轻一笑,也回以一礼,“恭送统领了。”   张浔恩点头一笑,目光又落在张浔德身上,只嘱咐道:“要好好服侍殿下。”   张浔德一听他这话,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就是他堂兄都知道他在东宫干的是“服侍”的活儿。   “我会的,堂兄,你……你小心啊。”   张浔恩点点头,回身一扬手中长剑,率着大军往京城外走去,一路向北,往大楚进发。   燕娇看着大军离去的背影,抱着手臂,轻轻扬起唇角,张浔恩总是随风摇摆,但张家对他来说,却是最重要的,她也只能以此来拿捏他。   她回身看向张浔德,见他一脸怅然的模样,到底没忍住,又抬脚踹了他屁股,惹得他“哎哟”一声。   他待要龇牙瞪着她,被她狠狠一瞪,“回宫!”   张浔德揉揉屁股,嘀嘀咕咕地跟在她身后,燕娇又猛地回过身,指着他道:“本宫告诉你,不准回去给壶珠打小报告!”   张浔德眉梢微动,燕娇又眯着眼睛道:“难道本宫对你不好吗?你想告什么状?”   作者有话说:   张浔德:该死,我被狠狠拿捏了! 第151章第151章   张浔德听到这句,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也不知是日光太毒辣,还是这位殿下的眼神太摄人,他额上泛起了汗。   “说啊?本宫对你不好吗?”   张浔德心里酸得紧,这动不动就欺负他,能叫对他好吗?   他擦擦额上的汗,不住点头,口是心非道:“好,殿下对学生最好了!”   燕娇扬扬眉,“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那你说说,本宫对你哪儿好?”   “殿下……”张浔德静了半晌,见燕娇又要抬起腿,连忙道:“殿下爱护学生,知道学生不喜读书,就让学生天天在外站着,让学生端水桶,扫地,简直太锻炼学生了。”   燕娇抽抽嘴角,只一叹道:“既然你觉得是对你好,那明日开始,日日如此吧。”   张浔德:!   他这是挖坑给自己跳了?   打这之后半个月,他还真的日日端水桶、扫地,整个东宫的宫女和太监都嗑着瓜子看他干活。   壶珠有些不忍心,“公子,这样不大好吧。”   燕娇回头看着她,“壶珠,你以前可不会觉得我做得不大好的。”   “啊?”壶珠愣愣看着她。   燕娇撅着嘴,往殿内走去,低低轻叹了一声。   壶珠看着她的背影,点了点自己脑袋,“公子这是怎么了?”   “砰”的一声,张浔德将水桶里的水全洒了,壶珠忙转过身奔过去,将水桶扶起来,目光落在张浔德身上,叹了一声,“别干了,我来吧。”   张浔德看着壶珠,很是坚毅地摇头,“那怎么成?”   壶珠瞪他一眼,挥着拳头,“我说别干了。”   张浔德吓得身子往后一仰,连忙直起身子,一边道谢,一边往后面飞快跑着。   待回过头时,他脸上一喜,正落在燕娇眼中。   燕娇托着下巴,呵呵一笑,张浔德脚下一顿,“殿……殿下。”   燕娇飞快从一旁拿过一个果子,直直朝他飞去,“砰”的一声砸在他下巴上,咬着牙小声道:“你再敢骗壶珠试试!”   张浔德摸着下巴,欲哭无泪地捡起果子,又回身去收拾着东西。   壶珠见一双大手从她手中拿过水桶,不由一愣,抬头望去,却见是他回来了,“你……”   张浔德看着眼前姑娘那双如小鹿般的眸子,微微一怔,他怎么之前没觉着,殿下这个小婢女还挺好看的?   他晃晃脑袋,一把从壶珠手中拿过水桶,“我来吧,壶珠姑娘。”   壶珠皱眉看着他,又往燕娇的方向望去,见她正得意地吃着果子,不由摇头一叹。   燕娇现在十分后悔,她是要将张浔德放在身边,以备拿捏张家和张浔恩,却不想会变成这模样。   壶珠竟然开始同情他了。   她撅着嘴,越是这样,她越想狠狠折磨张浔德怎么办?   不过,她也的确打算历练张浔德,是以等他力气大了一些,就将她外祖召进宫,让他教张浔德功夫。   张浔德一惊,“孟丞相……”   他看向燕娇,燕娇摸摸鼻子,“本宫的伴读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么是智谋无双、要么富可敌国、要么一身铁骨铮铮,保家卫国,你想做哪种?”   张浔德看着那位殿下在长廊上,一腿屈膝地倚在栏杆处,含笑望着他,那日的阳光和煦,丝丝缕缕映在她的脸上,泛着朦胧的微光。   他突然明白,为何燕洛说让他好好跟在太子身边,为何在当时余王造反时,和他喝酒时哭着说不想与他为敌。   原来,这位太子真的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我……我想做可护想护之人的人。”   燕娇轻轻一笑,点头应了声“好”。   孟随对燕娇给的这个差事很是欢喜,他现在就是个挂名丞相,整日无所事事,这有了张浔德这个小徒弟,他也不像之前那般郁郁寡欢。   而秦苏和鲤鱼得知张浔德成了燕娇的伴读,都不由一怔,但当看他被孟随追着满院子跑时,不由乐了出来。   燕娇看向秦苏,问道:“父皇留你做侍读学士?”   博学鸿词科成绩一出,燕娇也有些震惊,秦苏竟是比鲤鱼考得都要好,且见了皇帝之后,皇帝就留他在身边做侍读学士,日后起草诏书,可能都用得着他。   反正,如今离皇帝最近的,反倒是秦苏了。   “是,陛下与殿下不同,倒是喜欢些……嗯,比较杂的东西。”   燕娇明白秦苏的意思,就想裴寂给皇帝讲的故事,要是讲忠臣明君,皇帝不爱听,但是要给他将山妖仙人,那皇帝爱听极了。   总之,秦苏就是摸到了皇帝的脉,知道皇帝喜欢什么。   鲤鱼叹了一声,担心地看着秦苏,“伴君如伴虎,小苏,你要多小心些。”   同殿下在一起,他们时常插科打诨,但在皇帝面前,实在是拘谨得很,好在他在父亲手下做事,也倒轻松。   “啊,对了,殿下,你还记得林西冉吗?”   “嗯?”燕娇一愣,“他怎么了?”   鲤鱼吃了个果子,说道:“他过了博学鸿词科后,进大理寺历练。”   燕娇挑挑眉,又听鲤鱼道:“是太傅指的。”   燕娇微惊,竟是谢央将他指去了大理寺,看来那日在踏月楼,林西冉所说,谢央都听见了,而且也记住了他。   秦苏道:“还有小郡爷,进了刑部。”   这杨忠义办事果然利落,还真将孟不吕送进了刑部。   她转转眼珠,刚要开口同他们说什么,那边柳生生就率着一众侍卫闯进了东宫,柳生生沉痛地看了眼燕娇,道:“太子殿下,请跟奴才走一趟吧。”   鲤鱼赶紧挡在身前,“柳总管,这是做什么?”   柳生生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口,末了摇摇头,叹了一声道:“八皇子死了,有证据指明正是殿下所杀。”   燕娇只听得到前半句,手中的果子应声落地。   八皇子死了? 第152章第152章   燕娇跟着柳生生往轩辕殿而去,她怔怔问着:“柳总管,八皇子真的死了吗?”   柳生生摇头叹了一声,看着她道:“殿下,八皇子的确死了,且证据指明正是殿下您所杀。”   燕娇侧头看向他,“柳总管以为是本宫杀了八哥吗?”   柳生生一顿,又听她问:“父皇也如此以为吗?”   “殿下……”柳生生道:“此事不是陛下信不信,而是陛下愿不愿信。”   燕娇心下一惊,“柳总管此言何意?”   柳生生瞥了眼周围的侍卫,贴近燕娇一点,说道:“是六皇子指证的殿下您。”   燕茁?   她眼睛微眯,心里泛起的冷意染上眼角眉梢,若是燕茁指证她,那就是说八皇子的死与他有关。   燕茁他怎么敢?   她捏紧拳头,面上愈发的冷,却没再多言一句。   待到轩辕殿时,大理寺卿吴大人、刑部尚书钟大人、谢央、裴寂,还有杨忠义兄弟俩也都在殿中,正中跪着燕茁,皇帝身旁的齐妃不住摸着眼泪。   “茁儿,你怎么也伤成这样?”   燕娇目光落在燕茁身上,只见他微微弯着脊背,左手按在右上臂上,痛苦而挣扎道:“母、母妃,儿臣没事。”   皇帝看到门口压下的阴影,微微抬起头,眯起眸子,冷声道:“太子,你该当何罪?”   燕娇心下微冷,皇帝从来都没喜欢过燕艽,她自成太子以来,也算是兢兢业业,对他也无怠慢,可到如今,皇帝也只偏信燕茁,不肯听她一言。   她冷笑一声,又看向被放倒在地的八皇子的尸体。   她瞳孔一缩,那张俊秀的脸没一丝血色,整个面容显得冷冰冰的,她眸光一颤,泪光微闪。   她仰起头,只道:“不知儿臣所犯何罪?”   听到她的声音,燕茁的背脊一颤,瑟缩了一下,只听皇帝道:“昨日老八去雀台见你,你将他推入河中,你可认罪?”   燕娇:“父皇所说,儿臣不知。”   正此时,燕茁抬起头,喊道:“父皇,你要为儿臣做主,太子杀了老八后,竟还要杀儿臣!”   他说着,就膝行了两步,又道:“儿臣实在害怕,昨日太子像疯了一般,若非儿臣被山阴王所救,只怕儿臣再也见不到父皇、母妃了。”   燕娇听着他的话,看了眼一旁的杨忠信,冷嗤了一声,只朗声问道:“谁人不知杨家与本宫不和,六哥也处处针对本宫,六哥所言,恐怕是假。”   燕茁低垂着头,眼珠一转,回过身看着燕娇道:“燕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八就是你杀的,若不是你杀的,那信件又如何解释?”   “信?什么信?”   她这一问完,皇帝就扬了扬案前的信件,燕娇微怔,“这是什么?儿臣从未写过。”   “这是你的字迹,写的是亥时三刻在雀台相见,朕问你,昨日亥时,你在哪儿?”   燕娇眉间微紧,“回父皇,亥时已是宫门紧闭,儿臣自然是在东宫之中。”   “哦?”皇帝狠狠一拍桌子,“那朕怎么听闻太子拿着腰牌出了宫?还说是朕的命啊?”   燕娇忙跪下道:“父皇容禀,若是儿臣出宫,又怎会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有意让人怀疑到儿臣身上,定是有人诬陷儿臣!”   燕娇看向燕茁,又道:“还有,谁不知六哥曾大闹八皇子府,而兰竺道人是儿臣派去八皇子府,儿臣与八哥感情颇深,儿臣怎会杀八哥?”   燕茁连忙道:“燕艽,你就是知道这样做,会让人怀疑有人嫁祸你,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你与老八感情深?呵!那是因为老八犯不着你的利益,但泰山封禅之事,你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   燕娇猛地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泰山封禅,父皇遇刺,而你坠崖,可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燕茁伸手指着她,大声喊道。   燕娇嗤地笑了一声,“六哥慎言!”   “就是老八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你怕我和老八的腿疾好了,会有碍你的太子之位,你便做了一出苦肉计,但不巧,你回京之时,去了张家,你说的话,全被老八听到,帮你做这出戏,杀了那群杀手的,正是张浔恩!”   燕娇听他言之凿凿,若不是说的是她,她都要信了,却不想张浔恩带兵去大楚,竟给燕茁钻了这样一个漏洞。   现在张浔恩在大楚,根本无法回来作证,而八皇子也被燕茁杀了,身上又有她的信,皇帝又偏宠燕茁,此事对她不利。   “老八是个心善的,他的腿好了,感念你的恩德,可你呢,你知道他知道了真相,就想杀人灭口,昨日约他出来,将他推下河,也亏得他对我这个兄长还信任几分,可惜……”燕茁擦擦眼泪,看向皇帝,狠狠一叩头,“可惜儿臣还是晚了,父皇!”   燕娇看他演得热烈,冷冷一笑,她侧过头看向八皇子的尸体,八皇子的腿好了吗?   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将腿治好,可他的腿好了,却丧了命。   燕茁这样的卑鄙小人,从没想过放过他,也从未顾念过手足之情。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眸子,问皇帝道:“父皇,不信儿臣吗?”   皇帝沉吟一声,刚要开口,就听燕茁眼泪涟涟,“你还狡辩什么?父皇,老八不能枉死啊!”   燕娇的余光看到他又深深叩拜起来,垂下的眸子微微眯起,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   只听皇帝冷冷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   “陛下!”这是裴寂的声音,他似有些不敢置信。   燕娇眸光微动,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谢央,只见谢央冲她几不可见地点头,随即垂眸不动。   “你残害手足,不堪为储君!”燕茁看了眼裴寂,连忙指着燕娇道。   燕娇从袖中滑落匕首,在他话音刚落之际,回身扶住他的肩膀,一刀刺进他的胸腹,在他耳边道:“你至死,本宫都是太子!”   皇帝和齐妃大惊,皇帝站起身,吼了一声:“燕艽!”   燕娇恍若未闻,转了一下手腕,将匕首刺入更深。   耳边传来燕茁虚弱的声音,“燕、燕艽……”   齐妃直奔燕茁,将燕娇推到一旁,一把扶住燕茁,“茁儿,茁儿,你怎么样?”   燕茁想抬起手捂着胸前,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嘴角留下蜿蜒的血迹,一双眼看向燕娇,恨意和气怒交织。   燕娇坦然看着他,回身向皇帝道:“既是六哥说儿臣残害手足,儿臣自当不能有违他意。”   “你、你……”皇帝震惊地说不出连串的话来,只一个劲儿指着她。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太子竟然当着陛下和齐妃的面,刺了六皇子一刀!   “父皇……”燕茁虚弱地唤着。   齐妃擦着他嘴角的嫣红,不住哭着,“茁儿,别说话了,别说了,来人啊!快去寻太医,太医在哪儿啊?我的茁儿!”   燕娇懒懒地将那匕首扔在地上,燕茁,一命换一命,既是八皇子死了,你就该把命赔给他!   “燕艽,你竟然敢!”皇帝好半晌,才吐出这一句,但他似是气得不轻,身子站得不稳,刚说完,就往后仰去,亏得柳生生手快,扶住了他。   裴寂看着那落地的匕首,又看向太子,他突的觉得太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而谢央则是所有人中最不变神色之人,这样最好,燕茁一死,皇帝就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儿子”,纵使皇帝再不愿,都不能动她,也只能将皇位给她。   至于八皇子……   他目光落在八皇子的尸体上,缓缓垂下眸子,另一手轻抚过袖口,将其压平。   太医来得倒也快,将燕茁的血止住,又赶紧命人拿人参吊气,齐妃哭得不能自已,皇帝则是气得脑袋发晕。   皇帝吞了口口水,终是指着她道:“来,来人!将太子押到刑部,朕……朕……”   他身形晃了晃,抬手按着额角,只觉眼花得很。   “陛下!”杨忠义等人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皇帝摆摆手,“朕无碍,吴卿,钟卿,你们……你们给朕查清楚那些刺客!”   说罢,他便捂着脑袋,看着燕娇,一时也不知该将她如何是好,只得将她收押大牢。   侍卫们上前,要押着燕娇,燕娇挣开他们,朗声道:“本宫自己会走。”   只是话音一落,她跪地叩了一个头,“父皇,儿臣没做过,也不会杀八哥,六哥……自食其果罢了。”   “你住口!”齐妃听到这句,猛地站起身,就要来推她。   燕娇狠狠一抬头,齐妃被她这一眼看得通体冰寒,只听燕娇道:“齐妃,六哥为何会做下此事,想必你最清楚!”   说罢,她缓缓起身,轻扫了扫自己衣襟上的尘土,转身朝外走去。   齐妃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听到燕茁微弱地呼声,她又连忙奔到燕茁身边,握住他的手道:“茁儿,母妃在这儿,你不要丢下母妃,你一定要挺过来,一定要挺过来。”   皇帝沉沉望着燕茁,慢慢挪动步子,“扑通”一声,半跪在地,吓得柳生生连忙将他扶起,奈何皇帝似是受了很大重创,怎么都有些起不来,还是裴寂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如此,八皇子被杀一案,以及皇帝泰山封禅遇刺一事,到底真相如何也无从知晓,只太子被关刑部大牢,而六皇子命悬一线,不知可否挺过来。   谢央看着燕娇丢在殿中的匕首,轻轻俯身,将其捡起,杨忠义看着他的身影,眸子微颤,他为何总觉得这位太傅的身影很是熟悉?   到底哪里熟悉呢?   作者有话说:   老六下线啦~ 第153章第153章   昏暗的房间里,一袭银裳的八皇子缓缓醒转,他借着微弱的火光,往一旁望去,灯下正坐在两人。   他看得不太清楚,只先看到那一袭白□□袍,他舔了舔唇,低声轻唤:“道……”   兰竺道人早听见声响,见他醒了,一下子跳起来,踱到他身旁,“你醒了!”   谢央正喝着茶,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八皇子看到他的动作,晃了晃头,才看清人脸。   竟是太傅大人!   他不由一愣,“太傅……”   随即又想到自己昨日发生的事,抬眸看向兰竺道人,问道:“我……不是……怎么会……”   他刚刚醒转,脑子里面昏涨涨的,话也说得不甚明白,口里又渴得紧,连连吞咽了两口口水。   兰竺道人见他这模样,赶紧回过身拿过茶,用帕子在他嘴上轻轻沾了沾水,“你刚刚醒来,不能急急喝水,你且先歇着,我同你细细道来。”   原是昨日八皇子得了燕娇的信件,上面又写让他不要告诉他人,他虽然心里奇怪,但也没多想,又见的确是燕娇的字迹,便在亥时出了来。   只不想,一到雀台,见到的人却不是燕娇,而是六皇子。   也亏得平日里兰竺道人有在夜间打坐的习惯,听到八皇子那边的声响,便跟了出去,在六皇子将他推下河后离开后,他将八皇子救了上来。   “燕茁心高气傲,以为此举天衣无缝,却不想,他急于拉下太子,见你没下水去,便匆匆赶去大理寺。”   在大理寺的人来之前,兰竺道人就将他救了起来,大理寺人捞的尸体自然就不是八皇子。   八皇子一愣,“那……那尸体……”   “放心,是老夫托太傅找的死囚。”   八皇子微微松了口气,可又有些奇怪,“可是,那相貌……”   “落水之后的容貌总归与活着时不同,我再稍加改变,便无人可知,只是……”他看向谢央,“太傅,只是这尸体要尽快处理了才是。”   谢央道:“道人放心,如今六皇子生死未知,倒没人看顾那具尸体,早已封棺待发。”   兰竺道人点了点头,心下也是一叹,若那尸体真的是八皇子的,皇帝却如此不在意,也真是让人心寒。   八皇子却没想那么多,只是纳闷:“六哥生死未知?”   谢央看着他,淡淡一笑,“殿下以为六皇子杀了八皇子殿下,便用匕首刺了他一刀,应是活不长了。”   八皇子一惊,“这……”   燕茁竟然要死了?   且还是殿下为他刺的燕茁!   他急急要起身,兰竺道人将他压下去,冷着脸道:“别乱动!”   “道人……”八皇子眉头一紧,“殿下竟为了我……那他现在……”   “八皇子无须担心,殿下不会有事的。”   “可是……”   谢央打断道:“八皇子,不妄今日前来,也是想让你安心,殿下无事,倒是八皇子你……有何打算?”   八皇子一愣,如今他已是身死之人,定不能贸贸然出去,若不然被人发现,那到时殿下可就白白刺了燕茁。   他道:“我……”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腿,轻声道:“我……我想叩谢殿下,然后离开京城。”   “八皇子若要叩谢殿下,日后自可,但如今却不行。”谢央淡淡道。   八皇子抬眼看向他,“太傅大人……”   兰竺道人摇头轻笑了一声,伸手一戳八皇子的脑袋,“你这小儿,与我也算有缘,日后带你云游四海可好?”   八皇子怔愣地看着兰竺道人,他想走遍大晋,更想走遍三国,想编出三国的地理志,听到这话,他缓缓扬起唇角,面上却还是不敢置信,“道人……愿意带着我吗?”   兰竺道人抱着胸,啧啧道:“你这小儿,我何时说过诳言?待太子事成之后,你再回京,也不迟,你意下如何?”   太子事成之后?   八皇子看看兰竺道人,又看向谢央,见他嘴角微微含笑,心下了然,随即笑着点头道:“好!”   兰竺道人与谢央对视一眼,谢央直起身,轻扫衣袍,施礼告辞。   八皇子看着谢央的背影,半晌喃喃道:“太傅大人竟真的是殿下的人。”   兰竺道人摸摸下巴,眯起眸子,何止是殿下的人,还会是那个小女娃的男人嘞!   早前在太平府见到莫氏和燕艽,他就知这病恹恹的小娃是个女娃,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个中毒颇深的小女娃早应没了命,却活了过来。   他摇头一叹,这世上之事,总有奇妙之处。   ……   燕娇毕竟是太子,进了这刑部大牢,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刑部尚书钟大人是个极会做事之人,对她恭敬有加,百般礼遇。   但燕娇明白,钟大人这是知道燕茁活不长了,而她就是皇帝唯一一个健全的儿子了。   她想到这里,靠在墙壁上,轻轻嗤笑了一声。   八皇子终于腿疾好了,可还没过上几天站起来的日子,就没了。   她眼中闪着晶莹,吸了吸鼻子,轻轻擦着眼角的泪珠。   “殿下!”   燕娇往牢门外望去,正是孟不吕,她起身往牢门处走去,“你……”   不待她问话,孟不吕就道:“殿下,我这就放你出去。”   说着,他就要给她打开牢门,燕娇连忙按住他的手,“你疯了!”   孟不吕急道:“如今六皇子生死未卜,我怕陛下真的要治你的罪,明明是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怎的要你入狱?”   燕娇摇摇头,“越是如此,我越不能逃。”   孟不吕眉头一紧,又听她道:“你若放了我,杨忠义那儿,你就暴露了。”   孟不吕喉头一哽,“可是……”   “更何况,燕茁一定会死,而本宫就是唯一的太子。”   孟不吕一怔,他细细思量一番,不免一叹,他道:“是我关心则乱了。”   燕娇轻轻一笑,只道:“正趁此时,你也可进一步取得杨忠义的信任。”   “殿下需要我如何做?”   燕娇冲他招招手,孟不吕刚将耳朵贴过来,外面就吵嚷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免奇怪。   孟不吕回身望去,眯起眸子,那阳光有些刺眼,从牢门处奔进来一个宫装丽人,只是她的发髻散乱,脚下凌乱地走着。   那女子边走,边用尖利而嘶哑的声音喊着:“燕艽!   这声音直听得人头皮发麻,孟不吕看向燕娇,眉头一紧。   燕娇微微眯起眸子,轻声道:“是齐妃。”   孟不吕心下一凛,明白齐妃这个时候来寻太子,只怕……   “六皇子没了。”   燕娇直了直身子,嘴角微抿,燕茁早该死了!   齐妃也正跑到牢门前,看着她就“啊啊”叫了起来,“你个贱种,你竟然杀了我的儿子!开门,开门啊!”   她冲孟不吕吼着,孟不吕没动,齐妃上前撕打着他,那边燕娇却给孟不吕使了个眼色,冲他点了点头。   孟不吕心下不忍,这齐妃的模样疯疯癫癫,若真开了牢门,只怕太子会出事。   燕娇有些急,冲他又一个劲儿使眼色,杨忠义若是知道孟不吕在,以他毒辣的心思,定然希望他打开牢门,而让齐妃对她动手。   纵是不能杀了她,也要伤了她几分。   燕娇倒是不怕齐妃,毕竟她袖中的匕首没了,但还有袖箭,再不济,孟不吕就在这儿,若真出了事,他出手也来得及。   是以,她自认不会出事,便想着让孟不吕赶紧开牢门。   孟不吕却仍是觉得犯险,但也知这是个机会,待要上前时,就听见一道沉冷的声音响起,“齐妃这是做什么?”   齐妃身子一僵,回过身看向来人,呵呵一笑,“太傅……哈哈哈!”   她指着谢央,又指向燕娇,“就是你们两个人,燕艽!你害了我儿,而这位太傅,竟然是你的人,陛下被骗了!被你们骗了!那玉玺就是你想登基,而谢央就是帮你的!”   她恶狠狠看着燕娇,又猛地看向燕娇:“是你们!是你们,是你们害我儿的!啊啊啊!”   她用手指抠着牢门,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口中不断道:“燕艽,你该死!早在你出生时,本宫就该掐死你!”   她不断晃着牢门,那种癫狂令人心惊。   燕娇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对她滔天的恨意,或是说,对皇贵妃的恨意!   她又不断说着:“你这个孽种,孟芹为何要将你生下来,你母妃就同我作对,同我争宠,你!你这个孽种明明都在太平府待了那么久,为什么要回来?你回来了,也要同我们母子作对,你该死!该死!孟芹也该死!”   “啊!陛下杀了你母妃时,就该一剑把你也刺死!”齐妃大叫道。   燕娇面上一僵,她……说什么?   竟然真的是皇帝杀了皇贵妃! 第154章第154章   “你们都要和我争,都要抢我的东西,燕艽,我杀了你!”齐妃伸着手指,那指甲因刚刚死死抠在牢门上而沾染了木屑。   燕娇看着她那红红的蔻丹,突的想起谢央在山阴时,同她说的那句,她和他一样可怜。   那时她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却是他们的母亲都为皇帝所杀。   她抬眸看向牢门外的谢央,眼中一片模糊,她看到谢央皱着眉头,冷冷看着齐妃,她便知道,果然是皇帝杀了皇贵妃。   燕娇走上前一步,看着齐妃,毫无感情地出声:“那你呢?你做了什么?”   齐妃仰天大笑起来,“我做了什么?我告诉她,陛下喜欢的是林氏,还想纳林氏为妃,她就傻的去质问,撞见了陛下与林氏,她活该!”   燕娇看着已经彻底疯了的齐妃,怆然一笑,这一场戏罢,也终究没个胜者。   皇贵妃眼中不容沙子,看到了林氏受辱,一方面只觉可悲,另一方面也想以此威胁皇帝,让燕艽做太子。   许是早就没了什么情意,剩下的只是权利的争夺。   齐妃亦然,齐妃想要燕茁成为太子,而孟芹母家也不差,也生了“儿子”,是以便想对付她。   想必齐妃早就知晓皇帝喜欢林氏之事,刻意等皇帝召见林氏时,向皇贵妃透露,皇贵妃那时,至少还对皇帝有一丝情意,却没想她的质问和威胁,断了自己的命。   齐妃用了一招借刀杀人,皇帝用了一招瞒天过海。   她闭了闭眼,拳头死死捏紧,身为皇帝,竟做出夺臣妻之事,又杀自己的贵妃,简直可恨!   燕娇看着齐妃,狠狠用袖箭给自己肩膀划了一刀。   孟不吕一惊,喊道:“殿下!”   谢央三两步到牢门前,“燕娇!”   燕娇捂着伤口,看向孟不吕,“去……去找父皇!”   齐妃看她自己伤了自己,拍着手掌大笑不止,“活该,活该!你去死吧!去死吧!”   燕娇眉心一紧,看向谢央,苦苦一笑,“先生,将齐妃打晕,再告诉所有人,今日之事,不准传到皇帝耳中。”   谢央眉头紧蹙地看着她肩上的伤,喉头微动,“好。”   谢央明白她的意思,今日齐妃只是来找她说燕茁之死,并伤了太子,其余所有,齐妃一字未提。   至于齐妃之后醒来,是疯是好,都与他们无关。   谢央一掌拍在齐妃脖后,扫向众人道:“今日之事,都闭紧嘴巴,让我听到一个字,便割了你们舌头!”   在场的衙役纷纷躬身应是,皆不敢多言,这他们听到了什么样的秘辛啊!   当今陛下杀了皇贵妃,也就是太子的生母!   六皇子死了,太子就是唯一一个健全的皇子,终归是太子要做皇帝的,他们谁还敢多言?   “退下!”谢央喝了一声,又给身后的谢奇使了个眼色。   谢奇点了下头,看了眼燕娇,抱着胸转过身,盯好了这几个衙役,又将他们的姓名记下,狠狠威胁了一通,便在外面守着。   可他刚要站稳,就见一片灰紫衣袍,他微微一愣,这是谁?   他想了想,便追上前去,待他将人拦住时,那人一回身,谢奇一惊,“孟丞相?”   孟随脸色有些发白,看到谢奇扯了扯唇,“谢奇小郎君。”   谢奇纳闷道:“孟丞相怎么在此?”   孟随看了眼大牢的方向,只道:“我……我本想去看殿下,但见不吕出了来,便想着去叫大夫。”   谢奇也没多想,只松开手道:“孟丞相,太子伤得不重,小郡爷同陛下说完,陛下会派太医的。”   孟随点点头,“好,好。”   说着,孟随就转身而去,谢奇歪着脑袋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低低问着:“孟丞相怎么不进去看太子?好生奇怪!”   他甩甩脑袋,又退回大牢前,低着头,数着地上排成排的蚂蚁。   好半晌,他猛地抬起头,“不对啊,他没见到太子,怎么知道太子受伤了?”   ……   燕娇看向谢央,眼中一热,将手背挡在眼前,“你早早便知是皇帝杀了我母妃,是吗?”   谢央缓缓垂下眸子,“初时还不确定,只是后来……见你在查此事,我也查了查,发现……你母妃也是被皇帝所害。”   燕娇吸吸鼻子,“他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怎么配活着?”   谢央微微仰起头,背过身子,靠在牢门上,轻声说着:“燕娇,你知道吗?宫中的鹊夜湖,所有人都觉得很美,可我的母亲,就死在那儿。”   燕娇心下一震,她恍然记起,有一次她从孟随的课上逃走,就遇到了从皇帝轩辕殿而来的谢央,再后来,她从偏殿出来,往东宫走去时,路过鹊夜湖,他就沉沉望着湖面。   那时,她感叹了一声好美,谢央就变了脸。   原来,林氏是死在了鹊夜湖。   她用袖子擦着泪,听他又道:“母亲誓死不从,跳湖自尽,却被说成失足落水,而皇贵妃当日也正从那儿经过,看到了一切。”   皇帝是个极重颜面的人,所以当皇贵妃知道他的丑事时,他就已存了杀意,更遑论,皇贵妃以此要挟让皇帝立燕艽为太子。   谢央缓缓闭上眼睛,“燕娇,你我之前并没隔着什么仇,从头到尾,我们都有一个仇人。”   燕娇闷在袖中哭着,又听他说道:“他不配活着,所以,你要取而代之,你——才是真正的帝王。”   ***   燕茁一死,皇帝整个人都恹恹的,他又着人来写诏书,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看向侯在一旁的几个学士,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秦苏,叹了一声,挥手让他们都下去,“秦苏你留下。”   这个秦苏是太子的伴读,齐城借兵一事,就听过他的智谋,那日在殿前听他谈吐,只觉是个会说话、会解闷的。   秦苏一愣,只得躬身应是,待人都走了,皇帝也久久没有出声,他心下不由打起鼓来。   皇帝眯着眸子,整个人陷在椅子里,问他道:“朕……将太子下狱,你可觉朕做得过了?”   他这么问,也是在问燕娇是否这般觉得。   若是秦苏也觉得太子委屈,那自会同他诉苦。   却听秦苏笑说:“皇帝才是陛下,其余之人,皆为陛下的衣裳、首饰,少一件也无妨,但……”   “但什么?”皇帝追问道。   “太子却是衣裳,陛下没有这衣裳,便没有护着陛下的人。”   皇帝一怔,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到他的儿子死的死残的残,若燕艽也死了,那他真的就没个接班的了。   他又接连叹了好几声,“朕……是个皇帝,太子他……哎。”   秦苏不动声色,没有说话,又听皇帝问他:“你说,老八真的是太子杀的吗?”   秦苏垂下的眸子微动,静了半晌,才转转眼珠道:“陛下,臣……以为,天下之事,皆为利往,有利才可图之。”   八皇子的腿是太子求着兰竺道人帮忙治好的,便是八皇子真的知道什么,八皇子顾念此处,也定不会揭穿太子,太子又怎会杀他?   想来,皇帝也心下有所怀疑,才会如此问,更何况,如今只有太子一个健全的皇子,皇帝也想让自己心安一些,只想着六皇子的死是他咎由自取最好。   他又悠悠道:“杀八皇子,于殿下无利。”   皇帝身子一僵,秦苏抬眸看向皇帝,说道:“陛下,臣虽是殿下的伴读,但更是陛下的臣子,臣不敢为殿下开脱,但臣知陛下是圣主,不忍陛下伤神,臣以为,八皇子的死只怕与太子殿下无关。”   皇帝叹了一声,也知是老六作茧自缚了,只不过,他也曾想过,若以此将太子拉下马,也未尝不可,却不想,让老六丢了命。   他轻轻一叹,又问他道:“那你说,太子可会怪朕不信他?”   秦苏轻声一笑,抬头道:“陛下多虑了,太子时常与臣等说陛下爱护他,将他从太平府接回来,可以在陛下膝下尽孝,殿下又怎会怪陛下,殿下只怕陛下会怪他……”   不待他说完,就见柳生生匆匆赶紧来,“陛下,殿下在狱中遇刺了。”   皇帝一惊,连忙让人去叫太医为燕娇诊治,又嘱咐道:“再将太子接回宫中。”   几个侍卫领命而去,皇帝又细细问柳生生此事。   秦苏也朝柳生生看去,袖中的手微微一颤。   柳生生道:“是齐妃娘娘因、因六皇子一事,去狱中找殿下,用匕首刺伤了殿下。”   皇帝闻言,皱着眉头,如今老六死了,燕娇就是唯一的储君了,他可万不能出事!   有了皇帝的令,两个太医匆匆到了牢中,给燕娇诊治一番,便让人将太子抬回东宫。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这……伤得也不重,怎么殿下还昏了呢?   他们正这么想着,太子就微微睁开了眼睛,还指着地上的齐妃,声音微弱,“老、老大人,给齐妃看、看看吧。”   两个太医又对视一眼,果然,太子还是深明大义啊!   这六皇子的死,他们却全然忘了,只觉这八皇子的死有蹊跷,而六皇子,哎,只怕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六皇子与八皇子的死,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最终以八皇子失足落水,六皇子病逝告终。   这兄弟相残一事,实在不好说出,皇帝便想了这么个法子,不过,这也正是秦苏所想的。   但也正因此,刺杀皇帝的那伙人,被杨忠义安在了六皇子的头上,皇帝心下对六皇子就更没了什么愧疚之意。   燕娇闻言,只冷声一笑,“倒不愧是他杨忠义。”   张浔德和壶珠对视一眼,张浔德问道:“那殿下要如何做?”   燕娇抬眸瞧了他一眼,没应声,只问他道:“齐妃呢?”   张浔德一听她问这个,就来了兴致,连忙比划起来,说道:“听齐妃宫里的人说,齐妃天天抱着个枕头,就以为那个是六皇子,天天疯疯颠颠,一会儿说要让他吃药,一会儿又说、说……”   “说什么?”   张浔德摸摸鼻子,“说要杀了殿下你。”   “别的没有了?”燕娇问道。   张浔德摇摇头,“没有了。”   燕娇垂下眸子,想着齐妃的事,齐妃到底记不记得那天在狱中说了什么,她真的疯了吗?   不待她多想,壶珠又同她道:“对了,殿下,太傅的人来信,说谢奇那天在大牢前见到孟丞相了。”   “外公?”   燕娇有些诧异,“他怎么会在那儿?”   壶珠给她倒了杯茶,喂她喝起来,燕娇划伤了右臂,虽是不太严重,但端茶也有些费力。   “许是担心殿下你吧。”   燕娇却是眉头一紧,“担心我?那怎么这些时日都不来?”   她这话音一落,就听外面通传孟随来了,燕娇看了壶珠一眼,壶珠掩着嘴巴笑了起来,然后一拉张浔德,往外走去。   屋中便只剩下孟随,孟随看着燕娇,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   燕娇被他看得汗毛直立,“外、外祖,你……你怎么了?”   孟随呼出口气,“你没事就好。”   燕娇点点头,又听他道:“老夫旧疾犯了,只怕这些时日,都不能来东宫教、浔德了。”   燕娇忙道:“叫太医给你看看吧。”   孟随摆摆手,“老毛病了,不妨事,今天,就是过来瞧瞧你,同你说此事。”   说着,孟随深深看了她一眼,“艽儿,你同你娘亲很像。”   燕娇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想到那日他也在牢中,不免神思一动,问道:“外祖,你……是不是要同我说什么?那日你也去了牢中,可听到……”   孟随一笑,“我看不吕出了来,问他才知你受了伤,便忙着去寻大夫,但回来你们已经走了。”   燕娇眯着眸子,又问他道:“外祖没听到别的什么?” 第155章第155章   孟随一口咬定他什么也没听到,但燕娇心下还是有些怀疑,不免有些担心孟随会做什么。   孟随得知孟青死的真相时,就要去找杨忠义报仇,若是知晓孟芹是被皇帝所杀,怕依他的性子……   燕娇眉头一紧,让燕一盯紧孟随,万不能让他做傻事。   孟随虽是利用了孟芹,可他也的确未想过让孟芹送死,况且如今的孟随已然有些不同,倒还真说不准他得知真相,会做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孟随都在将养身体,也并未谋划什么,这让燕娇稍稍松了口气。   如今她是皇帝唯一健全的儿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一国储君。   大臣们见她地位安稳,又得皇帝宠信,那是变着法儿地给她送礼。   燕娇则全部笑纳,又像是回到平息余王造反之后的情形。   燕娇看着刑部尚书钟大人送的藏金小茶几,不由啧啧摇头,看向燕三,问道:“你说他儿子是个断袖?”   燕三点点头,“正是,被我发现之后,就求着让我别往外传,现正给他儿子娶妻呢。”   燕娇嗤了一声,“想得倒美。”   燕三摸摸鼻子,“但……咱们收下了这个,会不会传出去不大好?”   “谁说传出去了?”燕娇瞥他一眼。   燕三一愣,“可……那不让他祸害了人家姑娘嘛。”   燕娇嘴角微勾,“那自然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燕三不明白地挠挠头,静静看着她。   接下来的几日,燕娇日日在宫外闲逛,时常会去茶楼品茗,亦或是去戏楼听戏,再不然就去游湖泛舟。   刑部尚书钟大人自打儿子的秘密被太子的侍卫知道,就神思飘忽,这太子又时常叫人来探望他,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惹得他是寝食难安。   这日得知燕娇泛舟游湖,连忙就跑去了雀台。   如今的雀台已是一新,比之从前,更是富丽堂皇,高高的座席之上雕刻着三只开屏孔雀,花纹都是由碧珠、璎珞制成,甚是巧妙。   而湖上三三两两横着小舟,唯晚间时分,才会有画舫在湖面游行。   这小舟如柳叶,点点缀在湖面之上,看得人心旷神怡。   可钟大人却没那种好心情,待见了燕娇,连忙唤了声“九公子”。   燕娇闲闲用折扇敲着舟身,见到他来,神情微动,轻笑了一声,将他请上小舟。   因小舟狭小,他们二人加上船夫,也算正正好好。   钟大人往旁边一看,只见小舟周围也有不少小船,上面坐着的都是太子的人,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道:“殿……不,九公子,我……”   燕娇见他似是很难开口,遂先给他倒了杯酒,“这是十洲春色,是我同太傅那儿借来的。”   钟大人擦擦额上的汗,将那酒颤巍巍地端起来,直接喝了一口,因喝得急,他也没来得及品味这酒香,只是一说完,倒有了胆量开口。   “九公子,这些时日总派人来我府上,还说什么多谢老夫,老夫实在不明所以,还请九公子指教。”   燕娇懒懒地以手支颐,笑看着他道:“我在牢中,颇得大人的照顾,自是要感谢一番。”   钟大人自知自己没那么大的好心,不过是觉得她是太子,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更何况,六皇子的情形不甚好,自然要对她礼待一些。   想到这里,钟大人眉头蹙得更紧,只觉太子应不是为了这事。   他道:“九公子,您就别戏弄了老夫了,老夫的儿子年岁不小,老夫该……”   “钟大人!”燕娇回眸看了他一眼,“你的儿子与我有甚关系?你要议亲,议你的便是。”   钟大人苦着张脸,“那您的人总在媒人来时出现,一同老夫说,就说到晚夕,那媒人次次都走,让老夫如何是好啊?”   燕娇故作惊讶,“竟有此等事?”   钟大人又俯身下拜,使得这小舟摇晃起来,他道:“九公子,老夫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钟家断了后啊!”   燕娇眉头一扬,微微俯下身,问他道:“你可知杨忠义的公子?”   钟大人脸色一白,他自然知道杨士安,更知道眼前的这位太子将杨士安的双手给断了。   燕娇道:“本宫对杨丞相说过一句话,今日也送给你,你年岁也还不大,不若自己再生个儿子。”   钟大人脸色一僵,“殿……这……”   燕娇嗤了一声,摸了摸手中的折扇,又问他道:“钟大人,你可是与杨丞相同乡?”   钟大人只觉脑中嗡鸣,他与杨忠义是老乡,都是山阴旻县人,这倒也不算个什么事,只是眼前的太子与杨忠义不和,他隐隐只觉哪里不妙。   “正……正是。”   “那这些年,你也没少替他做事,是吗?”   钟大人身体一晃,“殿下……这是何意?”   “何意?就是说,你丧尽天良,帮他隐瞒金庙、金院,当年林氏之死,也是你负责查的,谢氏也是你帮忙陷害,还有……”燕娇顿了顿,凑近他一步道:“还有本宫的母妃,你也知情。”   钟大人往后一倒,“这这……”   “你又凭什么可享荣华富贵,你又凭什么子孙满堂?”   燕娇冷笑一声,将他拉拽起来,在他耳边道:“本宫不杀你,本宫与尚书大人甚是亲密,大人可放心。”   钟大人不住摇头,嘴唇发干,喉头不住上下滚动,吞咽着口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太子。   他是什么意思?   “殿下,不是……”   “你无需与本宫说这些,本宫……”她替钟大人扫了扫肩上的尘土,笑着道:“本宫恭祝钟大人黄泉路上,能见到岳大人,更甚至……见到那些无辜亡魂。”   说罢,燕娇扬声喊了一声,燕三的船便停靠过来,燕娇跳上他的船,回身看了钟大人一眼,躬身施礼,“如此,多谢大人了,哦,对了,大人的金茶几,本宫甚是欢喜,望日后与大人多多相谈。”   钟大人怔怔看着她远去,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催着船夫靠岸,要往杨忠义府上去。   他与杨忠义曾都是县里的混混,后来杨忠义去了山阴城,得了谢家的重视,便也让他去了山阴找活计。   后来杨忠义靠着谢氏有了读书的机会,又受到谢氏的推举,慢慢入了仕途,也将他带了起来。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一个秘密,皇帝喜欢谢氏夫人,而他们就帮着皇帝得到林氏,他负责引谢氏出京,而杨忠义则以谢氏在宫中受伤的名义请林氏进宫,皇帝便可以得手。   哪里想到林氏也并非普通的女子,殿门一关,便发现了蹊跷,跳窗而逃,但皇帝在鹊夜湖捉住她后,她脱离不得,跳湖自尽。   而林氏一死,谢氏必定会追究,杨忠义便出了主意,让刑部来查此案,又将金院一案都推到谢氏头上,致使谢氏满门抄斩,将判处与监斩的名姓都抹掉,一个是杨忠义,一个便是他。   没成想,太子竟然知道此事,不对,为何太子会知道此事?   他又猛然想起太子说的皇贵妃,所以,太子一直在查皇贵妃的死。   他脚下一个趔趄,又急急起身,往前奔去,他想到那日皇帝对林氏做的事,正落在皇贵妃眼中,而那之后,皇帝就决定要亲手杀了皇贵妃。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皇帝狠辣,可他无法,明知真相,也只得让皇贵妃病逝的消息传出。   钟大人猛地吞了口口水,待终要到了杨府时,却被顺天府的人抓住,隋大人看着他,叹了一声:“奉帝命,捉拿钟大人。”   “什……什么?”   隋大人没说话,只一招手,让人将他拿下,钟大人回身望着杨府,不住喊着,那大门却死死紧闭。   他心如死灰。   待他被收押之时,他才弄明白,只感叹太子这一招高明,他抑制不住地笑起来。   燕娇正在踏月楼,钟大人被押刑部,定会路过此地,孟不吕在她身后道:“想必,杨忠义不会放过他了。”   燕娇点点头,她从开始收大臣的礼,再到拿捏他儿子的把柄,让他送礼给燕三,又让燕三总往钟府跑,就是要让杨忠义以为,她与钟大人过从甚密。   她不能将叶充推出去,自然要拿掉杨忠义的一个棋子。   孟不吕在杨忠义面前,说当日刑部唯有尚书不见身影,怕是去了大牢见岳临,只怕岳临就是被他放出来的,且最近钟大人与太子的人多番见面。   但杨忠义听了,也没什么神情,似是没太怀疑钟大人,不过,杨忠义本就多疑,也在燕娇他们意料之中。   但她昨日晚同皇帝说起金院、金庙之事,更是说出钟大人,就有些不一样了。   皇帝听到她说的话,眼底有着一瞬的惊慌,燕娇只做不知,说明日可将钟大人收押,说钟大人愿意说出真相,不过,那幕后之人狡猾,恐没有证据,所以收押钟大人,让他引出幕后之人。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幕后之人定会去救钟尚书,如此,就能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只是……   皇帝眉头一紧,又细细瞧了她几眼,只觉钟尚书并未将真相告知她,而她也不像是知道全部真相的样子,就算知道钟尚书和杨忠义,也不知道他。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因当时谢央和裴寂都在场,他不得不应声,着明日燕娇与钟尚书谈完,让钟尚书甘愿做饵,然后就让顺天府将其捉进牢中,做一场戏。   但他们走后,皇帝就暗地将杨忠义叫进宫中。   而今天,她同钟大人见面,做了场戏,让杨忠义见他们二人亲密,又有十几年前的真相揭露在即,让他以为钟尚书就是她的人,是故意引诱他出现,那么……   “杨忠义会等不及的。”孟不吕唇角一扬,“这两个人都死有余辜,不过,倒是杨忠义又逃了一次。”   燕娇缓缓道:“不急!”   她垂眸看着下面的谢央,见他抬头望过来,她轻轻含笑。   本来,她做的局也没那么快,但谢央早就将叶充放进刑部,也早就查到钟大人与杨忠义勾结。   如此,她才能这么快将钟大人这枚棋子除掉,他跟着杨忠义做尽坏事,而杨忠义贪的银两,大多交由他保管,杨忠义本就想着的是,事发以后,皆由钟大人顶包。   这一次,不过是早杨忠义一步将钟尚书算计进去。   就连皇帝,都容他不得!   燕娇托着下巴,笑了一声,“本宫倒要瞧瞧,他还怎么给断袖儿子娶妻生子。”   孟不吕和燕一他们对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   燕娇冲谢央招了招手,谢央淡淡一笑,便上了楼来。   谢央道:“殿下心情甚好?”   燕娇捂着嘴乐了起来,刚要开口,似是有人听到谢央的声音,又听他唤“殿下”,连忙探进身子,正是大理寺卿吴大人。   吴大人一见燕娇,连忙拜了一拜,然后看向谢央和孟不吕,“咦?太傅,小郡爷也在。”   孟不吕脸色一僵,看了眼燕娇,又想到他是两面的“奸细”,和燕娇在一起才是正常的。   孟不吕一笑,“吴大人好巧。”   吴大人摆摆手,“不巧,今日我瞧隋大人匆匆带着一队衙役往这边行去,就跟过来瞧瞧,啧啧,没想到却是抓了钟大人,哎,钟大人怎么就被抓了呢,真是可惜。”   燕娇看他的模样,没看出一丝可惜来,她听说这两人年轻的时候,同争过一个青楼女子,也算是有些龃龉。   她一时好奇,问道:“本宫听说你二人争过一个花魁,当真美得天下少有?”   吴大人看看谢央他们,轻咳了一声,在燕娇耳边,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后来还是臣厉害。”   燕娇挑眉,“怎的讲?”   吴大人虽不是个墙头草的官,但是眼前的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若太子能同他亲近,他自是乐得很,赶紧回道:“那花魁娘子成了臣的外室。”   燕娇:“……”   吴大人年轻时自诩是个风流人物,到老了,也依然有些文人风流。   说到这里,不免想到京中对于太子的传言,他上下打量着燕娇,笑了一声,说道:“殿下若是想养个外室,臣送你一个。”   燕娇:!   她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嗤声,燕娇舔了舔唇,侧头瞧了谢央一眼,回头冲吴大人嘿嘿笑了一声,随即敛了笑意,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吴大人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微微张着口。   身后的谢央闻言,却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嘴角泛起一抹不太看得见的笑。   小太子她,真乖!   作者有话说:   娇娇:麻麻的,老子倒是想收,也没那功能,后面还有个狼看着,真是没眼力见儿的! 第156章第156章   刑部尚书的死,在朝中又掀起一阵波澜,众臣只觉今年朝中格外邪门,接连发生了好些事,而这刑部尚书的死,更是离奇。   听说与岳临一样,都是牢门打开,只不过,他不是吊死在山郊,而是被人戳瞎了双眼,活活勒死的。   燕娇闻听此事时,只觉杨忠义狠辣,对自己的人怀疑之后,却是给了这样一个死法。   而最后这金院、金庙一案又成了悬案,交由大理寺重审。   这样一个无头案落在了吴大人身上,惹得他频频叹息,都怀疑是不是那日要给太子介绍个美娇娘,得罪了太子。   不过,他晃晃脑袋,若要重审此案,定也要由大理寺审查,因此事由太子起,便递了拜帖入东宫。   吴大人道:“殿下,这钟大人临死前,可同您说过,是何人指使?”   燕娇懒懒看他一眼,笑道:“本宫说完,吴大人定会去查?”   吴大人一愣,只道:“殿下,这平反冤案,正是我大理寺职责所在,若是谢丞相是被冤枉的,我自当还他清白。”   燕娇点点头,轻声道:“本宫也不确定,钟大人一直不肯说,但本宫发现,他与杨丞相是同乡,过从甚密,吴大人不妨从杨丞相查起。”   吴大人咂舌,素来知晓太子与丞相不和,却没想这案子落在他头上,太子脱口就是一个杨丞相。   “怎么?吴大人不想查了?”   吴大人连忙摆手,“哪能哪能,臣自然要去杨府问问。”   燕娇点了点头,又道:“听说大理寺新来了位林小君。”   提到林西冉,吴大人面上有了几分笑意,“少年英才,不畏权贵。”   能得吴大人这一声赞,可见林西冉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燕娇笑道:“即使如此,吴大人不妨带着他吧,他的老师也曾与谢丞相结交。”   吴大人一怔,随即躬身应是,便告辞离去,直奔杨府。   ……   杨府。   杨忠信看着正对着窗前品茗的杨忠义,眉头微紧,“兄长,我们是不是杀错人了。”   杨忠义静了片刻,方冷声道:“宁杀错,勿放过。死个小卒,无伤大雅。”   杨忠信心里一紧,在兄长心中,钟尚书也不过是个小卒吗?   他心下叹了一声,拳头捏紧,“燕艽小儿,实在太过难缠,此事定有他算计!”   杨忠义回过身,冲他摆摆手,“朝中本就是要你死我活,燕艽不算计我们,我们也会算计他,不过,我倒是奇怪,孟不吕是否知晓此事。”   “兄长怀疑孟不吕?”   杨忠义捋了捋胡须,一边嘴角微微扬起,“若是他知晓此事,他便是有诱我入套的嫌疑,不过,无论如何,都留老钟不得,便是陛下,也容不得他。”   杨忠信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探过身子,低声问他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杨忠义微微抬眸,便见门边站着的杨依依,杨依依见他看过来,轻轻施了一礼,端过丫鬟托着的新茶,说道:“女儿最近得了新茶,想着今日叔父来了,便将茶烹了。”   “依依蕙质兰心,好啊,好啊!”杨忠信笑道。   杨依依轻轻一扬唇,“叔父谬赞了。”   她将茶摆好,看向杨忠义,说道:“刚刚爹爹和叔父所说,女儿都听到了。”   杨忠信脸色一僵,犹疑地看了眼杨忠义,杨忠义则是没什么神情,又听杨依依道:“女儿有一计。”   杨忠义掀起眼皮,笑了一声,“哦?”   “女儿只知道您是父亲,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杨家,而太子,她先杀堂兄,后又断哥哥双臂,对杨家步步紧逼,女儿想为杨家做些什么。”   “你……有什么法子?”   杨忠义深深看着眼前的女儿,打从杨依依小的时候,他心中便有种可惜,若依依是个男子,杨家何愁不能长久?   她最初与柳如交好,又惹得燕茁欲罢不能,更让整个京城都知道她是第一才女,此等手段,这世间有几个男子可敌?   她为了解决与她争锋的小姑娘,将人活活逼疯,后来步步为营,杨忠义看在眼中,却从未阻止,在他心中,杨家的人,就要如此!   “陛下总会为太子选妃,女儿甘为父亲肝脑涂地,入东宫,杀太子,夺——皇位。”   她抬起头,眼中的锋芒太盛,就是杨忠义都不由一颤,杨忠信更是不可置信。   “可……可他怎会……”   杨依依勾起唇角,“事在人为,他燕艽也不过是个男子罢了。”   杨忠义微微眯起眸子,看着眼前的女儿,突的想起,当初二月时节,杨柳依依,她呱呱坠地,取的便是那如柳条婀娜的意境。   如今已十八,当真是天下难得妙女子,纤腰款款面如玉。   “既是如此,为父静待你入东宫。”   杨忠义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那茶水泛着波澜,映出他犀利的眸子。   只要她怀上孩子,那燕艽,不,是整个皇室都可以亡了!   ***   燕娇听说,吴大人先将林西冉叫上,又派人去卫城请韩城,至于杨忠义,吴大人则趁着另一位老大人生辰宴时,他同杨忠义说了几句话。   “殿下,吴大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为何还要让他去问杨忠义呢?”壶珠有些不解。   张浔德塞了一口包子,也疑惑地看向燕娇。   燕娇看他吃得狼吞虎咽,不由摇摇头,孟随旧疾好了后,就回东宫教他武功,却比以往更严厉了些,张浔德每日练功久,胃口也大了不少。   他们寻常吃三顿,他就得五顿,有时甚至要吃上七顿,今日正练完功,壶珠给他留了几个包子,他便赶紧吃了起来,嘴里塞得满满的。   燕娇道:“引他出手。”   壶珠和张浔德对视一眼,燕娇继续道:“吴大人既然去问他,他便知我已知晓是他,但他定会怀疑我手中是否有证据,他暗杀了那么多皇子,若是知道我手中有证据,岂不会对我动手?”   张浔德猛地咽下一口包子,“可……这是不是太冒险了?”   壶珠也点点头道:“是啊,他那么丧心病狂,万一……”   燕娇冲她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壶珠却不放心,接连几日,都紧紧盯着她,与她寸步不离,又让燕一多叫了好多侍卫护着她,惹得燕娇哭笑不得。   这样多的人,杨忠义怎么会动手啊?   她在跟杨忠义比,看他们两人谁先心急,却不想一等,等到九月初三。   而更令她不可置信的是,杨忠义没对她动手,倒是杨依依欢喜太子一事传了出去。   燕娇瞪大了眼睛,看着燕一给她拿了一堆话本子,指着其中一篇文章道:“听说是杨依依为情郎写的。”   燕一说完,就摇了摇头,一脸的无语。   燕娇抽抽嘴角,看着那字里行间的无奈与忧伤,只说一个姑娘喜欢上了邻家的兄长,却不想两家有着世仇,姑娘思念情郎,一病不起,死了之后,灵魂长伴这个情郎,看他娶妻生子,痛不欲生。   “那闺中的姑娘看了这书,都哭得不行,后来不知怎的,就传出是杨依依所作,还说就是写的她和您。”   燕娇抬眸瞧着他,摇了摇头,“不可能!”   她摸着下巴,这传出的消息定是有人特意放出来的,可是……杨依依怎么会喜欢她?   “公子,这杨家搞什么啊?”   燕娇也奇怪,杨家在搞什么,她都砍了杨士安两只手,杨依依竟然还喜欢她?   不可能,杨依依喜欢的是谢央,这个她敢肯定!   她心下奇怪,便叫上壶珠往书局走去,只想着看看这是不是杨忠义设的局,是不是有意引她出宫。   却不想,她一到书局,等到的不是杨忠义的暗杀,而是——   “殿下!不好了,孟丞相出事了!” 第157章第157章   孟随得了一盆满室芳,说白了就是菊花,这菊花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它盛放在屋中,可得满室芬芳,亦有解乏之效。   更甚至是,你若在屋中休憩,入了梦,还会梦到所想之人。   孟随得了这么个宝贝,就去寻了皇帝,正好杨忠义也在皇帝身边,便将二人一同邀入府。   本来,皇帝想着让他直接拿过来,可见孟随一脸欣喜,生怕自己有夺臣子喜好之嫌,也就起身去了。   杨忠义见皇帝起身,自然也得跟着,他心下明白,皇帝哪里是奔着那菊花,不过是为了入梦罢了。   ……   燕娇见张浔德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殿下,不好了,我本派人给师父送东西,却不想孟府紧闭,我的人说里面似有打斗声音,好像,好像……”   不待他说完,燕娇一把推开他,直奔孟府跑去。   她没想到,孟随竟然忍了这么久!   她原本以为,孟随久久没有动作,定是没有听到齐妃所言,却不想孟随只是在等时机!   待她到孟府时,早就有顺天府的人围在那儿,就连裴寂也带了府兵。   他们刚要闯进去,就见燕娇来了,裴寂一怔,“殿下?”   燕娇扫了他们一眼,听到里面孟随大喝了一声:“今日,就要你们命丧在此!”   话音一落,裴寂就抽出大刀,将门劈断。   燕娇看着孟随衣襟尽破,束发凌乱,银冠歪斜,伸手擦了下嘴角的血,一双眼红红的,死死盯着皇帝和杨忠义。   皇帝颤着手指指着他,“孟、孟卿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竟要杀朕?”   他本跟着孟随进了室中,也闻得满室芳香,过了不久,就陷入梦中。   他并未在梦中梦到什么,倒只觉身子没那么疲倦,不过多时,就听到有人喊他,正是杨忠义捂着口鼻,说道:“有毒。”   皇帝一愣,旋即接过杨忠义递过来的帕子,就要往出走,而孟随早就防备着,见他们二人没有中了迷香,连忙就要抽刀劈过来。   皇帝带的侍卫见此,自然前来护着,但孟随早就备好了死士,与他们殊死搏斗。   杨忠义自来是个心疑的,早就怀疑孟随为何要带他们看满室芳,便偷偷给自己的侍卫一个眼色,这时候也正飞身入了孟府。   孟随没料到自己的计谋会被杨忠义识破,大喝一声,就飞身拿刀劈过来。   皇帝和杨忠义都不会什么功夫,被他逼得不住后退,但杨忠义的人也甚多,渐渐的,孟随也有些体力不支。   “孟随,你为何要这般对朕?”皇帝大喝一声。   杨忠义目光正落在燕娇身上,眸子微眯,冷笑一声,“只怕孟丞相是要为太子弑君!”   “你放屁!”孟随呸了一声,咬牙瞪着杨忠义。   “外公……”燕娇轻唤了一声。   孟随回头看向燕娇,眼里泛红,泪光微闪,“艽儿。”   “外公,你……你别这样……”   孟随猛地摇头,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今日所作,与太子无关,我与皇帝和杨忠义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今日就要取你们的狗命!”   “祖父!”   孟不吕闻听此事,也匆匆赶来,见他就要上前,连忙大喊一声。   如今人多势众,隋大人和裴寂带的人都甚多,孟随讨不到好,现下不如让他住手,他和燕艽也好求情。   孟随却恍若未闻,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他眼中的泪滚落,砸落在地,早已破烂的衣袍飞起,他起身一跃,“还我儿女命来!”   皇帝大惊,急呼了一声:“怀安!”   裴寂飞身上前,燕娇见他上前,也忙冲上前,要护住孟随,却不想裴寂似有所觉,回身将她一推,直推到燕一怀中。   燕娇忙叫道:“不要伤他!”   裴寂只顾拦着孟随,而他们带的士兵也与孟随的人缠斗起来,孟随的人不敌,纷纷落了下乘。   孟随目眦欲裂,“裴寂小儿,休要拦我!”   “孟丞相,我不伤你,你休要再动手!”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孟随仰天大笑,“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孟随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羞于忠心此等奸佞小人!他们害我女儿、儿子,今日就要他们偿命!”   “胡言乱语!”皇帝急急呵斥一声。   孟随大笑一声,“我孟随有错,死不足惜,而你亦有错,你这样的人,不堪为君!”   他说着,震开裴寂,就要斜斜刺向皇帝,裴寂听了燕娇的话,没敢真的伤他,此时见他又要去刺皇帝,眉心一紧,反手拦住孟随的大刀。   皇帝看着隋大人带的人,大喝一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拿下孟随!”   隋大人暗暗叫苦,这都是个什么事!   他瞥了眼太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冲底下人一挥手。   燕娇见状,忙命燕一他们去护孟随,却不想正在此时,孟随已然飞身至皇帝身前,而眼见他的大刀斩下,杨忠义从袖中掏出粉状的东西,洒向他的眼睛。   孟随被刺得连连后退几步,但还紧捏着大刀,“杨忠义,你个奸诈小人,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嘶吼着,就要扬刀劈下,众人只见杨忠义一边嘴角勾起,而远处突的射来一箭,直中孟随胸口。   孟随吐了口血,就要握不住手中的大刀,待要倒地时,杨忠义一把抽出身旁侍卫的刀,狠狠再刺入孟随胸腹。   “孟随,你想杀我?”他的声音低低。   那刀没入孟随的身体,孟随那双被灼伤的眼狠狠睁大,刀应声落地,他颤着手指着杨忠义,“卑鄙、小人!”   “祖父!”   “外祖!”   裴寂怔怔看着孟随倒地,看着杨忠义轻轻转动了下手腕,孟随又吐出口血。   裴寂将杨忠义的手打落,去看孟随,“孟丞相……”   孟随的眼睛已然看不清,只感到周围围着很多人,他听到燕娇的哭音,喃喃了一声:“对……对不起,艽儿,外、外祖给你惹、惹麻烦了。”   “外祖!”   燕娇摸向他的眼睛,眼中的泪悄然滑落,又轻轻擦着他嘴边的嫣红,“外祖,你没惹麻烦,没有。”   孟随听到她的话,牵着唇轻轻一笑。   “祖父,祖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孟不吕给他按着伤口,呜咽出声。   “祖父对、对不起你。”   他的眼望向虚空,他这一生错得太多,到头来,才发现,人生最畅快之时,就是在战场上厮杀。   而朝中的尔虞我诈、还有权利争夺,只会让人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功名利禄皆成空,转头一念尽消亡。   无想、无念,原才是人生。   畅快不再,人生已无再来,缘来缘去,念他的人也已不再,这凡尘种种,原不过是大梦一场,成空也。   燕娇伏在他身上,他已没了气息,她在他的耳边轻轻道:“为何不等我,为何不等我?”   她很快就可以将他们都杀了,为何不等她?   是不是终归她护不下什么人?   她死死抱着孟随,这一幕落在皇帝眼中,他冷嗤一声,“不过是个犯上作乱的人,太子,难不成此事你也知情?”   皇帝是个作恶的人,他知孟随为何要杀他,但他更要知道的是,太子知不知道此事,若是太子知晓此事,那才可怕。   若太子知道皇贵妃为他所杀,又怎会乖乖当一个储君!   这样的太子就太过危险,他宁可废了他,或是杀了他!   毕竟,他还有个未出世的小皇子!   燕娇手中的拳头紧紧捏紧,背脊之上尽是凉意,他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孟不吕猛然回过头瞪向杨忠义,杨忠义只闲闲看着他,孟不吕捡起孟随的刀,就要朝他奔来,“杨忠义,我要杀了你!”   杨忠义只冷嗤一声,果然,孟不吕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归顺他!   看来之前燕娇坠崖不是命大,只怕早有计较,而钟尚书的死,呵!倒是他中了燕艽小儿的计!   不过……   他瞥了眼孟随,一命抵一命,孟随的命也甚是值钱呢!   杨忠义冷笑了一声,抬眸看向孟不吕,“陛下在此,我不过是杀了贼子,小郡爷,当真要杀我?”   孟不吕不听则已,一听便止不住心头怒气,待要上前,却被燕娇一把抓住。   燕娇起身看向皇帝和杨忠义,“父皇,孟丞相终归是儿臣的外祖,他死了,儿臣与表兄自是神伤不已,只是,儿臣想问,外祖所言,可是真?”   她紧紧盯着皇帝,皇帝冷哼一声,“他胡言乱语,只怕是被那满室芳搞得脑子不清,你竟也敢怀疑朕?”   燕娇擦擦眼泪,只笑道:“既是父皇所说,儿臣信您。”   皇帝见她如此轻易信了自己,心下也不由诧异,却只背过手,并未多言。   孟不吕看了她一眼,只感到衣袖被人拉拽了一下,他狠狠地将刀扔下。   燕娇看向杨忠义,只道:“既是满室芳使得外祖神志不清,杨丞相却要下此杀手,难不成杨丞相有什么秘密,被外祖知道,急于灭口?”   杨忠义刚要开口,就听她淡淡道:“可是金庙、金院一案,陷害谢玄逸之事,皆与你有关?”   杨忠义眉头一紧,“殿下胡说什么?老臣坦坦荡荡,从未做过此事。”   燕娇冷笑一声,“可你与钟大人的信件往来,又是怎么回事?”   杨忠义猛地看向燕娇,“你说什么?”   燕娇从怀中掏出信件,“这些都是从钟大人书房里搜出来的,上面可都是你的字迹。”   杨忠义大笑一声,“太子殿下,忘了你给八皇子的信件吗?”   燕娇眉头一紧,就听他道:“殿下的字迹尚能被模仿,区区我的字迹,怎的就不能被模仿了?”   燕娇心下一沉。   皇帝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她手中的信件,看来,太子是要死咬着金院一案不放了。   他身子晃了晃,摆摆手道:“容后再议吧,朕乏了,回宫!”   燕娇看着杨忠义对她一笑,便扶着皇帝离去,手狠狠攥成拳。 第158章第158章   因将孟随刺杀皇帝和杨忠义归结为失心疯,皇帝没多怪责孟府,只是当日在场的人心下各有思量。   裴寂想到当日坠崖,燕娇说的那些话,终是没忍住,问了皇帝。   “陛下,孟丞相所言,还有……”   不待他说完,皇帝冷冷看了他一眼,“朕说了,孟丞相得了那满室芳,进入梦中,神思恍惚,他说的话,不足为信!”   裴寂眉头一紧,皇帝见他这模样,叹了一声,拍了拍他肩膀,“怀安,你做得很好,不论是他神思恍惚,还是如何,他都刺杀了朕,那朕就留他不得,你也同太子说说,此事不怪杨卿。”   裴寂低下头,默了半晌,又道:“那杨丞相和钟大人之事呢?陛下,林氏……臣想问,余王所说‘辱臣妻’……”   皇帝听到他说这个,回身一把扔下砚台,砸在他脚边,“裴寂!你……你放肆!”   裴寂只凛然对视,“陛下,臣想知道,是真的吗?”   “胡说!”皇帝大吼一声,脖子通红,喘了几口气,语气稍软,问道:“怀安,你不信朕吗?”   裴寂身子猛地一僵,又听皇帝道:“你初时入京,住陋巷、穿旧衣,是朕给了你一饭,亦是朕让你从稗官做起,到如今的怀安王,朕……会不会做下那等事,你,你竟怀疑朕。”   裴寂看着皇帝失望的眼神,他缓缓垂下头,只恭敬道:“臣,不敢。”   皇帝静静盯了他发顶半晌,轻叹一声,“好了,不怪你,孟府明日吊丧,你代朕去探望探望吧。”   “是!”裴寂领命而去,只出了殿门,远远望见柳生生提着的鸟笼,那里面的雀儿叽叽喳喳个不停,他心里一钝。   原来,这宫墙困住的不只是笼中的鸟,还有他。   ……   因孟随刺杀皇帝一事,朝中上下议论纷纷,而也因此,皇帝和太子心情都不大好,更让朝堂笼上一股阴霾,直到九月初七,两件喜事传入宫中。   第一件,乃是卢家郎君卢清收复西戎,并借一路向西开辟商路,广纳天下商人。   第二件,定远将军魏北安斩南蛮王首级,着人送回京中。   燕娇闻听此事时,正在孟府拜祭,这几日她都在孟府,如杨忠义之流,自然在皇帝耳边说,她不拿皇帝当回事儿。   她听到那些话,也不动声,也不同以往一般,去向皇帝解释,只在孟府帮忙,也正看到孟随的满室芳。   孟随是要用这菊花取皇帝和杨忠义的命,来祭奠孟芹和孟青。   那所谓满室芳,是用三十六种花香制成的熏香,里面加了一味使人昏睡的依兰香。   燕娇收回沉思,听裴寂说起卢清和魏北安,“殿下,二位郎君都是将才,殿下的伴读,果然不凡。”   燕娇轻轻一扯唇,“少年英雄,当是如此。”   只一说完,她便侧头看向一旁的谢央,二人的目光于晨曦微光中相碰。   时机马上到了。   孟随的几个女儿也都回了府,见到燕娇都恭恭敬敬垂头,不敢说话,府中一应事务就都由孟惜和孟不吕操持。   燕娇看了孟随最后一眼,她记得初见孟随时,他眼尾细长,看起来是个极为圆滑之人,她从小就听莫氏说他是怎样的不会管家,家里乌烟瘴气,可到最后,他为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而死。   他不想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她亦如此。   她该替他们讨回公道!   “殿下,可否随臣走走?”她甫一出府,便见谢央掀开车帘,朝她伸出手。   她记得,去年在卫城时,那一晚的中秋,他也这般问她。   燕娇吸吸鼻子,将手轻轻搭在他手上,谢央嘴角微扬,将她扶上马车。   “先生要去哪儿?”   谢央垂首绕着袖边的丝线,皱了皱眉,“你……可唤我不妄。”   燕娇一怔,又见他抬起头,那双眼如暗夜的琉璃,将人照得分明,他说:“燕娇,你说过,夫君、夫人只能有一个,我不想做你的先生,只想做这一个。”   燕娇初时还没反应过来,待分分明明听清,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耳朵发烧了,她的口也张不开了,整个身子也不会动了。   “先、先生……”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央垂眸看着她,“燕娇,有些话,我只怕此时不说,未来便没机会说了。”   “谢央!”燕娇喊了一声,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她这一声落,马车停下,外面响起谢奇的声音,“先生,到了。”   谢央只轻轻一笑,先下了马车,再冲她伸出手。   燕娇愣愣看着那双手,那双手白皙纤长,她从前总觉得这是一双搅动风云的手,也曾以为这双手要杀她,更甚至会是这双手将她赶出帝都。   但从最初到京城,再到如今,他竟还护在她的身旁。   燕娇眨眨眼睛,手贴在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待一下马,就望见满山的菊花。   她微微一怔,“这……”   “故人不在,可以以此遥寄思念。”   燕娇侧头看着他,他指尖微动,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拉着她往前面走去。   这满山的菊花于风中摇曳,远处便是城野人家,她的头上传来谢央沉沉的声音,“我初到京城时,娘带我到此,她说,从这里向下望,可以看到京城,也可以看到山阴,可以寄托忧思,仿似看到故去的亲人,每年的重阳,我们都会在此登高,直到他们离世,便只剩我一人。”   “谢央……”燕娇鼻子一酸。   谢央松开她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在她耳垂停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燕娇懵懵地盯着他瞧,见他突的就笑起来,那是燕娇见过最美的笑,纵是仙人临世,也不如他。   “燕娇,你想皇贵妃时,可以来此,想你傅母时,亦可来此,若是想孟丞相了,就从这儿往下望,那个方向,应是孟府。”   燕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其实依稀能看出影影绰绰的城郭,那各处巷子却是瞧不出,但她不知怎的,就这样望过去,好像看到了孟府。   她想,这大抵是谢央第一次安慰人。   他这样的人啊,安慰起人来,就好似一股轻风拂过,温温柔柔的。   她看着谢央,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勾住他的衣袖,“好,那日后,也不会你一人了。”   “嗯?”   燕娇笑了笑,“我们可以一起,从这儿向下望去,你望向山阴,我望向孟府。”   她顿了顿,紧紧看着他的眼,说:“谢央,你……不会有事,未来也可说,现在也可说。”   谢央眸光微闪,缓缓低下身子,在她眼前一指处停下,笑了一声,“我从未担心我会如何,我只怕你于万万人之上,便看不见我。”   燕娇猛地瞪大眸子,又听他低低笑起,他问:“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我……”   “若不明白,我便说得再清楚些,燕娇,我曾想要这天下,也曾只信自己,可后来,遇见了你,便知这天下可安安稳稳,不需经铁马刀戈,也知一个人可以去信另一个人,不需计较算计。”   “我欢喜你,愿让这世间万万人之上,只你一人尔。你若让人间无忧,我便助你让世间清平,你若不喜尘世束缚,我亦可让你逍遥于世,但这世间,无一人可在你之上。”   燕娇看着他的眸子,那双眼中映着她略有些惊惶的面容,她张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一滴小雨落下,滴在他唇上,燕娇只觉脑子晕晕,咽了口口水,手比脑子快,两只手搭在他肩上,迎上他的唇。   谢央微怔,只觉唇上有些凉润润的,小姑娘的唇动了动,他身子颤了颤,后仰在地。   雨落菊花,点点珠落,一滴落在眉眼,一滴落入发间,只听得一声呢喃,“既是欢喜,便做唯一。”   作者有话说:   撒个糖~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娇娇知道真相,没啥担心的啦,造起来~   宝宝们,应该快完结了,可以等周六周日看,周六周日还是会万字,这几天应该会不定时更(因为想爬那个勤奋更新榜),七月肯定完结哒! 第159章第159章   十月初十,鲤鱼的生辰是在东宫过的。   孟随之事已过去一月,朝堂之上风平浪静,但有些人总能嗅到些许不平常。   鲤鱼和秦苏一来,燕娇就笑着冲他们招招手,晃着手中的信,“北安的来信。”   秦苏脚下一顿,北安一战封神,被南蛮称铁衣将军,说他刀枪不入,一身皮肉犹如铠甲,皇帝加封其为镇国将军,赐镇国将军府,只待回朝之时入府。   但秦苏明白,殿下得了北安的信,便意味着殿下想做之事,已到了时机。   他心里一凛,双手缓缓攥起,极力克制着心中激荡,才走到燕娇身前。   只听她道:“北安九月初八行的冠礼,取字为‘绝’。”   秦苏一愣,“单字‘绝’?”   燕娇点点头,也有些奇怪北安为何取这一字,鲤鱼探过头,“北安可说为何取此字?”   燕娇摇摇头,“倒是不曾。”   她又细细翻了翻书信,笑说道:“北安信上说胡城的涮羊肉好吃,在那儿一切都好,只是斩了南蛮王的首级,还想继续打,却是要入了冬,只怕行兵难些,遂作罢。”   秦苏闻言,笑了一声,“听说胡城若是下雪,那雪可没过膝盖,有时候还到腰间,那可真真冻死个人。”   鲤鱼惊得张大了嘴,“那若是小娃娃,岂不是出不去家门?”   燕娇和秦苏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鲤鱼见他们两个笑得热乎,撅了撅嘴,嘀咕了一声,“本来就是嘛。”   “寿星公,生辰安乐,愿你岁月无忧。”燕娇见他嘴唇动着,只觉有趣,又想到今日是他生辰,瞥向门外缓缓走来的壶珠,出声同他道。   鲤鱼吸吸鼻子,刚要开口,就见壶珠进了来,手里端着一碗长寿面,身后跟着张浔德。   张浔德笑嘻嘻凑到几人身旁,挨着鲤鱼坐了下来,“李兄弟,生辰安乐。”   说着,他拱了拱手,从身后小厮端着的托盘中取下菜来,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弟敬你一杯。”   鲤鱼看着他,砸吧砸吧嘴,虽然张浔德多在东宫行走,可他自选了博学鸿词科后,就没那么闲,总来东宫走动,他自认与张浔德也不算太熟,奈何这人好像甚是自来熟。   他摸摸鼻子,接过酒杯,同他喝了一杯,张浔德龇牙笑了笑,大口喝起酒来,然后道:“殿下刚刚来京时,学生无状,现下蒙殿下与两位兄弟不弃……”   说着,他吸了吸鼻子,“我……我那时虽然与你们不和,但如今,却突然想再和燕洛、卢清他们聚一起。”   鲤鱼听他此言,怔怔看着碗中的面条,也忍不住眼眶一红,“我也是,也不知道他们在外过生辰的时候,有没有吃上这样的长寿面。”   燕娇仰着头,眨着眼睛,“等他们回来,我们给他们都补上。”   她眼中热热的,心里也酸得很,捏起酒杯,喝了一口,壶珠坐在燕娇身侧,忍不住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秦苏见他们这模样,忍不住咳了一声,“今日是个好日子,开开心心的,他们两个都立了大功,想来不日就能回来。”   燕娇点点头,笑了笑,“是啊,很快就会回来了。”   鲤鱼也赶紧擦擦眼泪,狠狠点了点头,然后吃起那碗长寿面。   他一吃完,几人就一起喝酒吃菜,又听秦苏讲些笑话,又听鲤鱼讲起户部的一些杂谈,乐呵得很。   待吃得久了,几人又在院子里走走,鲤鱼双颊泛红,侧过头看着燕娇,笑容微微压下,一时心下又有了几分凄苦。   殿下这般好……   他却对殿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望着天,忍不住捶了捶自己胸口,燕娇坐在栏杆上,晃着腿,看他这模样,笑了起来,“你这是喝得多了?怎的打上自己了?”   鲤鱼回头望着殿下的笑颜,一时心中酸涩,忍不住扁着嘴,缓缓上前,颇有些委屈地看着燕娇。   “殿下,我可以抱抱你吗?”   燕娇一愣,随即咧着嘴笑了,冲他张开手,鲤鱼脸更加红了几分,袖中的手悄悄捏起,他吞了口口水,便要上前。   燕娇分不清他是喝酒喝得脸红,还是害羞得脸红,但想着今日是他生辰,他们是兄弟,抱抱也没什么,能让他舒心些,开怀些才好。   燕娇晃了晃手臂,鲤鱼也缓缓贴近,待要拥抱之时,鲤鱼只感到身子忽的一飞,也不知怎的,就好像自己的脚腾空了,他以为自己喝多了,往下一看,脚确实落在了地上,他心下微微松口气。   却听身后响起沉沉一声,“李小郎君,生辰安康。”   鲤鱼莫名打了个寒颤,只觉脖颈有些发凉,他抬起头,只见燕娇与他离了好远,他恍然,原是刚刚真的腾空了。   他舔了下微干的唇,回过身,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太傅大人。”   谢央垂眸瞧了他一眼,嘴角毫无感情地勾起,然后将手中的生辰礼奉上,声音无波道:“这是给郎君的生辰礼。”   那是一方上好的砚台,鲤鱼也算是他的学生,作为先生给这样一个生辰礼,也正正好好。   只是——   鲤鱼纳闷地抬起头。   太傅怎的这时候来了东宫?   燕娇歪着头,刚刚她伸出手,却见鲤鱼一下子就“飞”走了,不由发愣,待见到谢央,也不免诧异。   “先生?”   谢央撩开眼皮瞧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砚台塞进鲤鱼手里,径直走到燕娇身前,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搭在燕娇身上。   “京城也渐渐入冬,你又是酒后,怎的出来不披件衣裳?”   燕娇也有些醉了,肩上的暖意袭来,发顶那人语气温柔,她忍不住甜甜笑起来,眼巴巴望着眼前的人。   谢央低眸看着她的眼,微微一怔,那是比琉璃还剔透的眼,他别过眼,虚虚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鲤鱼看着这二人,只觉好像他们把所有人都隔绝了开,心里咕噜咕噜开始冒泡,摸了摸鼻子,往秦苏那边走去。   因谢央来了,众人都变得有些拘谨,又吃了几杯酒,秦苏和鲤鱼就离宫了,张浔德醉得和这二人又搂又抱,好不容易他们才脱身。   燕娇见张浔德这样,捂了捂眼睛,壶珠摇摇头,拖着他往院中走,他只顾抱着门不撒手,最后还是几个小太监帮忙把他抬回屋里去的。   壶珠见她和谢央应是有事要说,也回了房,留他们二人在院中。   燕娇仰起头,看着他道:“你今日怎的来了?”   谢央别过眸光,落在远处枝桠上,语声轻轻,“殿下不是说,‘既是欢喜,便做唯一’吗?怎的还要……”   他微微顿住,有些说不出口,他得知魏北安已从胡城回京,此事只怕传到皇帝耳中,想来同她说上一说,不过也是想见她,却不想正见她对李家郎君张开手,他不假思索,便上前将李家郎君揪到旁边。   他既是唯一,她怎的还要抱他?   燕娇虽有些醉意,但却一瞬间心领神会,这人……是在吃醋?   她咳了一声,只道:“这……这只是朋友之间,并非,并非……”   “并非什么?”谢央笑看着她。   燕娇脸涨得红红,低声喃喃道:“并非情……情人……”   她这话刚落,谢央便是心情极好地扬起唇角,然后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在她耳后停住,再将手放到她眼前时,却见他手中正拿着一个珠花。   这次的珠花是个扇子状的,上面隐隐好像还刻着什么字,她待要伸手拿近些,谢央却是手腕一转,将珠花插在她发间。   燕娇一愣,看了眼周围,“你疯了!”   说着,就赶紧将他拉进殿中,谢央往身后看了看,只笑道:“壶珠将人带走了。”   燕娇听他说这话,心里一热,愈发觉得他们二人像是……像是偷那个情,她抿着唇,冲他皱了皱鼻子。   谢央见了,只略略挑眉,半晌,微微俯下身子,那张仿若谪仙的脸就停在她眼前。   燕娇只觉头脑更晕了,眼前的人怎的这般好看,也怪这灯火朦胧,这人就好似在光晕之中,又好似在雾中,怎的就那么勾人?   她咽了口口水,有些没忍住,想踮起脚,却是谢央先低下头,将唇贴在她红润的唇上。   谢央又在她嘴角上轻轻一吻,看着她眼中的呆愣,低低笑了一声,上次既是她先,这次该他来。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将她的发带扯下,那珠花因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斜,被他轻轻扶住。   他眸光垂下,落在她的胸前,眸光里尽是心疼,他睫毛一颤,低头隔着衣服轻轻一吻,“一定很疼。”   燕娇耳边一震,平日里不觉得束胸疼,可听了他的话,她却真的有些疼了,她眼睛一红,刚要抬手抹着眼睛,谢央快她一步,吻落在她的眼睛上,那唇有些润。   谢央额头抵在她额上,心下叹一声,又是笑一声,她真的太软了,甜甜腻腻的。   燕娇的手缓缓抬起,落在他的腰间,这殿内寂静,只有微微火光映衬。   却不知,门外有一双惊异的眼,目睹着一切。   杨依依捏紧手中的大氅,咬牙看着这一幕,看到谢央为那人解发,送那人京中最流行的珠花。   她便明白——当朝太子是个女子! 第160章第160章   因孟随一事,太子与杨忠义矛盾愈烈,但杨依依已将书稿散播于京城,即便父亲与太子不和至此,她也要做太子妃,要入宫为哥哥报仇,更要毁了这个太子。   也因皇帝和杨忠义在一条船上,听杨忠义说起她爱慕太子,皇帝为了试探燕娇,便乐见其成,如此,她才一路无阻地来了东宫。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她求而不得的人亲吻着那个太子,而太子竟是个女子!   许是壶珠知他们心意,早早退下,也将宫人带了下去,她捏紧手中的大氅,切齿地别开目光。   这大氅是她为了讨好燕娇的,因知太子与几个伴读交好,今日正是李家郎君的生辰,她便想着趁此进宫,将亲手缝制的大氅献给太子,以求太子对她另眼相看。   她嘲弄地瞥了眼这大氅,转身往院外走去,而这一转身,便见提灯而来的如妃娘娘。   她眉心一皱,随即冷笑一声,她知道这位如妃娘娘喜欢太子,而也正是这位娘娘利用了柳如,让柳如来同她说壶珠之事。   若非因为如妃,她哥哥也不会去动壶珠,也不会断了两条胳膊。   想到这里,杨依依捏紧了掩在大氅底下的手,缓缓走到怀春身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娘娘,你……喜欢错了人!”   怀春猛地看向她,那双眼如淬了火一般,杨依依道:“太子欺你至斯,你还要容她吗?”   怀春眸光一颤,那日壶珠出事,她派心腹去寻太子,她是想过弥补的,那人后来也来谢她,可她要的永远不是一句谢。   而今的这一幕刺痛了她的眼,从头到尾,她喜欢的人是个假的,那个人不该是太子,她是个女子,竟是个女子!   她看到里面的二人望过来,在月色下,她有些看不清,只隐隐觉得那人看到她很是震惊,又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目光落在燕娇发上的珠花,轻轻笑起来,一声比一声大。   “怀春。”   屋里的人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她却脑中一片空白,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只是不断放肆地笑着,随即往外转身跑去,凭什么?她凭什么骗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喜欢一个女人?   燕娇看怀春疯一般地跑了出去,心里一慌,生怕她会出事,连忙往出跑去,也没在意院中还有一个人。   杨依依看着燕娇跑出去的身影,冷笑了一声,一双手紧紧捏在大氅上。   “燕娇!”谢央唤了一声,却拉拽她不得,眉间一紧,目光落在杨依依身上。   “你同她说了什么?”   杨依依听到他这话,侧过头道:“我说什么?太傅大人,小女何须说什么?你们二人不知廉耻,她亲眼所见,又用得着我说什么?”   “不知廉耻?”谢央呵笑一声,“这话从尔口中出,只教人恶心。”   说罢,他一甩衣袖,从她身前而过,杨依依听到只感到冷气拂面,那话如针扎般刺进她的心。   恶心?   所以是说,她让他恶心吗?   ……   燕娇并未寻到怀春,怀春一路往轩辕殿而行,而她的发已解,行了一路,三三两两的宫人侍卫也看到她的情状。   她苦笑一声,发上的珠花歪斜,她摸到头顶,将那珠花握在手中。   既是如此,只怕她的计划要打乱了!   她紧紧一捏拳头,凛然回身,还未走几步,便见谢央的身影。   两人相望,心下皆已了然,谢央点了点头,往宫外快步行去。   燕娇呼出口气,回到东宫,重新将自己拾掇一番,不过多时,就听门外柳生生道“殿下,陛下有请。”   壶珠也早听得声响出了来,此刻一听,心里一紧,望向燕娇,唤了声“公子”。   燕娇抬眸看她,“不必忧心。”   说罢,就起身往外走去,壶珠望着她的背影,急急一跺脚,赶紧奔向张浔德的屋子。   柳生生看着从殿内出来的太子,心里一晃,刚刚如妃娘娘闯进轩辕殿,他正伴着陛下看奏折。   娘娘说,那位太子是个女子!   他打量了几眼燕娇,心里暗叹一声,太子初初回京时,他便觉得太子长得漂亮,与太傅大人的那种相貌不同,太子多了几分柔媚,原以为太子不过是秀气罢了,却不想,太子竟是女子。   他一扬拂尘,打了个恭,“殿下,请。”   燕娇瞥了他一眼,缓缓将目光移向前,这位柳总管明明知道她并非女子,可依旧对她谦恭有礼,她早就诧异,这位总管为何对她要比常年在京的燕茁还要好。   她这么想着,也就问出了声:“柳总管,你……既是都知道,为何还对我如此恭敬?”   柳生生一顿,侧过身看向燕娇,只道:“殿下是个好太子。”   仅是说了这一句,柳生生别过头,往前走去。   燕娇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扯唇笑了笑,也跟着他和一众侍卫往轩辕殿而去。   待她到了轩辕殿,只见怀春站在皇帝身侧,眸中没有温度,唇色发白。   燕娇心下叹了一声,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身份会是这样被揭晓。   她看向皇帝,只见皇帝似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见到她来,也没动一下,她请了安,皇帝眸光只一颤,那扶着桌子的手仍是未动。   过了好半晌,这沉寂的大殿才响起皇帝的声音,“你……真是女子?”   皇帝颤着手指着她,他打心底是不想相信的,无论这个太子与杨忠义如何不和,又无论这个太子想查金院金庙什么,他都觉得自己可以有许多办法,让太子查不到他身上。   更遑论,如今这个太子是他唯一健全的皇子了,是唯一的储君了。   可现在,如妃却告诉他,太子是个女子,并非皇子!   这让他怎么敢信?如何能信?   皇帝吞了口口水,将整个身子陷进椅子里,他颤着手指着燕娇,“来……来人,为太子验身!”   这一声落,便有几个嬷嬷进入殿中,她们刚要走近燕娇,燕娇便朗声道:“不用查,我的确是女子。”   皇帝猛然大惊,站起身紧紧盯着她,咬牙道:“你……你说什么?”   燕娇冲他一笑,“我说,不用查,我燕娇是女子!”   皇帝的嘴唇不住抖着,一双手捏得死紧,她是女子,她说她是女子!   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说皇贵妃一开始就骗了他!   从这个孩子下生伊始,皇贵妃就骗他说这是个皇子,而非公主!   他一直以为最喜欢他的女人,竟骗他至斯!   燕娇看着皇帝发白的脸色,微微垂下眸子,他是该生气的,只是,她却只觉活该。   皇帝一生都没遇上什么挫折,一路想得到什么就有什么,只有他害人,哪有别人骗他?   而到如今,皇帝突的就发现曾经最爱他的女人,却也骗了他,他又怎能不怒?   孟芹曾经喜欢过他,只是后来发现,帝王的喜欢不值一钱,她要自保,就得有自保的武器,那个武器便是皇子。   他杀了孟芹,而孟芹留给他一个燕艽。   这是嘲弄,亦是告诉他,她早就没那么喜欢他了。   皇帝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放肆!孟芹这个毒妇!简直可恶!”   燕娇神色一凛,“可恶?呵!”   皇帝看到她的嘲弄,眉头一紧,眼神里多了几分厌恶,就好似透过她,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皇贵妃。   “她可恨吗?不,她只想在这宫中好好活着,她知道你是个没有心的人,她在家时,便不受宠爱,在宫中时,以为你是她的天,可你从未真心对待过她,你利用她,利用她得了外祖的兵权,她便再没了倚仗,才发现帝王恩,不过如此。”   皇帝闻言,身子一僵,指着她,“你、你……”   “我?”燕娇冷笑了一声,“我又如何?你亲手杀了我母妃。”   她说着,一步一步走上前,“你又杀了外祖,你觉得我该如何?”   皇帝第一次在这个笑若桃花的太子脸上看到那种冷凝的神色,好似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杀了他。   “我回京是为了母妃,可如今并非只为母妃。”   皇帝冷嗤一声,“难不成还为了孟随那个老东西?”   燕娇轻轻扯着唇,“不,我要的是——这天下。”   这话一落,殿中人皆神色一凛,皇帝眯起眸子,声音渐冷,“天下?你难道是要从朕的手中夺走这天下?”   “没错。”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眼中也无一丝犹豫,皇帝突然就明白,大抵从很久之前,许是余王造反,她拿了玉玺时,亦或是再之前,她便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可恨他竟没察觉,哪怕他处处防备,却也让她如鱼得水,更杀了他最宠爱的儿子!   “你德不配位,你谋夺臣妻,林氏不从,坠湖而亡,你又陷害谢氏,使得谢氏满门抄斩,你——”她看向怀春,“你给杨忠义、岳临等人放权,让他们帮你造金院、金庙行奸。”   怀春看到她这一眼,听到她这些话,垂下的两只手也微微发抖起来。   “你胡说……”皇帝大喝一声,本要拿起砚台砸下去,却发现那砚台早被他扫落在地。   燕娇呵笑一声,“你造了一个买卖网,你是这世上最大的恶人,拐卖、买卖女子孩童,皆有你在其中,你本应为百姓造福,却是你为大晋造孽。”   皇帝身子僵直,脸色愈发发白,“闭嘴,闭嘴……”   他的声音有些低,双目落在燕娇身上,却似是无法凝神。   燕娇却不放过他,继续道:“你有野心,可你亦有无边欲望,你无能,所以野心不得施展,你也只能做个守成君主,你有欲望,却践踏在无辜百姓身上,那些无辜女子和孩童身上,皆因为你,让他们无望!”   她嗤笑一声,“这样的你,配做帝王吗?”   “放肆!”皇帝狠狠拍着桌子,“大胆,大胆,简直可恶,来人——”   燕娇毫不畏惧,只轻声道:“你能叫来多少人?只是宫中的侍卫吗?可张浔恩的人已回来了。”   皇帝睁大眼看着她,“你……说什么?”   “张浔恩的人,镇国将军魏北安,还有小将军卢清,皆已回来了。你若杀我,那日后便是你为我陪葬。”她顿了顿道:“若是你愿意,可退位于我,我或可保你一命。”   皇帝冷声一笑,“你以为朕会信?那样的大军回朝,朕会不知?再说,你燕艽凭什么就以为是你保朕一命!嗯?朕留你一命还差不多。”   燕娇垂眸理了理衣袖,抬头看着他道:“那边等等,等等看,是谁的人先来。”   皇帝看她毫无惧色的脸,心底一瞬发凉,难不成真如她所说,魏北安他们的人都已到了京城?   他眯起眸子,还是竖起手掌,唤道:“来人,把太子给朕拿下!”   这一声落,从门外涌进不少侍卫,皆扬刀而立。   皇帝轻笑一声,缓缓步下台阶,他道:“太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燕娇侧眸看着他,“是吗?”   话音刚落,这些侍卫之中便有一半以上的人将刀对准皇帝,刀影微闪。   皇帝大惊,“你们,你们……”   他又猛地看向燕娇,指着她道:“你……你这是要逼宫吗?”   “我说过,我要这天下。”燕娇道:“我要从你手中夺走这天下。”   让你看着你肆无忌惮用着那上位者的权利缔造起来的一切,都毁之殆尽。   “你简直——”皇帝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简直可恶至极!”   燕娇上前一步,冷声问道:“陛下可愿退位?”   皇帝捏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吐出三个字,“你休想!”   燕娇手指微动,刚要抬起手,皇帝就要朝她抓来,燕一等人飞身而下,将燕娇带远一步,“殿下,我们来晚了。”   燕娇摇摇头,又听燕一在她耳边低声道:“张统领的军队已在京城外了,燕三他们已去顺天府,逼着隋大人开城门了。”   燕娇听到这话,心里一松,她一直在等他们的大军,刚刚对皇帝所说,也的确是假,但好在张浔恩快一步,如此只需她拖延住皇帝,让他无暇去调兵便好。   “还有,怀安王称病了。”   燕娇眉头一挑,也知这宫中闹了大事,只怕她是女子的身份早传出去了,而皇帝捉拿她,还有他们去逼隋大人开城门之事,裴寂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这一次称病了。   燕娇轻轻一笑,抬眸看向皇帝,“如今宫中你我的人相当,而宫外便是张浔恩的人,你要等杨忠义为你调兵吗?”   皇帝眉间一紧,又听她道:“只怕他是想为自己调兵。”   “你什么意思?”   “你就这般信杨忠义?他是个什么样的小人,你岂会不知?他曾是谢家家臣,却反咬谢氏一口,后又隐在余王身侧,若非余王根基不稳,他岂会帮你?如今你气数已尽,他只会自保。”   皇帝眸光微颤,她说的话,他岂会不明白?   可让他将江山拱手相让,还是让给孟芹的女儿,他做不到!   她们敢骗他至此,他绝不会放过!   他竖起手掌,从梁上闪下数道人影,这正是皇帝的暗卫。   燕娇眯眸看着这些人,心里虽有些打鼓,但面上还是平静无波。   两人相望,皆一声令下,整个大殿便打斗声不绝,从殿内打到殿外,又有不少侍卫赶来,双方缠斗一起,一时分不开高下。   燕一护着燕娇,燕娇亦用袖箭射了些人的肩膀,她往外望去,不知谢央的人何时能到。   她正心中泛起嘀咕,那边四周宫墙之上,皆立起不少人,每个人都背着箭,手中弯着弓。   而有一人身着雪青色道袍,弯弓对准皇帝,轻轻拉开,一箭射出。   皇帝只觉耳朵一痛,颤着手摸到耳朵,耳边上正有一道细小伤口,他目光落在地上的断发上,怒不可遏。   “谢央!”   谢央收起弓,缓缓笑起,走到燕娇身侧,立身而道:“陛下,下一箭,臣不敢保证射向哪儿。”   “你!”皇帝死死捏着拳头,双目喷火一般瞪着这二人,“你们怎么敢!”   因四周的弓箭手,侍卫和暗卫的打斗都停了下来,两方僵持。   “陛下,请退位。”   皇帝指着谢央,“朕亲手提拔你,你却要与乱臣贼子在一起逼宫!”   “逼宫?”谢央一笑,“是你为天理不容,你害我母亲,害我谢氏一族,今日,是我要取你的命!”   皇帝:“你……你说什么?”   “吾乃山阴谢氏——谢央!”谢央抬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他道。   皇帝猛地退后两步,喃喃自语:“山阴谢氏,竟是山阴谢氏,不是乌东……”   他又抬起头,恶狠狠看着谢央,“乌东谢氏,他们怎么敢收留你,他们竟与朕作对!”   “臣不会让殿下背上弑父之骂名。”   燕娇听他在她的发顶轻轻说出这一句,她微微一愣,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将弓拉满,正对皇帝的眉心。   她突的就想起谢央自少年之后,应是只提过两次箭,第一次是从燕茁手中救她。   第二次——便为护她。   作者有话说:   杨依依:不知廉耻   谢央这话从尔口中出,令人喷饭! 第161章第161章   太子是女子一事,传遍京城,又向城外传出。   魏北安听闻此事时,眸光一颤,齐四郎道:“若殿下是女子……这……”   魏北安瞥了他一眼,“无论殿下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我的君上。”   齐四郎一怔,恍惚间想起九月初八,北安行冠礼时,他简短吐出两个字:“字绝。”   后来他问为何要用单字“绝”,北安回的是——   意为绝天下不公,绝天下宵小,绝天下不臣,终任万人不可为君之上,其下皆为不二臣。   那时,他才明白,这字是为了那位殿下取的。   那是他忠的君,除她以外,别无他人。   魏北安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他已隐隐看到城门的影子,他问:“取义他们的兵马到哪儿了?”   齐四郎道:“昨日来信,已过山阴。”   “那也快了。”   此时的卢清正骑着马,率着一众士兵往京城赶。   太子是女子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猛地瞪大眼睛,脚下一滑,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是是是——女子?”   他猛地就想到太子刚到京城,北安生辰时,他们一起去平乐坊,然后,然后……   他们走到了燕洛的别院。   太子蹲在白菜地里,而他——他把那个露了出来,啊啊啊!   她看过我的@#,怎么可以?   属下看他一脸被雷劈了的神情,挠挠脑袋,迟疑问道:“小、小将军,我们还、还去京城吗?”   卢清回身瞪着他,“去!她是公主,那就让她做女帝,奶奶个熊,老子看谁敢欺负她!”   属下听他语气冲冲的,吞了口口水,也不再多言,他们都听将军的,将军听太子的,那太子是皇子,还是公主又有何妨?   更何况,太子仁义天下皆知,而皇帝对西夷侵扰邺城,亦或是西夷人杀邺城百姓,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小将军来了,哪个西夷人敢杀百姓,他就杀谁。   为民请命,小将军说,这是太子所托,亦是他要取义。   ……   宫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比秦苏预料得要快,他一闻此言,便直愣愣坐起,殿下……竟是女人?   啧!马屁没拍到位,还没带殿下逛过男馆!   怪不得殿下当日去平乐坊,还不太乐意进去,他以为是殿下第一次逛秦楼楚馆,有些不自在,却不想不自在是真,却是因她是个姑娘家!   秦苏又想到太傅出现,将鲤鱼给提走的那一幕,想到太傅与殿下四目相对,她笑起来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抚在胸前。   心里莫名有些不舒坦,是怎么回事?   他甩甩脑袋,连忙下地,将衣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还未出门,迎面就撞见秦大人,秦大人道:“你做什么去?”   “进宫!”   “进宫?进什么宫?宫里现在都乱了,你虽曾是太子伴读,但如今你是皇帝的臣子,你可万万不能为太子冒险……”   不待他说完,秦苏冷冷看他一眼,语气嘲弄,“你是你,我是我,你若怕我秦苏连累了你,那就将我从秦氏除名!”   他扫向那院子,将身上的狐裘拉了拉,这是殿下所赠,亦是殿下告诉他,从来他都不需委屈自己。   他笑了一声,“你是墙头草,只想随风摆,保住自己的官位,无妨。既你不喜我这个儿子,我也不稀罕秦氏,更——不稀罕你这样令人厌恶的父亲。”   说着,他目不斜视地从秦大人身旁走过,直直往门外走去。   秦大人回身指着他,“你你你,你说什么?你!你简直……”   “为官,当为民生。”秦苏冷声打断,快步而出。   秦大人听到这句,身子一僵,久久没回过神来,为民而生?   他曾经也壮志凌云,是从什么时候起,将这句话丢掉了呢?   他记得,这是秦苏小的时候,他时常对这个儿子说的。   可他却从未做到。   他望着秦苏的背影,那薄薄的日光洒在他身上,狐裘随着他的动作摇摆,原来他的儿子已如此顶天立地了。   他心下所想,秦苏全然不知,秦苏只想着要再快一步进宫,若是能让皇帝先写下传位诏书,这才使得殿下得来的皇位正。   他知道,殿下迟迟未动手,是想着借钟大人一事,将杨忠义所作所为揭露,在皇帝在位时,为林氏、为谢氏平反,且要让皇帝认下自己所犯下的罪,退下皇位。   可却没想到,殿下竟是女子,而这一事被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心下一叹,殿下的计划只怕乱了,如今殿下只得提前与皇帝对峙。   他眉心一蹙,刚从秦府出了门,就见鲤鱼匆匆而来,“鲤鱼?”   鲤鱼喘了一会儿,抬起头,问他道:“殿下,殿下是、是女子!”   秦苏点点头,鲤鱼保持着张嘴的神情,那张秀气漂亮的脸渐渐染了些许红晕。   他本是不太信的,但见秦苏点头,他就明白,看来这传言是真的。   若是如此,他拍拍胸脯,还好还好,我性取向是正常的!   刚这么一想,他又提起气来,叫了一声道:“可、可若是这样,殿下可怎么是好?”   秦苏见他额上沁着汗,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他,只道:“无需担心,殿下自有计较,你我得快快入宫,最好先一步……”   “先一步什么?”   秦苏看向他,“将玉玺拿到手。”   ***   宫中。   皇帝的人不敢再动,他颤着手,指向谢央,“你、你别乱来。”   他万万没想到,山阴谢氏竟还有这个余孽,怎会?怎会漏掉谢家的儿子,明明岳临说谢家的儿子也在其中,怎会让他跑了?   他看向谢央,又是惊又是惧,他又看向燕娇,道:“艽儿,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你想要这个皇位,朕也给你,别、别杀朕!”   “晚了。”谢央冷冷道。   他一拉弓,那箭飞驰而去。   “噗!”   “唰!”   燕娇看着皇帝胸前染红的血,浸透了他的龙袍,那箭正中他的胸前,他身子渐渐软下去,要回头望去。   燕娇心中一惊,那箭是谢央射的,可谢央晚了怀春一步。   她看到皇帝倒下时,露出怀春的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她轻喃了一声,“怀春。”   怀春又抽出刀,狠狠刺了皇帝几刀。   “你……”皇帝指着她,说不出话来,胸前背后的血不断涌出,口中的血也不断吐出。   “你去死吧,你去死吧!”怀春歇斯底里地喊着,随即朗声大笑起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   秦苏和鲤鱼赶到宫中时,正看到这一幕,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免一惊。   皇帝死了?   秦苏本想着至少要让皇帝写完退位诏书再死,而他们则拿住玉玺,省得像余王造反时,玉玺被人拿走,到时候,再想找回,却是难了。   却没想到,如妃会先动手杀了皇帝。   怀春一扫在场的所有人,大声笑着:“皇帝死了,皇帝死了,皇帝被我杀死了!”   说着说着,她便止不住地哭起来,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她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脸,“他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她早就想杀了皇帝,日日都想。   但她明白,殿下的储君之位还不稳,她还不能杀了这个狗皇帝,还有杨忠义不死,她也不能先除了他!   可如今——   怀春抬起头,看向燕娇,惨然一笑,燕怀春不会背叛殿下!   纵使殿下是女子,她也不会背叛殿下。   杨依依知道了殿下的身份,她也不能相信,殿下竟是女子。   她先一步告诉皇帝燕娇的身份,就是想要趁此杀掉皇帝。   只要他死了,殿下就可以即位了。   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燕娇鼻子一酸,唤了一声:“怀春……”   怀春只是看着她,泪如雨下,她道:“燕艽,我为了你毁了我自己。”   燕娇心下一震,“怀春,对……”   “所以,燕艽,我也要毁了你。”她说着,笑了一声,“可我做不到,燕艽,从一开始,你便不该给我这个名字。”   给了她“燕”姓,给了她“春日识君”的“怀春”,可这位殿下却唯独给不了她想要的爱。   燕娇怔然地看着她,那一刻,她有些后悔了,从怀春他们回京时,她就不该留他们在京中。   若是不留他们在京,怀春也不会如此痛苦。   她明明可以害她,可最后还是选择了她,她究竟何德何能,能让怀春至此?   “怀春,对不起,怀春,我……”燕娇缓缓走向她,朝她伸出手。   怀春摇着头,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她又伸手将那匕首握在手中,大喊了一声:“不要过来!”   “怀春!不要!”   燕娇返过身,看向谢央,双手攥住他的衣袖,“谢央,你救救她,救救她!”   谢央心里一痛,看向那个拿着匕首抵住自己脖子的女子,谢奇和谢宸去拦杨忠义,还未进宫,亦无他人在她身侧。   而若拦下燕怀春,只能朝她射箭。   只是——   箭快不过她。   燕娇也明白,怀春一心求死,而无论是谢央,还是宫墙之上的人射箭,都不可能比怀春的动作快,也就无法打落她手中的匕首。   她面容惨白一片,冲怀春抬手,“怀春……”   因着她的动作,怀春又将匕首递紧了一分,燕娇连忙收回手,哭着道:“怀春,你别这样,是我错了,我该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就不会……”   “燕艽,你没有错,是我喜欢错了人。”怀春看着燕娇发白的脸,看她脸上的泪,她轻轻一笑,“燕艽,我这一生,错在遇见你,可我这一生,幸在遇见你。”   “或许从一开始,老天就不该让我遇见你。”   那样她就不会喜欢一个女人了!   从一开始,那个想要为母查寻真相的殿下就不会告诉燕怀春她的身份,而到后面,她也没机会说出,直到如今,她的身份是被她拆穿的。   而无论如何,她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也知道她爱的是个怎样好的人。   那是说出“一袭红妆,也可指点山河”的人,也是那个会为天下百姓求一安的太子殿下!   “怀春,把匕首放下,好不好?”燕娇轻声道:“你……你可以出宫,你还有王大哥他们,他们都那么疼你,还有我,你是我最敬佩的姑娘,你那样热烈,那样好,你放下匕首,好不好?”   “燕艽,我活不下去了。”她轻声一句。   燕娇身子一僵,不住摇头,“不会,你、你有我们,你……”   怀春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燕艽,我把它也给害死了,我不想让我不喜欢的东西活在世上,而现在,我不喜欢我自己。”   “怀春!”   “燕艽,你说我叫燕怀春,给了我你的姓,那若有来世,你我……你为郎君,我为妾可好?”   燕娇张了张口,刚要开口,就见怀春握着手中的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脖颈,嘴角含笑。   她倒地时,看到空中飘起了落雪,想到的是,刚刚殿下的口型是个“好”字。   “怀春!”   燕娇绊了几次,才跑到怀春身旁,将她抱在怀中,捂着她脖子上汩汩而出的血,“快!快请太医,请太医啊!”   “怀春,你别死,别死!”   一片雪落,滴落在她的指尖,与那鲜红的血相融,那凉意仅仅一瞬,便不复存在。   “燕娇。”谢央走到她身旁,轻声唤道。   她怀中的姑娘没有了任何反应,只有嘴角衔着一丝笑意。   “我错了,我错了!”   燕娇不断低喃着,怀中的姑娘渐渐变冷,而她根本温暖不住。   “谢央,我早该察觉她把那孩子打掉的,那时,我就该把她带出宫,她就不会……”   “燕娇……”   谢央在她身后轻轻俯下身子,将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他道:“燕娇,我全家满门抄斩时,管家将他的儿子与我调换,我被他打昏,然后让老师带走了我。”   他的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我不懂,我是一条命,阿云也是一条命,谁的命不是命,却要让他为我赴死,就单单因我是谢玄逸之子,因我是谢央吗?”   燕娇身子一颤,听他又道:“阿云明明同我一般大,老师说他和管家是为了报父亲的恩,可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样为了我赴死的人,可我没资格,活着的人总是要更痛苦,所以,我更厌恶我自己。”   “谢央……”   “燕娇,我用了很久才明白,他们选择了这条路是为了让我活下去。怀春姑娘亦想让你好好活着,所以她从未背叛。而我们这样活着的人,要记住他们,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他说到这里,微微有些哽咽。   谢家出事,他不过十岁,所有人都死了,便只剩下他,他活着,便是为了谢氏,为了谢氏满门。   而怀春,她存了死志,她是热烈的,眼中不容一点瑕疵的,她说她不喜欢自己了。   可她却觉得,怀春永远是那个明媚的、自信的,让人怜惜的怀春。   燕娇微微松开手,那血不再急急涌出,那姑娘神情安谧。   她眸中一颤,张张口,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听得谢央在她发顶继续开口。   他的语声清冽,仿若清泉流淌,“所以,燕娇,怀春姑娘虽死,但你要让天下的女人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出仕,可以不必女扮男装,要让天下的女子,不再会如怀春那般,遇上那样的事,不再有买卖女子孩童,这……便是你该做的。”   燕娇心下一震,这才是她该做的。   她缓缓抬起头,那雪越下越大,落了谢央满头,她眨着眼,泪水滑落,那雪片滑过脸颊,化成雨珠落在她手上。   “我……我该做的……”   谢央牵唇一笑,退后两步,掀袍半跪,“陛下已死,臣请殿下称帝!”   又一次请称帝。   与齐城不同,这一次,她会成为真正的皇帝。   “臣秦苏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秦苏朗声道。   接着,怔愣着的鲤鱼也赶紧掀袍跪地,而后所有的侍卫也都将刀放下,跪在地上,齐齐朗声,“陛下万福金安!”   十月十一,大晋改朝换代,皇帝死在轩辕殿外。   传言有很多种,有说如妃未入宫前,被皇帝侮辱,一直怀恨在心,将其杀了;也有说是太子为了报皇帝杀外祖之仇而诛杀皇帝,亦有说太子身份暴露,为夺皇位,与太傅合作,将皇帝逼杀。   种种谣言甚嚣尘上,但十月十二这日,满朝轰动,乃是太子以女子之身入殿,就坐实了太子是女子之事!   “大晋难不成要让一个女子称帝?”有人道。   “女子又有何不可?只要是个好皇帝,谁管她是男是女,你们说是吧?”   “对,太子仁德,素来为百姓做事,太子惩治了多少贪官污吏,太子做女帝,自然可!”   这样的言论一路传到宫中,燕娇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看着那些不愿让她为君的人。   “殿下得帝位,来路不正,弑父之人,怎可称帝?”   “无陛下之诏书,臣不认!”   “殿下女子之身,妄图颠覆朝纲,简直岂有此理!”   “女子之身?”燕娇冷冷看向说此话之人,“女子之身又如何?男人可做得,女人怎就不可?是谁说,皇帝只能由男人来做?” 第162章第162章   寂静的大殿之上,响起燕娇这沉冷一声。   她嗤笑了一声,“洪大人,怎么不说了?”   这位洪大人曾是杨忠义门下,现在是正五品的工部郎中。   洪大人沉默一瞬,蹙着眉头,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儿,如今太子虽是女子,但也的确是皇帝的子嗣。   这可如何是好?   “臣以为,太子是储君,便是女子,也可当得帝位。”   洪大人猛地看向说话之人,这位从来不上朝的二皇子怎么来了?   燕娇挑起一边眉毛,笑道:“既是二哥也如此说,不知还有哪位爱卿觉得本宫不可称帝啊?”   二皇子耸耸肩,一只手玩着另一只袖子,甩来甩去,看得一众大臣眼皮直跳,这位二皇子虽残了,但好歹是个皇子啊,竟还真的不争不抢起来了!   二皇子也懒得理这帮人,在他看来,这简直太好了,谁当皇帝都行,就是燕茁那厮不行,好在那厮没了,这位殿下呢,是他唯一一个妹妹啊!   妹妹当皇帝,也挺好!   二皇子最喜欢排戏,平日在府中找了不少戏班子研究他的新本子,看到这位殿下,他突的就有了主意,要排个九妹妹女帝成长之戏。   定能场场爆满!   二皇子心里的主意,燕娇并不知道,她的目光沉沉落在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大臣身上。   “臣以为,殿下得位不正,有弑父之嫌!”   又是那位洪大人。   “哦?”燕娇一手撑着下巴,笑问道:“洪大人,有何证据啊?”   洪大人咽了口口水,抬头道:“陛下身边的柳总管,还有陛下的暗卫,都是亲眼所见……”   燕娇摆摆手,柳生生从一旁走出,跪在地上道:“奴才亲眼所见,是如妃娘娘杀了陛下。”   “这……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燕娇问道:“难不成你们真觉得先帝宠爱如妃,还是觉得先帝与如妃鹣鲽情深?”   洪大人道:“先帝宠爱如妃,我们人人皆知,如妃又怀有龙嗣,怎么可能刺杀陛下?”   他说着,一手指向柳生生,“你这奴才,简直大胆!定是你为人收买,在大殿之上胡言乱语!”   燕娇敛了笑意,冷冷看着他道:“洪大人是说本宫收买了柳总管?呵!洪大人是杨忠义的人,那不知金庙、金院之事,你知道多少啊?”   洪大人一愣,“什么金庙、金院?”   “看洪大人的样子是不知此事了。”她眸光扫过那些低眸敛足的大臣,“你们之中,有多少人在十几年前去过金院,又有多少人去过金庙,你们……肮脏而污浊,污了这朝堂,染了这大晋。”   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重,有些大臣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燕娇看向洪大人,“洪大人,你曾是杨忠义门下,不曾耳闻杨忠义与先帝所行之事吗?”   洪大人这官途并不太顺,爬了好些年,才不过是个七品官,只在余王造反时,他誓死不从,坚定反对余王登基,各处奔走,写檄文,在士子心中,这位洪大人甚是高风亮节、忠心耿耿。   也因此,皇帝回朝之后,给他升了职,做了工部郎中,但他这人实实在在与杨忠义不同,就是当七品小官那么多年,也从未想过走杨忠义的门路,杨忠义也知他其人,并不重用。   是以,对杨忠义所行之事,他的确不知。   洪大人愣愣地看着她,又看向自己身侧的同僚,一瞬之间,他只觉有些天旋地转,好似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一般。   “来人,请齐妃入殿。”   众臣议论纷纷,这齐妃不是疯了吗?   不等他们多说,就见一个嬷嬷扶着齐妃走上殿来,而齐妃整个人虽是打扮了一番,但行为举止,仍是可看出其疯癫模样。   齐妃一手揪起头发,将发尾放在嘴里,不住咬着、嚼着,一会儿又开始拍起手,身旁的嬷嬷怎么也拉不住她,只得不住好言劝着,然后攥着她的手。   直到齐妃走到阶前,猛地抬头看向燕娇,整个人就又疯狂了起来,手指着燕娇,“是你!孟芹!你个贱人,你死了也不让本宫安宁,你的那个孽种,早就该死了,为什么杨忠义下的毒没毒死你那个孽种!”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提起一口气,齐妃虽是疯了,但她却从殿下的相貌中看出了皇贵妃的影子。   这般,就有些微妙了。   “还有你,陛下都一剑刺死你了,你还来找本宫做什么?本宫是人,你是鬼,活该!本宫就是看不惯你,你该死,该死!”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这这这,皇贵妃是先帝杀的!   众人将目光移向燕娇,燕娇也不睬齐妃,只看向她身侧的嬷嬷,说道:“梨嬷嬷,本宫母妃之死、还有杨忠义向本宫投毒一事,你都在此,向着诸位爱卿说上一说,原原本本,一字不落。”   梨嬷嬷看了眼众大臣,又看了眼身侧的齐妃,叹了一声,跪地道:“是,殿下,皇贵妃确为先帝所杀,此事皆由山阴林氏而起……”   梨嬷嬷是从齐妃娘家跟进宫中的,在宫中这二十多年,她看着自己的主子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步步为营的宠妃。   她本什么都不想说,奈何皇帝死了,齐妃也疯了,她想保住命,想保住齐妃的命,她就得完完整整、全部说出来。   众人听她说完,久久不能回神,皇帝喜欢臣妻,林氏不从而坠湖身亡,皇贵妃因此而死,而杨忠义为了斩草除根,不,更为了除尽皇室子弟,在太子幼年时,便下了毒。   此等狠辣心肠,人神共愤!   “不止本宫,二哥的断臂,八哥的断腿,皆是因他,还有本宫那些死了的兄长,也是被杨忠义所害。”   二皇子听到这儿,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齐妃他们身上,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攥成拳,这个齐妃明知杨忠义的阴狠毒辣,却不言语。   只怕她也没想到,杨忠义会对燕茁的腿下手,而她与杨忠义狼狈为奸,也只得忍气吞声,燕茁与他母妃一般,为夺皇位而杀老八,却没想到自己死在太子手中,简直活该!   二皇子想通这些,只觉畅快,但想到杨忠义不见了踪影,又微微蹙起眉头,若是抓住杨忠义,他定要他也尝尝断手之痛!   “至于你们说本宫无先帝之诏书,那本宫倒是问一句,欲夺臣妻,又害贤臣,与臣子共建金庙金院,谋财而买卖女子、侮辱女子之人,可堪为君?”   燕娇将一份名册扔在阶下,“此乃太傅大人历经数年得到的当年金院一案,所有参与其中之人,本宫不是先帝,不会因己私而饶过他们,只要有罪,无论多少年,他们都该受罚。”   她缓缓走下来,“他们只需交上些银子,就有大臣将他们放了,钟大人便是其一,而你们之中,也有枉顾国法之人,本宫也会一一惩治,绝不姑息!”   有的大臣身子一颤,险些摔倒,燕娇轻轻扫过那几人,又朗声道:“杨忠义做事隐蔽,但他曾是谢家家臣,才能将林氏引入宫中,也只有他才能轻而易举伪造信件,陷害谢氏,从家臣一步步变成丞相。”   秦苏和鲤鱼听到这些,心中剧震,这样的人,是怎样恶毒心肠!   “你们还要证据吗?”   洪大人满头是汗,嘴唇发抖地看向燕娇,“殿下所说,臣……”   他只觉脑子发晕,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燕娇看向谢央,冲他柔柔一笑,然后道:“若你们不信,那就由山阴谢氏之人来说。”   一众朝臣又是一惊,山阴谢氏?竟然还有山阴谢氏?   谢央缓缓走出,他的身姿如松般好看,众人都知他是出自延续千年之久的真正世家。   只是,这世家其实不止乌东谢氏。   “吾乃山阴谢氏谢央,吾父谢玄逸,吾母林氏。”他缓缓道:“岳临为吾所杀,灭门之仇,不可不报,而杨忠义亦是陷害之人,先帝不公、不察,与杨忠义同流合污,实在不堪为君!”   燕娇道:“如此种种,你们可还有疑问,可还觉得本宫需要那样人的一纸诏书?”   一众大臣皆不敢言,这先帝所行所作,无论种种,皆实为不耻。   先帝更是亲手杀了殿下的母妃!   且这先帝也不是殿下所杀,乃是被他强行侮辱得来的如妃给杀了!   燕娇见他们不敢言,轻轻扬起唇角,“既如此,朕为帝,尔敢不从?”   这一声,恍若天边惊雷,沉沉砸在大殿之上每一个角落,砸在每个人心中,又随风而传向殿外,传向远边。   众臣皆在恍惚之中,还没回过神来时,就见秦苏上前,第一个掀袍跪地,“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秦苏昨日没回府中,那下巴上露出点点青色胡茬,但那张俊脸依旧端的如玉如璋。   燕娇眉心一动,她想,若是秦苏蓄起了胡须,她敢说,朝中这些大臣蓄胡须,没有一个比他美!   她缓缓别开目光,目光扫过之处,群臣皆跪,无人敢抬头看她一眼。   因皇帝和杨忠义的罪行被揭露,无人再敢置喙,便定十一月初一,太子登基大典。   至于杨忠义,则全国通缉。   燕娇看向鲤鱼和秦苏,问道:“可记住那些大臣的面容了?”   鲤鱼点点头,“记下了,这些人心里有鬼,都神情慌乱不已。”   燕娇点点下巴,道:“那就从他们查起,看看杨忠义会不会和他们接触。”   谢央给的名册是真,但是名字却不全,她在殿上说那些话,也是想让那些人自乱阵脚,果不其然,有些蝇营狗苟之辈就慌了,那这些人就是杨忠义手下帮忙做事的。   杨依依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便出了宫,不久后,杨忠义带着一家就消失了。   燕娇想到这儿,蹙起眉头,“杨忠义手下应还有一支军队。”   众人一愣,又听她道:“他部署了这许多年,加之皇帝宠信,他手里握有城外大营的兵权。”   “北安和卢清他们应是快到城外了,若他有军队,那岂不会撞上?”秦苏道。   燕娇眯起眸子,摇了摇头,“老狐狸现下跑去了哪儿,我们都未可知,但他定知晓北安和卢清率军回京。”   鲤鱼忙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燕娇沉吟片刻,一扬眉梢道:“或许……我们还可引他出手。”   鲤鱼和秦苏一怔,对视一眼,孟不吕在二人身后,听到这话,上前一步,问道:“殿下要如何做?”   燕娇抬眸看向他们,轻声道:“先让北安和卢清按兵不动,大军居城外,他们二人来本宫登基大典。”   “这……”秦苏迟疑一声,随即道:“殿下要引蛇出洞!”   燕娇点点头,“不管怎样,你们先查着那些大臣,一个都不落,待杨忠义归案之时,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几人都有些振奋,连忙道:“是!”   在殿外探出个脑袋的张浔德闻言,砸吧砸吧嘴,他不过醉了一夜,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啧,皇帝死了,他和张家可真要被殿下死死捏在手里了!   他弱弱举起手,问道:“那……殿下,我能做什么?”   燕娇侧过身子,从孟不吕身侧望过去,一手撑着下巴,笑了一声,“你啊……”   她拖了个长音,看了眼壶珠,道:“保护好壶珠和你自己吧。”   说罢,她起身扫了扫衣摆,往殿外走去,经过壶珠时,只听得到她的吸气声,余光看到她脸颊泛红。   她摇摇头,往宫门的方向走去,鲤鱼看着她走的方向,有些纳闷,“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许是去找太傅吧。”孟不吕随意说了一句。   秦苏看了眼孟不吕,又看向鲤鱼,说道:“怀安王请辞,应是去见怀安王。”   孟不吕闻言,笑道:“有理,看来秦小君很了解殿下嘛。”   他一双眼落在秦苏身上,半晌叹了一声,摇摇头往外走。   自他知道表弟变成表妹,这两天都有些飘在云上似的,表妹恢复了女装,就变得更漂亮了,有许多郎君喜欢也是正常,只是不知,有那么一个谢太傅,日后表妹的皇宫里,能进多少个皇夫呢?   燕娇刚出宫门,待上马车时,打个个喷嚏,险些滑了一跤,她揉揉鼻子,“哪个人嘀咕我?”   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端端正正坐好,一路往裴府而去。   她能明白,裴寂那样的人重情重义,最后能称病不入宫,拒不理皇帝求救,已是让他备受折磨,而现在又知皇帝无数罪行,让他更加难堪。   皇帝提拔了他,他便觉得自己的一条命是皇帝的,可最后他还是背叛了皇帝。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这些年都在为那样一个人做事,手上沾满了那么多的人血,有的就是他都分不清,是有罪还是无罪。   皇帝想除一个人,只需用他这把刀,只要有些证据,他就信而不疑,以至到如今,他不觉自己是个好官,是个真正意义上想为民而生的官。   既是不配,便不该留。   燕娇叹了一声,马车停好,她便稳稳下了车,随着迎出来的管家一路往裴府中走去。   裴寂的功夫是到处游走学来的,没什么章法,但也是他天资聪颖,学了这略有些杂的路数,也能融会贯通,有这一身好功夫。   燕娇被引到他院子时,他正在练武,管家道:“王爷每日这个时辰都会练功夫,殿下稍候。”   燕娇点了点头,刚要往后退开坐着,就见裴寂看过来,他脸上尽是汗珠,阳光映衬下,闪着些许微光。   “殿下?”   裴寂有些诧异,刚刚听到声响,以为是下人来给他送茶,还想着怎么比往常早,却不想是她。   这是他第一次见燕娇穿女装,早就觉得殿下长得美,可她换了女装,还是让他有些惊叹。   她就那样站在树下,那发上的扇子珠花与枝头的雪似相连一起,她那样娇娇的人儿,巴掌大的小脸笼在狐裘之中,睁着那雾蒙蒙的眸子看着他。   他眸光微闪,喉结缓缓滚动,半晌,问了一声:“殿下怎的来了?”   管家见他停下动作,省得自己开口,赶紧同他们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吩咐小厮给他们沏茶来,就在院门外待着了。   燕娇收回目光,看向裴寂,笑着从袖中拿出他的辞表,“怀安,你可是怨怪本宫?怎的先帝故去,你便请了辞?是不愿做本宫的怀安王吗?”   听她唤自己“怀安”,裴寂心里一震,又听她说这一番话,脸上一红,急急解释道:“不是,我……臣只是……”   “怀安,你为官,是为了何人?”   裴寂眸子大睁,手微微有些发颤,又听她问:“你是为了皇帝,为了你那个王爷之位,还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自是天下百姓!”裴寂脱口而出。   燕娇一笑,“既是为了天下百姓,那本宫为帝,你怕什么?”   裴寂双拳微微捏紧,随即松开,深吸了口气道:“我不曾怨怪殿下,殿下是真正的帝王,殿下与先帝不同,只是……我、我不配,不配为怀安王,我杀了那么多人,我都不知是该杀,还是被人利用,我更不知,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真的是对吗?”   燕娇见他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声,果然,裴寂是这样想的。   她朝前走了一步,脚步踏在那层层白雪之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走到裴寂身前,轻轻拉起他的手,将辞表放在他手中。   她的声音如落雪般轻盈,“裴寂,何谓黑白?就像我那外祖,也不全然无一丝可取之处,他利用了子女,可最后,为了我娘报仇赴死。他不是个好官,可南蛮入京之时,他却愿意舍生取义、誓死不从。有些人可能本就不该用好与坏来分辨,亦如你裴寂,纵使你手上染了不少人的血,可你一直守着你的道,为着你的业。你该做的不是逃避,而是如有冤假错案,你该为他们平反。”   裴寂身子一僵,又听她道:“裴寂,有人告诉我说,他们死了,活着的人要记住他们,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   她看着裴寂手渐渐将那辞表捏紧,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初见时的裴寂是温和的,可他真的温柔吗?其实并不,他只是有些笨拙得让人心疼。   “从前,你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的伯乐,怀安,从今往后,我愿做那个真正的伯乐。”   裴寂猛地抬起头,眼中微热,眼前的姑娘像是一团火,他从来都觉得是他要为世人拿起刀,可如今,却有一人如此愿意护他。   “怀安,人活一世,先爱己,后爱人,你也值得被爱,你爱众生,那天下百姓,也愿护你。”   燕娇离开裴府时,裴寂看着手中的辞表,愣愣出神,脑中不断回想着这句话。   ***   十一月初一,是燕娇登基之日,亦是她及笄之日。   因恢复女子之身,又要称帝,所以将两件事都放在了一天。   她正看到久久不曾见到的北安和卢清,扬起唇角一笑,又看到那位称病一个月的怀安王回到朝中,心里松了口气。   “正身。”   头上传来沉沉一声,燕娇背脊一直,回过头来,抬眸偷偷瞧着谢央。   为她加礼冠的是谢央,谢央是帝师,此事由他来做,也是应该。   谢央为她起了小字,他拂过礼冠,轻声道:“帝,小字‘庭玉’。”   燕娇想要抬头,想多瞧瞧他,这小字是谢央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的。   但她莫名的,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谢央垂眸看着这位大晋的第一个女帝,她那身玄黑礼服加身,甚是威严而尊贵。   她会像一只展翅的大鹏,飞向更高的天际,他突的就想将带有自己的东西融进她的名字里,就将他刻进她的骨血、刻进她今后的人生一样。   庭玉,谢庭兰玉。   “礼成!”   礼官唱罢,而变故陡生,从正前宫门处涌进大批士兵,当先的正是杨忠义、杨忠信兄弟俩。   燕娇眸光微动,一甩大袖,冷冷看向他们。   “殿下是弑父篡位之人,又陷害老臣,实在天理难容!”   燕娇嗤笑一声,“杨忠义,你陷害忠良,背主求荣,残害皇子,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她这话一落,孟不吕和秦苏、鲤鱼就将那些个大臣麻花似的绑了一串,孟不吕踢了当先那人一脚,这几个大臣“哎哟”几声,一个个倒在殿前。   “杨忠义,你个老不死的,这些人可都说出来了,那金庙、金院看似是岳临所建,实则都是你在背后操纵,而你的那些银子,我们也从你的别院挖出来了,还狡辩什么?”   杨忠义眯起眸子,扫了这些大臣一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吗?杨忠义,你真以为天衣无缝,无人可知?岳临死后,你想重构此网,便与这些人联系,各样信件,朕这里都有!”   燕娇从袖中掏出那些信件,又道:“还有你残害皇子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你才是最该死之人!”   杨忠义冷冷一笑,竖起手掌,“多说无益!”   顿了顿,他猛地放下手掌,“杀太子,封爵!”   他这话一落,身后的士兵便朝着燕娇冲来,这群士兵早前是余王的人,后被他收为己用,又加之有皇帝的一队亲卫,人数不少。   他哼笑了一声,“燕艽,要怪就怪你同你那个爹一样,生性多疑,没有魏北安和卢清他们的军队,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燕娇闻言,挑眉一笑,“哦?是吗?”   杨忠义看她神色不惧,心下一紧,刚要开口,就听见如天雷之声滚滚而来,他回身望去,却见魏北安、卢清所率的军队皆围在外。   他心里一沉,他不能让燕艽登基,他也早知燕娇一个月没放大军入城,却没想到,竟是她早有算计!   杨忠义猛地捏起拳头,“杀!给我杀了他!”   “杨忠义,你早就前路走尽,你——逃不掉了。”   杨忠义很谨慎,这些大臣他一个没有去联系,但燕娇也知,杨忠义不会逃,他这样的人,一生都为功名利禄,最后一步,也会破釜沉舟。   她只要松一个小口子,杨忠义便会铤而走险,果不其然,她今日等到了他。   “杨忠义,朕不是先帝,亦不是你,你猜错了朕!”   说罢,燕娇一扬衣袖,魏北安和卢清抽刀而向天,两人所率大军士气高涨,冲到杨忠义的士兵身后,而这些士兵早就心里打鼓,早就不敌。   不过多时,杨忠义的人就已溃散,孟不吕先飞身而下,朝杨忠义而去,“杨忠义,你杀我祖父、杀我父亲,今日,我就取你狗命!”   杨忠义功夫不如孟不吕,身边只有杨忠信护着,但杨忠信被几个士兵拦着,根本无法去帮杨忠义。   “兄长!”杨忠信大叫一声。   杨忠义被孟不吕刺中一刀,他抬头看向孟不吕,“小儿,他们都死了,老夫送你给他们陪葬!”   他待要化掌,却隔空射来一箭,直直贯穿他的手掌,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杨忠义朝上面望去,见那位太子漠然的看着自己,而她身旁立着的那人,如玉风姿,手握弓箭。   他怎么就忘了,谢家的那个小儿与谢玄逸十足的像,怪不得他愈看谢央的身影愈熟悉,他竟是谢家子!   竟是谢玄逸的儿子!   谢央冷冷望着他,又拉开弓,杨忠义记得那个小儿射箭极好,他瞥向自己被贯穿的手,脚下一移,就要躲在孟不吕身后,却不想孟不吕反身一剑,直直将剑刺进他胸腹。   杨忠义猛地吐出口血,孟不吕扬起一边唇角,侧过头看着他,手下一转,将那剑提出,又接连砍了他十几刀,最后只留了他一口气,将他琵琶骨贯穿。   这是陛下让他做的。   他虽纳闷,但还是依殿下所说做了,待他将杨忠义整个人提到燕娇脚下时,他只觉畅快。   “陛下!”   燕娇垂眸看着那个如断了气一般的杨忠义,他想动着手,却抬不起来,口中鲜血喷涌,整个人狼狈不堪,那不是那个老谋深算的杨忠义。   孟不吕捅了他十七刀,每一刀都极狠,但也都避开致命位置。   她吸了口气,往一旁望去,谢央的手垂下,那一箭未发。   她说:“我将欺负你的人扣下了。”   谢央握着弓的手微微一颤,猛地看向她,那时壶珠被救之后,他趁着她醉,问她会不会为他这般。   现在,她在告诉他答案,不,是那时就说了,她的回答是:“会”。   他轻轻扯起唇,喉头微哽,“好。”   他微微抬起弓箭,杨忠义害怕得抖起来,临到死,他也终于知道怕了。   “不、不要……”   谢央拉着弓,这一刻,他仿似看到了父亲母亲,看到了管家和阿云。   杨忠义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   在他还未射出箭时,有一人的脚狠狠踩在杨忠义的肩膀处,待解了气,抬头道:“太傅请!”   燕娇愣愣得看着那位二皇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甩着空荡荡的袖子,甚是神气地走到谢央身后。   谢央没什么神色,在杨忠义阵阵痛苦的喊声中,将箭射出,一箭射中他的左眼,一箭射中右眼,最后射中他的眉心。   杨忠义死了。   杨忠信被擒,所有跟杨忠义进宫的士兵皆被俘,交由魏北安和卢清。   登基事毕,也将歹人捉住,整个杨家被抄,涉事之人全部处死!   燕娇看着已平静的皇宫,那一场风波渐渐被大雪覆盖,她拢了拢衣襟,看向一旁的谢央。   她问:“我曾想看江南小桥流水,看大漠的沙,看塞北的雪,可我终将困在这一方小土,画地为牢,谢央,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谢央身子一颤,缓缓侧过头看向她,喉中有些发涩,过了许久,才道:“我幼时家破人亡,十岁入乌东,二十岁入仕,如今位居太傅,皆为向仇敌扬剑,此后余生,我为你收剑而立。”   燕娇扬唇而笑,那在栏杆上的双腿摇摇晃晃起来,“好!”   谢央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心头一暖,看着她那双水润的眸子,心里一动,就要俯身靠过去。   燕娇却似不知道般,一下子站起了身,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央哥儿早些休息。”   说罢,她飞一般往帝王殿跑去。   因她称帝,不喜先帝立的轩辕殿名字,将殿名改做了“帝王殿”。   谢央看着她逃似的背影,摇头叹了一声。   但他万没想到,第二日群臣就以后宫空悬为由,要为她选男宠,而她竟挑起小眉头,很是想要欲欲跃试似的。   他嗤了一声,燕娇汗毛一竖,连连摇头,“不可不可!”   而她这话一落,好些年轻官员面露忧伤,谢央眸子一紧,就见那个李家郎君表现得最为明显!   因着这一事,谢央早早就将谢氏父母和祖母请进了京城,自己则谢府和皇宫两头跑,竟是连太傅都不做了,直接在后宫一待。   见着兄长这模样,谢宸有些受不了,但他转转眼珠,一抬屁股,往孟府跑去,跟孟惜说他可以做上门女婿。   兄长都这么做了,他怕什么?   谢氏父母看到这兄弟两个,只觉头皮一紧,谢氏祖母倒是吃吃喝喝,在京城过得逍遥快活,也时常入宫,给燕娇讲驯夫之道。   燕娇听完,摸摸鼻子,只觉老夫人厉害极了,可她看着凡事都亲力亲为的谢央,心道:好似她也不用驯啊!   谢央入后宫后,为她打理各种事务,不过后宫的确空悬,其实也没什么打理的。   听说裴寂知道此事,时常嘲讽他:“甘居后堂一方天地。”   这二人素来不和,但又有惺惺相惜之感,裴寂这么说,也多是打抱不平。   她也笑嘻嘻这样问着,谢央瞧她一眼,随即揣手入袖,笑言:“女子可做得,男子又怎么不能做得?如此这般,我觉甚好。”   燕娇微微一怔,眼中有些热。   谢央又做好了一个圆嘟嘟的小珠花,斜斜插在她头上,随后望向帝王殿的方向,嘴角含笑。   她为帝王,可开太平盛世,世间清平。   而男女无异——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撒花花!一会儿更番外!   这本我真的很喜欢,喜欢娇娇身上那股劲儿,从来不低头、不服输,她知道这世道对女子不公,便会拼尽全力去做,也爱她对身边的亲人朋友的呵护,我也喜欢谢央,虽然小气吧啦,但真的很温柔,他喜欢就去喜欢到极致,比如对娇娇,坚持的就会一直去做,他还有着与娇娇一样,与世俗不同的观念。我也喜欢裴寂纵是凄苦,也要执剑保护天下,北安少年将军,坦坦荡荡,胸怀天下,秦苏狡黠又重情,但他又是会把情很好藏在心中的,与其他几个小伴读不同,鲤鱼可可爱爱,以君子之念克己,但他学君子之路,还远呢哈哈哈。卢清是最直的,心思铮明瓦亮的,和他交朋友真的很开心哇。接下来还想说说女性角色,因为是女扮男装,也是第一次写这种类型,有的时候不知道除了燕娇之外,其他女性角色该怎么写,但我很喜欢孟惜即便被家族捆绑,她也依然敢对燕娇说出真话,也喜欢她面对流言蜚语,也依旧自信动人,喜欢陈悦宁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的那种干干脆脆,安阳呢是唯一一个爹之前有很大权力,但从来很低调的姑娘,她没有像杨依依那样,就像一朵静放的兰花,在等待有缘人采摘,但被孟不吕这小子得巧了哈哈哈,念荷笔墨不多,但是我喜欢她从底端不断向上,在还未打破世俗枷锁时,她就要做一个女商人,怀春为情所困,也算是敢爱敢恨,她喜欢的是那个太子,而不是燕娇,她身上会嫉妒,有着每个人都有的缺点,但直到最后,她也不会背叛自己的心,正和邪她永远分得清。我想借燕娇从太子到女帝,写出男女无异,女人可以做的,男人也可以做;男人可做的,女人也可做得,希望没有刻板印象,如:男人做家庭煮夫就是没出息,女人就得相夫教子,我觉得只要你开心,你愿意,你可以追逐任何你想追逐的,不去想那么多,就放手去做!我希望我们都可以变得更好,对这个世界心怀温柔,对身边的人多更多的爱,就像书中的这些人物一样,我喜欢这本书里的温柔与善意。   写这本书之前,我是信心满满的,不过呢,成绩的确不咋地,宝宝们一直追到完结,我真的很感谢,如果没你们,我觉得我就真的超级摆烂,但有你们在,我就会坚持真的好好写完,谢谢你们,鞠躬,亲亲抱抱贴贴~我在上一本说的话,这本再说说哈哈,我不知道陪我走到这儿的你们是否还会和我相遇,但我想,若我未来还可以写出让你们心动的文字和人物,那我们还会再见,下一本的《城主为我造反了》应该九月会开,但开成城主之前会把《夫人娇媚》写完,有缘再见啦,么么~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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